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春风一吹想起了谁

老板的一通电话,使康乔和薄荷糖改签了机票,连夜赶了回去。电话里老板很急:“发行部和市场部掐起来了,这事儿你也有份,一回来就找我碰头吧。”

于是在下飞机的两个小时内,康乔就坐到了会议室,和各大部门的头目进行着头脑风暴。老板的脸黑成了包青天,坐在长条桌的最顶端,一言不发地听着发行总监汇报。事情是这样的,《星期八》虽然在市场上销售得不错,但谁都希望它能卖得更好一些。上个月,发行总监交了一份报告,恳请老板拨款让他制作广告灯箱,老板建议他找康乔商量,而康乔的原则是,但凡能促进销量的事她都无条件支持,反正相关费用是老板拍了算。

可问题随之出来了,发行总监得到了尚方宝剑,就兴师动众地联合市场部制作海报和灯箱。从计划书上看,本城有大大小小几千个报刊销售点,需要重点公关的在一千个左右,它们分布在CBD区、高校和生活小区,是目标销售群体活跃的场所,必须挨个击破。

同时,为了让摊主答应灯箱投放,也得启用一部分资金作为收买费。天下的杂志那么多,不给点好处费,摊主凭什么把你的杂志放在显著位置?又凭什么在读者购买时重点推荐?康乔打断了市场总监的夸夸其谈:“我们的杂志一期能卖几十本,摊主本就高看一眼,这笔钱花得有价值吗?”

老板看着她,这也是他的意思。现在灯箱在赶制中,发行总监推算了一个数字给他,他就不乐意了,康乔又何尝不明白,老板召她回来就是要拿她当枪使的。发行总监底气不足,但仍强硬道:“康主编,不是每个摊位就能卖上几十本的,有些报刊的经营也就那回事……”

康乔不动声色:“好,我算一笔账给你听。你每个月给摊主30元好处费,一千个摊点就是3万,一年就要36万。请问我们得卖多少本杂志、拉多少广告,才能填补这项支出?”

发行总监急:“康主编,杂志要做大做强,宣传公关费是公司该花的钱。”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确,这个钱又不是从你康乔口袋里掏,你至于难为我吗?但康乔也有她的想法,老板半夜请她飞回来,就是要让她打消发行总监的念头的,再说这件事她自己也担着责任,当初的计划方案上,她是签了字的。她只是没料到对方临时加了“好处费”这一出,并且还打着为《星期八》好的旗帜,这是她所不能忍的。

见康乔不吭声,发行总监咄咄逼人:“我这里有一份数据,《星期八》连续几期都涨势微弱,最近三期基本就原地踏步,我想它到了瓶颈阶段,必须动用非常规手段刺激销量了。所以老板和康主编,这笔钱花得其所。”

康乔又盯着计划书看,一年36万,莫说是老板了,她一个打工的看着都流鼻血了。单是本城就要开支这么多,那别的大都市呢?她一直不喜欢发行总监,但也没料到他居然会使出昏招,还想着把相关部门的头目都拉下水,几成逼宫之势,要求老板就范。他这是怎么了?康乔被“36万”弄得头直晕,这里面有猫腻,它不是小数目,但若是所有的所谓高层都接受了它,老板也未必不批。

双方势均力敌,都想争取到康乔,投上最关键的一票。老板是铁公鸡不假,但他也懂投入和产出比,若形势一边倒,他还是会妥协的。然而,这绝不是康乔想承担的责任,她知道依发行和市场那拨人的能力,这36万是白花,绝不会对使《星期八》的销量有质的突破。这样到了年底清算时,她又会被批得里外不是人了,她都能想象会有怎样的说辞了:“公司上上下下都大力支持杂志,我们都花了大力气去做推广,可这销量……唉。康主编,不知你来年会有怎样的举措?在内容方面将进行怎样的调整?”

似乎全天下的编辑部都和发行部不合,杂志卖不好,发行部怪编辑都是窝囊废,编辑部则怪发行人员都是草包,互相指责对方不尽心不尽力。康乔想,她绝不能背上花了公司的钱却办砸了事情的名声,这个恶人她做定了。她把计划书卷成筒,微笑着看了看发行和市场两大总监:“我建议不妨再等一个月看看?我这次出差,独家采访到了某某某的虐恋事件,杂志将在后天出街,我们以观后效再议如何?”

她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老板也挺满意的,散会后他喊住了康乔:“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老板收到了客户的一摞意见书,他们都对《女王派》很感兴趣,这几期也加大了广告的投放量。老板想再观察几期,若势头持续叫好,可从偏远地区购买一个刊号,使《女王派》从《星期八》的副刊中独立出来,改纸张和开本,向《男人装》看齐。他又给康乔交待了新任务,三天内策划一个新的活动方案出来,把《女王派》的名声打得更响一些。

康乔一概点头称是,临了要出去了,老板又说:“那伙人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你不和他们掺合,我很高兴。但等一个月真的会有用?还只是你的缓兵之计?”

确实是缓兵之计,康乔暗想,若赵鹿说的那件事靠谱,一个月后她就离开这家公司了,头头脑脑的内斗再尖锐也不再关她事。而就算她走不成,也不当背黑锅的牺牲品,最紧要的还是要培养林之之,现在用不着,将来一定用得上。

女明星的照片已在排版制作阶段了,康乔放手让林之之去写文案,她将重点都告诉她了,可一验收,她还是傻眼了。杂志上的标题多以口号式短句为重,要一目了然,要一针见血,还得有回味。林之之欠了火候,语言华美铺张繁复,但缺乏亮点,不能直击人心。连挑封面图她都把握不了精髓,康乔叹口气,让美编停止修图,她得换一张照片。

林之之受了挫,很不开心:“她在树木间荡秋千的那张哪里不好了?色彩和意境都美不胜收!”

“是很美,像野性的公主,也像森林中的女妖,但女王范儿呢?跟我们的主题搭吗?别忘了,封面的大标题是‘美用暴力征服爱’,这图文匹配吗?”康乔轻点鼠标,挑了一张给林之之看,“它不是最美的,但一定是最符合主题的。”

照片上,女明星一身短打,蹬鹿皮靴,一派要和男人去纵马猎狐的英气勃勃。箭囊就挂在腰间,她正轻闭上一只眼,对着镜头射出那支销魂的箭。

猎的不是火红狐狸,而是男人。摄影师是陈曦联系的,在圈中赫赫有名,拍出了立体感,任谁见了这张照片都要疑心自己将被她一箭穿心。康乔将林之之的文案大段大段删除,仅保留了几句精华,自己提笔在稿纸上加了句花哨的:情场飞鸟未尽,爱神良弓不藏。

林之之叹服:“这句好,点睛!”

康乔收拾着东西,将最新一期杂志装进挎包说:“用简洁的句子,多留白。”她今晚和赵鹿约着见面,薄荷糖回自己家,两人在公司门口道别后,康乔目注着他的背影,嘴角扬起浅笑,他治愈了她的爱无能,令她奇迹般地再生,在她单身的第四年。这是一段漫长到窒息的绝望,直到她被他看见。

终于熬过来了,我的薄荷糖,你没能使我全身心地爱上你,但还相信爱,已能知足。

赵鹿在打桌球,烟雾缭绕的桌球室里,她穿大蝴蝶领结的白衬衫,配黑色甩裤,英气又妩媚,正俯身击向黑8。她的对手是个高个子男人,拿着球杆杵在一旁,见康乔来了,眼睛一亮:“赵总,你朋友?”

赵鹿拿球杆轻敲着他的肩:“有主儿的,别瞎想啊。”随即瞧康乔一眼,“小狼狗呢?”

“放养去了。”

男人一脸失望:“赵总,你这么打击我是不礼貌的,一晚上就没让我赢一回,好歹给点甜头尝尝嘛。”

这男人挺坦荡,落落大方地承认输球,康乔被调侃也不气恼,拿过赵鹿巨大的背包:“渴了,请你喝东西去!”

跟赵鹿玩是件有压力的事儿,她穷凶极恶地贪玩,偏偏什么都玩得熟,打游戏一币通关,玩桌球一杆全收。她这回的对手是客户公司的财务总监,本是公认的桌球高手,竟也大败而归,不禁吐血道:“赵总啊,你这水准可真把我们男人全都盖了!不行,下回我得喊个专业的杀杀你。”

赵鹿笑:“好啊,奉陪到底。”转脸对康乔道,“你老笑我玩物丧志,但我的时间还有别的可做吗?”

坐在别克上,赵鹿和男人说了再见,康乔看着他远去,问:“已婚?单身?”

“想撮合我们吧?”赵鹿不上当,“谁跟他?著名花花公子。”

有了甜蜜恋情的人都巴不得全世界跟她一起步入幸福行列,康乔说:“师姐,你该谈个恋爱了。”

赵鹿开着车,平静地直视前方:“和你?”

康乔笑:“如果你是男人……”

赵鹿仍一本正经状:“我去变个性?”

康乔换了一张周杰伦的唱片,受薄荷糖的影响,她迷上他了,在凄迷的旋律里说:“你变性可就糟了,目前是个很帅的女人,变了可就是个很娘娘腔的男人喽。”

周杰伦的《烟花易冷》很悦耳,赵鹿将车开得慢些,和着唱:“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仍是一个人……”

康乔慢慢地开口:“师姐,我这次回家见着他了。”她细细讲起,他可以习惯没有她的人生,酣恬地躺在阳光中,而没有他的人生她只是在捱,狼狈艰辛。她浑身发冷地明白了他其实没那么爱她。他淡漠了她,沉入了她终生缺席的余生,并乐在其中。

赵鹿看了康乔一眼:“你们爱得太拼命,把这辈子的相依为命都拼掉了。”

“所以,就这样吧。”康乔摊摊手,“小狼狗也很好。”

赵鹿点着头:“看到你们,我能感受到青春还是骚动的,你还是有生命力的。”

康乔傻笑:“师姐,谈恋爱是有好处的,我没以前那么颓了。你也去绑个人玩玩吧,我怕你会寂寞。”

赵鹿不以为然:“我才不觉得寂寞呢,没感情也照活不误。有朋友就聚聚,没有就自个儿待着,偶尔有点闷,但打打麻将也就好了。生活搞得热闹点,自己再找点乐子,就很容易快活了。”

之前她就跟康乔说过,她年少时都不曾为感情要死要活过,现在愈发以宁静为本。她总对康乔说,人到了一定的年岁,就该学会找乐子了,尽量待着惬意,不管是单身还是有伴侣。可康乔仍怕她孤单,下车时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支红酒送她:“我继父的儿子在北京做红酒代理,你试试这个牌子,他推荐的,说口感很好。”

赵鹿略略一看,顺手从后备箱里拎出一只竹篮子,把红酒提回家:“这牌子不错,我在国外常喝。”

“你不是想接触这方面吗,他人很友好,你报上我的名字就行。”康乔把林家栋的名片递给赵鹿。

赵鹿也将网站负责人的名片塞给她:“就是这个邮箱,回家就发简历,别耽误了。”到家后,她取出两只杯子,给自己和康乔各倒一杯,随意地聊着。康乔陷入她家舒服的布沙发,听她讲起接下来的打算,她打算辞职单干,找找门路投投资,有朋友推荐了一部意大利童话给她,她本是个不看童话的人,竟也被吸引了,想托康乔找个出版机构,她出资来出版它。

康乔吓一跳:“太难了,我前同事说,这年头做书可不挣钱,尤其是童话,只有经典的那几部才好卖。”

“童话本身的底子很好,营销方法对头的话,至少不会赔本吧?”赵鹿很想将感动了自己的童话推向市场,被更多人认识和喜爱。

像赵鹿这样强势的外企杜拉拉,她身上的理性多过于感性,竟也能被文学作品而且是童话所打动,康乔好奇了:“你有书稿吗,给我看看。”

“好,但翻译得粗糙,你室友正好是学意大利语的,不如让她试试。你不是说她缺钱嘛,拿点翻译费也是好的。”赵鹿捧出一大沓稿件,“让她翻译得细致点,优美点啊。我看的是粗略版都很喜欢,想必原作更厉害吧。”

晚上回到家,康乔就把书稿交给了方扣。当时方扣歪在客厅沙发发短信,她走过去时,她慌乱地把手机盖一关,神情很不自然:“啊,什么童话?”

一瞥之下,康乔已看清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名字,就一个字:顾。电光石火,她洞悉了方扣近段时间所有的挣扎和苦恼,挨她坐了:“你那个小破铲子,是铲不开别人家的房子的。”

方扣一怔,抬头问她:“你……会瞧不起我吗?”

“我向来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感情的事,身不由己,你被自己的良心都折磨成这样了,我再雪上加霜,哪配当你的精神领袖,哈哈。”

方扣眼眶一红,低声道:“我没想到会真的喜欢了他。”

“年轻有为,风度翩翩,平易近人,温柔体贴,换了我,也会喜欢啊。”康乔看不得方扣低落的模样,“可是,一只小螃蟹挖墙角,能有什么成就可言?”

“可我真的……”方扣双手搅在一起,为难极了,“他那么好,可他的妻子也那么好,我……”

爱情来得仓促而猛烈,初见的那个夜晚,他喊住了她。在一天一地的星光里,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叫小扣。”

他的眼神太亮,让她的心瞬间一紧,飞快地低下了头。他就清清淡淡地站在那儿,跟她闲谈般地说起往事。他说她纯净而无助的样子,像极了他大学时遇见的姑娘,那姑娘出身寒门,大三时中断了学业,嫁了一个年过半百的丧偶港商。退学当天,她来找他,向他表白衷肠,并道别。

他才知道,她原来也是在意他的,没什么比君心似我心更值得庆幸,然而她还是决意要走。在寝室楼下,他恳求她再给他一些时间,不要太草率地做出决定,她却凄楚地笑了:“我父亲病情沉重,我需要钱才能留住他的生命。”

她不想把心意告诉他,但她没忍住。那个夜晚,她的眼泪拼命往下流,无望地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像要把他看进心底,即使那夜之后,她成了别人的妻。

医生苦留不得,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万般心绪成了灰。多年后他遇见了方扣,那一瞬他惊疑地以为是姑娘重返他身边,返回到十九岁,和他依依挽手,不言归去。

在四十二岁这一年,医生望着方扣:“你能想象吗,那时的我,多么的窘迫,多么的难堪,多么的难过。”

“能够。”方扣说。

“我把一生中最好的情意都给了她,而不是我的妻子,你能明白吗?”

方扣又说:“能够。”

医生就淡淡地笑了:“好了,你该上楼了,你父亲的病,我会竭尽全力。”

那之后,方扣就时时遇上医生。在医院精致的小楼里,她上楼,他下楼,对视一眼,微微一笑,走出老远一回头,医生就站在长廊尽头,仍那么微微地看着她。

走投无路时,能得到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的援手,是件很温暖的事。尤其是这个男人还能和你谈得来,风花雪月人情世故,他都举重若轻拈花从容。一开始,方扣只是感激他对父亲的关怀,慢慢地她被他的学识谈吐折服,再后来,她沉沦于他宽广的怀抱。

但她记得那是多明亮的一个家庭,妻子娴雅幼儿活泼,他们都善待了她。她打心眼儿不愿自己成为破坏者,但她贪恋着他的一切,不可自拔。可她又多矛盾,她明白自己终是一个替代品,他对她的喜欢保持在安全适度的范围内,他不会为她离婚,但他予她的诱惑使她明知结局,仍一头栽了下去。

康乔默不作声地听方扣的讲述,她是难受的,她还记得医生的儿子说:“阿姨,你放心,我爸爸再晚也会回家的。”而这一切,被方扣打破,不,不是她,也会是别人——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

方扣刚洗了头发,湿漉漉的清香,她将双手插进发间,苦恼地叹气:“我真愁闷,明知故犯,我该怎么办?”

康乔语重心长:“我很仰慕我师姐,你知道她哪点最迷人吗?她是个有决断的人,对自己下得了狠手,是个狠角色。你也是,从不和人争执,只晓得自苦,对自己狠,但又狠得不明显,不明白有些东西斩断才是大痛快。”

“……我舍不得。”

“那舍得就此放弃他之外的好生活吗?舍得让父母知道你成了他们思想概念中的狐狸精吗?”

方扣抱住头:“求你了康乔,你是在安慰人吗?”

“你要的不是安慰,是一棒子。”康乔打压方扣,“笨蛋,你自信能成为轰炸机的话,我就支持你。但你能成为轰炸机,为什么不去轰开纽约中央银行?”

方扣难得还能开个玩笑:“我小农意识,就盯着顾宅了。”

“你没能耐让他为你离婚,至少有能耐离开他吧?他让你不好过,你也让他不好过一回。”

方扣犹疑:“我试过好几次,不行,还是离不开他,他让我心寒,可我也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爱上哪个人。”

“跟阿令分开后我也这样想,但我们的感情是韭菜,割了还会再长,一茬茬地冒出来。”

“不会枯萎吗?”

康乔笑:“对有些人来说,是会。但我们是谁?我们水性杨花,心猿意马,什么都不怕。”拍拍方扣的肩,“感情会变淡,它不可靠,经济才是命脉。把师姐的活儿做完,忙起来就不那么纠缠了。女人嘛,手里有点底儿才不会太心慌。”

“我试过很忙碌,还去相亲了,但没用。”

撇开婚姻不谈,医生对方扣是好的,给她办理健身卡、美容卡和高级时装公司的贵宾卡……以及信用卡——但方扣认为自己不是被包养的金丝雀,从未启用过它。他是个体贴的情人,若她能忍受没有名分,跟着他也算某种程度的幸福,像少奶奶生涯。方扣很发愁:“他给了我关怀和爱,若再奢望婚姻,是不是太贪心了?”康乔恨铁不成钢,“别太天真了,傻姑娘,除了耽误自己的时间,毫无益处。你见过五十岁的情妇吗?”

说了一晚上的话,方扣被这句话击中,差一点就要哭了:“康乔,我……”

“我干活去了,你也再想想。”康乔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电脑捣鼓着简历,发给了名片上的那个邮箱。想了想,老板吩咐的任务还得完成,但她刚从家里回来,心很浮散,着手弄了个最简单的,在读者群里发起“寻找最劲女王”活动,拟在杂志上刊登征集令,再联合刚被她得罪的市场部搭台做宣传。

这类活动她策划得多了,轻车熟路,目的是增强《女王派》的品牌号召力。究竟能不能寻到最劲女王不重要,但杂志推广需要找个由头才好往下演绎。她不够用心,写起来刷刷地快,不到两个小时就完工了,看看时间尚早,就把薄荷糖的几双球鞋都拿去刷了。

方扣在看电视台的相亲节目,康乔拿张小板凳坐在一旁刷鞋,偷空看几眼。她最擅长把球鞋刷得雪一样白,满意地沥干水,笑了。方扣说:“我刚才试着翻译了几段,那个童话真好看!”

“师姐的推荐,不会有错。”

方扣好奇:“她一直没谈恋爱?但看起来好快活。”

“谈恋爱当然要快活,单身也要快活,像你这样是找罪受。”康乔打击起人来最刻薄,但方扣不会生她气,自己默默地待了一会儿,又跑到阳台,倚在门边看康乔晾鞋子,赞美道,“你真贤惠,他真好命。”

康乔不想惹她难过,但还是得说实话:“他对我很好,这点事,应该的。”

“……我想他老婆也贤惠吧,有时我是恨他的,看上去道貌岸然,不也是个衣冠禽兽?老婆跟他共患难,他功成名就了就找年轻的玩儿。”方扣愤愤难平,“起先我很敬重他,但他对我开了口那一瞬间我还怪失望的,我以为他和别人不一样,结果完全一样。可我不争气,还是喜欢了……”

康乔没料到她会用这么激烈的词语来评价顾医生,一时也愣了。不晓得为什么,方扣一席话让她想起久违的大叔了,那时她总笑他:“你找个女中学生,不害臊?为啥不考虑你朋友介绍的那个美娇娘?”

大叔还真不害臊,笑答:“女子好,少女更妙。”

康乔很当真地问他:“这么小的一只女娃娃,不风情不成熟不睿智,你找来摆在家里?可也不够好看呀。”

大叔回答得很玩世不恭:“我这人不成器,就爱比我嫩的,水灵水灵的。不好意思,我肤浅,只喜欢女孩儿用大眼睛看着我。”

当时还以为他在说玩笑话,但如今想一想,很多男人都是大叔这样的心态吧,在他们心中,永远以鲜妍的少女为最珍贵,白花花嫩生生,像水豆腐。而曾经陪伴过他们的少女,在走过岁月沧桑后,悉数退到光阴之外。

少年子弟江湖老,然而大叔的世界里,新鲜的年轻的女孩子层出不穷。康乔看了看方扣:“打算怎么办?断了?”

方扣眼中闪过忧郁:“我跟他闹得凶了,他说我这样是没好处的,对我冷淡了些。我也不打算再耗下去,可我又喜欢他,他说……”

这和谢之晖与陈曦那一段何其相似,谢阔佬很快就另觅新欢,可陈曦就似流莺,一路颓败下去了。康乔心一紧,骂开了:“他许给你的是海市蜃楼,你还指望靠它收房租?”

但她是知道的,情之一字最为消磨人,方扣死倔,没少自我挣扎,道理她都懂,旁人说得口干舌燥也无济于事,还得她自己想通,走出来。这一如赵鹿对她的观感,赵鹿心疼她太依赖感情,作茧自缚,困扰得太深,她自己也为境况太被动而难过着,但为她打开一扇门的,是另一个男人。

方扣是时候找个合适的男人处一处了,赵鹿刚才打来电话说,已和林家栋接上头,他将于近日从北京飞过来和她商谈合作。康乔偷偷摸摸地想,若赵鹿和林家栋对上眼,将是佳话一桩,若不能,跟方扣可能有戏。林老爸说,林家栋喜欢温和的女孩子,而方扣一向人淡如菊,这两人是匹配的。

总之,肥水不流外人田,两个女朋友,手心手背都是肉,总要解决一个吧。康乔笑得像只狐狸,钻进房间,给薄荷糖打电话聊天儿。他们在一起总有话说,分开了还腻歪得不行,煲起电话粥就舍不得撒手。方扣有次还跟他说起:“学文科的啊?又演过话剧,将来弄个剧本出来,我们大家演一演?”

薄荷糖身上最不缺的就是浪漫细胞,一听方扣的提议就兴致勃勃地跟她商量:“好啊,什么朝代?”

“就当今社会!先写个脚本吧。”方扣央求康乔,“写小说可以尽情地喂饱自己的花痴,塑造出理想中的男人!最合你心意的是哪一类?”

康乔很想说是大叔,但当着薄荷糖的面,她住了口。她和大叔相识得太早了,酿成了劳燕分飞的结局,是她不好。一生到此的三段情,她最爱的是阿令,但最符合她的梦想的,还是大叔。而薄荷糖有大叔的细致和阿令的少年意气,所以成为了她的身边人,但追根溯源,她仍得承认,成年后她才懂得,大叔代表了她对男人最奢侈的幻想。

可人们总在和不那么符合期待的人在一起,为了他身上的一部分好处选择迁就,为了别人身上的另外一部分好处而选择了放弃前人。只有大叔,是完完整整地为她量身定做的,可她辜负了他,年少气盛,离弃了今生最妥帖的幸福。

原谅我当天不懂珍惜,只知任性坏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