第23章

电话响了,石榴抓起来听了两句,脸色陡然一变,把话筒交给于先鳌。

是从莫斯科打来的国际长途。电话里的人是接替慕铁前的滨州市政府驻俄罗斯商务协调办主任。这个主任名义上是市政府任命的,其实早先也是腾鳌集团的人。这几年,腾鳌集团安插了不少人在政府机关里,他是最早跻身于公务员行列之中的一个,所以每逢有大的动向,他都要在第一时间首先向于先鳌报告,何况他的另一个身份是腾鳌集团驻俄总代表。他在电话里说,贾伟达已经多日联系不上了,据分析,他有可能跑回了国内。

放下电话,于先鳌蹙眉沉思片刻,示意石榴把姚宜南找来。

于先鳌打拼了这么多年,手下网罗了一大批得力干将,除了石榴有着干女儿的特殊身份外,姚宜南和贾伟达、慕铁前,都属于他的嫡系之列。姜大明虽然不曾在腾鳌集团干过,但于先鳌从来没拿他当市领导看待,而是早已经把他视为与自己同一驾车上的人。在这块地盘上,能够摆布得了于先鳌的,只有老大,老大是腾鳌集团的靠山,也是腾鳌集团的保护伞。不过在于先鳌看来,老大同时也与腾鳌集团有着休戚与共的关系,双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句难听的话,就好比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蹦不了我,也跑不了你,何况老大有许多难言之隐也深藏在于先鳌的心底。对这一点,老大自然心知肚明,所以对于先鳌,他除了有高居人上的威仪外,更多时候都是尽量满足腾鳌集团的意愿和要求。

贾伟达进入腾鳌集团十多年,既管过一摊业务,也曾奉派长驻俄罗斯,一直被于先鳌视为心腹。这个人做事认真,而且非常听话,不藏私曲,至少在于先鳌看来,他对自己称得上忠诚不二。8号楼坍塌后,从心里说,于先鳌很不情愿让贾伟达来背这个黑锅,但老大的话说得对,他不出来顶这个罪,难道能让市委市政府承担责任?十八层地狱,哪一层没有屈死的鬼?再说了,一旦他被盯上,那后果就严重了,别的不说,仅这听涛苑工程,他知道的秘密就太多了,到那时,不知道还得有多少人要跟着走霉运呢!所以,这屈死鬼只能由他一个人来当了。后来听说程可帷追查白逸尘死亡事件,于先鳌更觉得老大这步棋走得对,因为贾伟达也与这起案子关联不小。

不过于先鳌安排贾伟达出逃境外,也是个权宜之计。名义上派他到莫斯科协助总代表开展业务,实际上只是个虚衔,目的不过是让他躲起来避避风头。既然国内已经对他发出通缉,堂而皇之地去上任,那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嘛。中国的事,许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于先鳌料定,用不了多长时间,随着塌楼事故善后结束,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有老大暗中罩着,哪有摆不平的事!那时候,他还是要把贾伟达接回来继续委以重任的,毕竟这样敬业而不玩心计的人太难得了。

可是这小子耐不住寂寞,竟然不打招呼自己跑了回来!这就使得事态严重了。于先鳌听石榴说过,贾伟达藏身国外,心理一直不平衡,而且对老婆孩子放心不下,每次来电话都显得格外冲动,精神状态很不好。于先鳌一方面吩咐驻俄总代表在生活花销上尽力为他提供优裕条件,一方面叮嘱姚宜南务必要把他的妻子女儿衣食住行照顾好。姚宜南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几乎每周都要上贾家去看看,那娘儿俩对腾鳌集团特别是对于老板的关怀十分感激,日子过得也很好,很安心。本以为不会再出什么岔头,却不料贾伟达来了这一手!一旦他在滨州市露面,已经渐渐沉寂的塌楼话题势必再度引起热议,官方一定会重新对他采取行动,那样,牵一发而动全身,多米诺骨牌效应不可避免地就会出现,不仅腾鳌集团,包括老大在内,不知会有多少人要跟着受牵连。

所以,无论如何,必须抢先一步找到贾伟达,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这也是于先鳌给姚宜南的主要任务。

下班的铃声响了,医院门前依旧人来人往,有往外走的,更有不少往里进的,除了看望病人外,那些来送餐的家属也都是脚步匆匆。刘芷薇取出自己那辆旧自行车,抬了两次腿才骑上去。她有些恍惚,眼前掠过的各色人等仿佛都变幻成一年多前ICU病房里那张煞白的面孔,如同一张已经渐渐褪色的老照片被重新打上了强光,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

刘芷薇这种幻觉来自刚才在院长办公室里的谈话。院长找她时,她正在跟接中班的护士长交代病房里几个一级护理病人的病情。和她谈话的三个客人中,她只记住其中那个年轻人是市委程书记的秘书,姓刘,另外两个好像是外地来的,具体来自什么地方什么部门,刘芷薇根本没记住。谈话显得很神秘,当然也很严肃,连院长都回避了。对方要求她仔细回忆一下当初抢救白逸尘专员时的情形。她边回想边斟酌着词语回答对方的问题。几个人边听边记,没有人纠正她或反驳她,即使她自己也感觉出有的地方回答得不够严密。真正令她身上冒冷汗的是刘秘书问的一个细节。他说,从纪主任留下的日记看,白逸尘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而第一批进入ICU病房的当时只有纪主任和作为护士长的她。纪主任对她说过,病人绝非胰岛素注射过量而死,从症状看,更像是麻醉镇静类药物中毒。纪主任当时还吩咐她抓紧时间做了察体记录。但后来在出具死亡鉴定时,病历档案中并没有出现那份记录,甚至连提也没有提。现在需要澄清的是,这份记录当时做了没有?如果做了,后来的去向在哪里?

白逸尘死后不久,刘芷薇就意识到自己可能牵涉进一个很大的黑幕里,那是处理白逸尘遗体当天,市公安局的局长亲自找到她,要走了她做的死者体察记录。那个局长还严厉警告她,不许把这件事向任何人透露,因为这关系到上级领导的形象,关系到政府的形象,毕竟如果事实确如纪主任分析的那样,一个堂堂政府专员,竟然注射麻醉品成瘾,这简直与吸毒无异,那就不仅仅是个人嗜好问题,而是一种犯罪!刘芷薇是从这个角度理解的,所以认为公安局长的要求顺理成章,此后她也的确不曾向任何人说起过,包括丈夫贾伟达。然而前不久纪主任在家中遇害,使得刘芷薇再次对自己的境遇感到担心。纪主任曾几次向她索取那份记录,她都支吾说夹在废旧医疗病历里处理掉了。不过对自己亲笔写下的那份记录的重要性,她感悟得越来越清楚。她开始察觉到,白逸尘的死亡,很可能不是那样简单,假如那是一个阴谋的话,那么纪主任的下场,说不定就与这个阴谋有关。如此推想下去,自己当初也参与过这个事件,会不会也要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呢?每思及此,她都会暗自打个冷战。

面对刘秘书咄咄逼人的追问,刘芷薇只能承认自己的确做过那样一份记录,但后来院方并没采纳她的记录,至于记录去向,她仍咬定被当成废纸扔掉了。刘秘书没再言语,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她,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解释。这使她如芒在背,周身不自在。最后,一位操北京口音的客人开口了,他要求刘芷薇好好回忆一下那份记录的内容,再把它写出来,过后他们会来取的。

“先到这里吧,”刘秘书交给她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回去后,你如果想起什么新的情况,可以随时找我。”

他温和地说,脸上挂着微微笑容。

刘芷薇回到家里,刚刚关好门,身后忽然上来一个人,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吓得她“啊!”大叫一声,对方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

“芷薇,别怕,是我!”

刘芷薇的心跳险些停止,可听到这个熟悉而又朝思暮想的声音,又几乎晕厥过去——是贾伟达,自己的丈夫。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禁不住号啕起来:

“伟达……怎么是你?……你怎么……你怎么回、回来了……”

“不要哭,不要哭,芷薇,别哭。是我,我回来了!这回我再也不走了,天天在家陪着你……”

贾伟达怕被邻居听到动静,抱起她走进卧室,又紧紧把门关上。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你知道吗……伟达,你……知道我、我有多么想……你吗?伟达……小佾也,也总是……念叨你……”

刘芷薇断断续续地抽噎着。贾伟达喉头一阵发紧,眼泪也要流出来,他急忙吻住妻子的嘴唇,不让她往下说。

两人抱着不松开,刘芷薇紧闭双眼,享受着这失而复得的幸福。这一刻,在院长办公室里的紧张局促,孤身一人带着女儿艰难度日的不易,对远在异国他乡的亲人的无尽思念,晚上孤枕难眠时的寂寥与辛酸,都被丈夫那狂野而粗鲁的热吻所融化。她像醉了般周身无力,似乎连站立都站立不住,不由得瘫倒在床上,任由丈夫把自己压在身下尽情地亲热……

激情过后,刘芷薇慢慢睁开眼睛,发现窗外已是暮色低垂。她急忙起身,想给丈夫做一顿好吃的。这时她才想起来问丈夫,他是怎样进到屋里的。

“我有钥匙啊!”贾伟达掏出那把四棱柱房门钥匙,“手机扔了,行李扔了,所有身外之物都扔了,只有这把钥匙我一直带在身上,这是我的家,我的老婆孩子,我活下去的希望啊!”

刘芷薇感动得把贾伟达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她看得出来,丈夫的面色变化很大,变得苍老憔悴,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甚至头上的白发似乎都比以往多了许多。她不由得又是一阵难过。

“你回来……是他们同意的?于总叫你回来的?”她问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贾伟达摇摇头,旋即咬着牙说:“我是自己跑回来的!他们都不知道,于总也不知道!所以你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说。我再也不想过这种替罪羊日子了!明天我就去鳌宫找于总,把话说明白,该由我担的罪我不推,不是我的责任也别想叫我顶缸。这种不人不鬼的逃犯生活,我过够了!”

他张开双臂,再次抱住妻子:“我想开了,不再去当什么经理老总,不要什么好车好房子,也不需要那么多钱,咱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地在一起过日子,比啥都强,咦,小佾呢?她该放学了吧?”

“小佾……”刘芷薇欲语又止。

贾伟达放轻脚步从楼门里走出来,左右望望,整个小区一片沉寂。这个城市几乎没有什么夜生活,一过十点,街上便鲜有人踪了。他转过楼角,想找一辆出租车,没等定下神来,却听到一阵震耳的轰鸣声,不知从哪里钻出一辆“川崎·神火”大摩托来。摩托主人跳下车,把头盔往脑后一推,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上前抓住贾伟达的手,亲热地连声喊着“大哥”:

“大哥,你可把小弟找得好苦!还是姚哥猜得准,他说只要守在这里,迟早会见到你……”

还没等贾伟达反应过来,前面路口拐过一辆斯巴鲁越野车,停在两人身旁,姚宜南满脸带笑地从车里出来,不由分说便捶了贾伟达一拳:

“你这哥们儿也不够意思,说回来也不打个招呼,老板可惦记坏了,下死命令叫我早些找到你,他要好好慰劳慰劳你呢!”

这一切都发生在三两分钟之内,此时贾伟达才认出来,骑着大摩托的是虎头。他与虎头没少打交道,鲸龙房产开发新楼盘时,每当遇到不肯老老实实动迁的“钉子户”,都是虎头带着他那帮弟兄充当打手,用暴力“拔”钉子,当然虎头从中也没少捞好处。

贾伟达本想躲在家里过几天安稳日子后再找机会去见于先鳌摊牌,却没料到人家先走了一步,竟然堵在自己家门口了。事已至此,他只能说实话。半夜三更出来,他是为了去见女儿。刘芷薇告诉他,小佾自从他逃到国外后,学习一落千丈,这次高考成绩也不理想,后来干脆告诉妈妈说自己不想上大学了,姚叔叔答应帮忙找一份好工作,她要早些挣钱帮助妈妈养家。前些日子,姚宜南来家里报告一个好消息,说是俄罗斯方面计划在滨州设立远东区经贸招商中心,想在当地雇用一批年轻人,他建议小佾去报名。小佾一听异常欣喜,连声说自己愿意去,有了这个机会,说不定还可以到俄罗斯去找爸爸呢!姚宜南说,那得先到师范学院住校一段时间学习俄语。刘芷薇想想这也算是个不错的出路,况且女儿积极性也挺高,便答应了。一晃两三个月,小佾每周只回来一天,连刘芷薇也难得见女儿几面。明天就是周末,刘芷薇劝丈夫在家里等女儿回来,但贾伟达思女心切,硬要半夜去学校跑一趟,亲眼看看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儿变成什么样儿了。

姚宜南朗声笑着说,你老兄真是个好爸爸,看来我来得正对,不然你就是到了师范学院,也找不到小佾呀,她是我亲自送去的。走吧,上车!

姚宜南的话贾伟达很相信。刘芷薇告诉他,这半年多,姚总对她母女俩照顾得很周到,不时嘘寒问暖,送这送那,对女儿更是关怀备至。说起来在腾鳌集团,贾伟达与姚宜南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在自己落难之时,人家能这样仗义,虽说这里有于先鳌的关照和石榴的安排,也是很难得的了。因此从心底里,贾伟达对姚宜南暗存了几分感激。

斯巴鲁在昏暗的街灯下向前急驰,川崎摩托紧随其后。跑了一段路,贾伟达察觉到方向不对,似乎是出了市区,便问这是往哪里去,正开车的姚宜南笑着说,半夜三更的,到了学校人家也不能给开门呐,咱哥儿俩快一年没在一起闹腾了,前边是“酒吧走廊”,还是先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喝个通宵,天亮了再去见小佾不迟。

说着话,车子停在一座全部用白桦木搭建起来的极具俄罗斯格调的院落前。贾伟达想想姚宜南的话有道理,便随着他下了车,抬头一看,大院门楣上有“海参崴”三个字,这里以前他来过,不过这回走进这个大门,他却有一种别样的感慨。

“酒吧走廊”扩建为“俄罗斯风情一条街”的工程正在紧张施工中,虽然已近午夜,整条街道依然灯火通明,机声隆隆;海参崴酒吧里也是红灯高悬,丝竹悠扬,一个个包厢内不时传出戏谑声,拼酒声,调笑声,靡靡之音充盈耳畔。姚宜南还是选了冰竹轩。进得门来,一身俄罗斯宫廷侍女打扮的服务小姐递上菜单,姚宜南豪爽地推给贾伟达:

“你老兄尽管点,今天算是兄弟给你压惊,咱们一醉方休。——你不知道,这间屋子呀,去年平安夜,我还带小佾来过呢!”

……

当贾伟达醒过酒时,感觉头痛欲裂,周身的骨头仿佛也都被人一块块掰碎了似的。他努力想站起来,却丝毫动弹不得。一点点睁大眼睛,他才吃惊地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天花板很高,四周墙壁刷得耀眼地白,没有窗户,只在墙角有一扇厚重的橡木门。正面墙上,是八个冷森森的黑体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两侧屋角分别挂着一面数码电视屏幕和一只摄像头。贾伟达扭头看看,屋子里除了自己,再无别人。而他则被警用束缚带紧紧固定在一把椅子上,双手还戴着铐子。看着对面那张台子和上面摆着的录音机,再看看自己身上这套行头,他脑子里忽地清醒了,这是一间审讯室!

贾伟达愤怒了!这个笑面虎、王八蛋!竟然给老子下套!“姚宜南——!”他大声吼道,声音在不大的房间里显得凄厉瘆人。

那扇橡木门开了,走进来的竟然是姜大明。贾伟达心里一阵发凉,落在他手里,下场可就不好说了。自己本来是想争取个投案自首的,现在却成了落网的通缉犯。

其实论起交往,贾伟达与姜大明的关系要远胜于与姚宜南,当然这种交往更多的是一种利益交换。作为开发商,很多时候他都要借助公安机关的力量来帮助自己摆平各种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公检法这些强力部门是支撑房地产业兴旺发达的主要保护神。那些土地纠纷,产权异议,拆迁操作,楼花预售,房产评估,售后争执,哪一样都离不开这些部门在背后撑腰,尤其是旧房动迁,基本上是靠拳头和棍棒在血与火中完成的。这些年,在动迁过程中或死或伤或残的人难以计数,没有公安力量做后盾,他贾伟达和虎头那伙混混不知道该进多少回监狱了。为此,姜大明的家门他去过不知道有多少次,逢年过节的孝敬是必不可少的,每次工程收口,也都得照惯例做点表示。而且他给姜大明的贡献远不只这些,听涛苑别墅小区图纸刚出来,他就让姜大明无偿选了其中最大的一套。如果姜大明能念及这些还好办,只怕他也落井下石,拿着自己当祭物去讨好上头。

想到这些,贾伟达嗫嚅着叫道:“大哥……”

刚才的一腔怒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姜大明圆圆的头顶上仿佛冒着热气,脸色红得厉害,明显带着酒劲,一屁股坐在主审席上,两手支颐,用一种猫看老鼠的眼神盯着贾伟达,良久,忽地笑了:

“咱们鲸龙公司赫赫有名的贾总,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啊?”

“姜局长……姜市长……”听姜大明的口气不友善,贾伟达知趣地换了称呼,“我是专程回来投案的!我本想先见过老板,再到你这里自首,可是,可是,姚宜南这王八蛋骗了我……”

“自首?投案?”姜大明打个酒嗝,语气轻佻地问:“你都要自首些什么罪行啊?”

贾伟达急忙说:“大哥放心,我姓贾的知道该怎样做人,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不乱说!”

“我倒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可是别的人肯定不会放心的,他们怎么能相信你呢?”姜大明慢条斯理地反问,似乎没听出来贾伟达话里表白的真意。

看贾伟达张口结舌的样子,他补充一句:“你这家伙啊,就是头脑简单。好好地待在外面多好,哭着喊着非要回来往火炕里跳!你说那些人能放过你吗?”

贾伟达不明白他说的“那些人”是指通缉自己的公安部门还是与自己有这样那样经济往来的其他人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说软话:

“大哥,其实我就是想回来看看老婆孩子,根本没打算出卖什么人。大哥知道我的为人,出卖朋友的事我姓贾的是不会干的!大哥一定要帮我闯过这道坎!”

姜大明叹口气,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这道坎呀,恐怕不那么好闯。不过你想看看女儿,我倒可以成全你——”

他起身推开橡木门,姚宜南进来了,脸上仍旧笑眯眯的。

贾伟达肚子里的怒火猛地一蹿三丈高,恨不得一把撕碎了他。可是身下的椅子是被固定在地面上的,他一动也动不得。

“老兄这一觉可睡得不短,一天一夜过去了。”姚宜南不嗔不恼,端正的面庞始终喜眉笑眼的。

姜大明不怀好意地咧咧嘴,扬起下颌向姚宜南示意道:“贾总想女儿了,你给提供个方便吧!”

贾伟达不明所以,怒气冲冲地盯着两个人。姚宜南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张光盘,边往播放机里插,边讨好般对贾伟达表白:“其实老兄应该感谢我才是。老板安排我照顾好你家人,我可是真心实意把她们当成自己的老婆孩子对待的哦,不信你去问那个二毛子娘们儿,哪个月我不得去个三趟五趟的?吃的穿的花的用的,都是我亲自送去的,连你女儿过生日,还是我给她买的衣服呢!现在她有事儿做了,不也是我帮的忙?”

前方电视屏幕上一阵雪花点后,突然跳出一个清晰的人脸来,像个特写镜头——果然是小佾!贾伟达目不转睛地看着,发现女儿比自己离家时似乎长大了一些,脸上少了几分幼稚,却多了一些成熟,看上去像个大姑娘了。他刚有些许欣慰,却见镜头慢慢摇开,一个不堪入目的全景映入眼帘。

他的心脏像爆炸一样突然停止了跳动!

这是一幅让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场景:小佾竟然赤裸着身子,一丝不挂地伏在床上,身后,一个同样全身赤条条的男人扛着她的双腿,肆无忌惮地玩弄着她。随着姚宜南手里遥控器的调整,屏幕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喘息声,呻吟声,淫靡的音乐声,像炸雷一样震撼着贾伟达的耳鼓。姚宜南还在不断调换着画面。又是一个男人闯入镜头,不容分说,上来就把小佾少得可怜的两件衣衫剥去,粗鲁地抱起她躺到床上,接下来便还是那淫猥不堪的动作。再换个镜头,是小佾穿着薄薄的吊带衫,伏身在一个满身胸毛的男人怀里,用柔软的小嘴亲吮着他的下体……

贾伟达像死过去一般呆呆地注视着不断变幻的画面,耳边响起姚宜南局外人一样的声音:

“老兄可不能怪我哟,是小佾自己要求干这一行的。来钱快呀,念什么大学?学什么俄语?这丫头出道虽然晚,悟性却高,现在可是咱滨州休闲场里头牌妞儿呢,红极了,是吧,大哥?”

他扭头嘻嘻笑着问姜大明。

姜大明情不自禁地附和道:“不错,不错,有味儿,嫩着呢!贾总啊,你养了个好女儿哦!”

“姚宜南,我操你祖宗!”

贾伟达狂吼一声,声音凄厉而尖裂,似乎要穿透屋顶。他使出全身力气拼命往上一蹿,只听到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旋又颓然瘫倒在椅子上,再也没有一丝气息了。

姚宜南吓了一跳,蹑手蹑脚走过去一看,贾伟达头仰在椅背上,一只手臂断了,双眼流出掺着血汁的两道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