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凭本事给的钱,为什么要收回来

[1]

一月下旬,似剪刀的二月春风已经在赶来的路上,风中带着街道边桂花树的味道,甜腻腻的又带着春光的余温,一寸一寸漫上脚尖、膝盖、脖颈和眼睑。苏落葵冲着朝阳伸懒腰,无论是多么华丽的酒店果然还是自己的床最深得她意。

方淮在厨房里热牛奶,空气里有很淡的香气,她靠在露台的栏杆望着方淮的背影出神。

网络上的舆论已经渐渐消声息鼓,关于苍术的新闻被不断变更的娱乐新闻所覆盖,只有苍果在一如既往催方淮开新文。她和方淮只在惠州多待了三天就回羊城,没想到原本闹翻天的新闻板块已经落下了其他人的名字,她不得不佩服方之行的能力。

方淮抬手搅拌奶锅,关火之后就专心地往吐司上放食材。他身材高大,往吐司上挤沙拉酱时会下意识弯下背脊,显现出微微凸起的蝴蝶骨。

苏落葵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就像在看一件自己珍藏的宝物,总想多看两眼,一生这么长好像都可以浪费在这上面。

她总觉得不真实,她曾经只敢放在天边仰望的人竟然变成她的男朋友。

男朋友。

我的男朋友。

苏落葵觉得自己光是眨眨眼就要把心里的爱意溢出来。

她想起昨天下午,方淮因为等她处理邮件而在桌子上睡着时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对方学着他的样子侧着头靠在手肘上,她看着方淮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下小片的阴影。突然阴影颤了颤,方淮睁开眼冲她温柔一笑后又闭上眼睛入睡。她的心跳声像此刻一样,敲着胸腔快要跑出来。

“你发什么呆呢?”方淮把拉至手肘的衣袖拉下来,“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苏落葵猛地擦擦嘴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在戏弄她。

桌上摆着三明治和牛奶,方淮拿过一旁的果酱抹在吐司上,咬了一大口。

苏落葵借着喝牛奶的契机偷瞄对方。

“吃早餐,别看我。”方淮从旁边抽了一张纸巾擦拭沾上果酱的手指,一抬头顿时哭笑不得。

“你多大了,喝牛奶还把奶泡沾在嘴角上。”方淮抽过纸巾往她嘴巴上一按,却看见她睁着眼睛看自己,“怎么了?”

“你真好看。”苏落葵傻兮兮地笑起来,“这么会这么好看呢。”

这么好看的人竟然是她的男朋友,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笑出猪叫声。

方淮微微一愣,血液顿时从脖颈蹿上脸。苏落葵还是第一次看见人的脸红是从脖颈循序渐进到脸颊像在白纸上刷了一抹微红。

“咳,你自己擦吧。”方淮咀嚼着嘴巴里的食物,佯装凶狠地瞪她一眼,“吃早餐。”

苏落葵憋着笑解决掉早餐,方淮捧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看着对方把碗碟收进厨房,瓷盘撞在盥洗盆上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水龙头下的水冲洗手指会溅起水花。方淮喜欢观察这些日常,他的作品出众的一个特点就是细节和铺垫,所以他喜欢走路,能够听见整个城市里杂乱的声响。

可是,这些声音由苏落葵发出来,他耳朵的敏感度就会受到干扰,精神只会集中在眼睛里,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她身上。

方淮眼神一沉,收回视线。

苏落葵推托不掉方淮送她上班的要求,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他开车送到公司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店。

苏落葵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往挡风玻璃窗外望了望,这条街在EN的后面又恰逢清晨,人流量比较少也没什么可疑的人物。

“你一会儿从后面的路口出去吧,我先去上班了。”苏落葵刚侧身打开车门就被对方拉住了手肘。

“为什么要鬼鬼祟祟?”方淮的脸色有点难看,“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大哥,见不得人的是我啊!苏落葵心里腹诽,嘴上却安抚道:“你怎么可能见不得人,我恨不得拿个喇叭昭告天下。”

方淮的脸色明显一缓,她趁热打铁:“但你现在可是公众人物,稍有蛛丝马迹就会被媒体大发厥词,你不会忘记苍术的身份已经公布了吧?”

方淮一顿,显然是忘记了。

苏落葵抬手看了下手表,讨好地笑了笑:“我快迟到了,先走了。”她急急忙忙下车,身影消失在前面的巷子口。

方淮手指敲打着方向盘,片刻才拨通手中的电话。

苏落葵进公司的时候受到一系列目光围剿,她故作镇定地移步到电梯口,假装听不到周遭的低声讨论和打量的眼光。

方淮所带来的影响力比她预想的还要大,她盯着电梯上倒数的数字耐心地默数。

3,2,1。

电梯门缓慢开启,她一抬头就对上方之行不咸不淡的目光。

高隐嘴角带笑扫她一眼:“落葵,上班呢。”

明知故问,苏落葵干巴巴地点头:“方总,高特助。”

方之行脸色缓了缓微微点头,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脚步一停。

“让方淮把晚上的时间空出来。”

她一怔,为什么要跟她说啊?

“女大不中留啊。”高隐逗弄般伸手点点她的脑袋,“你结婚的时候哥一定给你包大红包。”

“什么结婚啊?”

“你自己悟去吧。”高隐意味深长地拍拍她的肩膀。

苏落葵扒拉着脑袋进电梯,一到办公室就拉住张启明。

张启明甜滋滋地吃着女朋友做的早餐,眼都没抬。

“就是见家长的意思。”

“见家长?”苏落葵嗓子一吼,办公室里的视线瞬间明目张胆地扫射过来,她立马缩着脖子,用电脑屏幕挡住身子。

“你再喊一嗓子,过几天微博头条就是你们的婚讯了。”

苏落葵感觉自己四面受敌,不得不压低声音问道:“见什么家长?方之行?”

张启明漫不经心地喝着牛奶:“方总让老大把晚上的时间空出来,但他为什么跟你说?”

“对啊,为什么?”

张启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人家要是把她卖了她估计还在帮人家估价。

“方总的意思是让方淮带你去见他。”

张启明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把苏落葵点醒,她立马掏出手机给方淮发信息。

苏美人:“你哥让你把今晚的时间空出来。”

方淮:“……”

方淮:“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苏落葵把张启明的意思完美地复制粘贴。

方淮:“你怎么看?”

苏落葵:“什么怎么看啊!我们才在一起几天啊,见家长也太快了吧。”

苏落葵等了好几分钟才收到方淮的信息。

方淮:“就是形式主义,你不想去就不去了。”

苏落葵发了个摸头的表情包过去才收起手机。

张启明端坐在一边见状问道:“老大怎么说?”

“他说,我不想去就不去了。”苏落葵松了口气,电光石火间猛一抬头直勾勾地看着张启明。

“怎么你们都知道!”

张启明耸耸肩摊手,老大的“追爱计划”都是他撰写加授权,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苏落葵瞬间捂住脸:“太羞耻了。”

办公室里抻长脖子好奇的人很多却没有人敢上前询问,苏落葵询问张启明之后才知道,在她还没回公司的时候方之行就下过命令不许再讨论此事,大家迫于他的威慑只能把八卦的心思往嘴里咽,但依旧有人乐此不疲地往28楼跑,只期待有一天能撞见方淮。

苏落葵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男朋友太优秀怎么办,光是情敌就有几百万个,一人一根头发丝都能把她团团困住扔河里了。她乱七八糟地胡想一通,半晌才想起自己没有放方糖。冰箱和桌面上没有方糖罐,她不得不踮起脚打开头顶的柜子。但她刚打开柜子,身后就有一只手先她一步拿下罐子。

“谢谢。”她笑着转身却看见杜亦飞冲她莞尔一笑。

他用镊子夹住玻璃管里的方糖放进苏落葵的杯子里:“两颗?我记得你以前都放两颗。”

“一颗就够了。”苏落葵捧起杯子,“太甜对牙不好。”

这句话还是方淮说的,当时方淮正捧着甜腻腻的牛奶在慢悠悠地喝着,她直接白了他一眼。

杜亦飞手指一顿,合上盖子。

“听说你要去澳大利亚继续进修,恭喜你学长。”苏落葵是真心实意地祝福杜亦飞。杜亦飞原本就是心怀抱负的人,他不会甘愿一辈子留在EN当主编。

“除了祝福,”杜亦飞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祝福就已经足够了。”苏落葵装傻充愣地冲他笑。

“你总是这样,永远让人没办法对你生气。”杜亦飞拿起杯子轻轻碰在她杯子上,“后天,白云区有一场花卉展陪我去看看怎么样?”

苏落葵犹豫不决,脑袋浮现出方大魔王生气的样子,实在不敢贸然答应。

“落葵,这是最后一次,我下周的飞机回澳大利亚。”

苏落葵顿时没办法拒绝。

[2]

苏落葵咬着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淮。

方淮除了最初微微蹙眉看她一眼之外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往辣椒炒肉里多夹了两块肉。

“那我真的去啦?”上次去见杜亦飞方淮还对她大发雷霆,难道是因为她坦白所以从宽吗?

“嗯。”方淮抬头看她,“我吃饱了。”

苏落葵心里顿时塌了一大块,就像小时候和隔壁玩伴吵架时憋着一场大招却没处使的感觉,她甚至都准备在方淮聚力反对时做好妥协的准备,对方却镇定自若地答应了?

苏落葵在一旁钻牛角尖,方淮回到书房心里也不得安宁。

他从抽屉里拿出两瓶药,药瓶在手指里转了几个圈又被放回抽屉。为了降低用错药的几率,提高药的安全性,有些药片上面会有阿拉伯数字或字母,他一直对日常细节都很敏感,几乎在第一次服药时就发现了异常。白色药丸上没有标记,况且苏落葵盯着他看的目光热烈到就差没指出药有问题。

他晃着脚尖,盯着天花板上的圆形玻璃吊灯转圈。

“落落!”他侧身冲门外喊。

苏落葵正支撑着脑袋想事情,冷不防被叫一声,手肘一滑,脑袋就磕在桌面上。她揉着额头走到方淮的房门口试探一问:“你叫我?落落?”

闻言,方淮斜靠在椅子上抹了把鼻子:“上次你给家里打电话,我听见你妈妈这么叫你。”

“啊……落落是我小名。”她别扭地挠挠眉,“那我去收碗筷了。”

话音刚落,苏落葵就落荒而逃。

苏家父母都住在小县城,苏父虽然是当地初中的语文老师,但是对苏落葵从来没有“望女成凤”的想法,所以苏落葵整个成长时期都处在欢脱蹦跶的状态。

但苏落葵在给家里打电话之前,苏母已经给她打过很多个电话,开头就是“方淮是谁”。

当时方淮正在厨房捣鼓甜点,她不得不走到露台捂住手机说话。

“是不是你的男朋友?我听你邻居的姐姐说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这都上新闻了你还藏着掖着?要不下周你回家过年直接把小方带回来吧。”

小方?苏落葵憋着笑,依稀还能听见苏父在一旁询问对方的职业和人品。

“嗯,是个作家,很厉害的一个人。”她避重就轻地回答。

她妈妈转身就冲她爸爸喊:“落落说是个拿笔杆子的人。”

她顿时哭笑不得,最后叮嘱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没想到一转身就看见方淮好整以暇地靠在落地窗边看着她。

“很厉害的人。”方淮摸着下巴想了想,“虽然官方,但我很喜欢。”

苏落葵脸一红,推开方淮就往里面走。后来方淮倒是没拿这件事取笑她,但时隔多日听见他喊她的小名,她就觉得热血要往脑袋上涌。

苏落葵远远低估了方淮作妖的能力,她洗碗碟只花了十五分钟,期间就听见方淮不下五次喊她的名字,一开始她还傻愣愣地跑过去,后来直接无视对方,连心底里滋生出来的羞耻感都被对方抹杀得一干二净。

客厅的电视正在播广告,她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突然看见“盛言文学奖”颁奖典礼的重播视频,她警铃一响立马换台,却因为慌乱迟迟没换成,方淮捧着一本书出来递给她。

苏落葵视线往下移,《暗涌》。

“你不是很宝贵它吗,就这么扔我书房里?”

苏落葵换不到台索性直接关了电视。

“反正你就在我身边。”苏落葵翻着书面笑道,“所以弄丢也没关系吧。”

方淮眼眸一深,窝进她旁边的沙发里:“你会害怕吗?”

苏落葵手中的书掉在沙发上:“什么?”

“跟踪、匿名、突如其来见不得光的情愫。”方淮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是谁都会害怕吧。”

方淮的声音带着凉意,自嘲的口吻像往她心里轻轻戳了一下,虽然她并不想承认,但她和方淮一直在下意识回避这件事情。

“因为我是苍术吗?”方淮侧头看她,“所以可以被原谅?”

“不是。”她小小的身影缩在方淮的眼睛里,“是因为喜欢啊。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没办法顾及其他事情,因为我光是考虑怎么去喜欢他就已经很费力气了。”

周围很安静,只有窗外细细碎碎的噪音。

“我也一样。”方淮凑近她,带着温热的气息触碰上她的额头,他的嘴唇有点凉说出的话却裹着滚烫的温度,“只要你喜欢我,拿不拿‘盛言文学奖’也没关系。”

“盛言文学奖”对于他来说有不同的意义,但是他不希望苏落葵因为顾及他而变得小心翼翼,她应该是永远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人。况且他的作品能够取悦到她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如果她喜欢苍术时候的他,那他便是苍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他也可以是风,是云,是无所顾忌的天地万物,如果她喜欢,他便是。

白云区的花卉展外面一整条街都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花束,它们被编织成花环挂在高高驻立的木棍上组成形状各异的玩偶,再往里面就是园艺大师设计的花卉作品和各流派学会的作品展览。杜亦飞停在一家卖花卉种子的小摊前,挑了几包花种。

“我妈妈很喜欢园艺,紫藤花和蝴蝶兰如果由她自己亲手种植出来,她应该会很开心。”

苏落葵高中时很喜欢花,但最终种植成功的只有一盆仙人球。

“阿姨是不是种植过很多花?”

杜亦飞提着花卉种子带她进隔壁的一间花茶店:“我家前面有一块空地,都被她种满了花,上次有行人路过还问我卖不卖花。”

苏落葵闻言一笑:“那一定很漂亮。”

“我也可以带你去看。”杜亦飞看着她,“落葵,要一起去澳大利亚吗?”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但周围用栗色木板绕成一个椭圆状的隔间,只留一道半米宽的缝隙供人进出。她像是听见了又像没听见,漫不经心地拨动着窗台上的小雏菊。杜亦飞巧妙地转移话题,聊天便转移到日常的闲聊上。

窗外的阳光逐渐变得热烈,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挤在一起聊天,玻璃推门上挂着小风铃,有客人进出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的响声,花茶壶底盘中间放着花束形状的蜡烛,烛火缓慢地燃烧温着花茶,随着时间推移融化成红色蜡油。苏落葵盯着手机看了眼,抬头就被杜亦飞抓住了目光。

“第五次。”杜亦飞右手拿着花茶壶,左手轻轻搭在壶盖上为她添茶,“你在等方淮的电话吗?”

“没有。”苏落葵脸上一红,借着喝茶的动作半掩住自己的脸。

“你们在一起?”杜亦飞见对方没有否认才轻笑一声,问了最俗套的一句话,“如果两年前我没有去澳大利亚,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如果”这两个字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力又最廉价的词,它代表悔恨或憧憬但不会是现状。

苏落葵曾经这样问过自己,她最后放弃喜欢杜亦飞是因为他要去澳大利亚,还是因为不够喜欢。

苏落葵眼睛亮亮的,半点没有因为这个话题而被触动:“我们大概没办法在一起。你的喜欢永远都有保留,有后退的余地,所以我也做不到全心全意。但方淮对我的喜欢没有余地,我也没有。”

苏落葵眼眸里像落满阳光的碎片,凛冽又亮眼,让杜亦飞微微愣神。旁边的隔间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杜亦飞回过神就看见苏落葵笑着冲他碰杯。

“祝你日后所得,皆是所愿。”

她没办法奋不顾身地跟杜亦飞去澳大利亚,对方也不会为她留下来。但是,真正适合在一起的爱情应该是——我愿意跟你走,你愿意为我留下来。

杜亦飞推开玻璃门,门帘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来,苏落葵站在太阳底下,只能微眯着眼睛看他。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杜亦飞眼神晦涩不明地落在她身后:“你不等他吗?”

“等谁?”

杜亦飞冲她抬抬下巴,示意她看向后面。

苏落葵回头一怔,店内靠窗的位置站着一名男生,迎光而立,脖颈上挂着白色头戴式耳机正弯腰跟服务生说话,他似有所觉抬头望向窗外,与苏落葵四目相对。

苏落葵沿着河道走,方淮就跟在她一米左右的身后,修长的影子穿过她的脚踝与她的影子重叠在一块。她原先的惊喜被愤怒所替代,她没有告诉过方淮她和杜亦飞见面的地点,他在她只说了一句“杜亦飞约我见面”就颔首答应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方淮跟踪她。

苏落葵打开公寓的大门,换上室内拖鞋就气鼓鼓地走向自己的房间,方淮在她甩上房门的时候才伸手阻拦。

苏落葵看着他撑着房门却又一言不发的模样心里的愤怒顿时喷薄而出。

“你如果不喜欢我跟杜亦飞见面,你可以直接跟我说,但为什么要跟踪我?”

方淮缄默着没有说话,撑着房门的力度却丝毫没有减弱。

苏落葵胸膛微微起伏:“你跟踪我?”

“我没有跟踪你。”方淮收回手,“你先出来。”

“没有跟踪我,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苏落葵顿了顿握着门把手的手指一紧,猛然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我手机里面有你的定位……”

苏落葵感觉周身被一盆冷水倾泻而下,难怪无论她去哪里,方淮总能准确地找到她,她竟然还天真地以为是巧合。她觉得自己脸上像被狠狠掴了一巴掌,她刚因为方淮去回绝杜亦飞,转身就发现对方半点信任都没给她。

“既然你一点都不相信我,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苏落葵鼻尖一酸,几不可闻道,“方淮,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是在你手机上安装定位,那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要……”

“方淮,喜欢不是这样的。”苏落葵看着他,“喜欢是宽容是自由,不是束缚和提心吊胆。”

“我让你觉得提心吊胆?”方淮低下头冷冷道,“你其实心里一直都很害怕吧,怕我病发,怕我变成神经病伤害你……”

“我没有。”苏落葵否认道。

“你有。”方淮单手撑着墙把苏落葵堵在墙角,“你是不是受不了了?也对,谁受得了我呢,一个患有心理疾病肆意妄为的疯子,如果我不是苍术,如果我哥哥不是方之行,那些媒体会捧着我吗?那些口口声声说相信我的人又有几个是真的相信我,如果没有那些,苏落葵你会喜欢我吗?如果我只是……”

“我会。”方淮的眼睛带着针扎似的碎片,凛冽的光芒直接落在她的心上,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要把眼前的人整个融进眼睛里。

“我十五岁知道你的时候,你还不是苍术……你凭什么说……你……”你凭什么说我不会喜欢你,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苏落葵吸着鼻子,泪眼不断从眼眶里跑出来,喉间像被一只手瞬间扼住来来回回都是颤音,她心里一急,哭得更厉害了。 

方淮瞬间僵硬,剑拔弩张的气氛转眼就荡然无存。他手足无措地想触碰她又不敢动。

“我……”

“你什么你,你以为你是苍术很厉害吗?谁稀罕啊!”苏落葵拍掉对方想触碰她肩膀的手。

方淮立马耷拉着脑袋,手忙脚乱帮她擦眼泪:“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哭了。”

“我凭本事哭的为什么要停!”

“那你继续哭,我给你接着……”方淮轻手轻脚帮她把眼泪抹掉。

苏落葵眼眶红红的,像一只被惹急的兔子,瞪人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倒让他心里又酸又软。

苏落葵咬着牙才没有被气笑:“你怎么不说话了,刚不是对我大喊大叫吗?”

“我就是声音大了点……”

“你哪是声音大了点,你还定位我的手机。”

“我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

“你……”

“我错了。”方淮低下头讨好地捧着她的脸,“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这是犯规!犯规!苏落葵心里大喊。

方淮轻柔地拥住她,下巴落在她的耳后,温热的脸颊蹭上她的脖颈,带着麻酥的温度。

“落落,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我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你,我怕你不喜欢我又怕你喜欢别人,更怕自己会伤害你,你明明就在我身边,可我只有看着你才觉得安心,这种心情你能明白吗?”

苏落葵眼泪已经止住了,只是眼眶还是发红发痒,她狠狠闭了下眼睛。

“我明白。”

“你这是病,得治。”

[3]

春节来临之前,EN提前一个星期放年假。

羊城这个永远喧嚣的城市在年关的时候完全释放出无处安放的热情,但即便是在灼热的阳光下,街道上依旧是车鸣不止,人潮拥挤。

苏落葵盘腿坐在沙发上捧着电脑抢车票,她前面放着好几个红包,最靠前的一个上面写着“万事胜意”。

方淮拿起红包左翻右看,待看清里面的数目才皱起眉:“张启明为什么给你这么多钱?”

苏落葵手上敲着键盘:“他说是师父给徒儿的零花钱。”

方淮冷笑一声,苏落葵顿时抬起头。

“你不会连这都要吃醋吧?”

不怪苏落葵多想,她在年会上不仅收到张启明的红包还有高隐和公司的红包,高隐是通过网上转账给她的红包,她手机响起时方淮就坐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按了退款。

“超过五百块的金额只有我能给你。”方淮美其名曰。

苏落葵没办法理解他的脑回路,索性不搭理他,没想到方淮直接给她的银行卡转账。

苏落葵活了二十多年,这是她收到最大的红包。她觉得别扭,硬要把红包退还给他。

方淮却淡淡地说:“我凭本事给的钱,为什么要收回来。”

苏落葵合上电脑,一想起对方神奇的脑回路就觉得头疼。

春运的车票原本就很难抢,她刚被他打岔又与车票失之交臂,只能考虑预约顺风车回家。

“抢到车票了?”方淮掂量着手中的红包,往她电脑上扫了一眼。

“没有。”苏落葵长叹一口气,“求生欲望都要被消磨干净了。”

方淮心不在焉地摩挲着红包上面的字没吭声,苏落葵心里一软。吵架的隔天她就去找过白朗,出乎她意料的是,方淮很早之前就找过白朗。

“虽然感觉像是哄小孩的话,但方淮确实缺乏安全感。安全感这种东西会使人下意识增强占有欲,也就是控制欲。方淮之前就找我聊过这方面的问题,那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来找我。”

白朗最后还借机调侃她,她涨红脸又没办法回答只能落荒而逃。

或许是苏落葵的目光太过专注,方淮困惑地抬头看她。

她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方淮,我们去买年货吧。”

“什么?”方淮吓了一跳。

“买年货。”苏落葵拉着他出门的手突然一顿,盯着他手上的帽子问,“你要不要再戴个眼镜?”

“什么要戴眼镜?”方淮微微低头为她整理套头卫衣的帽子,“抬起头。”

苏落葵乖乖抬头,方淮手腕一转拉过她的脖子凑近亲了她一下。

动作很快,苏落葵只觉得唇上一软就看见对方直起身。

苏落葵眨了眨眼睛,看见方淮的耳朵和她的脸一样红。

苏落葵站在超市门口的时候视觉上受到巨大冲击,抬眼望去满目乌泱泱的人头和针扎似的高声喧闹,方淮推着手推车艰难地在人流里东奔西走,苏落葵走在他的旁边时不时从货架上拿下零食询问他。

“冰箱里的牛奶快没了,要再买几瓶。”苏落葵查看了瓶底的生产日期才把它放进推车里。

“你吃巧克力吗?德芙怎么样?”

方淮点头。

苏落葵很快又往推车里放薯片、饼干和卤味。方淮见她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才不得不开口:“我其实不怎么吃零食。”

“我吃啊。”苏落葵理直气壮,“可以等我回来再吃。”

“那你也不能总吃零食。”

苏落葵拿着一包棉花糖看着他。

方淮半点没有心软,把她手中的棉花糖放回货架上,推着推车去买坚果。

只剩苏落葵对着他的背影龇牙咧嘴。

人流堵塞在过道上,苏落葵百无聊赖地戳戳旁边盛放的核桃。

“买一点吧。”方淮突然冲她坏笑,“补补脑。”

苏落葵气结:“你嫌我笨?”

“没事,我们俩正好互补。”

“鬼才和你互补。”苏落葵瞪他一眼,方淮却笑得更欢了。

人流松动着往前走,她和方淮最后只挑挑拣拣买了干果就走出了超市。里面有很多上跳下蹦的小孩,她光是站在角落里都能被撞好几次,实在没勇气再待在里面。

苏落葵吃着手中的冰激凌,心安理得地让方淮提着一大袋东西走在她前面。

超市外面就是广场,靠近台阶的一家面包店门口摆放着几台娃娃机面前集聚了一群人,苏落顿时眼前一亮,让方淮坐在不远处的木椅上等她后就跑个没影。

苏落葵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前面的女生没有了硬币让出空位,她一手抓着摇杆上下移动,一边专心致志地盯着下面的熊本熊公仔。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来来回回都差一点,她都能感觉得她身后的人在蠢蠢欲动。

她握着手中的最后两个硬币搓了搓,刚一抬手,就被身后的人截和了。

“你怎么这么慢。”方淮把硬币塞进下方的开口,转了转摇杆,估摸着读秒的时间拍下按钮。

“你怎么过来了?”

苏落葵话音刚落,就看见熊本熊被高高抓起,撞在透明玻璃上掉进洞口里。

苏落葵目瞪口呆地抱着娃娃:“你竟然还有隐藏功能?”

“找好角度,计算降落点就行了。”方淮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身后的闪光灯。

人群里顿时一阵喧嚣,大多数是女生红着脸低声喊“苍神”。

苏落葵手足无措地抬头看方淮,方淮摘下鸭舌帽往她脑袋上一扣冲粉丝“嘘”了一声:“她不太喜欢拍照,你们能只拍我吗?”

粉丝纷纷点头,手舞足蹈地把怀里的本子递给他。

苏落葵被方淮拉到身后,帽檐挡住大部分视线,只能听到方淮一边给他们签名,一边在他们“表白”时认真道谢。

面包店的位置在角落,方淮签完名就拉着苏落葵匆匆走出包围圈。苏落葵清楚方淮并不喜欢这种状况,他是能直接公开怼记者的人,竟然会耐心停下来为粉丝签名。

方淮抓住她的手:“吓到了?”

苏落葵摇摇头:“只是有点意外,你竟然没有发脾气。”

“他们和那些记者不太一样。”方淮顿了顿,“他们里面有一些是我的读者。”

方淮说完别扭地移开目光。

苏落葵鼻尖一酸,她和那些直呼“苍神”的粉丝一样,一样喜欢着眼前这个别扭又温柔的男生,所以她完全能够明白那种努力追逐想要靠近他的感觉。

喜欢能够得到回应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她用力抓紧对方的手,午后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地面上,她轻轻踩在上面像踩碎一地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