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罪魁祸首

1

第二天一早,黎江北匆匆下楼,往吴潇潇那边去。之前舒伯杨已打过电话,吴潇潇这次倒是痛快,答应在家里等他。车子驶过长江大桥,正要往单行道上去,手机响了,一看是夏雨打来的,心想这么早打电话,不会又是什么急事吧。

夏雨口气倒是轻松,只是问他上午有没有空,能不能抽时间陪她去趟闸北新村。黎江北一听是去闸北新村,笑道:“哪有空啊,我早饭没吃就开始忙了,现在急着去见人呢。”

“又是去见吴校长吧?”夏雨在那边笑着问。

黎江北嗯了一声,夏雨语气就有些失望:“看来你是让长大绑住了,原本还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呢,算了,主意我自己拿吧!”

“夏雨。”黎江北觉得有点对不住夏雨,这事夏雨说过好几次,毕竟自己是搞教育的,办学校的事他比较在行,夏雨他们想多听听他的意见也是正常的。“等忙过这阵子吧,这边的事一忙完,我就帮你拿方案。”

夏雨笑道:“忙过这阵,我怕就找不到你了。”

“什么意思?”黎江北感觉夏雨话里有话。

“什么意思你去猜,小心我向夫人告状。”

“告什么状?”黎江北问完,蓦地就意识到夏雨指什么,“夏雨你别乱说,没影儿的事。”

“沉不住气了吧?我就知道你沉不住气。小心点,惹出麻烦我可不替你灭火。”

“夏雨”

“好啦,跟你开玩笑呢,看把你吓的,我没当真,你还当真了。就算你有那心,人家还不见得理你呢。”夏雨说完,主动收了线,黎江北一阵儿怅然,过了一会儿,不禁一笑。有些话虽是玩笑,带给人的感受却是出奇的微妙。

车子驶进小区时,夏雨又将电话打了过来,说:“晚上有空一起坐坐,庆云的案子马上要结了,有件事恐怕还得你出面。”

“真的?”黎江北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一直说案子要结,可总也结不了。现在听夏雨亲口说出来,黎江北就感觉这次是真要结了,心里不由一阵儿高兴。

“好,一言说定,晚上我去你家。”

吴潇潇果然正等在楼上。

黎江北进去时,长大几名教职工也在,正跟吴潇潇商议搬迁的事。从表情看,他们对能搬到城市学院还是很满意的。吴潇潇热情地跟他打过招呼,请他落座。

“跟他们就几句话,黎教授你千万别介意,先喝口水。”吴潇潇的态度分外客气。

“没事,你忙你的,今天时间宽裕,不急。”

火灾发生后,吴潇潇索性将办公室挪到了家里,其实也是一种无奈。一家民办大学,最终连办公地点都没有,这种尴尬,只怕不能把原因全推到火灾上。黎江北反复研究了当初吴含章跟江北商学院签订的合同,如果按合同条款论,商学院违约的地方还真不是太多,合作资金虽没落实,但它拿出了四幢楼房。长江大学的投资的确是让商学院花了,如果财务提供证据,说这些钱完全花在了教学上,这一条也不能算违约。核心问题,还是吴含章老人当时签合同过于草率。现在唯一能算得上侵权的,就是工商和教育厅的联合决定,剥夺了长江大学的招生权,进而让长大失去独立办学资格,让矛盾越来越激化。但真要追究决策部门的责任,难度相当大,黎江北也不主张这样做。改革过程中,各种可能都有,不能一味拿结果说事,应该充分尊重政策出台时的大环境。

黎江北现在算是能理解吴潇潇了,为什么她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步,甚至放弃自己应该主张的权利,症结在于不是哪一个人都有信心跟政府打官司的,搞好关系怕是每个人都有的愿望。至于李汉河反映的那些问题,另当别论,包括征地过程中出现的变故以及纠纷,也只能按新的合同纠纷去对待,不能把它跟合作办学混淆起来。当然,所有这一切,最终都作用到了长大和吴潇潇身上,也才导致了长大矛盾的尖锐化。

黎江北跟调研小组已经将这些情况区别开,分门别类作了梳理,并向盛安仍作了汇报。解决这些矛盾,还得依赖政府。今天要跟吴潇潇谈的,不是这些纠纷如何解决,黎江北有个大胆的想法,先把纠纷及矛盾挂起来,不谈,重点谈发展,谈下一步怎么办。长大一定要发展,作为江北民办高校的一面旗帜,它的路一定要走好。而且这一次,要重新定位,重新制定章程及目标,在现有政策框架内,力争让它有新的突破。

黎江北甚至还想,一定要让长大作为江北省发展民办高校的试点,从它身上,总结出经验,为江北未来高校的发展闯出一条新路子。

目标是有了,也很远大,关键就看能不能帮吴潇潇打消顾虑,重新建立起信心。信心比什么都重要。

吴潇潇跟部下的事很快谈完,送走他们,吴潇潇略带矜持地走过来,说:“谢谢你,黎教授。”

黎江北看着吴潇潇,他从这张脸上总算看到了暖色,看到了笑容,尽管这笑掩藏得很深,但他确信她是笑着的。

吴潇潇被他看得脸红,心里本来就有些内疚,觉得以前不该对他那样,现在让他一看,心就越发不安起来:“实在对不起,以前我……”吴潇潇不知该怎么向黎江北解释。

“别这么想,只要能把问题解决掉就行。”黎江北笑道。

吴潇潇感激地瞥了黎江北一眼,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说实话,如何面对黎江北,对吴潇潇来说,是件难事。不是说她有多高傲,也不是说她对黎江北缺少信心。自火灾发生后,吴潇潇对黎江北的认识就在一点点改变,接受调查的那段日子里,她暂时住在宾馆,寂寞无助的时候,脑子里会忽然浮现出他的影子。一次谈话,一次楼道内的相遇,或是某一个眼神,某一次张望,都成了感动她温暖她的回忆。她这才发现,调研组进驻长大不太长的日子里,“黎江北”三个字,在她心里已留下太多印记。这印记一半是苦涩的,包含着她个人的不幸与委屈;一半,却带着一种类似于酸果子的味道,总想品尝,却总也不敢品尝。她终于感觉到,他是真诚的,是不带任何私利与私欲的。这很难。

吴潇潇从香港回到内地,最大的感受便是内地在变,在形形色色的文化浪潮与经济浪潮面前,最先被无情地摧毁掉的,便是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取而代之的,是势利,是功利,是赤裸裸的交易。也许吴潇潇有点偏激,但她的遭遇不能不让她发出这种感慨。为长大,为父亲在金江的不公正遭遇,吴潇潇找过不少人,也求过不少单位,但每一次都给她留下太多的酸楚,以至于后来,她不得不发出无奈的喟叹。很多应该很顺利就能办的事迟迟办不了,不是说有多难办,是拖着不办。拖的目的便是要好处,这是吴潇潇后来才明白的。本该名正言顺就能办理的事宜,非要找出一大堆借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再就是一个人能做主的事,非要上会,一上会便遥遥无期。

费时,费力,费心,这是吴潇潇感受最深的三点。

屡次失败之后,吴潇潇心灰意懒,真的对长大不抱什么希望了。她决定一走了之,再也不回这个伤心地!这个烂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

谁知,就在她去意已决,决定向香港董事局正式提交长大破产清算报告时,教育厅突然来人,称长大的燃眉之急解决了,可以搬到城市学院去。

不用猜,这一定是黎江北所为。

吴潇潇再次陷入矛盾之中,搬还是不搬,去还是留?

“怎么,吴校长还在犹豫?”见吴潇潇沉默着不说话,黎江北笑问。

“不瞒黎教授,我真是没拿定主意。”吴潇潇坦诚地说道。

“校长不必犹豫,省委省政府已明确表态,长大的问题不会拖得太久,你还是鼓起信心来吧!”

“信心失去了,很难再找回来。”吴潇潇略带伤感地说。

黎江北这天没回避任何矛盾,他将调研组进入长大后发现的问题逐一道了出来,承认政府在政策层面上对民办高校支持力度不够,本来就不多的优惠政策执行中又被个别部门打了折扣,结果导致民办高校步履艰难。“情况一定会好起来的,政府正在加紧补课,配套政策很快就会推出。”

吴潇潇哦了一声,脸上并没露出黎江北期望的那种喜色。看得出,她对政策层面上的东西兴趣不是太浓。吴潇潇心里,是把政策和执行政策者完全分开的,好的政策,未必能很好地贯彻下去,执行不到位,政策还是归于零。她的担忧还有彷徨大部分来自于此。

黎江北心想,如此深刻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能跟她谈透的,得给她时间,让她在实践中慢慢去体会,相信,她心里那些疙瘩,最终会一一解开。他自己的疙瘩不也是在实践中慢慢解开的吗?

这么想着,他话锋一转,突然跟吴潇潇谈起了张朝阳。

吴潇潇一震,疑惑的目光再次搁在黎江北脸上,她有些弄不明白,黎江北今天来,到底是想跟她谈什么?

这时候电话偏偏响了,打电话的是香港吴氏企业董事局秘书,问她要不要把长江大学相关资料转到各位董事手里?吴潇潇犹豫了一会儿,说:“先放一放吧,我这边有点变化。”

黎江北心里暗暗一动,知道事情有了转机,但他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目光专注地投在电话机旁边的一尊雕塑上。等吴潇潇接完电话,他道:“我见过张兴旺了,张朝阳退学另有隐情,是他父亲张兴旺逼他这样做的。”

“为什么?”吴潇潇再次愕然,她原来就怀疑张朝阳退学不正常,只是一直搞不清真实缘由。

“可能是跟中枪事件有关吧,有人恐吓张兴旺。”

“真有这种事?”吴潇潇瞪大了眼睛,“太可怕了!”

“可怕倒未必,有人害怕头上的乌纱帽不保,对他们父子采取了不光明手段。”

“现在呢,真相查清了没有?”吴潇潇急切地问。

黎江北摇摇头,吴潇潇眼里刚刚闪出的火苗又熄灭了,心里同时涌上一层歉意。张朝阳中枪后,她只到医院看过几次,除了在医药费上给予帮助外,其他方面她做得很不够。不是她不做,里面同样有隐情,有人三番五次跟她打招呼,目的,也是想把张朝阳从长大开除。

“吴校长,有件事一直想问问你,只是没有机会,不知今天能不能问?”

吴潇潇忽然意识到黎江北要问她什么,一时有些紧张,怕黎江北真的问出来。但转念一想,这事最终还是包不住,既然黎江北已经意识到,莫不如就让他知道了吧。她冲黎江北点了点头。

黎江北这才道:“前教育厅葛厅长是不是跟你有联系?”

吴潇潇心里响了一声,像是一块石头重重落了下来。到江北两年多,总算有人碰到她心里最大的痛了。也许是她今天心情好,也许,她从城市学院这件事上受到了鼓舞,总之,听见黎江北这样问,她没有犹豫,心怀感激地点头道:“他跟我联系不多,是他秘书。”

“公安厅陶副厅长是不是也找过你?”

“你怎么知道?”这下,轮到吴潇潇吃惊了,怎么什么事都瞒不过黎江北的眼睛?

“是贵校老师找调研组反映的,这两年你受的委屈,还有不公正待遇,老师们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吴校长,有这么一批好老师、好伙伴,不容易啊。”黎江北富有感情地说。

不知怎么,这一刻,吴潇潇的眼眶湿润了,突然得知自己身后还站着这么多人,在替她着想,替她鸣不平,感动之情,再次溢满心田。

“有些事你没必要一个人扛着,你越扛,他们就会越肆无忌惮,再说,这种人毕竟是极少数,你应该相信大多数,相信组织。”黎江北由衷地发出感慨。

谈话到了这里,就自然多了,气氛也变得越发融洽,吴潇潇长期筑在心上的篱笆,在黎江北的坦诚与关切面前,一点点拆掉了。她终于发现,跟黎江北交谈,原来是一件很愉快很鼓舞人的事。

两人谈了整整一个上午。

下午,调研组召开碰头会议,黎江北如实向会议作了汇报,他说,就目前情况看,吴潇潇心里的疙瘩还没有彻底解开,对长大未来的发展仍然是怀疑大过信心。搬迁到城市学院,只是暂时缓解了这种矛盾,要想从根本上解决,就必须建议政府有关部门,尽快将土地纠纷解决,彻底为长大解决后顾之忧。

会议形成一份纪要,以调研组的名义,很快转到政府有关部门,同时,盛安仍带着委员们反映的其他问题,再次找省委书记庞彬来汇报。

调研组的工作,已开始向纵深层次推进。

2

夏可可是这天中午回来的。

大学生社会实践团本来还有10天时间的活动,夏可可因为在江龙宾馆意外看见了周正群,再也没有心思在实践团待下去了,第二天就赶回了家,一进门就跑来问母亲:“妈,不是说周伯伯的问题还没作结论吗,他怎么会在江龙县?”

夏雨最怕她问这个,“你一定是看错了,怎么可能呢?”夏雨遮掩道。

“不会看错,我还跟杨秘书打了招呼呢,如果不是周伯伯冷着脸,徐县长一定会请我吃饭。”可可得意地说。

“请你吃饭?你又不是什么大领导,徐县长怎么会请你吃饭?”

“徐县长对我很友好,我在江龙住了四天,他天天派人给我送水果。”

“可可,这种思想要不得,你是学生,不能有特权思想。”夏雨故意板起脸批评道。

“妈,你别转移话题,我问你周伯伯的事呢!”可可不依不饶。

夏雨无话了。

周副省长在江龙检查工作,这事真有些蹊跷,如果不是杨黎亲口告诉可可,说什么她也不信。怎么会呢,不是还没最后作结论吗?跟女儿搪塞了几句,夏雨借故买鱼,匆匆离开家,刚一出门,就打电话给父亲。夏闻天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是副省长,到下面检查工作有什么稀奇,犯得着你大惊小怪?”

“不是,爸,我就是想问问,周副省长结论作了没有?”

“还没作,不过快了。”父亲这次还算客气,没跟她打官腔。

跟父亲通完电话,夏雨心里越发不平静起来,正群现在已经公开到基层检查工作了,这真是个好兆头,说不定,庆云也可以马上回来。这么想着,又将电话打给卓梅,不料卓梅在电话里神神秘秘地说:“你还问这个呢,我都为你家庆云愁死了。”

“怎么说?”夏雨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卓梅道:“我听刘名俭说,原本结论都作了,都是路平捏造的,画也是他放到庆云办公室的。本来纪委要作结论,谁知姓路的又突然翻了供,说他从没见过那幅画。”

“他胡说!”

“夏雨你先别急,黑的变不成白的,我也是趁刘名俭打电话时偷听来的,不见得就是这么回事。夏雨,你一定要有耐心啊!”

夏雨买了鱼,回到家,心情却与出门前大相径庭。无论可可问什么,她都一言不发。鱼买回来了,她却一点做饭的心思也没有。闷坐了好久,才想起晚上黎江北要来。夏雨起身,想给黎江北打个电话,让他别来了。提起电话,却又犹豫了。

早上她给黎江北打电话,是因为金子杨已代表纪委跟她谈过话,金子杨说,孔庆云一案中的关键问题已查清,这是一起典型的诬陷中伤案。金子杨跟她谈话的时候,表情很沉重,似乎仍然被庆云的案子震惊着。夏雨从没跟金子杨接触过,金子杨是省委常委、纪委书记,夏雨只是一名普通干部,对金子杨的了解,多是来自父亲夏闻天那里。夏雨知道,金子杨跟父亲有矛盾,两人关系一度闹得很僵。正是因为这原因,庆云被“双规”,夏雨一直不敢抱乐观态度,甚至怕金子杨借机报复。

这次金子杨主动找她谈话,夏雨着实吃了一惊,感觉金子杨并不像父亲说的那么吓人,也不像父亲说的那么专断。他在谈完纪委的意见后,话锋一转:“对不起,夏雨,这件事上我有责任,我代表纪委向你作检讨。我们工作过于草率,凭借两封检举信,就认定庆云同志有问题,给他本人及家庭带来了不良影响。还请你能理解,并最后配合我们一次。”

“配合什么?”夏雨紧忙问。

“庆云同志思想上有些包袱,一时解不开,他对纪委还有我本人的工作有意见,这可以理解。但他不接受纪委作的结论,这有些不妥。你也知道,纪委工作性质特殊,接到举报,我们不能不查,事实只有调查以后才能获得,对涉案人员,也只有查实以后才能还他清白。”金子杨说着,一脸坦诚地望着夏雨。

夏雨一听庆云完全是被冤枉的,心里顿时轻松下来,感激道:“金书记,我很感激组织,能还庆云清白,比什么都重要,庆云他应该高兴才是。”

金子杨顿了顿,又说:“庆云同志如果能像你这么想,问题就简单了,只是他最近思想有些波动,我们还希望你能帮组织做做他的工作。”

“庆云怎么了?”夏雨从金子杨的话里听出另一层意思,刚轻松下来的心忽地又紧张起来。

金子杨迟疑了片刻,才说:“他对我意见太深,认为是我从中作梗。”说着,脸色暗了下去。

夏雨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她盯着金子杨望了许久,金子杨脸上,写满诚恳,写满坦率,甚至还有几分做错事后的不安。夏雨感动了,眼前的金子杨,跟她从父亲那儿听来的金子杨完全是两个人。

“金书记,你放心,庆云他不会给组织添麻烦的。”

“这我信,要不然,我也不找你了,这样吧,等省委的最终决定作出后,你替我做做他的工作。如果他只是对我金子杨有意见,可以向组织提出来,我金子杨愿意接受批评。但他不能对工作抱抵触情绪,更不能撂挑子。”

“庆云要撂挑子?”

金子杨点点头:“他已向组织提出辞职。”

“他怎么能这样!”

跟金子杨谈完话,夏雨没敢把谈话内容告诉父亲。琢磨来琢磨去,这事只有找黎江北,让黎江北跟自己一道给庆云做工作。还有,夏雨想给庆云搞个接风仪式,父亲当然不同意这样做,但她是妻子,不能对庆云的回来无动于衷,一想到丈夫在那种地方经历了几个月的磨难,夏雨就觉得怎么也得热热闹闹庆贺一场。这事她想请黎江北出面操办,加上小染、强中行他们几个,尽可能张罗得热闹点。

什么都想好了,就是没想到,路平会突然翻供!

对路平的审查是在外围取得重大突破后开始的。

陈小染他们回去后,金子杨并没将消息告诉路平,路平对此浑然不觉,还以为自己的策略很成功,纪委拿他没办法。这天,金子杨安排专案组两名同志,给路平送去了一大摞文件,多是中央和江北省关于反腐倡廉及党风廉政建设方面的内容。路平大概翻了一下,心里想,他们采取政策攻心呢,不管用,遂将文件放到了一边。

金子杨得知后,笑道:“给他再送一些案例,这方面的反面典型多得很,想办法让他看,就当是每天的作业。”

与此同时,专案组制订了一个严密的计划,由教育厅纪检小组牵头,专案组工作人员配合,在不对江大教职员工造成影响的前提下,想方设法接触龚建英,从她那儿寻找突破口。另一支人马则重点调查江大二期工程。方案制定后,金子杨和庄绪东各带一个工作小组开始分头行动。

龚建英在江大学生期末考试前一天晚上被带进津江大饭店,看见庄绪东的那一刻,这位西北女子一愣,她尽管身居底层,但还是认识庄绪东的。庄绪东客气地请她坐,龚建英站着没动,眼神不安地望着他。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庄绪东问。

龚建英摇头。

庄绪东拿过一份合同,递给她:“这是怎么回事?”

龚建英接过合同,这是一份江大科技服务中心跟省公安厅签的电子信息技术服务合同,江大科技服务中心每年向公安厅提供电子信息技术方面的服务,按照公安厅的要求,在电脑指挥及控制系统和网站建设上提供维护与技术支持,公安厅向江大科技服务中心支付服务费及科技成果转让费。按说这样的合同本无异议,一方是科技开发单位,一方是科技受益单位,是高科技与公安工作的结合。但这份合同还是引起了庄绪东等人的注意。

庄绪东不动声色地盯着龚建英,等着她回答。

龚建英的脸色微微变化着,拿着合同的手开始轻微颤抖。她咬着嘴唇,半天不说话。

庄绪东又道:“我们调查过了,科技服务中心每年从公安厅收到的服务费是52万,加上技术转让费,累计收到公安厅支付的合同金额325万,这个数字属实吗?”

龚建英沉默了半天,轻轻点点头。

“那么你告诉我,还有200万哪儿去了?”

龚建英蓦地抬头,眼神中充满恐慌,她被庄绪东说出的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还有,公安厅下属的保安公司曾以小额方式分三次付给你现金42万,这些钱在科技中心账上找不到,我想知道,钱去哪儿了?”

龚建英脸上刷地没了血色!

庄绪东原以为,深藏不露的龚建英在心理上有足够的准备,不会很快缴械,没想到只拿出了一份合同,她的心理就承受不住了。

“你来自贫困的大西北,一心想出人头地,这没有错。让自己的父亲过得好一点,这也没错。但有一条你怕是想错了,所有这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劳动去获得,而你选择了一条不该选择的路!”

龚建英黯然垂下头,眼里滑过一道忧伤,似乎在咀嚼着庄绪东这番话,又似乎在想别的事。

“我们见过你父母,两位老人对你很担心。”庄绪东又说。

龚建英死死咬住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但她使劲撑着,就是不让它流下来。

“当然,有些事不怪你,你也是受害者。我们今天找你,就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你还年轻,路还很长,不要因一时糊涂,干下终身后悔的事。”

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终,龚建英什么也没说,只把一大堆眼泪流给了庄绪东。庄绪东也没坚持让她现在就说,他对工作人员说:“送她回去吧,让她好好想想。”

工作人员怀疑地看着他,生怕送回去以后龚建英会有什么意外。庄绪东笑笑:“放心,她不会再做错事的。”

三天后,龚建英在父母的陪同下,主动找庄绪东交代了自己的问题。

其实早在孔庆云刚被纪委带走时,噩梦就开始纠缠龚建英,这几个月,是龚建英28岁的人生里最灰暗无光的一段时日,几乎每一分钟,她都承受着内心的煎熬。这个来自西北的乡下女子,原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聪明还有勤奋,加上父母给她的姣好面容,能在这世上争得一席之地。几年风雨过后,她才发现,自己遍体鳞伤,除了一颗破碎的心,什么也不曾得到。

龚建英再也沉默不下去了,这个原本善良朴实如黄土的女人,痛痛快快哭过一场后,终于醒悟,与其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莫不如安心接受法律的制裁,以换得一丝良心的解脱!

龚建英一口气供出了很多人,包括楚玉良,包括前教育厅葛厅长和公安厅陶副厅长。庄绪东曾经问过她的那200万,就是陶副厅长借她的手,巧妙地拿走了,那40万,她放在银行里。

她走到这一步,罪魁祸首竟是楚玉良!

案情重大,庄绪东迅速将侦查结果汇报上去,金子杨也傻了眼,没想到查来查去,竟查出这样一个结果!

向庞书记作完汇报,纪委采取了第二步行动,对路平正式隔离审查,迅速查清举报信的出处,同时解开字画疑点。迫于方方面面的压力,路平这才承认,举报信是他写的,字画也是在纪委带走孔庆云后,他借故找资料,悄悄放进孔庆云办公室的。

“这么做的缘由?”金子杨问。

“我恨他!”路平恨恨地说。

“恨孔庆云?”金子杨惊愕。

“是!”路平再次重重地说。

金子杨就糊涂了,路平在江大的前前后后,他已作了了解,孔庆云对他有恩啊,怎么会……

就在此时,强中行再次交给纪委一封信,信中详细道出了路平跟校长孔庆云之间不为人知的矛盾。

看完这封信,事实才渐渐呈现在金子杨眼前。

起因是为了钱。路平需要钱,路平很早就知道妻子耿立娟患了不治之症,他要救妻子,他需要大量的钱。但是路平每月就那么一点工资,要想救妻子,无异于杯水车薪。

这时候,潘进驹出现了,孔庆云在江大主管基建,要想承包到江大一期工程,必须攻下孔庆云这个山头。无奈,孔庆云有些水火不入,潘进驹想了很多办法,都不能奏效,孔庆云就一句话:“参加投标,由招标委员会定。”潘进驹不信这个,他搞工程搞了几十年,哪项工程是严格按招标招来的?招标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游戏,真正的工作,在饭桌上,在夜总会包房里,或者,就在高层领导的电话里。潘进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清官,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会不爱钱。假面具,一切都是假面具。这是潘进驹经常要在心里发出的诅咒,因为在饭桌上,在夜总会包房里,他向来都是鞍前马后,脸上堆满笑容,只有夜深人静,只有在自己部下或者情人面前,潘进驹才会发出这种真实的声音。

一期工程招标在即,潘进驹迟迟攻不下孔庆云这个堡垒,心急如焚。后来,他将目光投向了路平,攻不下孔庆云,只要将路平搞定,不愁孔庆云不缴械。就这样,潘进驹分三次送给路平200万。其中160万言明是送给孔庆云的,另外40万算作路平的辛苦费。

路平收了。

路平当时的想法是,江大一期工程那么多项目,只要潘进驹参加投标,不会一项也拿不到,只要能拿到一项,就是几千万,这钱就算没白收。依路平的经验,潘进驹不会傻到跟他秋后算账。可他万万没想到,一期工程招标结束,潘进驹的大华实业居然一个项目也没拿到。路平慌了,这才匆匆忙忙将160万拿给孔庆云,并且道出了受贿事实。

孔庆云震惊了,他不相信表面斯文儒雅老实厚道的路平,竟背着他做这等事!

“哪儿拿的送回哪儿,跟校党委如实汇报,等候处理。”这是孔庆云当时送给路平的一句话。

第二天,路平就将钱退还给潘进驹,还好,潘进驹没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路平很久,然后遗憾地说:“可惜呀,我就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不爱钱。”

遂后,江大内部便风传,孔庆云拿了万氏兄妹600万好处费,这才将一期工程65%的项目给了万泉实业。

孔庆云对此毫无反应,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路平却坐不稳了,好处没拿到,反倒将自己的清白搭了进去。更令他担心的是,如果这事真捅到了党委楚玉良那儿,他怕是连公职都保不住了。

也就在这时,坐卧不宁的路平跟龚建英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路平在后来的交代中,是这样反省自己的:“那段日子,我就像处在地狱中一般,不敢面对妻子,更不敢想她的病。每天学校上班,不敢面对孔校长,更怕听到楚玉良的名字,真是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接着稀里糊涂就跟她有了感情,也许那不叫感情,但当时想,它就是感情。是她给了我慰藉,伴我度过了那段恐慌的日子。”

不幸的是,他跟龚建英的关系很快被楚玉良发现了,楚玉良尽管什么也没说,但路平知道,自己完了,这辈子别想在江大有什么前途了。

路平没敢将自己受贿的事实向校党委坦白,党委书记楚玉良却将他跟龚建英的不正常关系反映到了孔庆云那里。孔庆云这次也无法对此置之不理了,本来他还想,不要因为一件事就将路平的一生毁了,既然钱退了,潘进驹这边也没出现什么波折,这件事就算画上了句号,让路平引以为戒,保证以后不再犯便是。谁知一波未平,他又惹出一波!

“马上调离,让他离开校办!”孔庆云对楚玉良说。

“孔副校长,别激动嘛,这事我作了调查,不怪路平,是龚建英的问题。这女学生平时就不检点,我已批评了她,她也保证,以后不再纠缠路平。我们当领导的,不能为一两件事就毁掉下属,依我看,就让路平再干一段时间,这同志本质上不错,应该能吸取教训。”

如果说孔庆云在用人上犯过错误,那么这两次都是致命的,孔庆云自己也在写给省委的检查中深刻反省了这点。遗憾的是,尽管他当时出于保护路平的目的没坚持原则,一追到底,但他跟路平的关系还是崩溃了。

当然,这中间少不了楚玉良的挑拨。

3

黎江北这天没能如约来到夏雨家,夏雨抱着电话犹豫的那会儿,他突然接到江龙县县长徐大龙的电话,要他火速赶到江龙,说周副省长在江龙等他。

路上,黎江北心里就直犯嘀咕,周副省长怎么在江龙,他不是还没……

等到了江龙,见了县长徐大龙,黎江北心里的疑惑自然就解开了。周正群是为张兴旺而来!

谁也没想到,张兴旺会引起望天村村民的公愤。望天村村民一听张兴旺从省城讨了30万,也不管这钱是不是拿到了手,是不是他儿子张朝阳挨了一枪换来的,反正30万这个数目,刺激了望天村。那些曾经发誓要跟张兴旺一起上访到底的学生家长尤为气愤。好啊,张兴旺,你鼓动我们上访,鼓动我们找政府讨说法,结果呢,你却让政府收买了!

张兴旺回村没几天,消息不胫而走,紧跟着,那些曾经跟他一道为扩招而战的村民,聚齐了到他家里,指出两条路让张兴旺选择。要么,继续做他们的头儿,带他们找市上,找省上,最好能找到调研组那里,把扩招的事说清楚,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要么,拿出这30万,大家均分。

面对一屋子乡亲,张兴旺先是说好话,他说自己家的老三有了病,车祸撞伤了腿他没敢说挨了枪,这事不能说,一说村民们就又炸了。他得想办法给孩子治病,上访的事,他真没精力了,实在是顾不上。有个叫阿昌的男人马上反驳他:“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是人家给了你30万,你是不是让上面收买了?”

张兴旺拒不承认:“谁说我拿了30万,我一分没拿!”

“没拿,没拿你怎么不上访了,当初不是你发动的大家吗?”

张兴旺红着脸,再三解释着。

“不信,说到天上也不信!”叫阿昌的男人本来就对上访揣着一肚子气,当初他不愿意,是张兴旺硬鼓动全村人,没办法,他只能加入了上访的队伍,谁让他家也有个大学生呢?结果上次市县安排,分给别人家孩子的工作都比他家孩子的好。他儿子在江北商学院学的是国际贸易,原本指望能分到春江市的大企业,结果却被分到了江龙渔具厂,说是渔具厂,其实就是个小作坊,一天干12个小时的活,拿六百多元工资,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分。四年大学啊,花光了他家的钱,还有三万多贷款,凭这点工资,单是还贷款,也得六年。他认为又上了政府一次当,政府这是拿六百块钱堵他们的嘴。

“不行,要么分钱,要么上访,你选择一条!”

阿昌一固执,其余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反正他们现在是出了名的上访村,出了名的上访户,他们还指望靠上访能多争取一些钱,把望天村通镇上的公路给修了,最好再能修一座小学,有了小学,孩子们就不用翻山越岭到离村15里的天岭村小学上学了。

张兴旺一看这阵势,不敢在家里久留,晚上偷偷就从望天村跑了出来,原打算先去找大儿子商量商量,朝阳的事到底咋办,还要不要上学?公安厅给的那30万,到底能不能花?谁知刚跑到半路上,就让聪明的阿昌给逮住了。

“想跑,没那么容易!”阿昌指挥着村民,将张兴旺连拖带拽弄到了县城,弄到了县长徐大龙面前。

阿昌向县长徐大龙提出一个问题:“都是上访户,都是望天村的人,凭什么只给张兴旺30万,我们呢,我们找谁要钱去?”

徐大龙无法回答。

张兴旺拿30万的事,也只是他在省城听到的传闻,当然不能拿来跟村民们理论。可不理论,村民们又不放过他。阿昌把话说得很清楚:“要么,拿出这30万充公,修学校或是修路。要么,继续上访。”

两条他都不能选择,他是县长,不是望天村的村民。解释工作没用,说服更不起作用,望天村村民这些年上访上出一条经验,不挑软的,只挑硬的,县上市上谁说话最硬,就找谁上访。

徐大龙清楚,张兴旺和30万块钱不过是借口。望天村村民的真实目的,还在修路和修学校,上次市上答应的扶贫款,到现在落实了不到10万,10万块钱修路,还差得远着呢。

为防事态扩大,徐大龙只能将情况汇报到市里,请求市里尽快落实扶贫资金,再也不能拿白条子应付农民了。没想到,事情传到了周正群耳朵里。

周正群虽然在春江接受审查,但他跟刘名俭,还肩负着一项重任,秘密调查春江政府大楼工程建设中的违纪问题,包括陶器事件。这是他跟庞书记的一项约定,说来也是庞书记走的一步险棋,当然,走好了它就是一步妙棋。

“春江是你工作过的地方,人情世故你都熟,眼下群众对春江政府大楼工程议论颇多,意见也很大,告状信天天往我这里飞,是得认真查一查,要不然没法向春江老百姓交代。这项工作,想来想去,还是你去最合适。”

“这……”周正群怀疑自己听错了,见庞书记不像是开玩笑,说:“我目前这种状况,不合适吧?”

“当然,严格按组织原则讲,你不能去,也没这资格,毕竟,你现在是被审查对象。可话说回来,你没被‘双规’,就不能什么也不干。这么着吧,这项工作由名俭同志负责,你呢,权当是名俭同志的参谋,帮他把把脉。有一条必须坚持,你的问题归你的问题,什么时候不作结论,你就得无条件地接受审查,这是铁的原则,不能变。能接受吗?”庞书记说着,将目光投向他。

周正群想了想,郑重点头:“我向省委保证,绝不违反原则,属于我周正群的问题,我一定承担责任。”

“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庞书记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不过紧跟着他又道:“正群啊,实事求是,什么时候都是我们共产党人坚持的一个原则,对你,对春江市的干部,省委都是抱着巨大希望的,希望你们能自己证明自己,不要让省委失望,也不要让老百姓失望。”

这几个月,周正群一面接受专案组的调查,一面却在密切关注着春江几起大案要案的进展。因为春江干部队伍中,有不少他过去的部下、同事,有些还是他担任省委常委后力主提拔起来的。说起来,这也是庞书记对他的另一种考验,看他能不能在这种复杂背景下,坚持本色,义无反顾地把自己该尽的职责尽好。

周正群现在不得不痛心地承认这样一个现实,春江干部队伍中,的确有个别人在蜕化变质,尽管是少数,影响却很大。其中就有他当市委书记时提拔起来的秘书长,现在主管城市建设和财政工作的常务副市长。

难怪庞书记要冒如此大的风险,让他在这个特殊时期赶到春江来。庞书记是想让他亲手拔掉这些刺啊!

得悉望天村村民又在上访,周正群无论如何也要到江龙去:“我必须去,望天村的情况我了解,张兴旺我也了解,望天村的工作,只怕别人做不了。”刘名俭不敢擅自做主,向庞书记请示,庞书记毫不犹豫地说:“他是去做上访对象的工作,不是为自己说情,为什么不能去?”

结果,周正群到了江龙才发现,张兴旺已不是几个月前的张兴旺了,望天村村民也不是几个月前的望天村村民了。他调解了两天,不顶用,迫不得已才想到了黎江北。

“解铃还需系铃人,让他来吧。”他对刘名俭说。

黎江北赶到江龙时,周正群已返回春江市,他不能在江龙久留,他留给黎江北一句话:务必把上访户劝退。

黎江北心里有些遗憾,但时间不容许他多想,向徐大龙简单了解情况后,黎江北急忙往宾馆赶去。阿昌等人被徐大龙安排在江龙宾馆。

一小时后,黎江北坐在了阿昌对面,为了不引起新的矛盾,黎江北没让徐大龙陪他,“你忙你的去,这边交给我。”

阿昌认得黎江北,望天村这些上访户都认得黎江北。黎江北去过望天村,为路,为学校,跟他们促膝相谈过,还在村里住过一阵子。看见黎江北,阿昌等人本能地涌出一种亲近感,觉得替自己说话的人来了。

“怎么回事?”黎江北问阿昌。

阿昌很兴奋地就将张兴旺及30万块钱的事说了出来。

“钱他拿到了?”

“拿到了。”

“你亲眼见的?”黎江北很耐心,一步一步问下去。

阿昌愣了一下,感觉有点上套。不过他还是爽快地说:“当然没见,他拿钱,怎么会让我看见?”

“没见过你乱嚷嚷什么?”黎江北说得阿昌哑口无言。

黎江北将目光转向众人:“你们也一样,捕风捉影的事,就敢拿来上访?我问你们,张兴旺拿钱的事,你们从哪儿听的,谁告诉你们他得了30万?”

众人摇头,他们当然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

黎江北不急不恼,摆出一副拉家常的架势:“这不就对了,没影的事你们也信,我要说阿昌得了30万,你们也信?”

“不信。”有人插话道。

“为什么?”

“阿昌怎么能得30万呢,他又不是兴旺哥。”说话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瘦脸,留着小胡子,他家女儿上的是江北金融大学,也是扩招后由江北财经中专改的,眼下他女儿分到了江龙最好的企业中江集团,他的心情看上去比阿昌他们要好。

黎江北挨个儿问了问他们的情况,中间有12位是孩子毕业了的,眼下都由市县两级安排了工作,另外有6位,孩子还在读大三,还有一年才能毕业。看得出,市县这一步棋,下到了地方上。跟前几次相比,村民们的情绪显然好多了,但也有人担心,主要是孩子没毕业的家长,怕政府明年就没了这个政策。黎江北耐心跟他们解释,政府不会对自己的行为不负责,但目前是就业高峰,政府压力确实很大,大家应该理解政府的难处。

“让我们老百姓理解政府,没听过。”有人开始起哄。

黎江北盯住那人:“所以你要好好学习,别以为当个老百姓就了不起。老百姓也有犯错的时候,不是吗?”

那人让黎江北的话说蒙了,低头想了一会儿,没吭声,不过他再也没说怪话。

黎江北正要趁势引导,半天没说话的阿昌忽然开了口:“不对呀,无风不起浪,你怎么就断定他没拿那30万呢?”

这个阿昌,心思竟然还在那30万上!

“你真的想知道?”黎江北盯住阿昌,这个时候,他已知道今天的谈话该怎么往下进行了,得跟他们推心置腹地谈一次。

“想!”阿昌重重地回答。

黎江北沉下脸,按说,有些事他是不该说的,但他心里也有困惑,有时一味地辟谣,反而会让谣言越来越深入人心,再说,这30万,也不能说是谣言。

黎江北心情沉重地将30万的来历说了出来,包括长大学生阻断高速路,包括张朝阳挨的那一枪。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黎江北扫了一眼,村民们全都垂着头,一个比一个心事重。

半天,阿昌忽然叫了一声:“真的挨了枪?这个老兴旺,怎么问他也不说,原来,原来真的挨了枪!”

“是啊,都听说他家老三挨了枪,可他不承认。”刚才说过怪话的那个男人抬起头,说了一句。

“不行,这一枪不能白挨!”阿昌腾地站了起来。

黎江北一惊:“你想干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黎委员,谢谢你把我们当自家人看,这事没完,我要替老兴旺讨不回公道,我就不是望天村的人!”

“对,讨公道!”村民们七嘴八舌吵起来。

黎江北怎么也没想到,阿昌惦着那30万,并不是真的图钱,而是想知道真相。他有些措手不及,看来,自己还是不了解他们啊!

“阿昌你坐下。”

“我不坐!”阿昌硬邦邦回了一句,随后,他冲村民们喊道:“走,上省城,找公安厅!”

“上省城,找公安厅!”村民们全都站起来,脸上堆满了愤怒。

“把枪对准一个学生,逞哪门子英雄?”

“怪不得老兴旺散了架呢,原来是他们拿枪吓的,走,说理去!”说着,有人就要往外走。

“坐下!”黎江北猛地大喊了一声。

这声大喊太有力量了,已经到会议室门口的村民蓦地止住脚步,诧异地看着黎江北。

“回来,全都坐下!”黎江北又喝一声。村民们被他的声音震慑住了,乖乖地又回到刚才的座位上。

“想去省城,还想上访?好,我陪你们去。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是真的闹得张朝阳上不了学,责任由你们负!”

村民们全都垂下头去,阿昌也老实下来。黎江北这样发火,还是第一次。

“你们都不是孩子了,好话坏话听不懂?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多嘴!你们知不知道,就为这事,张兴旺不让他家老三上学了,还连带了他家老三的女朋友!”

有人抬起目光,复又垂下,有人拿目光往阿昌这边瞅,见阿昌黑阴着脸不说话,忙又把目光收回去。会议室再次出现沉闷。

“上访不是万能的,也不能因为你们敢上访,就把自己当英雄。有上省城的钱,为什么不拿出来修路?有上访的工夫,为什么不好好琢磨琢磨,村子该怎么发展?全天下就你们望天村有大学生,就你们为孩子花了钱?你们这样闹,会让孩子们怎么想?还有你,阿昌,别以为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你是觉得你家儿子没分好,亏了,可你回去问问你儿子,他四年大学怎么上的?21门课,16门是补考的,还有3门到现在都不及格。这样的学生,你还有理由跑到政府闹?”

阿昌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尴尬极了,没想到这些事黎江北居然也知道。

“不就是为了公路和学校吗,县上已经着手拿方案,明年就修,你们还要怎么样,不能说风就是雨吧?徐县长再三跟你们保证,凭什么不相信人家?打着维权的旗号到处上访,说轻了你们是无理取闹,说重了,是敲诈!”

这一天的黎江北发足了火,他一口气说了半个多小时,直说得阿昌他们张口结舌,到最后一个个的向他作起检讨来。

一场风波总算暂时平息。

但张兴旺这边不能平息。就算张兴旺想平息,黎江北也不答应。这是他给望天村村民做工作时脑子里再次跳出的一个想法。

当晚,黎江北与张兴旺进行了一次深谈,张兴旺一开始吞吞吐吐,仍然不说真话。黎江北实在忍不住了:“还想瞒是不是?你想过没有,再这样瞒下去对得起谁?对得住你儿子,还是对得住望天村这些跟你泥里来泥里去的乡亲?”

发完火,黎江北又语重心长地给张兴旺做工作,张兴旺终于憋不住了,一咬牙,就将陶副厅长派人跟他谈话的实情说了出来!

“钱呢,那30万到底拿没拿?”

“我哪敢拿,公安的钱哪是那么容易拿的。”张兴旺跟黎江北赌咒发誓。

“没拿就好,我还真怕你经不住诱惑,让他们收买掉。”黎江北松了一口气。

“不过……”张兴旺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他们让我写了保证书。”

“什么保证书?”

“就是……就是一辈子不再提儿子中枪的事,还让我加上一条,这事经双方协商,已圆满解决了。”

“什么?”黎江北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张兴旺:“这种保证书,你也敢写?”

“没办法啊,黎委员,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凶,我要是不写,他们就……”

“他们想怎么,无法无天了?”

“唉!”张兴旺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老三一个人在省城,这次是挨枪,好歹保住了一条命,保不准下次,真就要没命了。”

“扯什么淡,他们是执法部门,不是黑社会。”

“黎委员,我说的都是真话啊,那个姓张的,真是这么跟我说的。”

“哪个姓张的?”

“就是开了枪的那位,他是陶副厅长情人的儿子。”

“乱弹琴!”

“真的,不信你去调查,钱就是那个女人硬让我拿的。我不敢要,她还笑我哩。”

黎江北听不下去了,他相信张兴旺没撒谎,可这事也太离谱了!

4

第二天一早,黎江北紧着往省城赶。原来还想去春江看看周正群,可听张兴旺这么一说,他一刻也不敢耽搁了。

车子离开江龙不久,夏雨就打来电话,问他在哪儿,黎江北说刚离开江龙,夏雨惊讶道:“你抓紧回来,我这边有急事!”

急事,到处都是急事!

坐在车里,黎江北忽然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莫非,暴风雨真的要来临了?

晚7点,黎江北来到夏雨家,夏可可不在,夏雨说她去了姥爷那儿。“这孩子,一来就不安分,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多问题。”夏雨边招呼黎江北边说。

黎江北干笑了一声,没接茬,他心里急,想尽快知道夏雨催他来的目的。

夏雨也没多废话,开门见山就将事儿说了。

还是那件事,路平翻供,孔庆云一案又有波折!

夏雨并不知道案件真相,昨晚她去过卓梅那儿,卓梅除了已经告诉她的那些,对其余详细情况也是一无所知。

其实这事并不复杂,都怪夏雨太着急了,没细细琢磨。

路平本来作的就是伪证。陈小染他们回去后,路平抱着侥幸心理,继续保持沉默。专案组表现得比他还有耐心,除了给他一大摞报纸还有十多份文件,并没有对他展开心理攻势。路平在宾馆待了一个星期,终于待不下去了,他感觉情况有点不大对劲,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其他人的声音也听不到。不大正常啊,这么想着,他终于问监护他的专案组成员:“陈小染呢,强中行呢,怎么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专案组成员姓巩,是位年轻人,小巩见路平脸上终于有了惊慌的神色,装作不在意地说:“他们回去了。”

“回去了?”路平不相信地看着小巩,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早就回去了。”小巩翻着一张报纸,头也没抬。

“那……我怎么还在这里?”路平像是在问自己,目光却急切地盯着小巩。

小巩笑了一下,放下报纸:“这得问你自己,我也搞不清,你怎么还在这里。”

又过了一天,小巩拿来几张笔录纸,递给路平。路平张皇至极:“干什么?”

“把你知道的写下来。”说完,小巩就又捧着报纸看了起来。

这一天,路平一直望着那几页纸,望了整整一天,一个字也没写,但他的心理承受不住了。这点,小巩观察得很细,判断得也很准。

又等了一天,路平还是不写,小巩也不急,照旧陪着他,不过不看报纸了,而是拿着前城市学院院长的悔罪书,反复地看,看着看着,冷不丁问一句:“你说,他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怎么也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呢?”或者干脆就问:“他这一进去,不知他老婆和孩子有多痛苦?”

问到下午,路平终于撑不住了,冲小巩吼了一声:“不要问了,烦不烦啊!”

小巩果然就不问了,很有耐心地看着他。路平越发显得烦躁,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一阵儿,忽然停下来说:“让我写什么,总得给个条条框框吧?”

“没有,知道什么写什么,自己做了什么写什么。”小巩的样子很平和,说话的声音更温和。

“虐待,你们这是变相虐待,我要控告你们!”

小巩的目光又回到了悔罪书上,路平大呼小叫,他好像根本听不到。

路平泄气地倒在床上却很快又弹起身来:“我要回去,我什么也不知道,放我走!”

门开了,进来的是金子杨和另一位专案组领导,路平刚想向金子杨告状,目光意外地被金子杨身后的一张脸震住了!

那是多么熟悉的一张脸啊,曾经像母亲一样关爱着他,呵护着他,如今……

路平仓皇地移开目光,极度恐慌地愣在那儿。

他们怎么会把她带到这儿来!

林墨芝缓缓走进来,没看路平,也没看小巩。金子杨请她坐,她站着没动,目光迟疑了很久,还是缓缓落在了路平脸上。

这一眼看得路平差点垮掉!他实在承受不起这一望啊!他的心响了一下,又响了一下,然后,就碎成了一堆碎片。直到林墨芝离开,他也没缓过劲儿来,恍惚中,好像听见她说了一句话,又好像没有。她就那么含着恨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站了有十几分钟,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路平交代了,他把所有的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字画是他放的,举报信是他写的,网上的消息是他发出的,他就是那个“路透社”!

路平这样做,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尽快出去,尽快回到耿立娟身边。路平终于醒悟,对妻子,他是有罪的,是他毁了她的人生,也是他毁了她的幸福。从林墨芝悲恸绝望的脸上,路平已意识到什么,他怕这辈子再没有机会向妻子当面忏悔了。

“我必须出去,我一定要出去。”路平边写交代材料边在心里说。就在这一刻,他还抱着侥幸,只要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就能保别人平安无事,只要别人平安,他也危险不到哪里去。

收到路平的交代材料,金子杨跟专案组的同志们非常兴奋,堡垒总算攻了下来,路平这个瓶塞一拔开,孔庆云一案的真实内幕就很容易搞清了。加上外围调查的突破,以及对二期工程内幕的调查,金子杨向省委提出,解除对孔庆云同志的“双规”,让他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庞书记没有同意。听完专案组汇报,庞书记指示道:“必须查得没有半个疑点,要还就还他一个完整的清白,没有争议的清白。”

就在庞书记指示完第三天,金子杨他们正要对胡阿德采取措施,同时请夏雨帮专案组做通孔庆云的思想工作,因为之前孔庆云以书面形式向专案组提出质问,并向省委组织部提出辞职申请,这事让金子杨很被动。谁知两件工作都还没落实,龚建英突然找到专案组,主动坦白出一个事实:字画是她放进孔庆云办公室的,钥匙是她从路平办公室拿的,跟路平无关。

“我不想让他背黑锅,我做的,我来承担。”龚建英坦然道。

不只如此,龚建英又向专案组供出一个更为重要的线索,她怀疑举报信根本不是路平所写,是楚玉良和潘进驹所为。她是在一次饭局当中,听潘进驹酒后失言说的。

龚建英这两条证词,让路平的交代立刻成了谎言,也使案情再次扑朔迷离起来。

夏雨却不管这些,她现在就想急着知道,孔庆云一案的反复,是不是金子杨从中作梗?为什么说好要让人出来,突然间又变了卦?

“看你,怎么也变得多疑起来,这可不是你的性格。”黎江北虽然不能帮夏雨判断什么,但他还是不赞成随便怀疑一个人。

“不是我怀疑,这事真是太蹊跷,那天还是他主动找我,要我帮着做庆云的工作,怎么一转眼,事情又变了?”夏雨果然急昏了头,也难怪,周正群一公开抛头露面,更加让她心里着了急,害怕夜长梦多。

“蹊跷归蹊跷,但也没你想的那么悲观,安心等吧,除了等,我们什么也做不了。”黎江北虽是安慰夏雨,口气却有些无奈。

夏雨还是安静不了,非要黎江北帮她分析分析,黎江北只好把去江龙的经过跟她说了,他告诉夏雨,周副省长并没有完全获得自由。

“校长的案子结不了,他的清白只怕也很难获得,他们两个人,现在是捆在一起的。”

夏雨听了,心才渐渐平静下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沉默了一会儿,夏雨又道:“万黛河找我了,有人想让她把事情揽起来。”

“让她把事情揽起来?”黎江北越发不明白了,这事跟万黛河有什么关系?

夏雨说:“有人怕事情败露,想找垫背的,他们认为万河实业是江北地产界龙头企业,社会关系错综复杂,省委不会轻易对万河采取措施。他们还答应等风波平息后,给万河一大笔好处。”

“谁?”

“还能有谁,就是姓葛的和姓陶的。”

“他们?”

几件事情加在一起,黎江北就不能不有所作为了。第二天一早,他来到盛安仍这里,将自己在江龙的遭遇和夏雨反映的情况一并作了汇报,不管怎样,他现在是调研组成员,遇事应该先向组长反映。

盛安仍听完,沉思良久,道:“江北啊,这是好事,证明他们终于耐不住了。”

“你也这么看?”

“不这么看还能怎么看,难道你没发现,最近江北的空气很活跃吗?”

“活跃?”黎江北让盛安仍的镇定自若弄得越发糊涂,原本以为他听了会跟自己一样着急呢!

盛安仍被他的样子逗乐了,笑完,一本正经道:“现在该我们出手了,不能让他们再为所欲为。你马上准备一下,跟我去见庞书记。”

一个小时后,两人坐在了庞书记对面,看见黎江北手足无措的样子,庞书记笑道:“你黎委员什么风浪没经见过,不会因为这么点事,变得没主意了吧!”

“这不是小事。”黎江北急道。

“当然不是小事,如果是小事,就犯不着借调研组的力了。事实证明,我们的判断很准确,对方沉不住气了。”说着,目光转向盛安仍,两人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黎江北望望庞书记,又望望盛安仍,搞不清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盛安仍这才跟他解释:“江北的事情并不复杂,庞书记之所以没一开始就采取强硬措施,就是想给大家一个思想上转变的过程。这个过程看似平淡,但它让许多人受了教育。现在你该明白,这步棋的奥秘在哪儿了吧?”

黎江北摇头,他还是搞不清这唱的是哪出戏。

盛安仍没有笑他,一开始他对庞书记的意图也不是十分明了,中间还疑惑地问过两次,当时庞书记也没跟他交底,其中的奥妙还是他自己后来慢慢悟出来的。

“江北同志,单纯地处理几起腐败案,容易,挖出几个腐败分子,也容易。但这对江北的大局起不了多大作用,顶多起点震慑作用。江北高校事业近年来取得了长足发展,成绩有目共睹,正因如此,才助长了个别人的野心,有借机捞取政治资本的,有浑水摸鱼想窃得一瓢改革成果的,更有利欲熏心不顾党纪国法为自己大捞好处的。当然,这都不是主流,江北高教队伍,主流还是很过硬,这也是庞书记不想把事情渲染得过大的深层理由。有一点想必你早已意识到,就是江北高教事业取得长足发展的同时,思想界却出现了混乱,相比腐败,这才是最最可怕的。我们可以用法律的手段将腐败分子打掉,思想上的混乱却必须依靠行之有效的方法去解决,让同志们有一个回味反思的过程,有一个拨开云雾看到真相的过程,更有一个批评与自我批评的过程。调研组到江北,就是帮江北高教界完成这一过程,现在你明白了吧?”

盛安仍这番话,终于让黎江北茅塞顿开,他惭愧地笑了笑:“对不起,我政策水平实在有限,局限性太大了。”

“不,江北同志,你在这次调研中,发挥了中坚作用,没有你这张牌,很多谜底都无法揭开。当然,也怪我,事先没把真实意图讲给你们,我向你们作检讨,我庞彬来藏了私心,对不住两位。”

黎江北赶忙起身:“庞书记……”

“江北你请坐,这是我说的第一层。第二层,你的工作还没完,调研组的工作也没完,省委还想请调研组的同志再辛苦一下,继续帮我们把思路理一理。特别是高校事业下一步应该如何发展,产业化这个误区能不能彻底摆脱,民办教育到底应该怎样有效有序地参与进来,成为高教事业的一支有生力量?这些,都需要不断地调研,不断地争论。只有争论,才能让大家从思想深处引起共鸣,才能从根本上消除模糊认识和错误认识。统一思想和认识,比什么都重要,这是我一贯的主张。江北同志,下一步还得靠你啊!”庞书记再次将充满期望的目光落在了黎江北脸上,黎江北心头一热。

盛安仍接话道:“怎么不表态,到底有没有信心?”

黎江北噌地站起,大声说:“有!”

“好,我们等的就是你这个字。”

紧接着,调研组召开会议,安排和部署下一步工作。这次会上,黎江北才得知,不只是他,师范的刘教授和党校的林教授在这次调研中也都担任了特殊任务。除了完成正常调研工作,还肩负起了稳定大局和寻求真相的重责。

两位教授跟他一样,也是在调研中获得了全新的认识。特别是林教授,发现闸北新村征地黑幕及工程建设中的盲目跟风无节制扩大投资等问题后,一度很激动,写了长达40页的万言书,要往中纪委寄。是盛安仍和庞书记耐心说服了他,帮他转过了思想上这个弯,让他一方面充分尊重闸北新村项目提出时的客观环境,另一方面要把腐败跟急于求成区别开来。

林教授一开始将矛头直指冯培明,认定冯培明当初在省政府主管高教工作时,以欺骗的手段蒙骗了教育界人士的眼睛,大搞政绩工程,腐败工程。后来经庞书记多次说服,他才慢慢冷静下来,到现在,终于认识到,冯培明动机是好的,出发点也不错,关键一条,就是被“教育产业化”五个字害了,将本来能成为亮点工程的闸北高教新村建成了一个商业化项目,进而给江北高教事业埋下了隐患。好在,二期工程还没上马,这个隐患还来得及铲除。

会议议定,下一步黎江北的工作重点仍是长江大学,一定要把长江大学的困境解决掉,同时,要拿出一个民办高校发展规划,供社会各界广泛讨论。林教授的工作重点仍是闸北高教新村,要在铲除闸北高教新村腐败的基础上,科学制定高教新村发展规划,合理确定搬迁学校数目,将高校负债危机化解到最低。师范的刘教授重点调研高校教师队伍状况,了解他们的思想动态,关注他们的生存及工作需求,为新时期如何打造一支强有力的高校教师队伍拿出第一手资料。

会议快要结束时,盛安仍告诉与会同志,鉴于目前工作量的加大,省委和省政协又从政协委员中选派了一批力量,补充到调研组中来。盛安仍激情勃勃地说:“各位委员,省委、省政府、省政协对这次调研工作十分重视,也期望能通过调研,帮省委省政府找到工作中的不足,更期望调研组能将江北高教事业发展中的经验和教训总结出来,让兄弟省市少走弯路。全国政协更期望你们能群策群力,充分发挥委员优势,为政协工作如何服务于经济建设,服务于社会发展,探索出一条新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