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风十里

十天后,芮薇收到左雨发过来的编曲,一首民谣,一首抒情。左雨在旋律上做了一些更正,他俨然是芮薇的音乐制作人。

仅凭一腔热忱,就写了歌曲和几十首歌词,这算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吗?如果说芮薇在音乐上有点儿天赋的话,可能是遗传了她能歌善舞的母亲。而对文字的敏感,则是因为父亲从小对她的熏陶和栽培。从四周岁起,芮薇就开始背唐诗宋词和那首她完全不懂含义的《满江红·岳飞》。直到现在,她也没想尝试写一首古风歌词,是潜藏的“叛逆”?在文学上这么一丁点儿的悟性,终究是从小打下的基础。她终于理解了父亲的用心良苦!可是,为什么让我二十六岁才在音乐上开窍呢?手机的振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看到屏幕上显示:妈妈。

“妈!”芮薇冲着电话喊了一声。

“吃晚饭了没?一个人别总对付啊。”芮妈的关心,从电话里传出来。

“还没,一会儿下去吃。”

“周末又窝在家里睡大觉了吧?”

“哪有!我最近忙着呢。”芮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马上换成温柔语调:“妈,你说你对我的教育,算不算是人生败笔啊?”

“啥,啥败笔?”

“我读小学的时候,您就应该把我放到朝鲜族班级里啊,这样我就可以进学校的管弦乐队了!”

“都一样的,有什么区别?”芮妈不屑地回答。

“您想啊,如果您当初利用自己的职权便利,把我放进学校里唯一的朝鲜族班级,那我现在不仅会多掌握一门语言,而且还会一门或几门乐器,那我的创作就不是现在的起步阶段了……”她小声地抱怨。

“唉!谁知道现在的局势会发展成这样。再说了,我那个时候刚进学校,哪有什么职权啊,还不是也要看别人的脸色嘛。”电话里传来芮妈无奈的语气,然后她继续说:“后来,学校搞文艺活动,你妈妈我展示了歌唱才华,才能和那帮朝鲜族老师打成一片的。”

“您看啊,我姥姥会说朝鲜语,您听得懂朝鲜语,到我这儿好了,不仅不会说,还听不懂,明显一代更比一代弱嘛!”

“哎哟,我的大宝贝,你都多大了!还在这儿耍小孩子脾气。我跟你说啊,你当时不想回来当老师,一心想到南方发展,我和你爸也是举双手双脚地支持你!但是我们把你放到外头,可不赞成你把心思都花在玩音乐上啊,那可是会走火入魔的!”芮妈严厉地提醒道。

“来不及了,我已经走火入魔了。”

“哎哟,这可怎么办才好啊!你等着妈妈,妈妈明天就买票过来,赶紧给你降降火!省得你天天胡说八道,鬼迷心窍的。”

“妈,我这不是跟您闹着玩呢嘛。我跟您说啊,我工作很忙的!您过来我也没法好好照顾您啊,再说了,我哪有那么多的精力呢,我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小妖精。”她开始耍贫。

“我倒是希望,你是个三头六臂的小妖精哟!这样,我和你爸就不用担心你一个人生活在杭州了……”芮妈念起了紧箍咒。

“妈,我下去吃饭了啊。我肚子都咕噜咕噜叫了,好饿!”

“哦,那你快去吃吧,多注意身体!但你的个人问题,自己也主动着点儿!”

“嗯!知道啦。妈,拜拜!”

最近,芮妈时常关心芮薇的人生大事,但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呀!她脸色紧绷,一边想,一边往阳台走。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从阳台上望出去的杭州夜景朦胧有致。柔和的音乐悄悄弥漫进来,夜晚像一场即将开启的狂欢派对。

中午,芮薇和静静从餐厅出来,看见水池边上停着一辆白色宝马。

“好像是林总的车。”静静低声说。

“你怎么知道?”芮薇好奇地问。

“我前天早上看到他从这辆车里下来,准没错!”静静坚定地回应。

林新宇从大厅里走出来,手上拎着一个纸袋。当他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时,芮薇看见副驾驶座位上的长发女子,她穿了一件白衬衫,低着头,身材消瘦。

“原来他真有女朋友。”芮薇自言自语道。

“只是看不到正脸。”静静补充道。

白色宝马像一团神秘的烟雾,很快消失在她们的视线里。

“如果我也有个林总这样的男朋友就好了。”静静的视线停留在宝马消失的方向,一脸羡慕的神情。

“没准你会梦想成真呢。”芮薇的手指顺着静静的耳际滑到她背部的发尾:“你长得这么美,头发也这么美,连女人看了都心动,何况男人啊!”芮薇打趣道。

“讨厌!”静静害羞地笑,伸手抓了一下芮薇的腰,害得她哈哈大笑起来。两人推推搡搡地走进了大厅。

周六下午,芮薇在那间小小的录音棚里唱了五遍《白色情结》,六遍《天还这么宽》。

“音不准可以修,但感情一定要饱满,你先酝酿一下。”左雨认真地说。

芮薇试着去感悟左雨的教诲,她慢慢地好像找到了一点儿感觉。其实,私底下她已经练了十几遍了!那些熟悉的歌词不需要看,闭着眼睛都能唱出来。

一周后,芮薇拿到了CD,但明朗却没有如期来杭州。那场“拼盘”演唱会取消了。芮薇又去查他的行程:下次杭州行,是一个半月后的海宁演唱会。

下班前,芮薇想把歌词和写给明朗的信打印出来。等到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马上点击了“确认”按钮。可是,传真机竟然没纸了!她走进隔壁办公室张望:宽敞的办公室空空如也。

她重新走回电脑前,将电脑连接到王秀的打印机上,再次点击了“确认”按钮。

当她推开王秀办公室的门时,天!林新宇正站在打印机前拿着纸张端详……她脑子嗡的一声,像炸开了锅!她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前去:“林总!那个……”她的脸像涂了浓胭脂。

“写得不错嘛!”他用欣赏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是业余爱好吗?”

“哦,随便写写的,那个……我要参加歌词比赛嘛,明天一大早准备寄给主办方,所以……”她急中生智编了一个借口,但临时打草稿,语气支支吾吾的。

“哦,”他眼里的笑意没有消散,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把那张歌词稿递给她:“为什么不发E-mail?”

“发了,但为了保险起见嘛,再寄一份,有可能会让评委加深印象啊!”她紧紧攥住躺在打印机里的另外几页纸。

“也是。”他转身离开,但刚走出几步又忽然转过身来,用意犹未尽的眼神盯着她说:“有了好消息,别忘记告诉我,另外……”

“Sorry!我浪费了公司资源,不会再有下次!”她低下头,诚恳道歉。

“我想说,如果你加班的话,我们可以一起下楼吃晚餐。”

“哦,我不加班,我马上走了,这就走。”芮薇尴尬地笑了笑:“周末愉快!”

他小声回复了一句:“周末愉快。”用深沉的背影将她孤立成一座无言的岛屿。

芮薇扫了一眼手上的纸张,赶紧夺门而逃。

周日的机场,芮薇看到有的粉丝举着手牌,有的抱着一大束鲜花,有的脖子上挂着单反,有的跟自己一样拎着礼品袋来回地踱步。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密密麻麻地闪烁着航空信息,对芮薇来说,机场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她正准备迎接一场期待已久的“久别重逢”。

“来啦!做好准备啊。”欣欣兴奋地提醒道。欣欣是静静的朋友,也是明朗的铁杆粉丝。

不远处,鼻梁架着一副墨镜的明朗,正被热情的粉丝簇拥着前行。

“他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这能送上去吗?”芮薇紧张地望着蜂拥而至的人群。

欣欣往前走了两步,停住道:“一会儿他走到这儿的时候,你就冲上去!”

“要不,你帮我吧?”芮薇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明朗,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欣欣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说道:“冲啊!要是我帮你,他就不会记得你了。”随后,她往芮薇手里塞了一个小本子:“顺便帮我要个签名!”

一下子要做这么多动作,芮薇有点懵。她接过本子,随口应道:“一会儿我见机行事。”

人群马上就要接近刚才欣欣站定的位置,芮薇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去。忽然,一个窈窕的身影,推着一个大拉杆箱从明朗身边经过。

芮薇一个趔趄,礼品袋甩在了明朗的脚边。她倒在地上,顿时两眼发黑。这回糗大了!怎么办!她捂着脸想,暗暗地从指缝里观察情况。

“这人怎么倒在地上啊?”一个又尖又细的女声说。

“还故意趴在地上,不起来呢。”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紧跟着。

“她这是在演戏吗?”一个憨憨的声音小声附和道。

芮薇正准备爬起来辩解,眼前忽然出现一只大手,那手指如青葱般修长,她本能地握住。瞬间,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了起来。

眼前这个男人,戴着一副大墨镜,有点像电影里的蝙蝠侠!古铜色的皮肤,高高的鼻子,性感的嘴唇,这……是明朗?他的手竟如此温暖!芮薇的白纱裙,跟随身体的转动轻盈地飘舞着。

明朗举着礼品袋问:“你好,这是你的吗?”

芮薇脸一红,连忙松开他的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我叫芮薇,这里面是我写的两首歌曲,请您在百忙之中抽空听一下。”此时,她已经完全恢复了理智,毕恭毕敬地继续说:“里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我想得到您的宝贵意见或建议。”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嘛,她暗自感叹道。

明朗往袋子里看了看,“哦?已经录好了吗?”他一边走,一边感兴趣地问。

“是,已经录成CD了。”

“你是歌手吗?”他微笑地盯着她。

“哦,不是。”芮薇笑了笑:“只是业余爱好。”

“厉害!”明朗夸赞了一句。芮薇的整颗心都在哈哈大笑。

其他粉丝激动地吼着:“明朗,帮我签个名吧!”“也帮我签一个!帮我也签一个!”七嘴八舌的同一个要求,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潮水一般。

芮薇完全放松下来,她想起欣欣的签名任务,把本子快速递到明朗面前,“还有我的。”他顺手接了过去,用极富磁性的嗓音说:“一会儿到车上签。”

明朗坐在车里快速地签名,动作潇洒而熟练,他把签名本递给芮薇,冲她笑了笑。

真想看看他墨镜背后的眼睛啊!芮薇一边想,一边遗憾地跟在欣欣身后。

“我会听你的作品!”明朗的声音从芮薇身后传过来,清晰而有力。

夜幕之下的明朗像一个黑暗骑士,芮薇开心地朝他挥了挥手。他重复了她的姿势之后,车门很快关上,随后扬长而去。

多么美妙的夜晚啊,原来追星是件幸福的事!芮薇坐在奔驰在高速公路上的商务车里想。此刻,她还陷在刚才的眩晕里,她知道明朗的车就在前面。黑夜里,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两部车一前一后,如同追逐的萤火虫,车灯发出橘红色的光芒,好像即将绽放的蔷薇花。

邮箱里仍然没有新邮件,手机也没有陌生电话打进来。难道那一摔,信从礼品袋里掉出来了?还好没写什么肉麻的话!芮薇托着腮愣神。或许,明朗表现出来的亲和,都是假象?歌手和粉丝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

“薇姐,我刚才看到咱们的新主管啦!差不多三十岁的样子,他和林总在卫生间门口说话呢。”静静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说。

芮薇的思绪被打断。“哦。”她应了一声,随即皱起眉头。最近,她听到林新宇的名字就浑身不自在。

新来的主管叫金世杰,据说是美籍华侨。他看了CH的产品,发现它与美国家居如出一辙,才决定开始自己的双城生活。他上任后布置的第一个任务是让下属写周报。周会从周五改到了周一。在周会上,他提议立即考察同行竞争对手。

于是,芮薇带着组员对梅克家做了暗访,也对怡家展开了市场调研。芮薇感受到他“大上海”的工作风格,这让呼叫中心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周五中午,餐厅里的人很少,芮薇端着餐盘坐到角落里,却怎么也没法将煮得稀烂的粉丝夹起来。看来,今天厨师脾气有点大呀,或者愣神了?她暗想。“方便坐吗?”她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随即抬起头,看到林新宇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好啊,林总。”她干咳了一声。为了掩饰尴尬,她埋下头,用勺子舀了一口肉末粉丝快速送进嘴里。

“你一向吃素吗?”他落座后,扫了一眼她的餐盘问。

“不是有肉末吗?也不算是全素吧。”她下意识地盯着自己的盘子看了看,其他两个菜是鱼香茄子和清炒莴苣。另外,还有一碟小番茄。

“哦,吃素健康!”他笑着说:“每周吃一天素,可以净化肠胃。”他优雅地切着牛排。

芮薇扫了一眼他的餐盘,内心涌上潜台词:“男人都是肉食动物!”然后,脱口而出:“可是要改变习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据说要坚持21天才可以完全改变以前的习惯。”

他又笑了一下。他今天的心情貌似很好,好像外面三十六摄氏度的天气。他细嚼慢咽下一块牛排后,不紧不慢地说:“那组试验不过是一组数据分析,实际上21天养成习惯,只是一个积极的心理暗示。”

芮薇盯着林新宇出神了两秒钟,但她无言以对。

“最近还在创作吗?”

“偶尔写。”

“大家最近挺忙吧?”他气定神闲地问。

忙不忙,看金主管的周报不就知道了嘛,还明知故问!芮薇心里犯起了嘀咕。“是,不过好像现在才找到感觉。”她道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才找到感觉。”他小声重复她的话:“那之前,是什么感觉?”

“金主管给大家带来了全新的工作感觉!”芮薇莞尔一笑,“可能这样说,更确切。”她一本正经地补充道。

“哦?那说说看,他带来什么样的新感觉?”他饶有兴趣地问,随后他放下刀叉,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每周会向你发周报的吧?”她反问道。

“当然。”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黄主管以前也是这样吗?”

他摇了摇头,随后两手交叉在一起,“每个人的工作风格不同,她会以月报的方式,对呼叫中心的工作做复盘。”

可是,王秀连月报也没有让大家写过啊!难道身兼二职,真的无法分身?在芮薇看来,王秀根本不在乎呼叫中心!不过在总监面前,最好别评价自己的直属上司。芮薇想到这一点,挑动了一下眉毛,继续说:“最近在金主管的安排下,我们暗访了竞争对手,暗访数据在今晚以周报的形式发给他,但是他没说要抄送给总监,所以……”

“没关系,以后你和叶飞的周报同步抄送给我。”他肯定地点了点头,转而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哦,好的。”她有点纳闷,她在林新宇的眼神里看出某种端倪,似乎有欲言又止。

周一,芮薇照例先查看工作邮件,“没能提前和大家打招呼告别,很抱歉!因为个人原因,无法继续和大家共事。有机会我们在上海聚。祝各位一切顺利!”看来,金世杰考察了一个月,已经看出CH的问题……而那天林新宇是在试探我的口风?芮薇一边想,一边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她感觉林新宇的低调,实际上是老奸巨猾,老谋深算!

午餐时,芮薇闷闷不乐地着切牛排,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大口吃肉,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那些如幽灵般阴魂不散且挥之不去的忧郁,而那种像棉花一样软绵绵的无力感,只能借助酒精才能浇灭。若不是公司规定中午不能饮酒,现在她应该一边吃牛排,一边端着高脚杯品红酒了。嗞……刀叉切割盘子的刺耳声,瞬间让芮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深呼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优雅。

她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斜对面的林新宇,顺便扫了一眼他旁边的王秀。想必他早就知道金世杰要离职的事吧,可上周五他还悠闲地问东问西,却没透露半点口风,真是个道礼貌岸然的家伙!不过,总监并没有向组长汇报工作的职责。她白了一眼正在喝可乐的林新宇。她心中的不爽,还来源于迟迟没有等到明朗的回复。工作和兴趣爱好,皆没有惊喜!确实需要考虑换一家公司了!她不由自主地提醒自己。

穿着黑色衬衫的林新宇,散发着神秘的王者气息。英挺的剑眉,深邃的眼眸像一池深潭。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时而和王秀低语。当他看到芮薇望过来的眼神,刚要递过去一个微笑时,却又看见她马上低下头,回避了自己的注视。他只能尴尬地做了一个疑惑不解的表情。

接近下班前,在静静的提醒下,芮薇看到网络上到处都是关于明朗的报道,各种标题党的血腥气味和扑面而来的硝烟气焰隔屏滚了出来!娱记们用他们最擅长的爆炸性思考方式,最犀利的杜撰笔触,最淋漓尽致的煽情,来猜疑那个在汇集了乐坛大腕的晚会上突然消失的明朗……一向以儒雅、亲民形象示人的明朗,怎么会用如此极端的方式回应?这可是艺人的大忌啊!芮薇和静静面面相觑,原本轻松的办公室气氛,顿时笼罩了一层沉重的气息。

“等你发了新专辑,还会来杭州签售吗?”看着明朗签名的芮薇,问了个听上去有点傻乎乎的问题。

他坚定地回答:“当然!我会听你的作品!”他磁性的嗓音,回荡在芮薇耳旁,清晰而有力!随即,明朗戴着墨镜的脸再次浮现在芮薇的脑海里。瞬间,她又被一团漆黑包裹着,像沉在深海里冥想的潜水员。每个人都是宇宙中的微光,散发的光芒有时如同太阳般耀眼,有时微弱得像一只萤火虫,而此时的她感觉明朗身上环绕的那束蔚蓝色之光,越来越微弱了……你在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听到心里发出的声音。

落叶在园区的河堤上铺了一层金黄色的地毯,晴朗的天空隐藏着灰色的雾霭。芮薇想象不出明朗是如何度过每一天的,他销声匿迹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可能坐在屋檐下望着阴晴不定的天空发呆,可能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可能抱着心爱的吉他自弹自唱,可能如困在地下水管中的鱼。那个在赛场上叱咤风云,将歌唱视为生命的灵魂歌手,此刻失去了舞台,是否会被巨大的黑暗笼罩着?

两天后,芮薇将辞职报告放在了王秀的办公桌上。在回自己的办公室时,她差点和推门进来的林新宇撞了个满怀,“王主管桌上的……要不,您先看看?”

“她今早临时去上海出差了,急吗?”林新宇问。

“是我的辞职报告……要不,您帮着审批下?”她一脸轻松地说。

林新宇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奇,但很快消失了,说道:“已经找好下家了?”

真是个心直口快的家伙!芮薇说:“投了几家,但现在还没消息,最近也有一些私事要处理,呼叫中心也没那么忙,所以最好能尽快批。”因为要离开,她似乎对眼前这位上上级也少了几分戒备,而她所说的私事,其实是和诗妍去旅游。

“好,我会提醒王秀,祝你一切顺利!”林新宇伸出手,与芮薇郑重道别。

他竟然没有挽留,芮薇的内心升起一丝不爽,但她还是笑了笑,“谢谢!”她大方地握过去。

婚后一年的诗妍,还没怀上宝宝。因为孙大宝工作变动,她决定辞职随夫北上。在离开杭州之前,她邀请芮薇来一趟“闺蜜游”。她们自由行的路线是成都—昆明—大理—丽江。诗妍提前做了攻略,芮薇只需带上自己如期出发即可。

在飞机上,诗妍将购房计划、一直没怀上身孕的原因、复杂的同事关系,一一与好友细述。本想趁着旅游,放松一下心情的芮薇,不得不竖起耳朵扮演合格的听众。自从诗妍结婚以后,她们的互动就没以前那样频繁了。一是芮薇有了自己的创作“恋人”,二是好朋友之间再亲密,也要保留一定的空间。她们二人的生活轨道已然不同。

同样要强的芮薇有自己的个性,但在诗妍面前,她大都扮演乖乖女的角色。诗妍要强、敏感的性格,和她从小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十九岁过早地步入社会,一个人扛起家庭重担,不无关系。她刚起来比男人还强,柔起来也会流泪得一塌糊涂。她口中的言词大都是批判或者赞美,她的价值观里只有好与坏,非黑即白,无灰色地带。她怕黑,她恐高,她能文能武,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既完美,又有瑕疵。她的优点和缺点一样鲜明。在芮薇眼里,她始终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两个人也曾吵过架,芮薇曾经反思:“是不是因为两个人性格相似,或者过于熟悉,才会口无遮拦?”比如,诗妍批评芮薇把她的零食都吃光了、弄乱了房间、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芮薇投靠诗妍,依赖唯一的朋友,终于让诗妍感受到压力!那一次,芮薇的自尊心受伤了。也是从那次事件后,芮薇听从父亲的建议:“即使再好的朋友,也不能天天见,朋友需要保留一些时空间,才会想念。”两个人争吵过后,最终和好。诗妍偶尔也会说:“为什么和你老爱吵架,和其他的朋友就不会?”诗妍的朋友很多,大都是同事变为朋友,但那些朋友的真诚度有多少,芮薇就不知道了。只是诗妍在芮薇面前,逐一评论她所谓的朋友们时,那一刻,芮薇知道诗妍把自己当亲人,如同姐妹一样的亲人。姐妹之间总会因为零食、玩具、打扫房间而争吵。在杭州,芮薇只有诗妍一个朋友。她们从十三岁相识并成为好友,虽然在芮薇来杭州之前,她们有三年没见面,甚至在芮薇的整个大学时光,诗妍的印迹只是屈指可数的几次电话,但是芮薇觉得老天正在安排她们弥补曾经错过的友情时光,所以她很珍惜。

芮薇和诗妍到达成都时,正下着小雨。灰色的天空,老建筑楼房,还算整洁的街道,并没有给她们带来太多的惊喜。两个人撑着伞去逛锦里,人虽多,但不至于像断桥上的人挤人。她们走走拍拍,逛逛停停。累了,就在锦里门口的星巴克喝咖啡,坐在宽敞的院子里,看蓝天、瓦砾、竹子勾勒的独特一角。

坐在她们邻桌的一对青年男女正在聊天,女生刚从加拿大回国,男生的口音里偶尔夹杂着闽南语。芮薇仔细打量他的侧脸,发现他竟然和歌手侧田长得有几分相似……此时,她想到了明朗。

出了锦里,她们经过武侯祠,顺着武侯祠大街一直往前走。正对着公交站牌的服装店正在播放林宥嘉的《残酷月光》。她们走到对街的站台上,准备去逛春熙路。

在成都的第二个晚上,芮薇打算去酒吧,但诗妍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她决定一个人去“兰花府”酒吧。据说从中走出明朗等几位当红选秀歌手的“兰花府”酒吧的老板曾经也是位歌手。许是如冯唐所言:“每个男人都在生命的某个阶段,想过开一家小酒馆。”其实,女人也一样。只是眼下,芮薇觉得实现自己的音乐梦想更重要!

从杭州出发前,芮薇就准备好了礼包:西湖龙井茶、灵隐寺的佛珠、一封信、十二首歌词稿。若有意外惊喜,那就赚到了!如果遇不到,实属正常。她一边想,一边把“宝贝袋子”塞进背包,心情好像赌彩票。

夜晚的锦里,比白天多了几分温婉雅致。“兰花府”古色古香的宅子,如同酒吧名字一样祥和、淡雅,确实像开在锦里的一朵兰花。酒吧内很安静,芮薇观察了整间酒吧的格局,包括它的暗处,都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此时,她已经坐了两个小时,恐怕这万分之一的概率要破局喽!她想。失望之余,诗妍发来催促信息:“都十点多了,快回来吧。”

她叹了一口气,随意拉上包,一边往门口走,一边给诗妍回消息。刚要转弯时,她感觉自己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弹了出去!包里的茶叶和信件,散落一地。

头戴棒球帽,身穿黑色卫衣,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的男人轻声说:“没事吧?”随即伸手轻轻一拉,就把芮薇从地上拽了起来。紧接着一句“对不起”之后,掉在地上的物品重新回到她手里。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她小声嘟囔着。刚才磁性的声音和动作,怎么有点……待她缓过神来,他已经走进员工休息区。

芮薇跑到吧台:“你好,我是从杭州过来的,我刚才看见……我认识他,哦,不是,他认识我,也不对,哎呀!”她掏出礼品袋,放在服务生面前:“我看见明朗进去了,你能帮我转交给他吗?”

“小姐,你看错人了吧?很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了。”服务生一口回绝。

“我确定是他!我现在要去赶飞机了,如果你不能帮忙,我只能守在这里等他出来,不过飞机肯定是赶不上了,只能明天回杭州,还会影响工作……”她可怜巴巴地嘟起嘴。

服务生的表情跟着为难起来,五秒钟的僵持后,服务生说:“好吧,但你千万要保密啊!他今晚的行程,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芮薇快速地比出了一个OK的手势:“那就拜托你啦!”她拱手作揖:“他最近都来这儿吗?”

“别问了,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服务生调皮地说。芮薇知趣地和服务生挥手道别。

回到杭州,芮薇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她进入邮箱,果然有新邮件!其中一个标题赫然在目:“芮薇你好!我是明朗。”邮件的正文写着:“芮薇,很高兴收到你的信和歌词稿,谢谢你的信任!我听了你的歌,也看了你的词,其中那首《阳光下的泡沫》,你能试着多写一些词吗?这样,我在副歌上才会有更多的选择。”

芮薇目不转睛地连读了三遍,内心才发出反射弧:“天呐,天呐,真的中彩票啦!”她抹了一把因欣喜若狂而飙出的眼泪:“我就说嘛,没看错这小子!”她连忙拿起电话,想打给静静,但转念一想,还是等到合作真正确定之后再分享不迟。她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身体靠在椅背上,两只脚不自觉地踢来踢去。此时,她终于体会到“乐不可支”四个字的含义!

面对王秀的挽留,芮薇坚持离开。在一个公司两年,仍然碌碌无为,不能再耗费生命了!而王秀的意见是:“按正常离职程序走,也给HR招进新人留足时间。”芮薇想,既然都等了两年,还怕再等一个月吗?她反倒愈加轻松面对在CH倒数的日子。

杭州和平会展中心的家居展人气并不旺,包括CH场馆也是门前冷落。坐在场馆入口处的芮薇,从包里翻出铅笔,这本来是看书时做笔记用的,但她却没翻出一张纸来!她只能在产品宣传页上忘乎所以地写起来。灵感倾泻而出,不到两小时,她写出三个版本。

她把整理好的歌词发给明朗。三天后,收到他的回复:“歌词我看了,这段时间有点忙,我会慢慢跟你对细节。有一本叫《风雨》的小说,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合作方邀请我写主题曲,我看了很多词都不满意,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写写看,但请为我保密!”

据传,永艺公司为促成和明朗的合约,已经抛出橄榄枝——邀请他为即将上映的电影《风雨》操刀主题曲。看来媒体的八卦消息并非空穴来风,明朗竟在官宣前,提早向我透露了消息!这意味着他对《阳光下的泡沫》的歌词很满意,并且认可了我的创作能力?先研究一下《风雨》,然后再投入创作!得到当红歌手的信任,芮薇很开心!她一边想,一边欣赏明朗为旅游杂志拍摄的最新封面照,隔屏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蔚蓝色的光芒。

《风雨》是典型的红色题材电影,影片由一线影星参演,一线歌星创作并演唱,芮薇当然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内心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她研究了类似题材的电影主题曲歌词,写了十几稿,最终交出三版歌词。可是这一次,从月初到月底,明朗的回信都没出现在邮箱里。又杳无音讯一个月后,芮薇感觉自己已经不是热锅上的蚂蚁了,而是躺在冰冷的干锅上快抑郁而亡的蚂蚁僵尸!她甚至觉得“消失”可能是明朗的一贯行为,他既然能在大型晚会开场前玩失踪,怎么就不能在一个粉丝面前玩失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够戏剧化的!

为了根治自己的苟延残喘,不让它病入膏肓,芮薇跑到诗妍的公寓,找好友诉苦。

“你还真有本事!杀进娱乐圈啦。”诗妍目瞪口呆地望了芮薇三秒钟,然后恢复了常态,分析道:“娱乐圈里的人都比较浮夸,何况他是当红歌星,连我的学生都知道他,他会不会拿着你的歌词,说是他写的?”

芮薇拨浪鼓般地摇摇头,她确信明朗不会这么干!

“好吧,那他太忙了?或者你写得不行,就以不回应的方式告诉你答案?也可能害怕一口回绝你,伤了你的创作动力和热情!你现在需要保护,就像小树苗一样。”诗妍像个侦探,又像个教授:“但我可提醒你啊,别被这个明朗给迷住了!咱们和他可不是一条道上的,娱乐圈,说好听点叫quan,说得不好听读juan。”

一脸沮丧的芮薇,立马笑了:“谢谢诗妍老师帮我答疑解惑,但你要保密啊!”

“好!除了你,谁会喜欢他?油头粉面的。”诗妍摇了摇头:“只能骗骗现在的‘90’后、‘00’后,还有你这个永远爱做梦的18岁少女!”她用手指头使劲戳了一下芮薇的头,哼着小曲走到阳台,继续整理将要寄往北京的包裹。

窝在沙发里的芮薇,朝诗妍翻了个白眼,咔嚓咔嚓地啃起苹果。

芮薇通过MGC的电话初试后,很快就收到了面试通知。

天空飘着雨,一辆辆经过的车子上面都显示着“有客”的字样,她看了看手表,内心涌上焦急。手机突然响了,上面显示:妈妈。

她接起来:“妈,我现在要去参加一个面试,稍后再……什么?姥爷病了!现在情况怎么样啊?”芮薇看到一辆空车朝自己驶过来,便朝车子挥了挥手,车子缓缓停下。“妈,我一会儿再……”她稍一迟疑,身后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忽然窜过来,抢先拉开车门。

“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芮薇看见红衣女人钻进出租车,“妈,我一会儿再跟你说。”她迅速挂断电话,卡在车门边上。

“小姐,早高峰打车,车都到你身边了,你还在讲电话!”琳莉安稳地坐在车里,她高傲地斜视了芮薇一眼。

芮薇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一脸媚俗相的女人,她故意站在车门边上,让这个手长的女人关不上门:“是我先打到的,你下来!”

“司机师傅,到底是谁先上车的呀。”琳莉向司机求助。

“要不,你等下一辆吧,不然大家都耽误时间。”司机冲芮薇喊道。

芮薇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重重地甩上车门!然后怒视着出租车扬长而去。

不生气,保持微笑,保持微笑!芮薇摸了摸胸口,努力让自己平复心情。

芮薇按照前台小姐的指示,来到MGC会议室门口的时候,她看到有六七位应聘者坐在门外的休闲椅上,她们的脸上或自信,或紧张,或思索,或从容,或面无表情。

芮薇从包里掏出小圆镜看了看,脸上的粉质还均匀,不需要补妆,口红也没有脱色。只是这样白的一张脸,刷上一层腮红就好了!她一边想,一边用余光瞄到正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她扭头看过去,竟然是早上和自己抢车的那个女人!芮薇狠狠地盯着她,她红着一张嘴,那颜色跟刚喝过人血似的,比她身上的红色还要鲜艳一倍!这是来参加香港小姐选美吗?看你这媚俗相也选不进吧,她想。

琳莉平静地收回只持续了一秒钟的惊讶,但她的眼神里没有半点歉意。她从容地跷着二郎腿,有节奏地摇晃着看上去比剑还要尖的黑色高跟鞋。那一头大波浪卷的长发,让她显得格外妩媚,而她身上的红裙,显然是最抢眼的。

面试结束后,大家扎堆在电梯口等电梯。芮薇站在队伍后排,她的余光里走进了一个红衣身影。她转过头,认出是琳莉,便喃喃自语道:“如果你能进来,说明MGC的眼光还真是不怎么样。”

琳莉冷笑了一下:“如果只有一个名额,那进来的也只能是我。”

“抢车倒是不犯法,强盗还能变成淑女了?”芮薇不客气地还嘴道。

琳莉靠近芮薇,低声说:“听说这家公司的精英非常多!近水楼台先得月,何必单恋一颗星呢。”她看到芮薇用疑惑的眼神狠狠地瞪着自己,继续说:“这样就不用跑到机场去追星啦,祝你好运哦!”

电梯门打开,人群一拥而入,只有芮薇站在原地发愣。

“同学,快进来啊。”婉婧友好地冲芮薇大声喊。芮薇站着不动,她懊恼地盯着琳莉。琳莉则双手抱在胸前,把头抬得高高的,上扬的嘴角写满了不屑。“我有东西落下了,要回去拿。”芮薇说完迅速转身,走向旁边的楼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