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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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志安明知道曹辛娜和柳彬在合着为他挖陷阱,但他仍心甘情愿往里跳。

其实不跳也没办法,有些事你虽然看得清楚,但未必就能控制住自己。比如大家都知道“莫伸手,伸手必被捉”这句古训,但有的时候,那双手还是情不自禁就伸了。还比如,男人们都知道“红颜祸水”四个字,也都看到过一些狼狈至极的例子,但真的遇到了红颜,你还是忍不住要起杂念,起起杂念倒也罢了,就怕……

那天在云水间,陈志安一开始控制得很好,“金陵十二钗”轮番上菜时,心里虽说也有一股冲动,但还是被他坚强的意志力战胜了,所以直等“十二钗”全都露了面,陈志安也只是出了点小洋相,或者连洋相也称不上。柳彬急得抓耳挠腮,他自己都欲火熏心了,陈志安怎么还能端坐住?曹辛娜也有一丝伤感,难道她的杀手锏一点都不灵?

转机出现在两瓶人头马喝完后,对了,那天的酒水点的是人头马,有烈度的那种,不管谁喝了,都能在你身体里鼓捣出些什么。曹辛娜定睛望了一会儿陈志安,见他的脸红了,耳朵也在一点点地红,头上有了汗,一定是虚汗。说话的神态也在变,望她的眼神,似乎有了某种内容。曹辛娜暗暗一喜,原来酒精的作用比“十二钗”大,早知道这样,就把人头马和XO两种酒掺一起喝,不是更直接?就在曹辛娜起身,接过第三瓶酒要为陈志安亲自斟上时,水墙忽然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真的很怪,见多识广的曹辛娜都没听过,好像从某个遥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女人的呼唤,紧跟着,水墙上的水珠不见了,变成一道玻璃墙,玻璃墙后面,映出一个娇艳无比的美娘……

都以为,是那天的水墙和酒精起了作用,才发生了后来那么多荒唐而又精彩的故事。其实不,跟水墙无关,跟酒精也无关,跟陈志安的内心有关。

陈志安那天不是在吃饭,而是在搏斗,自己跟自己搏。人生其实一直在搏,理想跟现实搏,痛苦跟欢乐搏,失意跟得志搏,邪念跟正义搏。搏来搏去,就搏出形形色色不同的人生。有人成功了,辉煌一生,有人失败了,一个跟斗栽下去,再也爬不起来。还有的人看似仍在风光,其实内心里充满了凄凉。没办法,上帝不可能让每一人都成功,那样世界多没意思。上帝也不可能让每一个人都活得如鱼得水,毕竟水太少,鱼太多,总有一些鱼会被渴死或者被另外的鱼吃掉。陈志安是栽过跟斗的人,如果“陈杨”大案中,万盛方面稍稍使点劲,他可能也就万劫不复了。好在,万盛是家讲义气的公司,说好了不折腾,就不折腾,所以陈志安跟曹丽娜的事,以及那三百万巨款,都被巧妙地掩盖了。万盛在关键时刻,还授意他可以勇敢地站出来,做反腐英雄。陈志安照着做了,果然灵验,他这个反腐英雄,一下轰动了东江,也轰动了江东省。结果,别人溺水而亡,他却因祸得福,非但保住了乌纱,还让自己的排名嗖嗖往前蹿了好几位,差一点,就真正掌上东江的舵把子。这事让陈志安悟出一个真理,人不可以投机,但绝不可以不冒险。冒险是啥,冒险就是搏!

现在万盛又向他打出一张牌——曹辛娜,陈志安一开始胆怯,不想接这个招,现在矛盾出来了,他如果不接招,万盛就会找别人,比如苏晓敏,比如向健江,总之,万盛不会甘休,他们既然要铁定拿下国际商城,那就一定能拿下。在江东这块地盘上,陈志安相信,只有万盛想不到的,没有万盛做不到的,这不是说万盛有了程副省长,就可以为所欲为,关键是,万盛在江东省,不只是一个程副省长,它的后台,多着呢。这才是要命处!

陈志安可以违背程副省长的意愿,就算这顶乌纱他不要了,但他能违背得了其他人的意愿?当某种力量结成网时,作为一条想逃走的鱼,出路就很少了,几乎没有。而现实的官场,又是无数张网网起来的,因此,每一条鱼,要想自由地行走,都很难,难得几乎你连做一下梦的机会都没。

这些道理陈志安都懂,如果不懂,早在省城金江的那个夜晚,他就跟曹辛娜翻脸了,用不着到现在还这么不痛不痒地陪着她,跟她玩一些毫无智慧的游戏。曹辛娜不就是想学她姐姐一样拿下他吗,不就是想让他站出来,为万盛争取利益吗,这么简单明了的目的,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

陈志安难的是,他必须权衡利弊,必须明确地知道胜算的概率到底有多大?

因此,陈志安一直在等待,他在等一句话,这句话等不到,他只能搏,而不敢轻易把自己这块肉喂到曹辛娜那张贪婪的嘴里。

其实陈志安早就明白,从他跟曹丽娜上床的那一刻,他就已变成一块肉,一块随时要被万盛吞下去的肉。

这块肉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被吞掉,不是万盛没能力,是他这块肉还没成熟。以前他是块可吞不可吞的生肉啊,现在,他终于是常务副市长了,在万盛眼里,他算是一块香喷喷的熟肉了!

熟肉未必就能心甘情愿让人吞,至少,他得找到一个被吞的理由,这个理由就是他等的那句话,一个来自高层的暗示或是默许。可惜,为这句话,陈志安等了半晚上,水墙内的节目都表演完了,柳彬脸上的火燃了又熄熄了又燃,都不知折腾多少次了,叶眉儿都已经乏味得要打瞌睡了,曹辛娜还是不把定心丸给他。

其实他哪里知道,曹辛娜比他更急,急十倍,急百倍。曹辛娜在东江跟他苦苦打消耗战的同时,省城金江,另一拨人也在打消耗战。来自香港万盛总部的另一位高管也同样在酒桌上攻关。不得不承认,万盛这次重新介入东江国际商城,的确给包括程副省长在内的几位高层领导带来了麻烦,程副省长这边倒是好说,他是力挺万盛的,但他一个人挺不顶用,新来的省委书记华东江是个非常谨慎也非常固执的人,他不会听上程副省长一个人的话,就点头答应什么,他需要听取多方面的意见。因此,万盛必须在“多方面”三个字上下功夫。

好在,万盛早已作足了多方面的准备,这天晚上,万盛就在攻最后一道关,只要这道关攻下,华东江的关,也就等于攻下了,毕竟他初来乍到,很多事都要听其他人的意见。

将近十一点时,曹辛娜的手机发出一声蜂鸣,这声蜂鸣对后来故事的演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曹辛娜掏出手机,还没看完短信,她的脸就一扫愁云,露出了非常好看非常诱人的笑容。

紧跟着,陈志安也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郭栋打来的,他说:“老兄啊,有个消息我跟你透露一下,国际商城那个项目,省上有个意见,打算让你老兄分管,这事也很正常嘛,本来这个项目就一直在你手上的,省上领导觉得,还是你抓比较放心。”

“真的?!”陈志安浑身一紧,旋即又呵呵一笑道:“这项目我已不上心了,我们的一把手亲自抓,相信比我抓更好。”

“老兄,这么说可就不好意思了,我刚探听到点消息,第一时间就通知你,你这么搪塞我,说不过去啊。”

话说这儿,陈志安就知道,他要的结果来了。他的心顿时一亮,说话也痛快多了:“谢谢老弟,太谢谢了,哪天到东江来,哥好好招待你!”

“不用了,把我妹妹招待好就行。”

“妹妹?”陈志安一怔。

“你装什么啊,她就在你身边,记住了,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也是你的事,一定要办好啊。”

“好,好,没问题,绝对没问题。”陈志安一边说着,一边望曹辛娜,这个时候的曹辛娜,早已判若两样,她比刚才从容,比刚才镇定,当然,也比刚才漂亮。陈志安的眼里升腾起两团火,这两团火,怕是再也熄不灭了。

接下来的一切,就顺当多了。因为彼此都吃了定心丸,陈志安跟曹辛娜交流起来,就完全跟吃饭时不同。曹辛娜本来还担心,陈志安会把心思动到叶眉儿身上,她还连连不断向柳彬暗示,让柳彬动作快一点,别让叶眉儿闲得无聊。后来发觉,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陈志安的心思压根就没在叶眉儿身上,状元桥边见面的那一幕,是他故意演给曹辛娜看的。

这只狡猾的老狐狸!

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好猎手。这晚,曹辛娜和叶眉儿两个猎手,很容易就把陈志安和柳彬俘获了。房间是早就开好的,就等陈志安的兴头上来。陈志安这人,披着羊皮时看着还真像只羊,一旦把羊皮扒了,比狼还狼。

曹辛娜领教了陈志安的厉害,当然,她也很满足,毕竟,那么多的酒加上水墙后面那些极富煽动性的节目,也让她不能自禁。连着几次后,她才知道,姐姐当初为什么要死心塌地跟着陈志安,原来陈志安对付女人,真有一套。

这真是一头性格诡异的兽啊。

苏晓敏再次遇到了尴尬局面。本来她已跟赵士杰说好了,让赵士杰担任国际商城项目组长。赵士杰一开始不答应,说这个项目一直是志安同志抓的,她过度一下可以,过度完了,就该原让志安同志负责。苏晓敏苦口婆心,把自己的种种担忧都道给了赵士杰,赵士杰还是犹豫着不表态。苏晓敏急了,脸一黑道:“怎么,还让我求你不成?”

赵士杰难为情地笑了笑:“不是让你求我,这样以来,别人会说闲话的。”

“说什么闲话,这只是分工,我又没削他的权。”

“志安心计很重,他故意做出一种姿态,对国际商城不闻不问,是在跟别人演戏,其实心里,他是时时刻刻惦着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害怕让他分管,你怎么连这也搞不清?”

“不是我搞不清,关键是……”

“别这个关键那个问题了,你回答我,到底有没有信心建好这个项目?”

“信心当然有。”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等我跟向书记碰完头,这边就开会宣布。”

未等苏晓敏跟向健江碰头,省府便打来电话,打电话的正是程副省长。程副省长先是在电话里了解了一下东江的工作,苏晓敏就当前几项主要工作一一向程副省长作了汇报。程副省长听了,夸赞道:“不错,很有起色嘛。我还担心你一时半会儿打不开局面,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入角色,证明省委省府没选错人嘛。”

苏晓敏刚要高兴,程副省长话头一转说:“这只是些小成绩,千万不能骄傲,更不能把它当作自己的资本。东江情况复杂,又刚刚经历过一场大乱,你和健江同志一定要保持高度清醒的头脑,切不可让小小一点成绩冲昏头脑。”

“不会的,请省长放心。”

“我放心没用,得让东江的老百姓放心。”

苏晓敏一听话头不对,不敢乱应声了,握着话筒耐心听程副省长往下说。

程副省长也是怪,说到这儿突然不说了,也不压电话,就那么哑巴着,哑巴了一会儿,他重重咳嗽了一声,道:“晓敏啊,最近我怎么听说,你在工作上有些霸道。”

“霸道?”

“也许这个词不妥,但据下面同志反映,说你别的风格没显出来,倒把最不该显的专断和片面显了出来。这很危险嘛,晓敏你要记住,专断和片面是我们工作中的大忌,既会破坏同志关系又会伤害到大家的工作积极性,要不得。你是女同志,女同志要发挥女同志的优势,要虚心,宽容,要多跟大家交流,力争跟大家打成一片,这样才能把工作更好地开展下去。比如说国际商城这个项目,你要发挥大家的力量嘛,你一个人把啥事也揽了,还让其他人怎么发挥作用?再说了,哪有一把手亲自抓具体项目的,你要统揽全局,统揽全局懂不懂?”

苏晓敏握着话筒的手软下去,她还以为程副省长是真夸她呢,弄半天,是拐弯抹角批评啊。她本来想解释几句,就国际商城这个项目,她有很多想法要跟程副省长谈,谁知程副省长又道:“志安同志是省委省府树起的一面旗,他在陈杨大案中的表现,全省上下有目共睹,他对国际商城,比你熟悉,熟悉就是优势嘛,你是班长,要学会发挥整个班子的作用,千万不要唱独角戏。”

话到此,苏晓敏便清楚,程副省长打这个电话的真正用意了,看来,赵士杰担忧得没错,是她把问题想简单了。她也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谢谢省长批评,我记住了。”

“批评谈不上,提点建议,如果不妥,你可以把自己的意见提出来。”

“我没意见,请省长放心,我一定按您的指示办。”

接完电话,苏晓敏就有些虚脱,坚持不住的样子。她在沙发上坐了好长一会儿,脑子里还是转不过那个弯,程副省长凭什么说她专断,她怎么不调动其他人的积极性了?

就在苏晓敏委屈得想掉眼泪的空,手机又叫响了,苏晓敏以为又是程副省长,怀着极不情愿的心情接起,电话里却传来瞿书杨的声音。

“苏晓敏,我跟你没完。”瞿书杨开口便说。

苏晓敏愣了一下,转而,她就愤怒了,把该发的不该发的火全发在了瞿书杨头上:“死人,呆子,流氓,你还有脸跟我打电话啊。”

瞿书杨好像也被苏晓敏的愤怒敲了一闷棍,一时有些接不上话,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像是撕破了脸似的又骂将过来:“我是死人,我是呆子,但我不是流氓。苏晓敏,你可以骂我流氓,但我必须警告你,你气坏了我母亲,你得负全责!”

“负责你个头!”苏晓敏想也不想便回甩过去一句,这头猪,他还知道打电话啊,可他这叫打电话?

骂完,苏晓敏觉得心里不那么堵了,一块活塞好像让她拔开了,刚要痛痛快快再骂一声,脑子里蓦又跳出一个疑问,瞿书杨刚才说什么来着,母亲,母亲怎么了?

“瞿书杨,你把话说清楚,你妈怎么了?”苏晓敏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我妈怎么了,我妈让你气坏了。苏晓敏,你好狠毒啊,欺负我不算,还要欺负我妈,你等着,我要把我妈送到你的市政府!”

说完,瞿书杨不等苏晓敏再问第二声,啪,压了电话。

苏晓敏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瞿书杨从北京回来她知道,本想赶回去跟他大闹一场的,结果不是这事便是那事,一直腾不出时间,拖到后来,竟把心里那份气拖没了。两根头发包括那双长筒袜,也不知让她弄到了哪儿,反正不是垃圾筒就是马桶,不会是别的地方。她想,如果自己真能把这气消下去,就饶了他。谁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他倒好,主动找上门来了。苏晓敏恨了一会儿,瞿书杨的话又跳将出来,婆婆,婆婆到底怎么了?

苏晓敏没敢多犹豫,抓起电话就给新荷打,电话通了半天,没人接,后来变成了盲音。苏晓敏骂了句新荷,想打给书槐,就在这时,新荷回叫了过来。

“累死我了啊,嫂嫂。”新荷叫苦道。

“新荷,婆婆怎么了?”苏晓敏情急地问。

“你还知道有个婆婆啊,我还以为你当市长当糊涂了。”新荷带着情绪道。

“新荷你个死人,快说,婆婆到底怎么了?”

“她说是让你气坏了。”

“让我气坏了?”

“不是你还能是我啊,嫂嫂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可这次好像不管用,他们仨合起来要对付你。”

“三个?”

“是啊,我家那死人这回也向着他哥了,一口一个要替他哥讨回公道。”

“新荷你乱说什么,快点告诉我,婆婆到底怎么了,现在人在哪?”

“气病了,胃痛,身子骨到处不舒服,躺在医院让我侍候呢。”

“医院?!”

2

苏晓敏不敢乱使性子,婆婆是个坚强的女人,一辈子没进过医院,小病小痛的,她吭都不吭一声,自个儿就抗了过去。现在居然住进了医院,证明病得一定不轻。苏晓敏赶忙给向健江打了电话,简单地把婆婆的情况说了一下,说自己必须回一趟省城,不能在瞿家人面前落下闲话。向健江笑了一声:“回去看看是应该的,怎么能想到落闲话?”苏晓敏顾不上多解释:“就这样吧,到了省城我再跟你汇报。”

“去吧,别啥事都汇报。”向健江温和地说。

请好假,苏晓敏就急着回省城,临出发前,又多了个心眼,自己得跟瞿书杨绷着,不能就这么便便宜宜放过他。但两个人到一起,免不了要说话,最好还是拉上个传话筒,免得到时候尴尬,于是就把秘书蔡小妮拉上了,路上她叮嘱蔡小妮:“到医院,你多替我跑跑腿吧,这两天我有些头晕,看什么也在动。”

蔡小妮还以为她真头晕,吓得变了脸色道:“我就感觉您这几天精力不如以前,要不我让办事处先联系医院,到省城后您先检查一下?”

“没那么多事,别添乱。”苏晓敏说了一句,头靠在后背上,不作声了。

蔡小妮没敢再多问,专心致志替司机看起路来。

车子很快驶入金江市,金江街头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婆婆住在金江市第二人民医院,那边离新荷家近。苏晓敏赶到医院的时候,新荷不在,她给婆婆做饭去了,病房里留守的是小叔子书槐。苏晓敏几步奔到床头,想先问问婆婆,哪知婆婆一听见她的脚步声,身子就转了过去,头也埋在了被子里。苏晓敏晾在了那里,过了一会儿,她问书槐:“到底啥病,要紧不?”

“不知道。”瞿书槐臭梗梗扔过来一句,说完,到楼道里抽烟去了。苏晓敏僵在那儿,好不尴尬。蔡小妮见状,走过来悄声道:“要不问问医生?”苏晓敏点点头,随着蔡小妮的脚步出了病房。

主治大夫姓王,王医生告诉苏晓敏,老太太是急性胃炎,目前炎症已消了下去,关键是血压偏高,一直降不下去,另外,说到这儿,王医生忽然抬起头,模棱两可瞅了眼苏晓敏和蔡小妮。

“你们是病人什么人?”

“我是病人的大儿媳妇。”苏晓敏赶忙说。

“大儿媳妇?”王医生像是不相信地盯着苏晓敏看了一会儿,忽然咧开嘴笑出声来:“你就是东江市市长?”

蔡小妮跟王医生说:“她就是我们苏市长,我是她秘书,我们刚从东江赶过来。”

“是这样啊。”王医生恍然大悟哦了一声,拍了下脑门,赶忙搬过一把椅子:“苏市长快请坐。”

苏晓敏没坐,她急于想知道王医生刚才那句另外后面的话。

王医生却不急着说,他连着问了几个人,都是东江那边的,两个苏晓敏认识,其他几位,不认识。苏晓敏如实地回答了,王医生夸张地说:“他们都是我的同事和朋友,早就听说,东江有位漂亮能干的女市长,今日得见,不胜荣幸,不胜荣幸啊。”

苏晓敏感觉王医生跑了题,谦和道:“我去东江才三个多月。”

“不容易啊,三个多月就能把东江治理得那么好,不简单,真不简单。”

见王医生慢条斯理,苏晓敏越发着急,插话道:“王医生,我婆婆的病?”

“这个嘛……”王医生挠了一下头,忽然记起什么似的说:“对了,有个叫王洪军的,在东江下面一个区工作,不知苏市长知道不?”

苏晓敏摇摇头。王医生接着说:“要说呢,我跟这个王洪军,也不沾亲带骨,不过,他姐姐在我们医院,对了,就在楼上的外二科,有机会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的。”王医生兴高采烈,好像介绍王洪军的姐姐跟苏晓敏认识,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

“王医生,我婆婆到底什么病,能不能先讲讲她的病,你知道的,我在下面,平日对她照顾不上,心里……”

“这个我能理解,我能理解啊,老人嘛,都一样。不过你也用不着着急,有我在,不怕的,真不怕。”

“谢谢王医生。”苏晓敏已经有些耐不住了,她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一个啰哩啰嗦不着边际的医生。

“我说苏市长,那个王洪军,你可要关照一下啊,他在下面一个区当档案馆长,有点屈才,有点屈才啊。”

苏晓敏强忍住内心的不满,又冲王医生问了句:“我婆婆的病?”

王医生似乎不高兴了,苏晓敏怎么能连着问她婆婆的病呢,她应该热情地跟他谈谈王洪军,最好当场就能表个态什么的,这样,他就可以到王洪军的姐姐面前好好献一番殷勤。

这个时候,边上站着的蔡小妮不满了,她往前跨了一步:“王医生,我们是来询问病人病情的,不是来谈别的事,请你抓紧点时间好不好?”

苏晓敏剜了蔡小妮一眼,示意她别乱讲话。王医生听了蔡小妮的话,脸色马上变得难看起来:“谁说我不抓紧时间了,你怎么讲话的?”说着,拿起桌上另一份病历,冲门外叫了一声:“张惠芳的家属来了没,到楼下交钱去!”

苏晓敏算是清楚了,这个王医生,醉翁之意不在酒,新荷把婆婆送到这里,算是送错了地方。

她恨恨地掉头,走出了病房。

蔡小妮又冲王医生说了一句不中听的话,也跟着走出来,不过,她没跟到病房来,而是去了楼下。

回到病房,瞿书杨来了,一看见苏晓敏,瞿书杨瞳孔放大,声音惊乍地说:“哎唷唷,大市长来了,妈,你快睁睁眼,你的市长媳妇来了。”

“瞿书杨,你少挖苦我!”

“挖苦,我一个穷教书的,哪敢挖苦你大市长,对吧书槐,你看看,你嫂子这一来,病房立马蓬荜生辉。”瞿书杨阴阳怪气,脸上是又酸又臭的表情。

瞿书槐可能也觉得瞿书杨过分了,不满道:“你们要是吵架就回家吵去,别在这里烦人。”

“我烦人,我哪儿烦人了?”苏晓敏抢白了书槐一句,病床上躺着的婆婆立刻发出几声呻吟,瞿书杨紧忙奔向自己的母亲,嘘寒问暖起来。

一看这哥俩的态度,苏晓敏知道自己不便在病房久留,她郁闷地走出病房,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儿,去楼下找蔡小妮。

蔡小妮刚才扔下苏晓敏,是去找她的表叔了,蔡小妮的表叔在这家医院当副院长。苏晓敏刚下到三楼,蔡小妮的电话就到了,蔡小妮兴冲冲说:“市长,麻烦解决了。”

“什么麻烦?”

“就是那个王医生啊,他不是想拿婆婆的病给王洪军要官嘛,我让院里换了主治医。”

“你怎么能这样?!”苏晓敏一边发火,一边往副院长办公室走去。

蔡小妮的表叔倒是一个很负责任的领导,刚才那么一会儿工夫,他就打电话把病情了解清楚了,他跟苏晓敏说:“实在对不起,对王医生刚才的态度,我向二位道歉,这是我们平时放松思想教育造成的。”

“表叔,还是快跟市长讲讲病情吧,到现在市长还不知道婆婆为什么住院呢。”蔡小妮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嘴一下子变甜了。

“其实也不要紧,老人家是长期消化不良,加上心情郁闷,又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才引发的病,目前病情已得到控制,再住一段时间的院,估计就能康复。”副院长说。

苏晓敏哦了一声,又问:“她不是生气生的吧?”

副院长摇摇头:“怎么会呢,我不是说了吗,她是吃了霉烂变质的食物,以后啊,一定要对老人家的饮食注意,她这胃,经不起几次折腾。”

苏晓敏郑重地点头,又跟副院长聊了几句,道过谢,告辞出来。

出了医院,苏晓敏忽然不知道该去哪,蔡小妮说:“要不先去宾馆吧,你头晕,不能太累的,先到宾馆休息一会儿。”

苏晓敏摇头,过了一会儿,她说:“你和司机先去宾馆,晚上等我电话。”

蔡小妮见苏晓敏心事重重,就知道他们夫妻一定是闹了别扭,这种事,她是不敢瞎凑热闹的,扮个鬼脸,叫上司机走了。苏晓敏一个人走在街上,忽然感到脚步是那样的沉重。瞿家母子的态度伤了她的心,这次伤得好像还不轻,想想,上次那件事,她还没跟瞿书杨算账呢,她也算是够大度了吧,够息事宁人了吧?结果呢,瞿书杨非但没有一丝歉疚,反而……

苏晓敏越想越气,越想越觉不能饶恕瞿书杨:“好啊,瞿书杨,敢跟你妈合起来欺负我,这次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苏晓敏发誓,要给瞿书杨一点颜色,关于头发和长筒袜的事,他必须说清楚,否则,否则……

否则能怎么样呢?苏晓敏忽然就没词了,她沮丧地坐在马路牙子上,无助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新荷也真是,电话也不打一个,明明知道她来了省城,来了医院,竟然不来帮她。

说来也巧,苏晓敏正坐在马路边发闷呢,一辆车嘎地在对面马路边停下,车里跳下一女人,风风火火就往苏晓敏这边跑,到了跟前,苏晓敏见是谢芬芳,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谢芬芳更是惊讶,她万万没想到,她敬爱的市长大姐会像流浪汉一样坐马路牙子上,刚才她在车里看着就像,一想又不可能,怎么会呢,几百万人口的市长,省城哪儿不能坐,怎么就能坐马路牙子上呢?但她又不放心,万一是市长,她要是扬长而去,那不是犯了大错误吗?她让司机把车开慢点,确信是她敬爱的市长大姐后,谢芬芳惊叫了一声,也不管马路边能不能停车,强迫司机把车停下来。

这阵儿,谢芬芳的喉咙就有些别扭,她叫了一声市长,然后就茫然地盯着苏晓敏,不知道接下去该问什么。

苏晓敏笑了下,她笑得极为艰难,像是强行把脸上的肌肉拉开似的。“来开会还是办事?”她问谢芬芳。

谢芬芳说:“我们有个职工病了,住在二院,我来看她。”

“巧了。”苏晓敏叹了一声,把自己婆婆住院的事跟谢芬芳说了。其实苏晓敏是不必说的,对下属说这些,有强下属所难之嫌疑。但她实在是忍不住,这时候如果有陌生人走向她,她也一样会说的。女人就是这样,遇到一点挫折,首先想到的就是倾诉,苏晓敏贵为市长,但也不能脱俗。果然,说完她就轻松多了,这才真正地笑了一下:“看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谢芬芳哪里肯去,就算苏晓敏的婆婆不住院,今天她也不能走,必须陪着苏晓敏,她认为这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苏市长,真对不起,这么大的事,我……我居然就不知道。”谢芬芳眼里流露出一股真情,这话她不是做作着说出来的,她相信是自己的内心话。她扭头瞅了一下,发现刚才停车的地方,交通警察正在跟她的司机争论着什么,她有点生气,不就停错地方了嘛,你跟他多说什么,交罚款走人便是。这么想着,她冲司机招了招手,司机以为叫他,惶惶跑过来了,谢芬芳恼怒地说:“办事利索点行不,快把车开到医院去。”

苏晓敏二次陪着谢芬芳来到婆婆的病房时,瞿家两根木头都不在,新荷倒是在里面,不过看样儿正跟婆婆沤气呢。婆婆也是,看她两个儿子怎么都顺眼,看她两个儿媳妇,就不是一码事了。要说她跟新荷,做儿媳妇还是做得蛮好的,侍候老的,照顾小的,哪方面都觉得能对住良心,偏是,婆婆就要跟她们搞斗争,非要说她们欺负了她的儿子,要给儿子伸张正义。苏晓敏甚至怀疑,婆婆这次住院,就是想给她一点厉害。说不定,瞿书杨外面找女人的事,婆婆已经知道了,怕苏晓敏闹,才用这种方式给她一个下马威。

“你还知道回来啊。”新荷看见苏晓敏,气鼓鼓说了一句。

苏晓敏有点莫名其妙,转念一想,明白了,新荷一定是受了婆婆的气,没地方撒,把她当成撒气对象了。

“我回来好几个小时了。”苏晓敏也绷着脸,还了新荷一句。

“那好,这地方我交给你了,我不讨人爱,我走,免得人家冷鼻子冷脸。”新荷说着就收拾碗筷,苏晓敏看见,新荷端来的饭,婆婆一嘴未吃,她也有些不高兴,怎么能这样,就算心里不高兴,饭总得吃吧?

“你走我也走,我才不招人家烦呢。”苏晓敏说着,却没动,一双眼偷偷瞅婆婆。婆婆倒是能装啊,妯娌俩一唱一和,想激她,她偏不上这当,愣鼓鼓躺在那里,一副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新荷气得跺了下脚,把手里的饭盒还有碗筷往床头柜上一搁:“反正我不管,人是你气病的,我交给你好了。”

“我哪儿气她了,新荷你说话得讲依据,你让婆婆说,我哪点气她了,我在下面忙得要死,别人不给我气受我就谢天谢地了。”

苏晓敏跟新荷唱双簧的时候,谢芬芳一双眼骨碌骨碌的,看看这个,再瞅瞅那个,她终于明白,这家人在互相斗心眼呢。要论心眼,怕是这世界上没人能斗过谢芬芳,她能把公公荣怀山折腾得服服帖帖,秘书一样为她跑前跑后,就证明她是一个身怀绝技的女人。谢芬芳望着婆媳仨,挤眉弄眼笑了声,轻步走到病床前,冲苏晓敏婆婆道:“婆婆,我是小芳,我看您来了。”

苏晓敏婆婆仍然坚持着,没睁眼,谢芬芳回头冲苏晓敏使了个眼色,扭过头又道:“看看,把婆婆气成了啥样,我说你们啊,就不能设身处地为老人家想想,人老了,活得有多艰难,替你们操这个心操那个心,你们倒好,以为老人没事找事,不领情倒也罢了,还非要把老人家气出病来。婆婆,您转过来,跟我说,哪儿不顺心,我帮您解。”

苏晓敏以为谢芬芳这招不灵,哪知谢芬芳的话音刚落,婆婆猛就转过身来,一把抓住谢芬芳的手:“你是小芳吧,小芳,你可要替我做主。”

谢芬芳扮个鬼脸,又快速收起脸上的表情,转而对婆婆道:“婆婆您说,小芳一定替您做主。”

这句骗人的话居然就打动了婆婆,婆婆紧紧抓住谢芬芳的手,呜咽着嗓子:“小芳,我命苦哇,我不想活了。”

“使不得,婆婆,千万使不得,您咋能说这样的话呢,您两个媳妇虽然惹您生气,但她们一个是市长,一个是……是……”

“社区。”苏晓敏张着嘴,又不敢声音太大,努力着把信息透给了谢芬芳。

“对,一个是社区主任,别人打着灯笼还找不到呢,您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折腾她们,婆婆您说是不是?”

苏晓敏差点就笑出声,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谢芬芳有这等才能,不过谢芬芳还是说错了话,新荷只是在社区干临时工,她早就下岗了,哪是什么主任。

婆婆却没想这么多,很快就把谢芬芳当成了知音,这些日子,她想知音都想疯了,现在终于来了一个,马上就变得精神焕发起来。她抓着谢芬芳的手,左一声小芳右一声闺女,叫得既亲热又感人。

“小芳啊,这次你可得替婆婆做主,我跟她们谁也不过,一个人过!”

弄半天,婆婆竟是为了这个!

3

据新荷讲,婆婆是放心不下瞿书杨才跟她闹别扭的。刚开始,婆婆在她家住的很好,有说有笑,吃得好睡得香,这点新荷没说谎,苏晓敏去过两次,婆婆确实在新荷家很习惯。瞿书杨从北京回来没几天,婆婆就不一样了,她去过一趟苏晓敏家,回来便唠叨个没完。什么娶媳妇就不该娶有野心的了,什么不在省城好好待着,非要跑下面乱折腾。更恼人的,她还骂:“我老瞿家烧错哪柱香了,娶个家里放不下的,非要把男人孤零零地丢在屋里,你看看,那个家还像个家?我家书杨要做学问,要带弟子,忙活一天回来连口热饭也没。”骂了两天,新荷没接茬,她又把气撒新荷头上。“你做的这是什么饭,不知道我胃不好啊,这么半生不熟的吃下去,我这身子,受得住?”天地良心,新荷发誓,自己绝没把饭做到半生不熟的程度。婆婆爱吃面,新荷变着法子给她做,面在锅里煮得时间长了,婆婆骂:“这叫饭啊,跟糨糊差不多,怎么吃?”煮得时间短了,她就骂半生不熟。总之,瞿书杨北京回来,婆婆去了一趟苏晓敏家,原来晴朗的日子没了,家里整天乌云密布,稍不留神,暴风雨就下来了。更可恨的,瞿书槐非但不帮她说句公道话,反而帮着婆婆欺负她。

“你不知道,瞿家这个二呆子,一辈子就知道听他妈的话,他妈打个呵欠,他恨不得立刻变成枕头,让他妈枕着睡。我见过孝敬父母的,没见过瞿家这么孝敬的。我们成了啥,成了他们家的出气筒。哼,这回我也打定主意了,她要单过就单过,我再也不落这个骂名了。”

苏晓敏想劝新荷,却又不知咋劝,新荷说的她都信,婆婆跟她过了二十年,婆婆是咋样一个人,她比新荷了解。但让婆婆单过,这事说啥也行不通,不怕别人笑话,她自己心上就过意不去。她只好求新荷:“我说你就不能忍着点啊,她那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忍忍就惯了。听我的话,别生气,啊,你要不管她,她可就真没地方去了。”

“你带到东江去。”新荷故意道。

“乱说了不是,我还想把你也带去呢,行得通?”

“不是我不要,是她铁定了主意不跟我过,知道她咋吃坏的吗?”

苏晓敏摇头。

“都怪她那个孝顺儿子,那天她又跑到你家去,张罗着要给他的教授儿子做顿合口的,没想饭做一半,停电了。你家那个宝贝,硬拉他妈去吃西餐,点得太多,没吃完,舍不得扔,打了包回来,冰箱里放了一天,拿出来又吃,结果就吃出病来了。这倒好,几个剩汉堡舍不得扔,几千块的医药费倒舍得花。”新荷抱怨道。

怪不得呢!

一席话说得苏晓敏心里又难受起来,本来她是对瞿书杨又憎又恨的,昨晚她跟谢芬芳守在医院,瞿书杨来过,一看有陌生女人在,瞿书杨非但不说句感谢话,反倒冷嘲热讽说:“哼,到底是市长,侍候病人都带跟班。”说完,趾高气扬走了。婆婆本来让谢芬芳逗开心了,跟苏晓敏也开始说话,一见她儿子正眼都不瞧媳妇,马上也变得牛气哄哄,居然冲苏晓敏说:“你跟省里说说,妇道人家,别学男人一样瞎折腾,照顾好自家男人要紧。”可这阵新荷说完,她又觉得对不住瞿书杨,如果自己不去东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如果新荷后来不多嘴,不说到那个女人,苏晓敏都打算不再生瞿书杨的气了,关于两根头发和那双长筒袜的事,她也打算忘掉。静下心来想一想,如今哪个男人没点花花草草的事,她相信瞿书杨也不会太过分。谁知就在她打算给瞿书杨发个短信缓和一下关系时,新荷开口了。

新荷说:“对了嫂嫂,你家那个花花肠子,外面真有人呢。”

“什么?!”苏晓敏猛然抬头,吃惊地瞪住新荷。

新荷垂下目光:“我说了,你可别怪我多事啊。”

“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新荷这才道,瞿书杨回来后,她跟踪过他,结果发现,瞿书杨跟手下一个叫杨妮的女研究生有问题。

“他们一起吃过两次饭,婆婆发病前一天,我亲眼见他们俩进了红磨坊。”

红磨坊是省城金江有名的娱乐场所,是男人女人唱歌跳舞酗酒发疯的地方。

“他敢?!”苏晓敏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爆炸了,杨妮,杨妮,她连着唤了几声女研究生的名字,一下就把两根长发和那双长筒袜联想到了一起。

“他们到一起多长时间了?”

“看样子,不是一天两天,那女人,妖着呢,说是研究生,我看打扮得跟夜总会那些小姐没啥两样,光胳膊露腿的,哪有个文化人的样。对了,有天婆婆还跟你家呆子问起过那个女人呢,好像去北京,他俩是一块去的。”

“婆婆?!”

苏晓敏再也坐不住了,她从新荷家愤怒地离开,往自己家去。本来她拿定主意,瞿书杨不请她,她不进这个家门,看谁能捱得过谁?!现在她不能坚守诺言了,她必须回到家,先占领住这块阵地,然后……

“瞿书杨,你给我马上回来!”回到家没多久,苏晓敏拨通瞿书杨手机,冲他咆哮道。

“是市长啊,我忙。”瞿书杨懒洋洋道。

“瞿书杨,你个流氓,无赖,你马上回来,你要是不回来,我今天就自杀!”

苏晓敏这句话太有威慑力了,大约瞿书杨从没听过苏晓敏说这种话,感觉不妙,电话打完没十分钟,他就慌慌张张跑回了家。

“杨妮是谁?!”苏晓敏劈头就问。

“杨妮?我的研究生啊,怎么了?”

“怎么了,老娘也不想活了!”说着,苏晓敏就扑向瞿书杨,什么时候,苏晓敏都掌握一个原则,那就是先下手为强。还未等瞿书杨反应过来,她充满正义的两只手已扑向瞿书杨,撕住了瞿书杨的胸大肌。

瞿书杨痛得嗷嗷大叫:“苏晓敏,你是母老虎啊,你太凶残了,哎唷,你轻点行不。”

“我让你叫,说,那个妖精在哪,你跟她干了些啥!”苏晓敏越发用力,瞿书杨已是满头大汗,挣扎着回答了一句:“啥妖精,你疯了是不是,哪有妖精。”

“杨妮,头发,还有长筒袜,姓瞿的,今天你要是不坦白,这个家,我一把火烧掉!”

瞿书杨吓得脸色惨白,如果这时候他能勇敢一点,一把打开苏晓敏的手,或者再用力一些,像无辜者那样奋起反抗,苏晓敏兴许还能好受些。可是他没有,一看苏晓敏发疯的样子,瞿书杨立马就苍白着脸,身体抖索起来。他一抖,苏晓敏心里更没底了,女人一旦心里没了底,是很可怕的,那是比天塌下来还恐怖的事。

恐怖中的苏晓敏再次发出一声惨叫:“瞿书杨,你敢跟野女人鬼混,给我戴绿帽子,今天我撕烂你!”

“苏晓敏你轻点行不,哪有绿帽子,绿帽子是女人给男人戴的。”

“我叫你贫嘴!”苏晓敏也不知中了什么魔,抡起巴掌,就给了瞿书杨一下。这一巴掌,把两个人都扇愣了。苏晓敏松开手,瘫痪了一般倒在沙发上,瞿书杨呢,半天捂着脸,不知道这巴掌从哪飞来,怎么就会到了他脸上。

半天,瞿书杨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一巴掌是自己老婆扇的,他怒了:“苏晓敏,你敢打我?!”

“我就打了你,怎么办?”苏晓敏已经意识到刚才有些走火,心虚下来。

“敢打本教授,我妈都不敢动我一指头,你凭什么敢打我?”

一听他妈,苏晓敏平息下去的火又猛地蹿起,母子俩串通好欺负她,这还了得!

“我就打你了,去啊,去向你妈告状,最好把那野女人也带上,你们一起过!”

瞿书杨想发更大的火,但野女人三个字,显然击中了他。他仍旧捂着脸,像是理亏地说:“你还市长哩,撒起疯来简直……简直……”瞿书杨努力了几次,终还是没敢把娼妇两个字说出口。

战火最终还是走向了平静。瞿书杨心里有鬼,不敢闹下去,挨了打只好自认倒霉。苏晓敏呢,瞿书杨不理亏,她倒好闹一些,痛痛快快闹玩也就没事了,瞿书杨一理亏,她马上就变得没有主张了。因为这时候她猛然意识到,那个猜测已被证实。女人最怕什么,不是怕男人死不认账,而是怕男人很快就认账。

天啊,瞿书杨居然认账了。

嘴上虽没认,但他的样子,还有表情,还有今天的胆怯劲,无一不在证实,他跟那个叫杨妮的女研究生,的确有问题。

苏晓敏觉得天旋地转,她对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忽然就没一点办法了。万般无奈之下,她想到了逃。因为只有逃,她才能避开那个年轻又留着长发的女研究生,因为只有逃,她才能保住最后一点脸面,不让瞿书杨当着她的面,把他跟女研究生之间的那些事说出来。

怕是天底下哪个女人,都面对不了那份真实。

苏晓敏岂止是面对不了,她压根就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面对这么荒唐可笑而又异常残酷的事!

苏晓敏回到了东江,秘书长唐天忆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说:“闹别扭了?”

“你怎么知道?”

“老瞿跟我通过电话。”

“通电话?他跟你说了什么?!”

唐天忆不紧不慢道:“他说他要替东江人民修理一下市长。”

“这个王八蛋,这种话他也敢说。”苏晓敏恨恨道。

唐天忆笑了笑,又道:“两口子闹矛盾很正常,不要往心里去。”

“正常?他有第三者,这也正常?”毕竟是在办公室,苏晓敏没说野女人那种难听的话。

“不会吧,老瞿哪有那爱好,一定是你冤枉了他。”唐天忆一边整理桌上的资料一边道。

“他爱好多着呢,都说教授就是叫兽,我看像。”

“那是别人糟蹋教授呢,你千万别跟着说。”

“不是别人糟蹋,是他自己糟蹋自己。”

两人正说着话,建委主任高强进来了,他是专程请示苏晓敏来的。这两天,副市长陈志安连着去了几趟建委,要求建委把以前香港万盛集团跟东江市前期洽谈的资料全部找出来,整理一份给他。上午高强拿着整理好的资料去跟陈志安汇报,陈志安看完,吩咐高强一件事,要建委按照原来的思路,重新拟定一份方案,中心目的就是让万盛集团参与到国际商城的建设中来。高强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劲,这才赶来跟苏晓敏请示。

高强是苏晓敏来东江后才提拔起来的,之前,建委的一把手空着,“陈杨大案”,卷进去的不只是市委市政府一干人,下面部门,也卷进去不少。原来的建委一二把手,都因在重大工程的招投标中涉嫌收受巨额贿赂,被依法开除了公职。一把手最后判了十二年,二把手好像是五年。建委是重要部门,对一把手的人选,向健江一直拿不定主意,在几个人中间犹豫来犹豫去,苏晓敏一开始也对高强不太满意,认为将他放在这个位子上,实在是难为他。当时她在常委会上的意见是,能不能把高强安排到别的部门,建委找一个更合适的人来干?向健江无奈地笑道:“就这么多人,你让我上哪去找?”

苏晓敏也理解向健江,的确,“陈杨大案”毁去不少好同志,好干部,一场大劫后,东江干部队伍出现断层,很多部门的一把手都找不到理想人选,不得不采取过度措施,建委也是如此。当然,高强最终被安排到建委主任的位子上,还跟另一股潮流有关。“陈杨大案”后,东江有一股风气,凡在“陈杨大案”中没被牵连的,不管以前工作咋样,都成了好同志,党的好干部,人民的好公仆,都应该提拔,安排到重要岗位上去,陈志安就是典型的例子。

“苏市长,国际商城方案,是不是又要重新调整?”高强手里拿着一大撂材料,是陈志安让他整理的那些材料的复印件,他复印了一份,随时准备呈交给苏晓敏。

这就是高强的聪明之处,在部门担任一把手,你必须学会看风使舵。国际商城项目,高强一开始是听陈志安的,因为他知道,提拔他的那次会议上,陈志安是积极主张让他当一把手的,其他几个常委也是,向健江主意不定,他在等苏晓敏的意见,而那次会上,真正反对他的,就一个苏晓敏。于是,高强对苏晓敏就有了看法,当然,这些看法他是不会表现出来的,只能悄悄藏在心里。有看法并不等于不向苏晓敏汇报工作,高强反而汇报得更积极,大事小事都汇报,他这是在加重苏晓敏对他的印象。陈志安虽然对他印象好,但陈志安是副职,一个副职在他的仕途上到底能起多大作用,高强清楚得很,除非陈志安取代苏晓敏,这种可能性不是说没有,但目前来看,很小。因此高强决定,还是对苏晓敏主动一点。不只是主动,他还要适时地,把陈志安那边的情况,给苏晓敏透露一下。

高强认为这是他应该做的。只有这么做了,苏晓敏才有可能重视他。

可惜苏晓敏没有重视,她望着高强,反问道:“你说呢?”

高强讪讪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答道:“志安副市长让我们重新调整方案,我吃不准,所以……”

“所以就找到我这儿来?”苏晓敏今天的脾气真是糟糕透了,按说这句话她不该问,下级找你汇报工作,不管处于何种动机,你都不能挖苦人家。能回答则回答,不能回答,找个借口支吾过去便是。支吾在领导来说,也是一门艺术,比如程副省长,人家这点上就做得很好。

唐天忆见状,支吾道:“你先按志安市长的意见办吧,我跟市长有点急事,等我们谈完你再来,好不?”

高强哪敢说不好,躬腰点头道:“好,好,我先按志安市长的意见办。市长,秘书长,你们忙,我不打扰了。”

高强走后,苏晓敏问:“他开始行动了?”

唐天忆点头,接着又把这两天听到的一些情况汇报给了苏晓敏,包括曹辛娜频频约请东江领导吃饭的事。

“看来,他们是志在必得啊。”苏晓敏叹道。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唐天忆又说。

“什么意思?”

“你想想,如果万盛真能把国际商城建好,我们是不是可能腾出更多精力,建设别的项目?”

“如果建不好呢?”

“不会吧,怎么会建不好呢,他们信心如此之大。”唐天忆呵呵道。

“就会呵呵,我说你啥时也学成老猾头了,明明知道万盛葫芦里卖什么药,还要帮着让我上当。”苏晓敏不满地说。

唐天忆又呵呵了几声,这才一本正经道:“你误解我了,其实我心里,也是不同意万盛掺和进来的。当年就是因为他们瞎掺和,商城才一拖再拖。但万盛来头不小啊,凭你我之力,怕是难以阻挡。”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们把意见推翻,交给万盛去做?”

“先等等吧,不急着表态,看看万盛还有什么动静。另外……”唐天忆说到这儿,忽然露出一脸神秘,“这个项目,你也不能亲自抓了。”

“这我知道。”苏晓敏声音低沉道。

“再抓下去,我怕把你陷到里面。”

“陷里面我不怕,就怕……”苏晓敏犹豫一会儿,没把程副省长四个字说出来。这些日子,她反反复复考虑的就是这件事,如果她一意孤行,不但会惹恼程副省长,万盛还会把火苗点到别处,那么,她在东江的处境将会很被动。但是,让她就这么放手,她又很不放心。她相信,只要陈志安一接管项目,包括大明在内的几家有实力的企业,都将会被拒之门外。

难啊,都以为市长可以天马行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其实在她看来,市长两个字,有时更像是一副紧箍咒。平常好像没人念,关键时候,就有人给你念了。

苏晓敏恨恨地叹了一声。

唐天忆懂她的心思,这些日子,关于程副省长跟万盛的种种传言,挡不住地往他耳朵里进,他所以力劝苏晓敏交出这个项目,就怕在她立足未稳时,被他人暗算。

牺牲一个项目不要紧,但是牺牲掉一个有作为的市长,那就太不值得了。唐天忆为此还找向健江谈过,尽管向健江什么态也没表,但凭直觉,他认为,向健江那边,也在动摇了。

4

不动摇才怪!

跟苏晓敏打完电话那天,程副省长又将电话打给了向健江,他对向健江远没对苏晓敏那么客气,开口就说:“小向,你下去快半年了吧?”向健江说是,他又道,“半年时间,不短了啊,怎样,工作理顺了没?”

向健江含糊其辞说了句:“差不多了吧,有些工作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理顺的。”

程副省长马上就批评起来:“一天两天,难道你到东江才一天两天?我说健江同志,你这个态度怎么能行?都说东江的工作难干,我看根本问题不是难干,是你们压根就没打算干。你到东江半年,除了提拔一批干部外,还做了什么?”

向健江无言以对,如果非要往面子说,他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提拔一批干部倒是真的。

“健江啊,你是年轻同志,年轻同志应该有年轻同志的闯劲,不要学那些没有抱负没有追求的人,一换环境,首先想到的,不是开创性地干工作,而是一轮接一轮提拔干部,这不是省委和省政府期望的。”

程副省长本来就对向健江有成见,当初他是坚决不同意派向健江去东江的,他推荐的,是省政府一位副秘书长,后来这位副秘书长去了别的市,不过对向健江,他的成见似乎还没消除掉。

向健江对着话筒,批评了一番自己,然后字斟句酌地说:“副省长,您的批评我虚心接受,请副省长放心,东江的工作一定会走在兄弟市的前头,我们会加倍努力的。”

“净说大话!”说完,程副省长很生气地挂了电话。

虽然程副省长自始至终没提国际商城,但向健江坚信,这个电话就是冲国际商城打来的,因为那个叫曹辛娜的女人几次请他吃饭,他都婉拒了,程副省长打电话前半个小时,他的秘书,也就是上次把向健江和苏晓敏安排在接待室等了一下午的那位年轻同志,曾给向健江打过一个电话,非常带有煽动性地讲了一番万盛集团在内地投资取得的巨大成绩。秘书最后说:“向书记啊,这可是只金凤凰,东江一定要把她抓住。”

有时候,秘书的话是信号,是领导真实意思的另一种表达。领导不好明说或不便明说的事,往往借秘书的嘴说出来。这在官场上,叫借嘴说话。这就要求你会听,光会听还不行,还要认真领会,仔细揣摩,然后去贯彻落实。可向健江偏是烦这种拐弯抹角替人当托的人,没好气回了一句:“东江太小了,金凤凰怕是落不下来。”

哪知就这么一句,就惹恼了程副省长。

挨完训,向健江把陈志安叫来,详细询问了万盛集团的情况,陈志安别的倒没多说,但他讲了一个很关键的细节,原来万盛集团一开始就是程副省长在招商引资中引来的。向健江在心里连连叫苦,原来万盛集团能不能在江东省有所大作为,也关乎到程副省长的锦绣前程啊。

意识到这一层,向健江不得不慎重考虑了。

向健江的思维方式跟苏晓敏不同,尽管在很多问题上,他们有共同的意见,也尽管他们都全心全意,想把东江的事办好,但在关键时候,向健江却有着跟苏晓敏完全不同的行为方式。

在向健江看来,组织原则的最高境界,便是下级服从上级。任何时候,下级都要正确领会上级的意图,并积极贯彻这种意图。思想上要跟上级保持高度一致,行动上更是要一致。从个人角度,向健江不是说对程副省长没有看法,但那仅仅是看法而已,并不能影响到他处理问题或做出决策的态度?态度是什么,态度就是一个干部在是非面前的判断标准,是一个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政策水平的具体体现。上次在省政府吃了闭门羹,苏晓敏回来想的是程副省长怎么能这样,向健江呢,他想的是程副省长为什么会这样?单就那件事而论,苏晓敏更多的是在替自己叫屈,鸣不平,甚至愤世嫉俗。向健江呢,正好相反,他把那天程副省长的态度跟当初派他到东江时程副省长的态度联系起来,反复思考,从中找出一种必然。这种必然就是,他在很多地方,一定还存在着不足,甚至存在某种危险。比如说,国际商城项目,他就没有领会上级的意图,甚至在曲解着上级的意图。这是要不得的,也是很可怕的。组织部工作多年的向健江深深懂得,作为组织的一员,当组织让你担负起某种使命时,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上级的一条腿,一个延伸,抑或上级投射在下面的一个影子。影子难道能脱离开它的主体而存在,难道能背离开主体的方向我行我素?

当然不能!

向健江痛苦地思索一夜,第二天突然做出一个决定,他要以积极乐观的姿态,为万盛搭建一个平台。做出这种决定对向健江来说,既是痛苦的,又是欣慰的。人在任何时候都要学会审时度势,看风使舵的事虽然不能做,但利害关系该权衡时还要权衡。向健江做这番决断时,心里抱着一个乐观的想法,万盛是真心谋求发展来的,万盛是实实在在投资来的,他不能让别的想法来干扰自己。

想法越多,你的步子就越受阻,这是向健江从政多年最为深刻的教训之一,现在,他要汲取教训了。

向健江决定,不但要为万盛搭好平台,还要尽可能地为万盛排开干扰,清除阻力。

想法虽是有了,但把想法变成事实,得有个实施的过程。让谁去实施呢,向健江想到了陈志安。

他再次将陈志安叫来,让陈志安把万盛到东江的一系列经过包括当初在国际商城中的种种作为整理一份资料,他要依据这份资料,重新调整自己的思维。同时,他也在有意透给陈志安一个信息,至于信息内容到底是啥,不用他明说,陈志安自然会领悟到。

陈志安很快就把资料整理好了,向健江看得很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有时候,细节才是问题的根本。

向健江发现一个问题,当初万盛提出重新规划国际商城,扩大建设规模时,东江上下都是持赞成意见的,包括当时已经注册成立的国际商城发展公司,也在几次论证会上签了字,而且当时国际商城发展公司的两大股东住宅办和广泉地产,也都同意由万盛牵头,重新修正国际商城建设方案,并同意国际商城发展公司由万盛控股。也就是说,从那时起,江东万盛中心,实质上已成为国际商城发展公司的第一大股东。可是方案论证通过,光华路实施拆迁后,大约半年时间,广泉地产负责人朱广泉突然对外宣称,万盛进入国际商城公司不合法,它不具备股东资格。矛盾因此而生,随后一年多时间,广泉地产和江东万盛中心便陷入纠纷,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结果就导致了国际商城项目的停工。

陈志安说,广泉和万盛第一次冲突的焦点集中在万盛的入股资金上,按最初协定,万盛应该在加盟国际商城后,在规定时间内向公司注入资金7200万,万盛实际上只注入1200万。另外6000万,万盛打算从银行贷款,事实上,万盛已经从银行办理了贷款手续。之所以没有落实,还是因为朱广泉。

陈志安交给向健江的另一份资料证实,万盛打算进入国际商城项目前,已经跟广泉地产私下达成一笔交易。如果不是这笔交易,朱广泉也不会痛痛快快答应让万盛进来,更不会把到口的肥肉分一块给万盛吃。可惜的是,这笔交易从达成到毁约,前后不过四十天。

朱广泉在翠烟工业小区还有一处商厦,叫银都商厦。国际商城项目立项时,银都商厦建了一半,该商厦位于翠烟工业小区的黄金地段。据说当初为了争这块地段,朱广泉跟另外三家地产商差点打破头,后来还是朱广泉拿到了这块地,并很快动工修建银都商厦。令人蹊跷的是,万盛跟朱广泉接触几次后,朱广泉竟将建了一半的商厦以8260万卖给了万盛!

朱广泉为什么要把银都卖给万盛,四十天后他为什么又跟万盛反脸?向健江觉得这是一个谜,但他目前不想解开这个谜。

世上有很多事,你觉得它奇怪,觉得它不正常,但其实,它很正常。这是向健江最近才悟到的一个逻辑。向健江最近对“陈杨大案”的前前后后又做了一次了解,说研究也行,总之他把陈怀德和杨天亮的那场风暴又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没办法,前车之鉴,他必须给予足够的关注,这样才能让自己吸取很多教训,不至于重蹈覆辙。关注的结果,是他产生了诸多疑问。不可否认,“陈杨”的确太贪了,他们把自己的贪欲放大了几十倍,四处伸手,到处索要,结果弄得怨声载道,办事者苦不堪言。对贪,向健江不怕,他是个骨子里对钱没有多大兴趣的人,他对钱的理解,是够花就行,千万不能让它成为负担。其实“陈杨”犯了一个逻辑上的错误,以为钱越多越好,但是到多大数额上才是一个多啊。钱这东西,太多了,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比如说比尔盖茨,他钱多吧,但那些钱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概念,有时候概念都不是,是毫无意义的一堆数字。

除贪之外,向健江发现“陈杨”犯得最大的错误,就是拿政治前程来赌博。这是一个愚蠢至极的错误,也是一个很低级的错误。政治前程是什么,对一个从政者来说,政治便是你的生命,这话虽然有点夸张,但它实实在在就是这么回事。当你踩上了仕途这条路,当你决定把自己的一生献给政治时,你脑子里,就该时时绷着一根弦,跟政治相悖的事,千万不能做,跟政治相悖的话,千万不能说。更重要的,是任何时候任何环境,你都不能放大自己。要记住,自己永远是小,大是什么,是你所处的政治环境,包括你的上级,你的同事,你的事业,你所担负的使命。如果说前面那些理解过于世俗过于狭隘的话,后面这些理解,向健江认为是绝对正确的,而且具有权威。“陈杨”为什么翻船,抛开他们的贪,更大的原因,怕是没有处理好“大”与“小”的关系,他们把自己看得太高太强大了,换句话说,就是太目中无人了。

他们将东江视为自己的地盘,水泼不进,针插不进,每一个人的升迁,都得他们说了算,每一项事业的进程,都要放到他们的天平上去秤,对他们有利的,破釜沉舟也要干,对他们没有好处的,百般刁难。这种心态,这种处事原则,不翻船才怪!

东江毕竟不是你“陈杨”的东江啊,是几百万人的东江。这么想着,向健江又把思路回到自己身上。向健江承认,自己是有远大政治抱负的,这个抱负,说大一点,就是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为东江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服务。说小一点,就是自己在东江要有所作为。抱负有时候也可以称之为野心,向健江当然有野心,但他的野心跟“陈杨”又不同,“陈杨”纯粹是为个人私利,他呢,向健江忽然就不好回答自己了。

有时候,把野心和目标截然分割开来,还真有点难。

不管怎么,东江对他的一生,很关键,只有这步走好了,他才能走得更远,走得更辉煌。远和辉煌,才是他奋斗的目标!

怕是每一个从政者,都有这样的目标,只不过,向健江把这个目标从内心深处拿出来,晒到了阳光下。他相信,这样的目标,跟党的事业是不抵触的,也不能笼统地把它理解为世俗和功利,因为只有自己走好了,才能把毕生的精力和生命更好地献给他所追求的事业。如果学“陈杨”那样,中途夭折,一个跟斗栽得趴不起来,你还谈什么理想,谈什么奉献?这又是远和近的关系。

有了这些思考,在国际商城问题上,向健江才有了跟苏晓敏截然不同的态度。苏晓敏是就事论事,没有跳出国际商城这个局部,上升到全局的层面上。他不能,他既要维护上级的尊严和体面,更要调动东江各方面的积极性,同时,还要保障外来投资者的利益,不能因为一个国际商城,就伤害一大批投资者,那样,东江以后还有谁敢来投资?

一个吸引不了投资者的城市,就是一个没有希望的城市。

不能再犹豫了,这一天,向健江在光华路市场召开现场办公会,参加现场会的除跟国际商城有关的几家企业和市直有关单位外,向健江还特意邀请了两个人,一个是市人大主任荣怀山,另一位,是工商行行长柳彬。

请荣怀山来,名正言顺,人大监督一切嘛,向健江也不想口袋里卖毛,既然国际商城如此敏感,那就把一切都摆到明处,让大家看得真真切切,就算将来有了啥闪失,对上对下他也能交待过去。请柳彬来,向健江是颇动了一番脑子的。向健江怀疑,在国际商城几次周折中,银行方面起着某种推波助澜的作用。事实上,现在只要是项目,都跟银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陈志安在几次汇报中,也有意无意提到了几家银行,提得最多的,就是这位柳彬。向健江决计采用一种策略,不主动过问银行跟国际商城还有万盛的关系,那不是他过问的,他想让银行自己表演。

只有自己表演了,才能把最真实的东西暴露出来。

现场会自然少不了曹辛娜,她应该称得上现场会的主人。向健江是第一次跟曹辛娜见面,曹辛娜穿得很正规,典型的职业装,她身边的叶眉儿也打扮得很得体,两人一看就是出类拔萃的那种人。向健江没有把那些传言跟眼前的曹辛娜联系起来,反倒觉得曹辛娜是位很能干事的女人。跟东江和省城金江那些女老板相比,一看人家就是经见过大世面的,不在一个层次。曹辛娜落落大方地跟向健江打过招呼,然后很知趣地坐在了自己的坐位上,她的目光镇定、坦然,没有丝毫的惊慌和不安,一举一动,都透着自信。向健江很欣赏这个女人。

怕在这点上,他跟苏晓敏又会产生分歧。怎么说呢,男人和女人在判断事物上,眼光和标准都有所不同,有时甚至大相径庭。

这次现场会,向健江一改温文尔雅的作派,也没了那种儒家风度,他一开口,便给人以威慑。他说:“国际商城拖了有六年,六年啊,如果当时能按期竣工,按期投入使用,怕是两个国际商城也收回来了。这就是我们的东江速度。现在我们不去追究它为什么会拖,我们只考虑一个问题,国际商城到底要不要建,怎么建?!”

讲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逐一扫过与会者的脸,扫到苏晓敏这儿时,他多停留了一会儿,似乎想给她一点暗示,似乎又没这个意思。苏晓敏这一天仍旧板着脸,其实不是板着,是她那张脸压根就松动不下来。

向健江接着道:“建与不建的问题,我想已没必要再争论。项目已经批了,省上很重视,市委市政府也很重视,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把它建起来,建成一流的商城。

“关于国际商城如何建的问题,我强调两点,第一,充分尊重历史,不尊重历史是说不过去的,广泉地产、住宅办、还有江东万盛中心,在过去都为国际商城的建设出过力,尽过心,国际商城的建设,还得靠你们三家。至于如何协调你们三家的关系,下去之后,由志安同志负责,拿出具体意见,常委会研究讨论。当然,我们也欢迎更多的投资者加盟进来,国际商城毕竟是一个大项目,参与者多,说明它有吸引力嘛。但参与的前提,必须符合公司法,符合三家主要投资者的意愿,这事不能勉强,更不能搞拉郞配。第二,要排开一切干扰。今天我强调一点,光华路市场,必须搬迁,阻力再大,也要搬迁,要给国际商城让道。往哪搬,怎么办,建委会同有关部门,短期内拿出方案。当然我相信,方案一定有了,只是还没拿出来见我这个婆婆。”说到这儿,他笑了一声,似乎有意要缓和一下会场气氛,可是未等其他人笑,他又马上板起脸,非常严肃地道:“任何想借国际商城给政府施加压力的行为,我们将坚决打击,绝不手软,不论牵扯到任何人,任何单位,都要严肃处理。至于政府拖欠你们的,我保证一个月内,全部还清,因拖欠造成的经济损失,也一并给予补偿。”

坐在主席台下的朱广泉脸色一阵发青,这话明显是冲他说的,他没想到,向健江会这么不留情面,这么斩钉截铁。

看来,自己把向健江跟苏晓敏混为一谈,是个巨大的错误。

他们两个,原本不是一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