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以大局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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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可可原本想在这个暑假去旅游,要么去云南,要么去西藏,母亲也支持她。“这一学期太不平静了,我想出去透透气。”她跟母亲说。夏雨怕她闷在家里,被父亲的事影响,便赞同道:“是该出去转转,再有一年就毕业了,不能到时候连社会是什么样都不清楚。”

“这跟社会无关,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气。”夏可可带着几分情绪说道。

夏雨笑笑,大约是庆云的事快有了着落,她的心情分外好,女儿故意跟她较真,她也不计较。可可一直咬着她跟健行母亲的事不放,到现在还跟她闹别扭。

这事要说也怪她,几周前,孟荷请她吃饭,夏雨想也没想就去了,原以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两家以前关系就好,中间发生点小插曲,也是可以理解的。孟荷毕竟不比她,没遇过什么大事,突然遭遇这么一档子事,等于挨了一闷棍,乱了方寸也在情理之中。

谁知等去了才知道,孟荷请她,不是吃饭,是诉苦。一顿饭消耗了三个多小时,其中两个半小时孟荷在诉苦,不停地数落别人的不是。孟荷先是冲她说了一堆工会的不是,无非就是小人势利啊,过河拆桥啊云云。孟荷还说,为这份窝囊气,她找到了庞书记那里,告了他们的状。

“庞书记你也敢找?”夏雨真是吃惊,孟荷胆子也太大了。

“怎么不敢,是他们逼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一提庞书记,孟荷苦着的脸开始放晴,抑制不住地浮现出一层得意。

孟荷的样子让夏雨很不舒服,在她的印象中,孟荷并不是这样一个人,眼前这个孟荷变得让她感到陌生。

“庞书记怎么说?”夏雨见孟荷越说越带劲,忍不住问了一句。

“跟我倒是没多说,不过,他们现在对我态度好多了。”孟荷喜形于色道。

“这样最好,不过往后你也要注意,别动不动就跑去告状,影响不好。”夏雨由衷地说。

“你可不能这么说,这些年我找过谁?我家正群一再告诫我,我小心还小心不过来呢。”

夏雨点点头,她了解周副省长,他跟自己的爸一个脾气,从来不许家里人给他们添麻烦。庆云出事后,夏雨一直期盼着父亲能找找庞书记,就算不替庆云开脱,如实反映情况总行吧。谁知父亲说:“我不找,你也不能找,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过于自负的人就该接受一次教训!”中间她实在忍不住,托残联领导打听了一下,被父亲知道了,狠狠批了她一通:“你以为你是谁,谁给你的这份特权,他孔庆云要是没罪,就该坦坦荡荡接受组织审查。你也一样,心里没鬼,四处乱打听什么?”夏雨那天哭了一鼻子,后来一想,父亲说得对,托人打听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把心弄得乱糟糟的,莫不如就咬着牙挺住。

说完这事,夏雨原以为孟荷的话就能少点,哪知她接着又编派起了别人,先是骂那个叫雪娇的女人,说她势利眼,典型的暴发户嘴脸,一个不上档次的女人。夏雨听了半天,才明白孟荷是为了楚玉良。孟荷打电话找楚玉良,想为耿立娟多争取5万块钱,楚玉良推辞说,他很忙,等忙完这阵,再回头找孟荷商量这事。孟荷认为他是在找借口,要么就是不想为耿立娟出钱。一激动,她就追到了楚玉良的办公室。电话里反复强调自己很忙的楚玉良竟跟雪娇在一起!孟荷当时就翻了脸,冲二人说:“好啊,你们、你们……”孟荷说了一句很难听的话,雪娇受不了,当着楚玉良的面就跟孟荷吵了起来。

“等着看吧,这两个,指不定哪天就会搅和到一起。对了夏雨,楚玉良你不大了解吧,我总感觉,你家庆云的事跟他有关。”

“孟荷!”夏雨本能地叫了一声,孟荷这句话刺中了她内心中的某个地方,她有些慌了,真怕孟荷再说出什么过头的话来了。

孟荷一点不在乎:“我说说怎么了,他们能做,我为什么不能说?”接着,孟荷就说起了强中行跟楚静。

夏雨这才知道,这顿饭她真不该来。孟荷现在的精神世界彻底混乱了。

等孟荷说完强中行夫妇,把话题回到孩子们身上时,夏雨就一刻也坐不住了。孟荷絮絮叨叨,说健行对可可怎么痴情,为可可茶饭不思,工作也没心思找,毕业快一个月了,整天窝在家里,轰也轰不出去。“夏雨,你可要做做可可的工作,别整天给我家健行甩冷脸子,看着健行受熬煎,我这当妈的心里难受。”

这些事,按说夏可可不会知道,夏雨在女儿面前只字未提,哪料想,三天后孟荷竟找了夏可可,连渲染带夸张,就把两人一起吃饭的事说给了她。

夏可可哪能饶她?

夏可可把去西藏的行程都安排好了,姥爷不放心,特意给调到西藏工作的两位下属打了电话,要他们把自己的宝贝外孙女照顾好。临出发前,可可突然得到一个消息,团省委和省青年联合会组织了一支大学生社会实践团,到江龙等边远地区去。可可认为这事更有意义,最后一个报名参加了。上了船才发现,曹媛媛也在里面,还当了团里的联络部副部长,可可就觉得这事别扭,早知道她在,自己就不来了。

行程愉快而又紧张,实践团第一站去的是林水县,在江龙上游,属于经济欠发达地区,不过这两年经济发展步子快得很,马上要超过江龙了。学子们在这儿参观了林水新建的两家企业、一座防洪工程,跟当地两所学校的学生进行了联欢,然后就往江龙返。这期间可可已跟团里的队员熟络起来,跟她同行的小乔是一位爽朗的女孩,大家都叫她宝贝。她走到哪儿,就能把笑声带到哪儿,受她的感染,可可的心情也是格外好。这次活动一共有12所院校220名同学参加,其中就有长江大学六位同学。长江大学火灾发生后,学生被迫提前放假,这六位同学是团省委点名要参加的,可可听说,他们的一切费用都由团省委出,不像可可他们,费用都是自理,每人要交300元钱。可可当然不是计较钱,她在想,团省委这样做,是否预示着省里已经在重视长江大学?

受姥爷和父母的影响,可可喜欢动这种小脑子,事物一旦有区别,就必有某种动因在,每件事的背后都有它深刻的缘由。

坐在船上,可可正在乱想,宝贝小乔走了过来,悄声道:“萧虹想跟你聊天,问你乐意不乐意。”

萧虹就是来自长大的一位女生,长大六位同学中,就她一个女生,长得小巧玲珑,像洋娃娃一样,非常招人喜欢。

“乐意啊,谁说我不乐意了?”可可刚说完,萧虹已走了进来。可可给萧虹让座,萧虹客气地笑了笑:“可可,我们还是去上面吧,船舱太闷。”可可爽快地答应了她,两人来到甲板,有几个男生在抽烟,看见她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可忽然就想起了周健行,在江大学生会,周健行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抽烟者中的一个,还公开在老师面前抽,可可觉得他抽烟的姿势很美,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帅气、透着成熟。

糟,怎么忽然想到他了?可可不禁一笑,将周健行驱出脑子。我才不想他呢,有什么可想的!他到现在都不打一个电话给我,还说痴情,哄鬼去吧!

“可可,我想跟你谈一个人。”避开那些男生,萧虹道。

“谁?”可可好奇地问,她跟萧虹还不是太熟,一路上也就说过几句话,在林水参观防洪工程那天,可可跟她同行,看得多,说得少,返回的路上,两人刚想聊聊学校生活,曹媛媛就插进来,高谈阔论,好像见识广得很,搅得谁都没了谈兴。

“张朝阳你认识吧?”萧虹问。

可可点头,她不能说不认识,她跟张朝阳见过两次,第一次是他找到江大,以长大学生会名义跟可可谈两校学生联谊的事。第二次是可可约的他,当时可可是怀有目的的,说白了就是想借长大学生的力量,给有关方面施加压力,促使他们公正对待父亲。

“朝阳他……”萧虹有些腼腆地望向可可,大约是因为紧张,她脸红得像块大红布,不知怎么往下说才好。一看那眼神,还有满脸通红的窘相,可可心里就有了数。她虽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但对恋爱中男女的“症状”,还不至于太迟钝。

“怎么,喜欢上他了?”夏可可索性一针见血。

“没,我可不敢。”萧虹慌忙摇头,急忙解释:“他心里早有了人。”可可偷着笑了笑,什么叫欲盖弥彰,这就是最好的注解。

“你说的是那个叫陆玉的吧?”夏可可故意问,萧虹越不承认,她越想逗逗她。

“这事你也知道啊?”萧虹惊讶了。

“这算什么新鲜,小菜。”夏可可说着,脑子里闪出陆玉的影子,其实陆玉因为张朝阳赌气离开长大后,还见过可可一次,两个年轻的女孩谈得非常投机。陆玉一点不因离开长大而沮丧,相反,她倒反过来宽慰可可:“这种学,不上也罢,我到长大三年了,安心学习的日子没几天,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干扰你。想想,长大这种学校,不办最好。”

“不上太可惜了,毕竟再有一年就毕业了。”夏可可觉得惋惜,不停地劝陆玉,让她返回学校。陆玉道:“不是没想过,只是长大现在这样子,怎么上?”

“总会好起来的,不要灰心。”

“灰心不灰心的,谈不上,都怪自己,当初不用功,只能上这种三流学校,真是羡慕你们。不瞒你说,一看见江大的学生,我都自卑得不敢抬头。”陆玉说的是实话,这样的话,恐怕长大多一半学生都会说。长大三年的经历,终于让陆玉懂得,人这一生,每一步都要走好,不管哪一步出了错,你的人生都不可能完美。当然,现在后悔已晚,陆玉也不是一个只知道后悔的人,她找夏可可,是想请夏可可给张朝阳做工作。也不知怎么,陆玉总感觉夏可可跟他们有缘分,这他们当然是指她跟张朝阳。陆玉并没掩饰她跟张朝阳的感情,她说得很直白,她爱他,他也爱她,但她说服不了他。中枪事件发生后,张朝阳变了,变得扑朔迷离,让人理解不了。陆玉想让夏可可帮着说服他:“我知道,他一定会听你的。”

那天夏可可没拒绝陆玉,她答应试试。从陆玉的话里,她听出一层意思,陆玉其实是想回学校的,可张朝阳不回去,陆玉自然就没面子回去。

恋爱中的傻女孩!夏可可能理解陆玉,但不赞同她的做法,都是让面子害的,可可也犯过这样的错误。比如她跟周健行,本来还算温和,就因中间冒出个曹媛媛,味道就变了。两个人都硬撑着,谁也不肯让步,可这种事哪有女孩子先让步的?

现在夏可可看着萧虹傻傻的样子,笑道:“说啊,把我约甲板上,你倒哑巴了。”

萧虹的脸越发红了,别扭了半天,终于道:“你……劝劝他,让他回学校吧!”

“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跟他不就见过两次面吗?怎么都把我当成了救世主?”

萧虹嗫嚅着,像是有什么话压在心里,不敢往外说。夏可可又问了一句,她才道:“我是听他们说的,你的大名,在他们中间可响呢。”

“他们?”夏可可愈发吃惊,等萧虹说出真相,她就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她夏可可的名字早就传到了长大,这一路,跟萧虹一道的那五个男生一直都在谈论她。

“真的,我不骗你,他们说,如果你出面,朝阳一定能回到学校。”萧虹一本正经地说道。

“别听他们乱说,男生就爱恶作剧,他们是拿你开涮。”

“不是开涮,是真的。”萧虹急了,她一急,小脸儿就越发通红,胸脯一鼓一鼓。可可扑哧一笑:“行,就冲你这副可爱相,我就回去试一次。”

“太好了,可可,谢谢你啊!”

一声汽笛响起,江龙县就要到了。夏可可想回舱里,但萧虹硬拉住她,非要跟她再聊几句。谁知这一聊,就把可可轻松愉快的心情给聊沉重了。

萧虹告诉夏可可,张朝阳退学,有不得已的苦衷。有人怕张朝阳在中枪事件上不甘休,提前拿钱堵了他父亲张兴旺的嘴,等张朝阳知道时,张兴旺已把人家给的30万块钱收下了。

“不可能!”夏可可叫了一声,她虽然不了解张兴旺,但从黎教授和周伯伯嘴里,听到过这名字,凭黎教授和周伯伯对这人的称赞,她坚信张兴旺不是一个能让人拿钱收买的人。

“怎么不可能?可可你别傻了,一个农民,不会为30万块钱动心,我才不信呢。我还听说,吴校长批准张朝阳退学,也跟他父亲有关。”

萧虹的话让夏可可心里很不舒服,尤其是“农民”两个字,不过萧虹这样说,也有一些道理。如果真是这样,张兴旺这人可就让她小看了。

为30万块钱,连儿子的前程都不顾。这号父亲,可可瞧不起。

下午4点,轮船抵达江龙码头,可可他们刚上岸,就看见江龙县的领导迎过来。这次活动虽说是大学生社会实践,但有了团省委这块招牌,地方领导还是很重视,如此迎来送去的场面,也让夏可可长了见识。县长徐大龙可可认识,去过她家,当时好像是为读研究生的事,后来在姥爷家也遇见过他,他给可可留下的印象不是太深,感觉中跟那些常去姥爷家的基层干部没什么区别,实在,憨直,但有些猥琐,跟爸爸和黎教授他们不在一个层次,跟姥爷和周伯伯比,差得就更远。

县领导和实践团打招呼的时候,曹媛媛显得异常活跃,这一路就数她最兴奋,也最爱出风头。不过可可也承认,曹媛媛在交际方面就是比她强。

第二天,参观天岘峡防洪工程,可可跟萧虹两个人已是无话不谈,由陌生变得亲密了。可可也终于知道,萧虹心里还是很喜欢张朝阳的,只是中间有个陆玉,萧虹很痛苦。

萧虹一遍遍念叨张朝阳时,可可脑子里竟然一次又一次冒出周健行的影子。奇怪,我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到了中午,大家在防洪堤坝上休息,可可丢下萧虹,独自沿着山坡往下走。满山遍野的花草一点也引不起她的兴趣,她突然觉得,这次实践毫无意义,远不如学校的生活充实。后来一想,其实也跟学校没关系,关键是……

是什么呢?可可忽然在心底苦笑了一下。

算了,不想了,爱情离自己还远呢。

可可转身往堤坝上走,远处同学们三五成群,都沉浸在欢乐中,仿佛只有她,远离着欢乐,远离着轻松。在这夏日阳光明媚的山野里,可可再一次想起父亲,她知道,所有的不快乐都来自父亲,来自父亲头上那两个字:“双规。”

2

此时的黎江北正奔波在风雨中。

让长江大学搬到江大去,这想法一经产生,便再也阻挡不住。尽管庄绪东没表态,黎江北还是认为这方案可行,是解决目前困难的最佳选择。连日来,他奔走在教育厅和长大之间,前后递了五份报告,其中有两份是他召集长大教师,跟他们反复讨论后以教师名义写给教育厅的。

李希民不表态,五份报告他全看了,黎江北的意见他也认真听了,就是不表态。

这态不好表啊!李希民尽管也为长大的事焦急,但他还是主张从商学院这边寻求解决办法,为此,他多次找商学院院长曾来权交换意见,曾来权一开始很配合,带着李希民亲自去找技校校长谈,谈过两次后,都没有什么结果,曾来权开始变得不积极了,懒洋洋地说:“情况你都看到了,不是商学院不努力,实在是有困难,技校一下两下搬不走,院里现在也很伤脑筋。”

李希民这才相信,他让曾来权耍了,曾来权提出归还校舍的真实目的,果然如李汉河所说,是想借教育厅这只手,解决它跟技校的矛盾。这天李希民再次去商学院,想作最后一次努力,谁知意外地遇到了刘名俭,从刘名俭脸上,他看出几分不祥,于是他没敢多逗留,匆匆离开了商学院。

回到教育厅,黎江北正等在办公室,见他就说:“再不能拖了,现在是暑假,是搬迁的最好时机,厅里应该尽快拿方案。”

“江北,校舍是你们江大的,主动权在你们手里,厅里只能协调,不好硬性做主。”李希民尽量将话说得委婉,之前他确实跟楚玉良交换过意见,一听要把空出来的校舍借给长大,楚玉良坚决反对,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留。

“特殊时期特殊政策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长大的孩子没地方去。”黎江北还是老办法,死磨。这些日子,他连调研工作都顾不上,一门心思就跑这件事。李希民苦笑一声:“江北,你这是故意跟我装傻,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问题真不是一道行政命令能解决的。”

黎江北看出了李希民的诚意,自调研组来到江北省,李希民的工作态度和工作作风都变了,跟以前大有不同,这让他十分感动。调研组虽然没能解决什么实质问题,但在无形中,对省上各部门特别是高教界工作却起到了促进作用。就在前不久召开的第三次会议上,盛安仍也谈到了这点,鼓励大家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一方面抓紧政策层面上的调查,另一方面,也切切实实帮高校解决一些实际困难。黎江北跟组里几位委员商定,要借这次会议,下决心将长大的遗留问题梳理清楚,将争议摆到明处,提请有关部门重新讨论。眼下,长大的招生权还有办学资格已重新得到认可,工商部门和教育厅撤销了以前的错误决定,重新确立了长大的办学主体资格。据说为此事,李希民跟冯培明还发生了争执。长大新校址土地纠纷,也反映到了国土部门,庞书记责成国土管理部门在限定时间内对此案进行裁决,该谁负的法律责任由谁负,不能因土地纠纷影响到民办大学的健康成长。就在黎江北他们为长大搬迁事宜奔波时,庞书记主持召开了一次常委会,专门研究民办高校发展方向与扶持政策,这次会上,庞书记毫不客气地批评了冯培明,要求冯培明本着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认真反省自己的工作,特别是对其在省政府主持教育工作期间,推出的一系列改革措施和重大举措,包括闸北新村。一定要回头看,要本着实事求是和客观公正的态度,既不推卸责任也不放大错误。目的,就是尽快澄清高教发展中的模糊认识,统一思想,为下一步稳步推进高校体制改革和适当扩大教育规模做准备。

庞书记这番话似乎是个信号,表明新一届省委在广泛调查和深入了解的基础上,对江北高校的现状和存在问题,已经心中有数。接下来,省委就该推出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措施了。

这些都是好消息,新一届省委务实的工作态度和科学求真的精神,让黎江北越发看到了江北高教事业灿烂的明天,他相信,所有的问题最终都能解决,尽管目前还是困难重重。

从李希民这儿没要到答案,黎江北径直赶到闸北新村,他要跟楚玉良认真谈一谈,大学之间绝不能划小圈子,高校是一个整体,高教资源说到底还是国家的,该共享时一定要共享。况且,公办大学从道义上也该对新生的民办高校提供帮助,两条腿走路才能走得更远。

楚玉良不在学校,黎江北倒是意外地遇见了陈小染。陈小染正在整理新装修的校长办公室,校长办公室在三楼,陈小染出来倒垃圾,一抬头,就看见了从四楼下来的黎江北。

“怎么,校长要回来了?”黎江北惊奇地问。

陈小染摇摇头:“假期没什么工作,我想把办公室整理一下。”两个人说着话,来到校长办公室。相比老校址那边,闸北新村这间办公室,就更气派,宽敞、明亮,装修也别具风格。靠墙一排七米长的仿古书架尤其显眼。望着上面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的书,黎江北对陈小染抱以赞许的微笑。

接受完纪委的调查,跟强中行他们一道回来后,陈小染曾找过黎江北,想把调查的情况跟他汇报一下,黎江北婉转地拒绝了。接受组织调查,本就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作为秘书,陈小染一定掌握许多强中行他们掌握不了的情况,这些情况应该都属机密,黎江北不便听,也不敢听。孔庆云被“双规”,对他冲击很大,震动也很大,他怕听到更坏的消息。后来夏雨打电话问他,说小染找了她几次,吞吞吐吐,想说什么又不敢说,黎江北也是本着负责的态度,告诫夏雨:“这些东西听了没用,还是安心等组织的结论吧。”

过后,陈小染就不找他了,他自己又忙,两人一晃就有两个月没见面了。黎江北怕陈小染多心,往其他方面想。这事不是没可能,江大已经有传闻,说孔庆云被“双规”,黎江北采取了避而远之的态度,借故搞调研,一头钻到长大,再也不肯为孔庆云卖命。

“卖命”这个词,很是刺痛了黎江北的内心,但人们非要这么说,他也没办法。

陈小染心里果然有疙瘩,黎江北进来半天,他除了说一句“您请坐吧”就再无话。黎江北站在书架前等了半天,不见他有动静,回头一看,陈小染正盯着一张照片发愣。那照片黎江北熟悉,是孔庆云当选为江北大学校长后在校园花坛前照的,上面有他,也有陈小染,强中行和路平也在其中。那天阳光很好,鲜花开得分外灿烂。

“发什么呆?”黎江北走过去,想主动打破这份沉闷。

陈小染没说话,轻轻将照片摆回原来的位置,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子。黎江北一笑,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想问题老是片面。

“怎么样,最近是不是干得不顺心?”黎江北没话找话。

“老样子,无所谓顺心不顺心。”

“听上去有情绪啊,说说看,遇到什么问题了?”黎江北索性坐下,想借这个空把小染心里的疙瘩解一下。

陈小染抹完桌子,犹豫了一会儿,道:“黎教授,我有一句话想问你。”

“问吧,多少句都行。”

“你能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把路主任介绍给校长?”陈小染的表情很严肃,大约这问题在心里困了很久,今天能问出来,他也鼓了不少勇气。

“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问。”陈小染一张口,黎江北就知道,事情坏在路平身上。最近这方面传言很多,路平到现在还没回来,本身就让人想入非非,加上不久前庄绪东他们调查过龚建英,更加促使传闻越发多了起来。

“没事,我就是随口问问,教授既然不想说,算我没问。”陈小染冷着脸,对黎江北的态度始终是冷冰冰的。

黎江北心里泛上一层苦涩,这苦不是冲陈小染,而是冲自己。如果真如传言说的那样,孔庆云是因为路平才落到这一步,那他就真是有些说不过去了,不但跟孔庆云交代不了,对自己也没法交代。

“小染,你有疑问我能理解,但这种道听途说的话,咱们最好不说,说了对路平影响不好。”

“你还在袒护他?”陈小染突然抬高声音,把自己也吓了一跳。黎江北刚要开口,门砰地推开了,强中行怒气冲冲走进来,也不跟黎江北打招呼,开口就火冒三丈:“太过分了,排斥异己,打击报复,他还是党委书记呢!”

无精打采的陈小染猛地抬头,想问什么,望了一眼黎江北,没问。强中行接着说:“让我去多经部,这不明摆着报复吗?”

“多经部?”黎江北本能地站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你去问他,调整中层领导,为什么不上会,他一个人说了就算,还要组织做什么?”

“坐下,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慢不了,江大搞成现在这样子,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你到底在说谁?”黎江北也抬高了声音,他不喜欢遇事大吵大闹,但强中行的愤怒还是刺激了他。

“楚玉良!”强中行一把拉过椅子坐下,直言不讳说出了楚玉良的名字。陈小染脸上滑过一层惊讶,瞟一眼黎江北,默不作声走过去,给强中行倒水。

强中行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情绪不那么激动了,这才对黎江北说:“对不起,黎教授,我太激动了。”

黎江北沉默了一会儿,强中行绝不是一个轻易就失态的人,他失态到如此程度,证明楚玉良确实把事情做得过了头。“什么时候作出的决定,楚书记人呢?”

“刚从外面回来,我找他,他居然拒绝跟我谈。”

“让你去多经部,又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他怀疑我告状,说我是孔校长的人。”

黎江北听完,没再多问,起身就往外走。陈小染想阻拦,想了想,跟着黎江北走出来。

“回去!”黎江北冲他喊了一声,陈小染便默然回到了办公室。

黎江北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太快,得平静一下。让强中行去多经部,这绝不是正常的职务变动,别说强中行接受不了,他也无法接受。一个优秀的宣传部部长,就因向组织反映了真实情况,说了别人不敢说的话,就被拿掉职务,派到跟自己专业毫不相干的部门去。这样做,不是明摆着向别人发出警告吗?照此下去,江大还有谁敢说话,还有谁敢向他楚玉良提意见?

这事不能装聋作哑。黎江北一咬牙,敲响了楚玉良的门。

楚玉良打开门,没想到是他,略略有些吃惊。“有事?”他问。

“找你谈谈。”黎江北边说边走进办公室。

“改天吧,今天没空。”楚玉良还以为他又要说长大搬迁的事,这事他已拿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能让长大搬进来。

“对不起,今天必须谈。”黎江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等楚玉良作出反应,接着又道:“我想问问,调整中层干部岗位,是哪次会议上定的?”

一听问这个,楚玉良心里一松,笑道:“你是为强中行说情来的吧?”

“楚书记,我不是为哪个人说情,我只是想问问,把强中行调到多经部,理由是什么?”

“看,我说你是为他说情,你还说不是。怎么,强中行找你了?”

楚玉良显得很随和,但这随和里面,分明有一种对黎江北和强中行的不在乎。

“他找不找我没关系,我是就事论事,中层调整得有理由,也要符合组织原则。强中行同志在宣传部部长岗位上干得很出色,得到了广大师生的认同,突然把他调到一个跟他专业不沾边的部门,不但他接受不了,我相信大多数教职员工都接受不了。”

“江北,别激动,为这点小事,犯不着。”

“这不是小事!”

楚玉良的脸色变了,他原以为黎江北也就是随口问问,顶多替强中行说两句好话,没想到他还认真了。

“江北同志,你火气不小啊!”

“我是火气不小,调整宣传部部长,不只关系到强中行个人的发展,还关系到整个江大的稳定。”

“这些事,不在你黎委员的调研范围之内吧?这应该是校党委考虑的事情,怎么,政协委员对党委的工作感起兴趣了?”楚玉良带着揶揄的口吻道。

“你……”黎江北腾地从沙发上弹起身,“楚玉良同志,我黎江北不是以政协委员的名义找你了解情况,我是以……”说到这儿,他突然噤了声,他这才记起,自己并不是党员,对涉及组织纪律和组织机密的事,他无权过问。怪不得楚玉良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以什么?”楚玉良冷冷地看着他,黎江北既然摊了牌,他也不想再遮着掩着,索性就把矛盾挑明了。

“我是以一名普通教职员工的身份!”

“我看你是没事找事!怎么,组织就不能调整某些人的工作,是不是党委调整下面的干部,都要事先征求你黎委员的意见?”

“调整强中行同志的工作,到底是组织定的还是你楚玉良定的?如果是组织定的,我黎江北绝无意见,如果是你楚玉良同志打着组织旗号,打击报复下面的同志,我当然要找组织反映。”

“无可奉告!”楚玉良说着,将手里的文件啪的一声摔到桌子上。

“你怕了是不是?强中行同志向有关方面反映了你的问题,你坐不住了是不是?把他从宣传部部长位子上挪开,这是你的第一步棋。然后呢?是不是要把江大对你有意见的同志全都清理掉?”黎江北终于忍不住了,把窝在心里很长时间的话说了出来。他跟楚玉良的矛盾由来已久,只是没有机会爆发,今天这件事给了他机会。

“黎江北,你太过分了!”楚玉良本想息事宁人,哪知黎江北得寸进尺,非要逼他出手。

“我过分?玉良同志,扪心自问,从你到党委书记这位子上,你切切实实为江大想过什么,干过什么?除了搞你那套权术,投机钻营,拉帮结派,你还有过什么贡献?”黎江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指要害。

楚玉良有片刻的愣神,黎江北如此激烈的语言,实在出乎他意料,看来,他想心慈手软都已不可能。

“说我拉帮结派,你什么意思?调整强中行同志的工作,他本人不来找我,你反而跑来大呼小叫。说我搞权术,你不安心搞调研,整天上蹿下跳,还想把江大的地盘让给别人,你又安的什么心?”

结果,两人就在办公室大吵起来,针锋相对,寸步不让。陈小染中间上来过两次,隔着门听了一会儿,又下去了。一直闷着生气的强中行听到楼上的声音,想上来劝架,被陈小染硬拉住了。“他们吵他们的,你跑去凑什么热闹?”

吵着吵着,楚玉良就把心底的话嚷了出来:“我知道你怀疑什么,不就是为孔庆云鸣不平吗?不就是认为孔庆云冤吗?他冤不冤,不是你黎江北说了算,有组织!还有,你们心里想着什么,当我不知道?造谣生事,恶意中伤,说孔庆云同志是我楚玉良举报的,拿出证据啊!”

此话一出,黎江北这边一下子就没了声。

他终于说出实话了,终于沉不住气了!

如果说黎江北之前对这件事心里还有疑惑,不相信楚玉良会这么做,也不相信强中行他们说的那些,那么在这一刻,他开始信了,而且敢断定,那份检举信,就是他楚玉良写的,那幅字画也是他通过路平放到孔庆云办公室的。路平走到今天,跟楚玉良有直接关系,是他一手挑拨了路平跟孔庆云的关系,也是他利用路平男女作风问题上的过失,胁迫路平就范。这些,楚玉良没跟任何人提,即使强中行两次跑到他家要向他反映情况,他都冷静地打发走了。现在孔庆云一案眼看要水落石出,楚玉良生怕自己暴露,怕法律最终会制裁他,于是想先虚张声势,在江大再搅一次浑水。

“说啊,你怎么不说了?”楚玉良并没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有些事在他心里搁了许久,虫子一样咬得他难受,说出来反倒痛快些。

黎江北收起脸上的怒气,平息掉内心的火焰,像是突然吃了镇静药一样,不动声色地看着楚玉良。这一刻,他的目光是冷静的,带着极强的穿透力。楚玉良让这目光盯出了一身汗。他忽然意识到,今天黎江北之所以要激他发火,就是想把他刚才那些话逼出来。

狠哪!

楚玉良垂下头,像蒙受了奇耻大辱似的,心有不甘,半天,忽然想起黎江北最近递上来的那些报告,心里一动:“黎江北同志,我奉劝你,做人要安分,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别以为你是包青天,也不要以为你是焦裕禄。你打着解决长大困难的旗号,四处为姓吴的奔走,居心何在,你自己最清楚。”

疯了,楚玉良是疯了,在黎江北不怒而威的目光面前,在越来越不利的外界舆论和压力面前,他的理智完全没了,竟然笨拙地拿黎江北跟吴潇潇的关系做挡箭牌。事后这种想法很让他懊恼了一阵子,但在这一天,他感到很兴奋,他终于向黎江北反戈一击。

“无耻!”黎江北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声,丢下楚玉良转身离去。

楚玉良颓然地倒在椅子上,从这一刻起,他开始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起来。

3

盛安仍严厉地批评了黎江北。

黎江北跟楚玉良刚一吵完,楚玉良就跑到政协向冯培明告状,正好这两天冯培明正为别的事闹情绪,楚玉良添油加醋一说,还把黎江北跟吴潇潇的事夸大了几倍,冯培明就不能不管了。于是冯培明去找盛安仍,问调研组是不是没事做,如果没事,就让黎江北回江大,安心教书,别打着调研的幌子尽干些不着调的事。

“你有什么理由跟他吵,跟他闹?”

“他滥用职权,打击报复。”黎江北固执地说,本来他还想检讨一下自己的行为,一听楚玉良找冯培明告状,情绪就又激动了。

“怎么滥用职权,怎么打击报复?难道一个党委书记,变换一下下面同志的工作都不行?”

“问题没这么简单,他掉换的是强中行。”

“强中行怎么了,强中行就不能掉换,他比别人多长一个脑袋?”

“这……”黎江北让盛安仍问得张口结舌,在盛安仍面前,他的反应速度远没在楚玉良面前那么快,半晌,他小心翼翼道:“首长,问题没这么简单,背后有原因。”

“什么背后不背后,一件很正常的事,你们为什么要想得这么复杂?还有,他是党委书记,你找他大吵大闹,本身就是错误的。你难道不懂组织原则?凡事应该按程序来,这么简单的道理也要我提醒你?”

“首长……”

“不接受是不是?批评错了是不是?特权思想要不得,莽撞行为更要不得,你这样一来,会给调研工作带来更大阻力。我已代你向培明同志作了检讨,你要好好反省,必要的时候,要向政协作出检讨,委员不是到处找人兴师问罪的。”

黎江北不说话了,盛安仍这番话让他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他也很懊悔,那天怎么就那么冲动呢?思来想去,还是长大搬迁的事在起作用,楚玉良至今不同意他提出的方案,他去长大这么久,一件实事也做不了,怎么不急。

盛安仍接着又指出他最近工作中存在的一些问题:浮躁、急于求成、感情用事、个别地方过于偏激。

“认真想一想,这些问题在你身上有没有?光有激情不够,工作得踏踏实实去干,矛盾得一步步解决,遇到问题就急、就发火,说明你对解决问题缺少办法,更缺少信心……”

黎江北让盛安仍批得心服口服,他向盛安仍作检讨,盛安仍道:“检讨就不必了,能汲取教训就行。对了,长大搬迁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建议和方案都已提交有关部门,别人做的事,你我就不要抢功,我们毕竟是调研组。”

黎江北一愣,盛安仍怎么现在变得如此谨慎?

“首长……”黎江北欲言又止。

盛安仍依旧板着脸:“黎委员,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意见,调研组的同志都希望你能冷静,能顾全大局。”

“我怎么就不顾全大局了?”黎江北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盛安仍并没给他争辩的机会,继续正色道:“不只是你,还有党校林教授,最近你们火气都有点大,这样不好,干工作嘛,还是心平气和好。还有,任何时候,都要以大局为重,以整体为重,切不可因小失大。”

这话让黎江北似有所悟,盛安仍这样说,分明是在提醒他,省委或者是调研组正在从大局上着手,怪不得楚玉良现在有些着急呢。

他没敢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只是机械地点点头。盛安仍接着道:“吴校长已经回到了长大,火灾原因已查清,她最近情绪不好,抓紧做做她的工作,让她振奋起来。”

“这……”黎江北再次犹豫起来。听到这个消息,他本该高兴才是,可不知怎么,楚玉良那番话忽然在耳边响起来。

吴潇潇的情绪果然很低落。

这是八月下旬一个光线暗淡的下午,连绵的阴雨将金江的天空染得一派迷蒙。虽是盛夏,空气中却裹着一丝凉意。

位于长江边坝子口的江都花园,向来被认为是富人居住区,吴潇潇在这儿拥有一套200平米的住房。父亲死后,她将父亲在金江的居所变卖,在这儿新购置了一套房。因为她怕父亲失败的阴影纠缠她,更怕沉溺在悲伤中无法自拔。然而,换房无法把一切都换掉,住到这儿以后她才发现,思念是一头顽固的恶魔,越是想驱走它,它在你身体里盘踞得就越久。

吴潇潇轻轻合上影集,她捧着父亲的照片,看了已有两个小时,窗外光影的变幻中,世事在变,她的心事也在变。

火灾事故调查小组经过一轮接一轮的调查和取证,昨天终于作出结论,发生在长江大学的火灾,确系电路起火引起的,调查小组排除了人为纵火的可能。跟她一同接受调查的6名师生先后回到了长大,可长大在哪儿?

一想到这些,吴潇潇的双眼再一次被泪水覆盖。

她现在是越来越脆弱了,越来越经不起风雨,刚回国时那个意气风发、满脑子都是幻想和希望的女强人已经不见了,她越来越像个饱经风霜的小妇人。

她对自己好失望。

门铃一次次被摁响,手机已响了无数遍,她懒得起身,懒得接听,懒得再听别人那些毫无意义的劝解和鼓励。没有人能帮得了她。

这是一场持久的消耗战,调查也好,取证也好,貌似合理的一次次问话,无不是在消磨她的意志,摧毁她的信念,目的,就是让她不再对长大抱有信心。难怪一同接受调查的副校长要冲他们发火,要把一肚子的不满和牢骚发泄出来。吴潇潇忍不住又想起了调查期间一次别有意味的谈话,找她谈话的,仍是那位领导的秘书。

秘书兜了一个老大的圈子,最后才把话落到实处:“江北商学院可以赔偿你父亲的损失,双方纠纷可以友好解决,但你必须承认,这是一起合同纠纷,不牵扯别的。”

吴潇潇困惑极了,她不是早就屈服了吗?早就不再主张什么权利,甚至那些损失也不抱追回的希望了,他们怎么还不甘休?

秘书接着又说:“其实你也是被人利用,想想看,那个李汉河,还有黎江北,他们帮了你父亲什么?什么也没帮。你父亲曾经三番五次请他们为长大出谋划策,他们都冷漠地拒绝了。现在他们为什么要跳出来,居心不良啊,他们是想借你或长大,达到他们的目的。”

不是调查火灾吗?这些事跟火灾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一次次提出来折磨她?

过了两天吴潇潇才听说,戴在长大头上的“紧箍咒”取消了,原来被有关单位收回的权力又落实到长大身上,长大又可以自主招生自主申报专业了。

但她高兴不起来,想想这两年的周折,想想这两年经历的一切,她就怀疑,谁能保证不再发生这种出尔反尔的事?

她打开一份材料,这份材料是长大发生火灾前她委托一家评估机构做的,她想把长大的资产评估一下,如果有可能,她想给长大重新找个婆家,最好能一次性将它收购掉。两年的实践表明,她不是一个办学的人,父亲这项事业她继承不了,更无法将其发扬光大。她努力过,奋斗过,挣扎过,但她失败了,按商业场上的话,这次,她输得很惨。

她已委托一家中介机构,寻找新的合作伙伴,听说万氏兄妹有这个意向。她现在已不在乎对方是谁,只要能替她把这个包袱卸掉,她就感恩不尽。

她怀念香港,怀念过去的日子,她想,就算把长大全部扔在江北,一无所获地回到香港,父亲也不会怪她。

吴潇潇的泪水再一次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又是一小时后,外面响起轻轻的叩门声。吴潇潇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打开门,她原以为是保姆,自从她被调查组带走后,保姆算是放了假,昨天她打了电话,让她今天晚些时候过来。开门一看,却是满头银发的副校长。

这位副校长是父亲最好的朋友,父亲到江北第一天就跟他在一起,这些年,为父亲,为长大,他真是呕心沥血,无怨无悔。想不到,调查组竟把怀疑的目光也投向了他。

吴潇潇感到深深地对不住他,对不住啊!

“快请进吧,老校长。”

老校长站在门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局促了半天,他重重地叹了一声,从包里掏出几页纸,递给她,一转身,快步朝楼下走去。

吴潇潇喊了一声,老校长生怕她要追出来挽留,下楼的步子比年轻人还快。

吴潇潇一头雾水,老校长的脚步声消失后,她才猛地记起手里还有几页纸,打开一看,她傻眼了。

老校长递上的,是一份辞呈!

老校长之后,又有五位教师提出辞职,尽管还在放暑假,这消息还是惊动了高层。李希民第一个坐不住了,跑来找吴潇潇。吴潇潇显得很平静,跟几个月前相比,她老练了许多,再也不会为一件小事变得焦躁不安了。面对李希民一连问出的几个问题,她淡然一笑,用沮丧的口气道:“李厅长,这些问题,你真不该问我,我自己也很糊涂。”说着,伸手捋了捋头发。

李希民发现,吴潇潇的发型变了,跟刚到江北时相比,她的发型越来越保守,越来越没个性了。是否这也意味着,两年多的磨炼,真把她的心劲儿磨平了?

“吴校长,别灰心嘛,出了问题不可怕,我们尽力解决就是。”

“解决?”吴潇潇苍凉地笑了笑,“那好,问题都摆在这儿,你李厅长解决便是。”说着,吴潇潇手一扬,刚刚应聘来的秘书便抱来一大摞材料,都是这些日子教职员工写来的。有催促落实工资待遇的,有催促落实住房的,有过问职称评定的,当然,反映最集中的还是下学期到哪儿上课,总不能把学校搬到广场上吧?

李希民随便翻了几页,这些问题不用翻,全在他脑子里,讪笑道:“都是老问题了,不好意思,我这个厅长不称职,没能把工作做好。”

“别,李厅长,这么说我担当不起,是我无能,父亲原本指望我能扛下来,谁知才两年,我就连大本营都丢了。现在好了,我认输了,我扛不动了,因为输或赢结局都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李希民惊愕地问。

“曲终人散。”吴潇潇丢下四个字,起身来到书架前,本是想拿一本棋谱,想了想,没拿,转身走向内室,半天,从里面走出来,手里多了样东西。

李希民一看,差点惊得失声叫出来。吴潇潇手里拿的,竟是一件陶器,猛一看,跟他送给盛安仍那件一模一样。

“怎么,厅长对陶器也感兴趣?”

“不,不,我对它一窍不通。”李希民连忙否认。

“我马上要回香港了,这是我来时朋友送的,厅长如果不嫌弃,今天我就把它当礼物送给你。”

“太贵重了,不敢收。”李希民有些慌乱,生怕吴潇潇真把这陶器送给他。他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动,吴潇潇拿出这件陶器,到底目的何在?

“贵重?看来李厅长真是对陶器不了解,这不值钱,仿的,不过仿得真,拿到市场上,没准儿就当真货蒙人了。”

李希民的脸色在急剧变化,一会儿白,一会儿红,额上已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没人知道,他送给盛安仍的那件陶器,也是别人送他的,当时并不知道它来自哪里,是真还是假,到底值不值钱。收了便一直放在办公室,再也没碰过。盛安仍带着调研组来到金江,有天夜里他去拜访,心想怎么也得带件见面礼,原想拿幅字画的,一想到孔庆云,忙把这想法压了回去,后来又挑了几样,都觉得不合适,思来想去,忽然就记起盛安仍喜爱陶器,还是半个收藏家,没再犹豫就带了它。谁知送出不久,就听说春江那边出了陶器案,还牵扯到两条人命。这两个月,一想到陶器,或者一听别人提到陶器,他就紧张,就出汗,生怕那件陶器就来自春江,就来自那个工地,如果真是这样,他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送他陶器的不是别人,就是冯培明儿子在香港的合伙人,一个叫阿朱的古董商,人称“四老板”。

“不说陶器,不说陶器,吴校长,你刚才说要回香港,不会是真的吧?”李希民忽然有些担心起来,至于具体担心什么,他也说不准,但这种感觉很强烈。

“多谢厅长关心,香港那边的公司要重组,我不能不去。”吴潇潇没说假话,香港吴氏企业真要重组,她已接到董事局发来的信函,后天就动身。

李希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吴潇潇不会一去不复返吧,要不然,她怎么会对教职员工接二连三的辞职无动于衷呢?

李希民没敢在吴潇潇办公室多滞留,如果吴潇潇真的一去不返,后果将不堪设想。别看吴潇潇损失了几千万,但她留给省教育厅的将是几千名学生。这些学生哪里去,怎么向社会交代?这可是一所大学啊,不是一家幼儿园,说解散就能解散了。何况,就算吴潇潇不再回内地,一样可以在香港打官司,商学院欠她的钱,还有因违约造成的损失,一分也跑不掉。

高啊,相比两年来她做的种种努力,这步棋,才是高!

4

一场紧急会议在省教育厅召开。

李希民这次谁也没请示,直接就将相关部门和院校的负责人召来了。关键时刻,李希民还是敢采取果断措施的。要不然,他这个厅长真就白当了。

李希民走进会议厅,商学院院长曾来权按时来了,李汉河来得更早,他可能是第一个到会的吧。江北大学楚玉良居然没来,只派了一名管后勤的副校长,还有一位女同志,大概也是管后勤的。

李希民阴下脸,问负责通知会议的行政处处长:“楚书记通知了吗?”之前他跟行政处处长再三强调,必须一把手参加,不得有任何借口。没想到,楚玉良还是摆了名校的架子,以为只是厅里召集的会议,派个人参加便是,这种习惯由来已久。

“通知了,是按会议要求通知他本人的。”行政处处长一看李希民脸色,就知道他今天要发火。李希民轻易不发火,一旦发起火来,也是很吓人的。

“你们楚书记呢?”李希民忍住不快,冲江大两位参会者问道。

“楚书记很忙,抽不出身。”那位副校长慢条斯理地说,他并没感到自己参会有什么不妥。

“比我还忙?比庞书记还忙?”

李希民尽管问得不是太严厉,会场的人听了,还是震了一震。主席台上的庄绪东也冷起眉,目光灼灼地盯在江大副校长脸上。那位副校长这才意识到今天省厅领导脸色不正常,起身道:“楚书记去了省计委,汇报二期工程项目。”

“这是理由?”李希民又问,口气中已没有了刚才那份耐心。

“有什么精神,我回去汇报。”

“你现在就去汇报,今天这会,请他楚书记亲自参加。”

“这……”副校长犹豫了,脸上掠过一层不快。他代楚玉良参加过不少会议,还没遇到过这么尴尬的场面。边上坐的女同志不安了,起身往外走,一看李希民横眉冷对,解释道:“我给楚书记打个电话。”

“回来!”一直闷声坐在主席台的庄绪东突然发话:“给你20分钟时间,亲自去请,如果楚书记公务实在繁忙,告诉他,以后教育厅的会,他都可以不参加。”

庄绪东公开在会上支持李希民,情况不太多见,而且从脸色看,他今天的心情比李希民还沉重。

李希民感激地瞥了他一眼,在主席台就座。

会场开始沉闷起来,感觉空气在一点点变得沉重,除了李汉河外,其他人都心事重重。尤其是曾来权,更是将头一直垂着,不敢抬起来。

江大副校长出去请楚玉良了,其余人各揣心事,焦躁不安地等待着。20分钟后,楚玉良一头大汗地赶来,冲台上领导道:“实在是太忙,刚刚跟计委领导汇报完。”

李希民跟庄绪东谁也没说话,20分钟就能赶来,证明他压根儿就没去什么计委,说不定就在楼下的车子内等着。这种把戏早让人玩得不新鲜了,一把手坐车里,打发副职到会场刺探情况,主要看有没有省领导到会,如果有,一把手会在几分钟内赶来。

楚玉良找座位坐下,脸上多少带着几分尴尬。

庄绪东看了眼李希民:“开会吧?”

李希民点头,庄绪东简单讲了几句,将会议主题点明,把话筒交给李希民。李希民环视了一眼会场,他今天就一个目的,为长江大学解决校舍,借也好,租也好,得让长江大学有个去处。要不然,他这个教育厅厅长就该背起铺盖回家了。

会场气氛异常凝重,庄绪东简短有力的几句话,把会场气氛给定住了,所有人的心都在扑腾,两位厅领导今天的表现,跟平日判若两样,单凭这一点,就能想象到,长大的危机到了什么程度。

“曾院长,你那边的房子到底能不能腾出来?”李希民把话头第一个对准了曾来权。曾来权抬起头,赤红着脸道:“李厅长,现场你去了,困难放在那儿……”

“我不听困难,你只管告诉大家,四幢楼房腾得开还是腾不开?”

“这……”曾来权抹了把汗,这些日子他总在流汗,医生忠告他,要他放松心情,保持良好的心态,但他保持不了。

“抓紧时间,只说结果。”李希民又催了一句。

曾来权结巴着,目光艰难地投向四周,像是在寻求支持,偏偏跟一边的李汉河遇上了。李汉河今天分外精神,在曾来权的印象里,李汉河从来没这样精神过。在李汉河幸灾乐祸的注视下,曾来权结巴道:“抱歉,暂时腾不开。”

“那好,你可以走了。”李希民说完,又将目光对准楚玉良:“楚书记,江大目前一共空了多少房?”

“这……我还不大清楚,问这个干什么?”楚玉良故作惊讶。

“搬到新区的学生有多少,这你总清楚吧?”

“这个我得打电话问问,具体数字我真没掌握。”说着,就要掏手机。

“那你掌握了什么?”李希民猛地抬高了声音。

楚玉良吃了一惊,今天的李希民像是吃了火药,当面冲他发火,这可是很少有的事。他略微镇静了一下,带着情绪道:“大约七千名吧!”

“那好,你把这七千名学生用过的校舍还有教室全都腾出来,租给教育厅。”

“李厅长,这话从何谈起?”楚玉良当然知道李希民要校舍做什么,只是,这些校舍他谁也不能租。这里面有隐情,他真是不便明说。

“长江大学没地方去,我这个厅长无能,现在跟你们租房了。”

“李厅长,你这是在批评我,这么着吧,会议精神我带回去,我们开个会研究一下,完了给省厅汇报。”

“楚书记,需不需要现在把你的班子成员都召来,你们就在这儿研究?”

“这……”楚玉良垂下了头。李希民今天火气太猛,他不好接招了。一旁坐着的那位中年女教师插话道:“校舍是国有资产,不是哪个人的,不能说借就借。再者,江大是一流院校,长大学生搬进去,会影响江大的教学。”

中年女教师还想说,李希民打断了她:“你叫什么名字,担任什么职务?”

中年女教师愣了愣,瞅一眼楚玉良,理直气壮道:“我姓袁,江大后勤部部长。”

“那你告诉我,什么样的学生搬进去,就不会影响江大教学?”

“这我倒没想过,总之,江大师生不同意把校舍借给别人。”

“没想过?那我现在就布置你一项任务,想,想清楚了再告诉大家。”

李希民这样一说,会场就又安静下来,与会者全都垂下目光,不敢看他的脸,他的脸今天真是不大好看。

等了一会儿,楚玉良还不表态,李希民没了耐心:“楚书记,大家等你说话呢。”

楚玉良还能说什么?从黎江北提出这个构想第一天,他就被这事烦着。不是他舍不得租借,也不是怕长大学生搬进去会影响到江大教学。他是怕长大学生一住进去,江大这老校址就由不得他了。

如果老校址失去控制,他对冯培明,对万氏兄妹,都不好交代。万河实业已经将老校址开发方案拿了出来,只是碍于研究生院还没搬,方案一直压着,就等秋季开学,研究生院全部搬迁后,有关老校址开发的一系列事宜都将浮出水面。

这些内幕,李希民是知道的啊,怎么现在故意装不知道,还要逼他出丑。莫非他真跟冯培明闹翻了,或者……

楚玉良一阵儿乱想,如果不是碍于庄绪东在场,他真想去找冯培明问个明白。最近发生的事,怎么都让他摸不着头脑,该不会他们把他一个人卖了吧?

正这么想着,就听庄绪东冲李希民嘀咕:“领导来了,我去迎接一下。”

赶来开会的不是别人,竟是盛安仍和舒伯杨,后面跟着黎江北。庄绪东不清楚他们是从哪里来,舒伯杨最近不在金江,这段时间他在春江,考察江龙等县的义务教育,昨天庄绪东还跟他通过电话,舒伯杨跟徐大龙在一起,说最近回不来,怎么这阵儿又跟黎江北他们凑齐了?

见他疑惑,舒伯杨笑着道:“刚从庞书记那儿出来,有新指示。”

一听有新指示,庄绪东没带他们进会场,径直将他们请到另一间会议室。坐定,舒伯杨说:“问题解决了。”

“解决了?”庄绪东惊讶地抬起目光,这边还在僵持,局面还不知怎么收拾,舒伯杨怎么说解决了?

“想不到吧,城市学院把大半个校园让了出来。”看着庄绪东惊诧的样子,舒伯杨笑道。

“崔剑?”庄绪东猛地将目光投向黎江北:“好啊,黎委员,这个难题解决得好,该给你记功。”

“哪是我,是盛秘书长。”黎江北显得不好意思。

“江北,这可就不对了,该是你的功劳,就要当仁不让,过分的谦虚,可就是骄傲。”盛安仍今天兴致很高,他接着告诉庄绪东,黎江北带着调研小组,对城市学院来了个偷袭,等崔剑知道时,他已把城市学院的情况摸了个透。“江北啊,这次攻关你算是大获全胜,想不到大家眼里顽固的崔院长,竟然让你给说服了。”

黎江北越发不安,他也是被逼无奈。那天被盛安仍批评后,他主动找吴潇潇商量办法,吴潇潇拒绝见他,这让他心里很难过。怎么才能打开她心里的结呢?为此他跟调研小组几位同志商量了半个晚上,最后大家一致认为,还是先把燃眉之急解决了,兴许,只有帮长大解决实质问题,才能让吴潇潇在认识上发生转变。

江大这边谈崩了,黎江北清楚,就算自己找楚玉良检讨错误,楚玉良也不可能把校舍让出来。夏雨倒是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去找万黛河。“没准她一出面,这台戏就有得唱了。”夏雨在电话里挺神秘地说。

黎江北虽然不清楚夏雨为什么要给他出这么个主意,但他是绝不可能向万黛河开这个口的。“沾不着边。”他这么跟夏雨说。夏雨在电话里骂他顽固:“你什么时候才会用发展的眼光看事物,我看你这个委员是越当越守旧了,怪不得有人叫你老夫子呢!”

黎江北没工夫跟夏雨扯这些,情急中他想到了崔剑,对啊,怎么把他给忘了,为什么一定要往江大搬呢?

崔剑这次没给黎江北出任何难题,自从上次跟黎江北推心置腹谈过后,对黎江北,他除了尊重就是服从。他甚至提出,如果有可能,不如把城市学院旧院址全部转让给长大算了。

黎江北说:“远的先不谈,先把就近的困难解决掉。”城市学院很快成立了一个工作小组,清理房屋,登记财产,目前准备工作已做得差不多了。

李希民是会后才得知的消息。楚玉良并没接他的招,庄绪东离开会场后,楚玉良突然就口气硬了:“江大不是我楚玉良个人的,如果你们觉得该把它给长大,我楚玉良没任何意见。只是,处置和分配国家财产,也不是哪个人说了算,如果召开这么一次会议,就能把江大几亿元的资产处置掉,那这个会议规格也太高了。”

李希民被他将了一军,只能被动地说:“不是处置,是租赁。”

“在我这儿都一样,如果教育主管部门有权处置高校资产,那就下文吧,我执行便是。”说完,他腾地站了起来,做出要走的姿势。

李希民的脸都绿了!

如果不是那位姓袁的后勤部部长,这天的会议,李希民很难收场。楚玉良摆出一副吃定他的架势,丢下那句不咸不淡的话,真要往外走。姓袁的女部长急了,一把拉住他:“楚书记,厅里有难处,我们还是支持一下吧。”

“是厅里有难处还是长大有难处?民办大学处处抢风头,什么事都由省厅出面张罗,我们呢?校舍租给别人,我们的贷款拿什么还?”

“楚书记,坐下好好商量嘛,这是在开会,我们的困难可以克服,还是为长大多想想吧。”大约姓袁的女部长也觉得楚玉良有些过分了,竟然忘了李希民一开始就给过她下马威,紧着为李希民挽回面子。

李希民哪还有面子?再说,他要这种面子干什么!

正僵持着,楚玉良的手机响了,刚接通,电话里就响起冯培明的声音。李希民听得清清楚楚,冯培明开口就训起了楚玉良,楚玉良拿着手机就往外走,边走边唯唯诺诺地应承着。

会是开完了,结果却是零。庄绪东把城市学院这边的消息告诉李希民,李希民听完,沮丧地说:“我这个厅长,真该辞职了。”庄绪东赶忙拿话劝他,不劝还好,一劝,李希民的情绪更坏了。黎江北刚要插话,舒伯杨捅捅他,示意他别乱开口。盛安仍已先行一步走了,屋子里四个人演戏一样演了有半小时。李希民终于在庄绪东的说服下冷静下来,情绪也没那么低落了。

看着他俩一唱一和的样儿,舒伯杨终于发出会心的笑:“很难啊,从我到政协那天起,就没见你俩为一件事这么齐心过。”

李希民诚恳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问题,我向组织检讨。”

舒伯杨朗声一笑:“希民啊,你这样说就有点见外了,不耽误时间了,抓紧办正事吧,长大那边还等着你去做工作呢!”

说完,就跟黎江北一道告辞了。离开教育厅往回走的路上,舒伯杨忽然问黎江北:“今天这堂课,上得怎么样?”

“上课?”黎江北不解地看着他。

“江北,我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难道没发现,李希民厅长变了,变得跟从前大不一样?”

黎江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他还是纳闷,一直对李希民抱有意见的庄绪东,今天怎么对李希民表现得那样客气?还有,李希民这种变化,到底是一时的,还是真就觉悟了?

也许,自己真的对李希民有偏见,或者缺乏了解。毕竟作为一个厅长的苦恼,还有不得已,不是他一个普通教授所能感受到的。

算了,不想了,还是想想下一步吧,吴潇潇后天就要回香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带着一肚子不满回去,再说庞书记还指望自己把她留下呢!

一想到庞书记,黎江北又犯了愁。真要留吴潇潇,对庞书记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怎么又反过来把难题交给他们呢?莫非他真是要借调研组的力,把尖锐矛盾用温和的方式化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