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听到了商庭开车门的声音，江羽即便不想承认，也清晰地知道，那个如白发魔女的人影就是钟心颜，她15年不曾来看过的妈妈！

江羽转正头，看向车外，商伯父泰然自若走到大铁门前，那个骨瘦、满头银丝的人，要努力挺直腰，费劲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江羽手颤抖着推开车门想下车，又停下来，似乎该给他们点空间，她就半开着车门没动。

大铁门前，钟心颜看清来人之后，毕恭毕敬朝商庭深鞠躬，“报告政府，编好4667，刑满释放！”

商庭离钟心颜有一臂距离，他抬抬手，“出来了，就不必再像里面那样事事汇报。”

钟心颜缓缓直腰，“是，政府！没想到你会来。”

“送你进来时，我说过会接你出去，我来兑现承诺。”商庭站那细看钟心颜，她脸上已有明显的皱纹，灰暗没血色的脸，再配上她与实际年龄不符的白发，更显形如枯槁。

商庭看过朝气蓬勃的江羽，再看这样的昔日初恋，后来好兄弟妻子，巨大的反差他心里也不舒适，然而多年的职业历练，他所有情绪都不形于色。与当年亲手把钟心颜送监狱相比，此刻就云淡风轻多了。

“谢——谢！”钟心颜从前和江羽一样，有双闪亮水润的大眼睛，而今眼球灰暗浑浊，毫无光泽。

商庭言简意赅，“你妈早去世了，家里没什么人，我来可以帮你安排个落脚地方。没想到，江羽也来了，她在车上。”

钟心颜木讷迟缓地转头，她不知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江羽。

江羽已然不能再躲，她抬手擦擦眼泪下车，印象里的钟心颜和眼前这个羸弱的老太太可以划等号吗？

江羽缓慢的走过去，8岁就听说，钟心颜被捕后几天头发皆白，可今天见到仍觉震惊，“你，你好，我是江羽。”

江羽只伸出手，想与钟心颜相握，这不该是阔别15年母女该有的见面动作。

钟心颜颤巍巍握住江羽手，看着女儿复刻自己的面孔瞬间泪奔屈膝跪地，“孩啊，我对不起你，我向你道歉！”

江羽握住钟心颜遍布老茧粗糙的手，看着她40多岁却苍老的容颜，面部肌肉抽动几下，双唇不停的颤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女儿看着妈妈跪在自己面前，何等煎熬尴尬，江羽只觉钟心颜老得可怜，那怕心碎成泥，也完全爱不起来，多年来淤积怨恨，此刻瞬间化为乌有。

江羽手上用力想拉起钟心颜，却发觉自己拉的是十五年无法倒流的时光，她完全拉不动！

江羽只能转头去看商庭，“商伯父！”虽也与商庭多年没见，她倒还感到亲近，他像爸爸，并且有商少谦的影子。

商庭上前拉起钟心颜，“先起来，换个地方说话！”他面无表情，语气中自带威。

“是，政府！”钟心颜不敢不从。她颤巍巍往起站，眼泪情绪还完全不能自已。十五年，亲生女儿从没来看过她；母亲去世后的十年里，没人来探监，她以为外面的世界早把自己遗忘，而今天两个人来了，相当重要的两个人。

江羽听到她的回话，眼泪不自控落下来，唇角浮出苦涩的笑意，“出来，就不用这样说了！我记得，小时候你们把商伯父叫老商，那会儿你们都不老，却是这样叫的。”

商庭昂首阔步走在前面，他不想打扰久别重逢的母女。

几人坐进车里，商庭再看看面前的高墙铁门，重行你若在天有灵，会和我有类似的心情吧！

商庭驱车来到城区，“找个地方住下，小颜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吃饭。”

江羽从后座看商庭，总觉是看父亲的影子，小颜是他们以前对钟心颜的称呼，现在这称呼十分不贴切，而她现在连妈妈都叫不出来，“好，我给她买了衣服。”

商庭带着江羽母女去到小城最好的酒店，“江羽去用你身份证办理如住。”

“好。”江羽去开车门，钟心颜才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慢慢伸直，放开女儿的手。

江羽走在前面，商庭和钟心颜走在后面，“江羽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她生活得很好。她爷爷去世后，奶奶回南方，现在她一人住在京港。你有什么想法，和她回江家……”

“回江家！我还能回得去吗？不去，我想回老家，我们小时候的村子。”钟心颜声音苍老且沙哑。

商庭淡然看着她，“很明智！江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完全可以独立，最好不去打扰孩子。我送你回去，那个村子已经没什么人了，很安静，适合你养老。”

“嗨！我懂你的意思，有我这样的妈拖累，孩子不好嫁人！”钟心颜抬手擦眼睛，“反正她不叫我妈，就当我也死了吧！”

江羽拿着房卡回来，“可以了，上去吧。”

商庭向外看看，“小颜你们先上去，我出去转转。”

“商伯父，我想和你去！”江羽已经忘了该怎样和亲妈独处。

钟心颜颓唐看着女儿，“去吧！”

江羽把背包、房卡递给钟心颜，“房卡给你，我买的衣服在包里，是按我的号码买的，现在看估计会大些，将就一下吧！”

商庭清清嗓子，“江羽送你妈妈上去，再出来。”

江羽每次看商庭，听他说话，都有爸爸再世的错觉，“好，您等我一会儿！”她又重拿回背包，“走吧，电梯在那边，我送你。”

江羽想去搀扶钟心颜，抬起手又放下，她不知道该怎样照顾这个陌生的母亲。

送完钟心颜，江羽很快跑出来，“商伯父走吧！”

“江羽你该多陪妈妈。”

江羽吐吐舌头，“相比她，我更愿意陪您。”

商庭细看江羽，“想爸爸了？”

“是吧！”江羽不否认，“见到您，就会想。我不知道要怎么样和她呆在一起，总觉得像陌生人，刻意去亲近没意思。”

商庭揉揉江羽头发，“我一直把你当女儿，我们先去帮你妈妈买部手机，再去洗张你爸爸照片，给她带走。”

“带走，她要走！去哪？”江羽不知钟心颜除了女儿，还有什么亲人，什么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