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莉一手拎着水果篮，一手按门铃。
“是琳莉吗？”门里传出一个女中音。
“伯母，是我。”琳莉热情地回应道。
“那你先等一下。”房间里的话音刚落，就从里面传出哗哗的水声。
“哦，好的！”琳莉的声音仍然热切，但她立即翻了一个白眼，随手将水果篮轻轻放到地上。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嘛！刚碰面就来个下马威？她心想。会客前先洗澡，这是尊重，还是拖延？她深呼了一口气。
十分钟后，门开了。映入琳莉眼帘的是一位看上去气质还不错的女人：短卷发，皮肤白皙，细长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薄唇，眉骨和颧骨都很高。
肖母和琳莉平视了两秒钟，她不温不火地上下打量了琳莉一番后，淡淡地说：“进来吧。”
琳莉跟在肖母身后，她看到肖母穿了一件真丝连衣裙，黑色的裙摆上绣了一朵绽放的荷花，她意识到肖母的身高比自己还要高两三厘米，目测已经接近170厘米，难怪会生出183厘米的肖冰瀚来！她一边想，一边正襟危坐到肖母对面。她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冒汗了，出席重要的会议场合都没有如此紧张过！随即，她没忘记让自己的脸上挂上一丝看起来比较自然的微笑。
“时间比较晚了，我们只聊半小时，好吧？”肖母率先规定了谈话时间。
“好的，伯母。”琳莉笑了笑，并提醒自己放松。
“我听冰瀚说过你的事，所以有些话，我们还是敞开了说，你不会介意吧？”
“好的，伯母，您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没关系的。”
“你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三年前。”
“离婚的原因是什么？”肖母面无表情地继续问。
“我和我前夫对生活的追求不同，生活上的矛盾也越来越大，所以就离了。”琳莉的眼神低垂，毕竟谁也不愿提起一段失败的婚姻。
“可是，冰瀚怎么说是因为你婆家破产了，你不想继续背债，才离的婚呢！”肖母的眼珠转了转，紧紧盯着琳莉说。
琳莉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会不会是她的离间计？冰瀚虽然孝顺，但也明白事理，他不可能这样说，要保持冷静！她暗自提醒自己。
“伯母，我前夫家没有以前那么富裕倒是真的，但是不愿意继续背债……这并不是事实。”琳莉说完，她看到肖母脸上滑过一丝轻蔑。
“只是因为生活上的磕磕绊绊，就离婚了？像我们几十年的夫妻，吵吵闹闹过了一辈子，得离多少次婚啊。”她终于笑了！但冷笑的表情还不如不笑。
“伯母，两个人的生活，旁人怎么会理解呢？我选择冰瀚也不是图他的钱，他也没什么钱，主要是互相吸引，而且他对我很好！”琳莉像一朵娇艳的火玫瑰，随即，那抹红又褪成了淡粉色。
“我们家冰瀚一直都是非常优秀的！过五关斩六将进入杭州事业单位工作，没有任何背景和人脉，单枪匹马，很不容易。”她把易字的尾音拖得有点长，听起来怪怪的。
“是！那是您培养得好！冰瀚才会这么优秀。”琳莉附和道。
她斜视了琳莉一眼：“你儿子多大了？”
“五岁。”
“哎哟！那你二十四岁就结婚了？”肖母脸上立即露出一副既惊讶又警觉的表情。
“是的。”琳莉不得不回答。
“比我们那时候结婚还要早！我当时是二十五岁结的婚，结婚第二年冰瀚才出生，你……是未婚先孕？”她故意抛出这一句，好像抛出了一个毒蝎子，等着看对方被蛰疼。
琳莉低下头，她很不喜欢一直被审问的谈话方式，何况这个女人一直在探问自己的隐私。因为可以不回答，所以她索性保持沉默。
肖母瞥了琳莉一眼，沉默代表默认，她想。随后继续问：“他一直跟着爸爸生活吗？”
“是的。”
“我们北方人可是重男轻女的，如果冰瀚的头胎生了女儿，我们可是会让他生第二胎，第三胎的！你可以吗？”她一副慈禧式的拿腔作调。
琳莉皱了一下眉头，她听不出这话的意思，是认可了他们在一起？还是以此做试探，吓退自己？
“你儿子以后不会介入你的生活吧？”她的语气像口里含了一块姜。
“寒暑假肯定要和我待在一起的。”琳莉觉得肖母也是一位母亲，怎么会用“介入”这个词呢！抚养孩子，不是父母的责任和义务吗？
“冰瀚不是不同意他和你们一起生活嘛。”她脸上明显不悦。
“他同意我儿子随时过来和我一起住，只是住多久我们还没有商量好。”琳莉不想一味顺从。
“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我和他爸马上也快退休了，到时候我们肯定要和儿子一起生活的，我们不希望在家里看到有个陌生的孩子。”肖母板起脸，她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好像夜晚海边的石头。
“我按揭了一套房子，年底就会交房，到时候，我会带着乐乐搬到我的房子里住。”琳莉轻声说。她不想为了幸福，失去和儿子的天伦之乐。当然，她有独立且良好的经济能力，也想为自己和儿子争取一定的话语权：“至少在寒暑假的时候，我需要多一点时间陪伴他，他也需要我。”她的语气听上去很坚决。
“你这么说，我也只能转告我儿子，你的这种想法，我很不喜欢！”肖母直白地说完，转过脸去，她好像不想再继续谈了：“你有你坚持的理由和自由，那我只能明确告诉你，我们家不会娶一个带孩子的女人进门！冰瀚需要的是一个清清白白、简简单单的姑娘。”
琳莉的眼睑低垂，随即微笑爬上眼角：“伯母，您也是位母亲，如果我说，‘为了我和冰瀚的幸福生活和我儿子一刀两断’这样的话，您能信吗？”
“正因为我也是母亲，我才要保护我儿子！我不希望他以后去养另外一个男人的孩子，还要我孙子和别人家的孩子称兄道弟！”肖母铁青着脸回答。
“一个母亲，难道不需要考虑儿子的感受吗？您这样做，只会为难冰瀚。”
“是谁让他为难的？你这个女人啊，最自私的人就是你！离过婚就算了，还要带着孩子进门，就算我们一直反对，你还一直霸占着我儿子，无耻！”这好像才是肖母的真实模样，难怪有人说要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就要看她失态的时候。
如果从刚才进门时，琳莉对肖母还有一丝好感的话，那这几番对话下来，琳莉理解男友为何要一次次地提醒自己了！肖母现在的语言，估计都是客气的，但她并不打算停止这场谈话，索性把话挑明了！她的脑子除了刚才嗡的一声过去之后，她已经努力地让自己恢复冷静。“我知道您和叔叔都是工薪阶层，我不指望冰瀚在杭州住什么高级洋房，一年赚几百万的。我有车，有房，在MGC的收入不能说颇丰，至少可以达到小康。我父母在老家做小生意，可以自给自足。我现在没什么奢求，就希望自己开心、快乐。我和冰瀚在一起很快乐！所以，请您成全我们。”琳莉微微欠身，鞠了一躬。她终于亮出了自己的底牌！言外之意——只想获得一份纯粹的感情。
肖母倾斜着嘴角，笑了笑道：“好厉害的一张嘴啊！不过让你失望了，我再说一遍，我们家不欢迎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进门！”她提高了嗓门，将身体转向另一侧。
“伯母，肖冰瀚的爱情应该由他自己做主。”琳莉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那你就看看，你口中所谓的爱情，是由谁说了算的！”肖母站起来，怒气让她的脸显得很难看。
“伯母，难怪冰瀚会不快乐，这么多年来，您从来都不知道您儿子要的是什么。”
“他自从认识了你，他的快乐就消失了！如果你想看到他快乐，你大可放手！有一种爱不是叫作放手吗？”
“您爱他，却不愿意成全他，那按您的逻辑来讲，您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都是自私的女人。”琳莉站起来，实际上刚才那个鞠躬，已经是她的底线。
“他是我生的，我养的，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在婚姻上，他有义务听从父母的意愿，这也是他应尽的孝道！我们整个家族都不会欢迎你！”肖母的嘴里像含了十几颗朝天椒。
“并不是我不放手，是您儿子抓着我不松手。”琳莉拿起包，欲走。
“你等等！你说你要分手，冰瀚不同意？”肖母满脸疑惑地问。她好像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这么做，而应该像她这样目空一切……
琳莉看到肖母的眼神里窜出一抹关心，她们终归是爱着同一个男人！她想起早上男友的嘱咐，不得不服软：“伯母，对不起，我不该和您顶撞。”
“你可以走了，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我儿子是斗不过你的。”她意味深长地说。
“伯母……”琳莉平静的语气里隐藏着一丝哽咽。
肖母摆摆手：“你叫我阿姨吧，我们只当是路人，后会无期！”
琳莉知道自己应该走了，再不走就成赖皮了！从进门那一刻起，整个谈话的节奏完全由眼前这个女人掌控着，琳莉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无力过。“打扰您了，刚才有失言的地方，请您谅解。那您好好休息。”她礼貌地道别。
“一会儿回去，就不要打扰冰瀚了。”肖母冷冰冰的语气如同寒冬的空气，“明天一早他会陪我逛西湖，明晚他会睡在这儿。我希望你们好聚好散，你尽快搬出去吧。”
好聚好散？能不能散场并不是由你来决定的，琳莉心想。“伯母，再见。”她站起来，欠了一下身，随即走出房间。
琳莉快步走出房间，关上那扇门也关上了刚才飘散在空气里的难堪和无力。她一边走，一边轻声抽泣。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我是谁啊，我可是妈妈口中的宝贝公主啊！我的前婆婆对我也非常客气！我想要什么，从来都是张张嘴的事情，走到哪儿都是焦点，今晚却遭受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当面被羞辱……此时，琳莉想到了男友肖冰瀚，她刚要给他打电话，却又按掉了。她预料到打给他之后的几个关键词无非是：安抚、沉默、争吵。琳莉感觉自己掉入一片深湖里，漆黑又阴冷的湖水好像马上就要将自己吞没了。她好不容易走到楼梯口，不得不扶住墙壁。她看着电梯上的数字慢慢变大，真想在身后插上一对羽翼，瞬间逃离这个鬼地方！
深秋的夜晚赶走了夏天的余温，琳莉裹紧风衣，她听见自己的高跟鞋发出嘎达嘎达的响声，她一边走，一边给芮薇发信息：“演出结束了吗？我现在过来找你？”她缓缓坐进车里，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眼睛。手机响了一下，她看到芮薇的回复：“演出刚结束，我现在赶回来，不过你可能要等我一会儿。”她将OK的手势发过去，心里略微感到一丝安慰。在这个城市里，还有芮薇可以依靠！也只有她才真正懂得自己，关心自己。
芮薇知道，琳莉和肖母这次见面不容易。不过，从维权岗位走出来的将士，什么样的会员没有碰到过啊，现在她的工作又要经常和那些政府官员打交道，他们的臭脸也没少见过吧……但这并不是工作，芮薇仍然有点担心，不由自主地问道：“还有多久到？”
“估计要四十分钟。”林新宇一边开车，一边不紧不慢地回答。
“不是第一次看演出吧？”她随口问。
“大学里看过一次。”
“是演唱会吗？还是音乐会？”
“是周杰伦的演唱会。”他笑了笑。
“不是一个人吧？”她意识到有点唐突，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
“和小蕾一起。”他坦白地说。
空气里一阵沉默。
“我听云芷瑶提过，你的女朋友是个既漂亮又有才华的女生。”她感觉自己有点没话找话：“哦，应该说是前女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自言自语。
“你们那天聊得挺愉快，我听阿瑶说。”
阿瑶这个称呼，让芮薇感觉他们很亲密。她眼前浮现出云芷瑶那双灵动又欲语还休的眼睛：“她是个漂亮又可爱的姑娘。”她语气里掺杂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确切地说我和阿瑶是通过小蕾认识的。”他让车子轻松地转了一个弯，解释道。
“她很欣赏你的作品，还帮你把照片推荐给其他杂志社。”
“这个，她没有提过。我们聊的都是工作上的事，因为小蕾才有其他的话题，但并不算是生活中的朋友。”
“恋人分手后还可以做朋友吗？”她转头盯着他，想知道确切答案。
“那要看两个人分手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是价值观问题，或者某种不可调和的矛盾，继续做朋友的概率很小。”
“你现在和她还是朋友吗？”
“我倒是想，可是……”他摇了摇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或者不想让别人触碰的地方，何况我们只是比较熟悉的同事，芮薇想。
林新宇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无法令人满意，他打开音乐，然后问：“你明天会跟紫萱一起逛街，吃饭，泡吧？”
“不一定。其实我们周末很少腻在一块儿，她应该会去看她儿子吧。我一般会在周末看书，或者写作。”她将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说：“你呢，周末怎么过？”
“健身、看书或者加班。”他笑了笑：“本来……”
“本来什么？”她闭着眼睛轻声问，好像快要睡着了。
“本来我想邀请你来我家，尝尝我烧的菜。”他转过头，认真地盯着她说。
“哦？你还会烧菜啊。”她睁开眼睛，眼里窜出一抹惊喜。
她确实没察觉他有这项技能！在CH时，他们的交集并不多，在芮薇的印象里林新宇是一个话少、神秘、有心机、高高在上的上司。要说吸引力，他并没有设计总监艾洋身上的艺术气质令人心动！要说变化嘛，现在的林新宇比在CH时更接地气了！他身上好像褪去了那种高高在上、深不可测的“高大上”形象。况且，他在MGC受到众多女同事的迷恋和仰慕，但是被邀请去他家里吃饭，绝不是林新宇的贸然之举。如果明天琳莉离开得晚，自己要继续陪客。如果明朗的航班不算早，也可能会去送机。此时，芮薇想顺从自己的心意，何况林新宇的情感纠葛并不明了，她还不想成为他空闲时的“调味品”。
“明天大概不行，为什么会想到邀请我去你家里？”她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听上去很傻的问题，但她确实想知道。
“我们已经不只是同事，也是朋友了吧？”他转过头盯着她问，嘴角弯起的笑意充满诚意。
是啊，如果只是同事，就应该只是在公司里谈工作，而实际上他们现在的工作交集并不多。如果不是朋友，就不会一起吃生日宴、看演出了。她感觉他的回答足够坦诚，但也中规中矩。
“可能明天下午才能答复你。”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慎重的决定！
“好。”他轻声说。
芮薇抱着百合花走在小区的路灯下，百合的香气在深秋的夜晚格外凛冽。她的心仍氤氲在林新宇带来的暖流里，但在刚才道别时，她只讲出了“谢谢”两个字。其实，还可以表达得更多！比如，谢谢你的花！谢谢你送我回来！谢谢你帮我多争取了两张票……但她只能轻声说“谢谢”，这两个字包含了今晚所有的情绪。她用理性让自己保持清醒，但他的邀请，再次让她感到困惑。
“亲爱的。”芮薇刚走出电梯，就听到好友的呼唤，只是一向热情的琳莉，此时的声音却是有气无力的。
“对不起，亲爱的，我回来晚了。”芮薇打开房门，随即按亮房间的灯。
“谢谢你今晚愿意收留我。”琳莉脱掉鞋子，赤脚走进客厅，立马倒在沙发上。
“说什么客气话！”芮薇看了一眼平躺在沙发上的琳莉，随口说道：“怎么像打了败仗一样。”然后将装了水的花瓶放在电视机柜上，又将整个花束放进去，花根下去，水溢上来，水位刚刚好。
“是啊，败得一塌糊涂。”琳莉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我想你家一定是有红酒的。”
“果汁还是热牛奶？或者我给你调一杯热朱古力怎么样？”芮薇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她觉得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喝酒并不能解决情绪问题。
“喝酒啊，我想喝酒！”琳莉大声地喊道，颤抖的声音清晰可闻。
芮薇迅速走到沙发边俯下身子，她看到好友脸上的妆已经哭花了……刚才一定是经历了一场血战！她拂过琳莉额前的长发，温柔地说：“亲爱的，以你现在的状态，喝酒一定会伤身体，但是你想喝，我陪你。”
琳莉转过头，笑了笑，她的眼神明亮，像是有泪要掉下来。
芮薇看着好友水汪汪的眼睛，感觉自己好像也快被传染了。她站起来，走进书房，再出来时手上拎了一瓶红酒，冲客厅喊道：“你等我一下哦，别睡着了。”
琳莉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水，让身体坐起来。她盯着电视柜上的花瓶问：“你是谈恋爱了吗？”
“我如果谈恋爱了，还不告诉你啊。花是林新宇送的，但那是他送给明朗的。”芮薇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
“你还真厉害，竟然让林大boss给你的偶像明朗送花。”她嘟囔了一句。
稍许，芮薇从厨房端出水果和卤味，还有一杯朱古力热饮。随后，她又拎着一瓶已经打开了的红酒和两个沾满水滴的高脚杯。
“来，说一说刚才发生了什么？还原一下场景。”她故作轻松地说。
琳莉简单讲述了一番，然后说：“你不知道……她说话多尖酸刻薄！估计是慈祥太后转世。”此时的琳莉已经恢复常态，但声音却是哑哑的。她好像喜欢上了朱古力的口感，连续又喝了几大口。
“肖冰瀚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
“我跟他说了，刚才在等你的时候，我给他打了电话。”
“他怎么说呢？”
“他能说什么，他说自己的事情会自己决定。”琳莉靠在沙发上，她的两只手紧紧握在杯壁上，好像在用它取暖。
“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芮薇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盯着琳莉问。
“什么打算？他要谈，就继续谈。他要分手，那就分。你不是说过嘛，反正我不吃亏。”琳莉抽出一根烟，顾自点上。
“你心里会有预期吗？比如说，会给他一年时间，还是两年，或者更久。”
“顶多两年吧，如果时间耗太久，我也耗不起。”琳莉吐出一口烟圈，说道：“谁会愿意用即将逝去的青春，去经历没结果的恋爱？如果有，那也不是我。”
还好，还算理智！芮薇想。“就好比你负责的项目，总想有一个好结果。如果预测是坏结果，以你的好胜心，你会不爽，会生气，或者重新找个坑位，是这样吗？”
琳莉笑：“如果这是个好项目，自己又特别喜欢，只是拿不下来，也可能会死磕到底呢。”
“千万别！这是下下策，爱情需要理性。”芮薇担心地望着琳莉。
“真想知道，你会和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谈恋爱！不过，你真的需要谈一场恋爱了，小薇。”
芮薇盘起腿蜷在沙发上，缓缓地说道：“也许吧，其实我挺满意目前的生活状态，平静且无欲无求。你冷吗？我拿毯子给你？”芮薇看到琳莉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房间，将绒毯盖在琳莉身上。
“工作能给人带来安全感，越努力回报越高。可是感情……”琳莉摇了摇头：“就好像天上的风筝，它能飞多高，飞多远，并不是由一个人说了算的。”因为懂得这个道理，她的眼神变得愈加深邃。
“如果遇到对的人，什么都是对的！如果遇到错的，只能步步惊心！”芮薇想让琳莉正视肖家的态度，肖冰瀚在其中原地不动，并没有起到催化剂的作用。
“我真怕自己撑不住，马上就跟他提分手！但是提分手太容易了，不是吗？倒是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林新宇，你们都是单身，而且他有能力，有气质，又多金！被这样的男人喜欢，虽然有压力，但也是值得骄傲的事！只是他的过去，你可能还要多挖挖，我总觉得这样出众的男人，以前的感情经历不可能像白纸一样。”琳莉提议道。今晚的劫难，让她如飞蛾扑火后的蝴蝶。
“他以前有过一个女朋友，分手了，但他们好像还是朋友。”芮薇淡淡地回应道。
“一个女朋友倒也不是什么问题，但还是朋友……这样的玄机就大了！男女之间的友情，要么是爱情的开始，要么是爱情的结束，要么本身就是爱情。他们是处于结束中的结束，还是结束后的即将开始？所以，这个林新宇，你要多挖一挖！”
“挖人多累啊！我和他在CH时是同事，但并不熟，现在顶多……算是个比较熟的同事？”芮薇打开另一条绒毯，让它包裹住自己。
“你们这是再续前缘啊，以前可没听你说过，藏得够深的啊。”琳莉白了好友一眼：“不过，我看他并不认为你们只是熟悉的同事关系，请你看演出，还送花。时间这么宝贵，为什么浪费在你身上？”她深沉地笑了笑。
“以前我们很少谈论他嘛，而且他这个人神秘莫测的。他刚才邀请我周日去他家吃饭，说是让我尝尝他的厨艺。真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做饭！”披着绒毯的芮薇，像一个因纽特人。
“那不就是喜欢你嘛！只有想把这个女人娶回家，才愿意给她做饭啊。你呀，好好把握机会！不过我的建议你也得听一听。”
好像给别人做情感军师总是很简单，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总是难以应付，此刻对话的两个女人便是这般。
“所以，我要考虑一下，明天再给他答复。”
琳莉喝了一口酒，她闭上眼睛体会它的回甘。
“冬天的时候，捧着一杯热朱古力望着窗外的大雪从天而降，那是一种特别美妙的感觉！”芮薇的神情，仿佛眼前已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纷飞的景象。
“小时候的味道，总是令人记忆深刻。”琳莉彻底放松下来，好像两个小时之前经历的只是一场噩梦。
“我们一个北方，一个南方，还能成为好朋友，也是不容易。”芮薇认真地盯着琳莉说。
“真是不容易！你的家乡可以看到鹅毛大雪，我的家乡可以看到海上日出。”琳莉缥缈的眼神，好像面前正有一道橘色的光辉挂在海面上。
“如果有一种药水能回到小时候，你愿意喝下它吗？”芮薇问。
“为什么不呢？也可以坐机器猫的时空飞船。”
“我从小生活在离城市很近的村庄里，那条不算宽的公路两旁总有绿油油的稻田和金灿灿的麦田，一望无垠。蔚蓝的天空之下，偶尔有成群的燕子飞过，也有调皮的麻雀站在稻草人的肩头。深秋的空气总是凝满寒露，大地有即将步入冬眠的喜悦！北方的秋天更像是一个生机勃勃又具有文艺气息的男人，他让金黄的树叶铺满院落、大桥、公路，如果情绪再饱满一些，他还会把它们变得像杜鹃花一样鲜红！它以一场浪漫而庄重的仪式，向夏天抒写最深沉的留恋，也向冬天表达最明亮的读白。”芮薇深情地倾诉道，那片金黄时常闪烁在她的记忆里。
“真美！那是一幅美好的画面。你怎么出口成章啊，大诗人。”琳薇注视着好友，感觉在欣赏从银河系飘落至此的仙女。
“我有一个彩色的童年，记忆里总有无拘无束的蓝天，鸟语花香的群山，人鱼戏水的池塘，姹紫嫣红的花园。那些时光就好像糖果罐里五彩缤纷的糖果，看着数不完、吃不尽，但是一颗颗拿出来，总有一天糖果罐也会空。”她脸上有些失落，继续说：“童年里，我总和小伙伴们玩得热火朝天，藏猫猫、跳房子、跳皮筋、跳大绳、闯大关……每一种游戏都可以玩整整一个下午！每次回家的路上，抬头就能看见金色的晚霞，火烧云也是常常能观赏到的景色。不像现在，难得看见！那时候，也会因为贪玩回家晚了被父母骂，但父母们从不会因为孩子晚归就到处寻找。村子不大，家家户户都认识，哪家是磨豆腐的，哪家是开小卖铺的，哪家聚着人气经常打牌，哪家独门独户不愿与人交往，哪家有黑白电视机可以看神雕侠侣，哪家养的狗跑去了邻村，我和小伙伴们都了如指掌！”她停顿了一下，听到琳莉“嗯”了一声，继续说：“傍晚玩累了，就直接跑到厨房里觅食。灶台上总有妈妈变着花样做出来的晚饭，主食通常是馒头或米饭。菜可能是一盘土豆丝、凉拌黄瓜、凉拌水萝卜、番茄炒蛋、西葫芦炒肉片。黄瓜、柿子、土豆都是从自家园子里现摘的，鸡蛋是自家养的母鸡下的，豆油是自家大地种的黄豆，到作坊铺子里加工出来的。用它炒出来的土豆丝和鸡蛋，都是明晃晃的金黄色！哦，连大酱都是自己做！我记得姥姥和妈妈每次煮黄豆时整个厨房就会飘着香味，她们把煮好的黄豆装进白色的面袋子里，再把扎好口的面袋子放进大铁盆，然后光着脚踩呀踩呀，直到把它们踩得稀巴烂！再把踩烂的豆酱捏成坨，用草绳把一坨坨大酱绑好，挂到厨房的顶梁上。等它变硬了，看着发绿了，就是发酵好了！就可以取下来掰一块，刷洗干净后放进碗里，里面加水和豆油，放进锅里蒸。等蒸熟了，拿根小葱或者拿根黄瓜直接蘸着吃，味道好极了！”
“哦，这样的大酱真的可以吃吗？”琳莉小声说。她的头枕在沙发扶手上，绒毯将她的整个身体裹起来，让她看上去像一只蜷在茧里的蛹。
“这是跟我们当地的朝鲜族人学的！”芮薇笑得花枝乱颤：“朝鲜族人那才叫真的干净呢，他们把白色的被罩在大河里清洗之后，还要在锅里蒸煮消毒！”
琳莉的眼睛微闭着，好像快要睡着了：“哦，那是真够干净的。汉族人哪会这么干，炒菜的锅还要煮被罩……”
“但在秋天，我最不喜欢做的事，就是跪在菜园里抠那些陷在地里的黄豆。它们嵌在泥土里，只能跪在地上一颗颗地捡。有时我捡了半碗就累了，然后偷偷溜出去玩。有一次，我想穿我妈给我买的新裤子，可是她一定要我把身上这套穿脏了再换，我二话不说就拿着碗去捡豆子，不一会儿膝盖上就磨得黑黑的，我妈只能给我换上那条新买的裤子了！”芮薇想起小时候的恶作剧，乐滋滋地回味着，那些沁人心脾的味道啊，真是粉红色的回忆！如果人的一生是不断经历、不断遗忘的过程，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就如同时常跃出海面的海豚。
琳莉的鼻腔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竟然睡着了！
“难怪一直没响应，我讲得真的这么无趣吗？那些都是闪亮的瞬间啊。”芮薇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再也“回不去”的故乡，却又像是一直重复的归途。它让人们背起去远方的行囊，又给人们填满了梦想的干粮，它给人们画上放飞的翅膀，又给人们手里塞了一条长长的线，那是遥望故乡的思绪，那是回家蜿蜒的轨迹，那是“你在这头，我在那头”长长的牵挂。
琳莉睡了一觉之后，一大早就去看儿子了。芮薇一个人睡到快中午才起床。
“明天我过来接你？”林新宇发来信息的时候，芮薇正在家里一边煮咖啡，一边读《简·爱》。
“北京有个乐队邀请我填几首歌词，所以……”
“哦，那下次吧，注意劳逸结合。”他体贴地回复道。
“谢谢你，新宇。”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她没有去机场送明朗，他又是早班机！难得周末，她实在懒得折腾。在她心里，明朗让机场变得特殊的感觉已经越来越淡……他们甚至好久没通信了，但她还不想和林新宇走得这么近。
六七个人坐在会议桌前，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后面是一张张严肃的面孔。
公关部的吾空率先开了头：“今天主要讨论热水器爆炸事件和婴儿纸尿裤这两个事件的应急处理方案。购买热水器的大爷腿受伤了，虽然说从医疗检测证明看，并不是由爆炸引起的，但也是因为受到惊吓才滑倒的。我建议家电售后部和运营部各派一名代表，和我一起去大爷家慰问一下。纸尿裤事件，由紫衣跟大家讲详细情况。”
“婴儿纸尿裤的购买者是位网络红人，现在她的微博转发量已达33 374条，评论25 742条，点赞数50 000。虽然婴儿红屁股和婴儿体质也有关系，但从现在的图片来看，宝宝的皮肤表面上有大片红肿的水泡。三个月的小宝宝伤成这样，妈妈的心情可想而知！不知道母婴团队和客户沟通得怎么样了？”芮薇将视线转向母婴团队主管蓝莹身上。
蓝莹冲大家点了点头：“现在商家已经同意退款了，没用过的商品，也同意消费者寄回，运费由商家承担。可是，这位客户不愿意办理退货，她担心商家会卖给其他消费者。另外，她要求平台封了商家店铺，这个处罚未免太重了，所以现在僵在这儿……”
“消费者没有没收商品的权利，还是要配合办理退货的。这一点，可能还要麻烦蓝莹团队的专家再和客户好好解释一下。另外，建议品质保障部全网排查，对于投诉率比较高的商家进行抽检。”芮薇提议道。
“好！会议结束后我就做全网排查。投诉率TOP10的商家名单，麻烦蓝莹这里给出数据。”品质保障部的武全说。
“没问题！我现在联系接口人，数据出来后第一时间给到你！”蓝莹回应道。
芮薇继续说：“这个纸尿裤的商家是开了几年的大店，信用评分也挺高的，封店……买家现在在气头上，要求的处罚自然会重一些。”
吾空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商家肯定希望纠纷能尽快平息。”
“紫衣，这通电话能不能麻烦你和消费者做下解释？我们这边来来回回跟客户打了三四次电话了，现在客户已经厌烦我们了。我想，她在微博上发声，肯定对你比较信任，换个人跟她沟通，会不会容易听进去？”蓝莹说。
“没问题！一会儿开完会，我和客户好好聊聊。”芮薇爽快地回应。
“吾空，我让团队的专家清风和你一起去看看大爷！”家电部售后主管雨辰提供了人力支持。
“目前这款热水器已经全部下架了。刚才品牌商也回复了邮件，他们同意回收这款型号的所有商品。已经安装的，明天会安排工作人员上门拆机，并承担来回运费。如果客户同意更换其他型号，他们愿意给出市场价八折的优惠。当然，客户想要退款的，他们会无条件配合。但使用时间超过一年的，会按三包法扣折旧费。”家电部运营紫摩同步分享事件进展。
吾空看了下手表：“那咱们下午两点钟出发？”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
芮薇站起来，端起电脑说：“那我先走了，我得去安抚这位网红妈妈了。”
蓝莹随即合上电脑说：“我和你一块儿走！”
吾空感激地盯着芮薇说：“最近你辛苦了啊！帮我们扛了不少。等这事儿过去之后，请你吃饭！”
芮薇笑了笑道：“客气了，都是分内之事。”她和蓝莹一前一后走出了会议室。
吾空再次叮嘱道：“下午两点，咱们在西门前台集合！”
在孤山饭店的包厢里，林新宇坐在米修父母面前，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两位老人的眼神满意地对视了一下，言外之意是：好！很好！非常好！
米修意识到父母的认可，她的表情瞬间像春天里的桃花，格外娇艳欲滴！
“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林新宇笑着站起来，他礼貌地冲两位老人点了点头。随后，他朝米修看了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米修，你给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讲！”
米修会意后，在父母的注视下羞涩地跟在他身后，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包厢。
林新宇走到饭店门口，眼中的怒气被他的修养隐藏起来，看上去并没那么锋利，但低沉的嗓音不怒而威：“米修，你说你的电脑坏了，需要维修，不然会影响手上正在处理的紧急case！我刚好就在附近，所以顺便过来看一下，但你现在是在搞什么名堂？”
“萧峰哥哥，你不要生气嘛，我确实在办公啊，刚才电脑你也看过了……”米修一副无辜的表情。
“你那叫什么问题？杀杀毒就能解决的事，系统和VPN完全是正常的！”他转过身，脸色难看得好像刚被熊瞎子舔了脸。再温和的人也是有底线的，何况他不喜欢被欺骗和强迫。
“萧峰哥哥，我爸妈一直催我相亲，我不愿意相亲！就想着骗他们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就算不高兴，就当帮同事挡一回枪嘛。”她嘟着嘴，继续装可怜。
“那现在见也见过了，你就说我临时有事，先走一步！”他转身要走。
她马上拉住他的衣角，撒娇道：“萧峰哥哥，你这一走，就全穿帮了！刚才的戏也白演了！你行行好嘛，就这么一次，我保证！”随后，她又举起右手发誓：“再说这家菜馆，可是正宗的杭帮菜！你就当帮我查看电脑，我请你吃了顿便饭，只是我爸妈正好在场。”
“那吃完饭不能再有其他花样了啊，而且下不为例！”他犀利的眼神盯过来，锋利得像一把刚刚磨过的小刀，刀锋穿过她的眼神，让她不得不垂下眼睑，捣蒜般地点了点头。
午休时，婉婧约芮薇一起去五号楼吃土豆粉。
“你和廖青怎么样了？”芮薇关心地问。她只知道他们在网上相识，并且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
“我打算过年带他回老家！”她脸上的甜蜜快滴到土豆粉里了。婉婧对很多事情都留有余地，她喜欢让亲密关系涂上一层蜡，看着透明，实则有距离。
人与人相处就像一面镜子：你若敞开，清风自来；你若关闭，世界无力。从朋友角度来看，芮薇的单纯细腻和琳莉的热情大方就像是装在同一个费列罗巧克力盒子里的白色椰蓉和黑色榛果，又像摆放在同一个搁板上的星巴克咖啡豆。而婉婧则更像是奶茶，丝滑浓郁却也添加了许多植脂末。
“只要你幸福就好！你和琳莉一个个在我眼皮子底下成双成对的，看来，我也得祈祷赶快双宿双飞喽！”
“我们都很期待你谈恋爱呢！你说，如果我男朋友赚得没有我多，以后我会不会嫌弃他？”婉婧认真地问。
“虽然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但大导演李安还做过六年的家庭妇男呢。夫妻之间，相处舒服就好，互相关心和扶持才是最重要的。”
“家庭妇男在MGC越来越多了，我身边的两个女boss，她们的老公都在家带孩子呢。”
“真的？”芮薇想不到“女权主义”在MGC的“大后方”越来越明显了。
“嗯，一个带得还好，另一个好像会经常甩脸。”
芮薇笑了笑，她感觉这在MGC并不算稀奇。因为MGC员工的收入高，不要说女员工在公司之外难以找到和自己年薪匹配的男人，那些帮外面的漂亮气质女做媒的“征婚帖”在MGC内网里频频出现，也让她们感觉到“内销”的艰难！其实，一万多名员工分属在几个办公楼里，若不是业务交集，彼此相识的概率并不大。而MGC的技术男们，因为经常加班而导致双职工无法更好地照顾家庭，甚至会上升到“谁回归家庭”的议题上，更重要的一点——MGC的女员工早已将自己锻炼成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女金刚”。而男人，一个优秀男人，一个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的MGC优秀男人，大都喜欢“贤良淑德”的女性，这是男人的本性。这也是MGC女员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在中国经济不断腾飞，不断向发达国家过度时的切身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