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眼睛说你喜欢我

[1]

苏落葵上一次面对网络语言轰炸的时候是因为被苍术回复,但不同于上次的调笑和钦羡,这一次是实实在在按着她的脊梁骨给她扣上“脑残粉”“邪教”的名号。她第一次直面如此迅速的倒戈相向,那些曾经称赞苍术为“天才作家”“文坛新星”的人,用同一张嘴去指责辱骂苍术。

“抄袭”是给一位作者最致命的审判,一旦盖棺定论无论你以后功成名就还是马齿徒增,只要你继续写就得接受质疑。

苏落葵同样痛恨“抄袭者”,可是她又无比确信苍术不是“抄袭者”。张启明也说过,澄清这件事并不难,只要拿出《孤身》的原稿一切就会水落石出,只是媒体要的不是证据,是苍术。

苍术在热搜挂了三天,苏落葵除了那天晚上的一通电话就再也没能联系上方淮。她至今都很难把方淮和苍术重叠在一块,这变相地让她承认,自己犯蠢无知的模样都呈现在她心目中的男神眼前。

那可是苍神啊!她十五岁就喜欢上的人,梦想一辈子追逐下去的偶像,方淮怎么会是苍神呢?他这怼天怼地的腹黑毒舌男怎么可能是苍神呢?而她……竟然和梦寐以求的男神朝夕相处好几个月……

苏落葵盯着自己的手。

她还牵过他的手!苍神的手!她光是能够见他就得斋戒五天以示敬天,哪敢奢望亲密接触。

张启明刚从方之行的办公室出来就看见苏落葵趴在桌子上对着电脑干瞪眼。

“明天EN就会公开《孤身》的原稿以及相关论证,和相熟的记者朋友也打了招呼。虽然没法一下子压下来,不过时间一长别人也就忘记了。”张启明刚想抬手压下苏落葵头顶翘起的头发,半空中手指一顿拐个弯戳了戳她的肩膀,“你头发乱了。”

苏落葵有气无力地扒拉两下:“张哥,方淮真的是苍术吗,我怎么觉得我在做梦。”

“老大不都跟你说了嘛,具体的等他自己跟你说吧。”

苏落葵手臂一挥坐直身子,手腕却撞上桌面的马克杯,杯底在桌面上划出刺耳的一声响,办公室众人的视线瞬间聚集在她身上。

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才意识到方淮是苍术这件事,知道的人也只有寥寥几人。

苏落葵压低声音:“方淮什么时候回家?”

张启明摸着下巴狡黠一笑:“落葵,你这个样子特别像……”

“我要告诉方淮!”苏落葵打断道,“你欺负我。”

张启明失笑:“得,告状倒是学得挺快。明天澄清之后,他就会回家了。本来也没什么事,但方总怕影响他的病情才接他过去住几天。”

“方总对方淮也太紧张了吧,跟养儿子似的。”苏落葵嘟囔一声。

张启明凑近她小声道:“毕竟,在这世界上对他来说最亲近的人,就只有老大了。”

苏落葵眼神一顿,自知失言便不再开口。

苍术的事情虽然在网上闹得满城风雨,但对于EN来说影响微弱,公司除了增强安保措施之外,一切照常。

苏落葵撑着下巴巡视一圈,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都低着头埋进电脑里,指腹敲击键盘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成一片,安静且平常。只有她像怀揣着宝藏的小矮人,缩着身子守着秘密惴惴不安。

在无数个她所失眠或入睡的夜晚,方淮是不是就是这样,在书房敲着键盘赶稿。

感冒那一天微博的回复,《孤身》的福利以及无数个方淮同她漫不经心下商讨《孤身》更文的夜晚,原来都不是巧合。

这种因为欢喜和难以置信所产生的心情就像往她嘴里塞了一把流心硬糖,在时间的过渡下溶解坚硬的外壳后,就只剩一股甜腻的糖心。

这种心情持续到她见到白朗。

白朗的医院在白云区,是南方大学的附属医院,一所大型综合性三级甲等医院,在羊城名声很大。

因为路上塞车,苏落葵到白朗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准备接待病人。白朗看她一眼,转身冲旁边的护士说了一句:“麻烦十分钟后再让下一位病人进来。”

护士应声离开,苏落葵看着对方笑靥如花的脸消失在门口才笑道:“白医生,春天要来了。”

白朗挑挑眉,推开后面柜子的玻璃门取出病历本:“方淮昨天来过,但走得太匆忙把药忘这儿了。”

他翻开病历看了两眼,在药量和药物名称一栏挥笔写下几个字,才从抽屉里拿出两瓶药。

苏落葵摩挲药瓶口的手指倏忽一停,后知后觉才绕着边沿滑过去:“那怎么发信息让我过来拿?”

白色袋子里只有两瓶纯白色药瓶,没有名字也没有说明。

“他会怀疑我,但不会怀疑你。”白朗把病历塞回柜子里,“我把药换了,瓶子里装的只是一些增强维生素和纤维的营养品,方淮的病情有明显的好转,并不需要频繁地依赖药物抑制。”

苏落葵听得云里雾里:“你为什么不直接和他说?”

白朗扣上白大褂的纽扣,沉吟道:“方淮对于治疗一直存有抗拒,平时最多和我多拿几个安眠药,但他昨天却要我加大药量,还询问治疗方法,事出有因必有妖。”

苏落葵接收到白朗看过来的目光。或许是因为职业的原因,白朗说话总是温和又带有安抚性,哪怕说的话并不温柔——

“他为什么会迫不及待地想痊愈?”

苏落葵从外面吃过晚饭后回公寓,她把方淮的药放在客厅的药箱里,洗漱一番后才累瘫在床上。她闭上眼,数着窗外断断续续响起的车鸣声迷迷糊糊地入睡。

但一整晚,脑袋里翻来覆去都是白朗的声音。天光一亮,她便挣扎着起床。整个房子空荡荡的,只有她趿拉着棉拖鞋的声音,空旷得像带着回声。她俯身从客厅的抽屉里找遥控器,却看见那天晚上被她放在里面的《暗涌》和笔记本。

她随手在电视列表里点了一首轻缓的英文歌,踩着满室的轻柔嗓音把笔记本放回书架。

那天晚上,她并没有细看整个书房的结构,现在才发现书架对面靠窗的位置不仅放着一张榻榻米,旁边飘窗上还排列着一系列公仔,有些甚至还套着透明包装袋和彩色蝴蝶结。

书房做了一个小型下沉式阅读设计,上面放着一张宽大的梨花色木桌、一把旋转椅和一台电脑,后面就是宽大的书架。

苏落葵往后退了两步微微眯眼,方淮书架上的大部分书籍竟然是靠书名首字母的顺序排列而成。

她一边咋舌一边拉过旋转椅,站在上面把笔记本放回中间的空位上。她拍拍手把椅子推进书桌里面,视线突然略过书架边角的一小块白点。

她拿开表面的几本书籍,看见里面有一本白色的书被塞在角落,位置很低,若不是她推椅子弯腰时瞥见,平时根本发现不了。

她无奈地抚平书籍褶皱的封底,方淮总算有点正常人的模样,她顺势把书翻了个面。

《中国古典文献学》。

白色边框红色字体,苏落葵一愣,快速翻开封面,视线定在编著那一行——罗劲红,下面是华南大学出版社。

客厅的播放列表刚好在播放一首前奏缓慢的歌曲,她的手机铃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嗡嗡作响。她愣了一会儿,才把书塞进书架里跑出去接电话。

她脑袋晕乎乎的,像灌了酒,刚划开手机就听见卢彦的声音。

“落葵,你在家吗?”卢彦的声音有点急。

苏落葵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许晓扒开卢彦对着手机喊了句:“你别动,我们去找你。”

“你们玩一二三木头人呢,一惊一乍。”

“落落,你听我说,卢彦的朋友找到上次华大校园网崩溃的原因了。”

苏落葵漫不经心地甩甩脖子:“嗯?什么原因啊?”

“真的有人黑了校园网,不关系统的问题。”许晓嗓子颤了颤,“账户ID和两年前华大告白墙匿名的ID是同一个……所在地是瑞和公寓,用户名是方淮。”

苏落葵动作一顿:“你在说什么啊?”

“华大两次系统崩溃,都和方淮有关,这不可能是巧合。他……或许在两年前就见过你。”

苏落葵脑袋里闪过方才看见的专业书,头皮一阵发麻,冷汗从手心顺着背脊窜上她的脖颈。她咬紧牙才没让牙齿哆嗦得发颤:“别开玩笑了。”

“ID注册地是墨尔本,用户名是一串ASCII的编码,也就是美国标准的信息代码。编码我发你手机上了,如果你不相信,网站上任何一个在线ASCII编码汉字互转器,都可以查到它的中文翻译。”卢彦放缓语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落葵手机一颤,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未读信息。

“\u65b9\u6dee”。

苏落葵深吸一口气把身子蜷缩在沙发里,就听见卢彦的声音重重砸在她的脑袋上。

“你以前认识方淮吗?”

“不认识……”苏落葵恍惚地站起身跑回房间,“你们不用过来了,我先去一趟公司。”

苏落葵挂了电话,换好衣服下楼。刚到楼下的时候,冷汗就从额间密密麻麻地涌上来,她晃晃脑袋拆开背包里的巧克力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才打车去公司。

公司大门前挤满了扛着摄影机器和麦克风的记者,数量壮观得吓人,安保人员正在尝试沟通。苏落葵一边接起张启明的电话一边绕着花坛往后门走。

“你到公司了吗?在门口吗,还是在公寓?”

苏落葵被扑面而来的质问吓得一愣。她直觉一直都很准——要出事了。

“张哥,门口怎么这么多记者?”

张启明猛吸一口气:“你……你快找地方躲起来!”

“啊?躲?躲什么啊?”苏落葵往人群中看了眼,忽然对上一双目光炯炯的眼。她心下一跳快走两步,就看见一大群人呼啸而来,瞬间把她困在包围圈里。她避无可避,像掉进牢笼里的鸟,孤立无援。

“请问你是苏落葵小姐吗?”

“你和苍术是什么关系?”

“《暗涌》这本书真的与你有关吗?”

苏落葵抓紧背包的带子,避开递到眼前的话筒。闪光灯在她的眼前晃成一道亮光,拥挤的人群、稀薄的空气以及莫名其妙的质问把她逼到精神犄角。

糟了。她晃了晃脑袋,冷汗顺着双鬓滑落在地上,耳朵里嗡嗡作响,视线里只有张嘴无言又模糊的脸,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粗重地带着热气,她脚下一软跌落进背后人的怀里。

[2]

“没事……就是低血糖……我刚好到现场。”高隐把手机稍稍拿远,从手机听筒里能够清晰地听到方淮焦灼的追问声。

“真的没事,不信让她自己跟你说。”

苏落葵捧着水杯,手忙脚乱地接过电话,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刷上一层绯红。

“你,还好吗?”

方淮的声音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苏落葵心里略过的疑问,瞬间安定下来。

“嗯,低血糖而已。”

方淮的声音便断了,她干巴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求助地看向高隐。高隐接过电话调侃道:“这家伙就这点出息,对我大呼小叫,对你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苏落葵脸上的温度又往上升了升,高隐这才慢悠悠地听着电话走去旁边的休息室。

张启明提着早餐进来,细心地把高隐办公室的门关上,隔绝门外一众眼神往里飘的看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张启明从里面挑出一个小型蛋糕,“你怎么会喜欢这么甜的东西,我光是看见就觉得牙酸。”

苏落葵盯着包装袋上熟悉的logo看了一会儿才问:“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半小时前,有一位网友在网络上剖析《暗涌》的故事情节,随后就有人发出一个帖子。”

苏落葵靠在沙发上,捧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跟我有关?”

张启明坐在苏落葵对面,兀自给自己斟茶:“跟你有关,是华南大学两年前的一起‘尾随事件’。”他抬头看她一眼才接着道,“他们怀疑你和苍术之间有暧昧关系,但他们还不知道老大就是苍术,今早在公司估计是为了堵方总却碰巧看见你。”

高隐从休息室出来跷着二郎腿坐在一边:“关键不是这点,《暗涌》里的情节你应该比我们都清楚,里面的一些情节被指出和帖子里的内容有相似之处,他们是怀疑苍术跟‘尾随’有关。”

“怎么可能!”苏落葵猛地坐起身杯子中的温水晃落在她的手腕上,“我和方淮以前根本就不认识。”

当年《暗涌》出版后,苍术便销声匿迹了两年,这两年中没有相关的报道也没有关于苍术的绯闻,她唯一能接触到的就只有对方的作品,她熟知他笔下所有的文章和早期的作品,对《暗涌》更是烂熟于心。

但人总是会存有疑邻盗斧的劣性,如果没有人和她说过《暗涌》的情节和当年的事件有雷同,她是万万不会往这方面想。可是,一旦有人提起,她就会变得敏感多思。

《暗涌》的男主角是一位患有情爱妄想症的患者。

妄想症。

苏落葵肩膀上一重,她受惊般瞪大眼看向高隐,缓缓吐出一口气:“抱歉,你刚说什么?”

高隐松开手,接过她手中的杯子:“EN下午会召开记者招待会,你状态不太好,要不要回去休息?”

苏落葵刚想摇头就被张启明推着起身:“落葵,你还是回去休息吧,黑眼圈都快拉到下颌处了,老大要是知道一定会唯我是问。”张启明顿了顿,“我送你回去吧,楼下都是记者,外面……”

外面的同事也是“虎视眈眈”。

被一个匿名的陌生人追求甚至是尾随并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任谁都不愿意放在网络上让别人议论和辩驳,苏落葵心下一沉跟着张启明往外走。

一开门,却对上方之行冷淡的眸。

“苏小姐,借一步说话。”

方之行的办公室在28楼,旁边的待客室甚至做了延伸出去的观景台,旁边的柜子上还放着几个魔方。

苏落葵专心盯着几个排列一致的魔方,心里打鼓般忐忑不安。

“红茶可以吗?”方之行坐在主位上询问。

苏落葵忙不迭点头。方之行很少出现在EN,一般都是只待半天,下午就得东奔西走地开会和见客户,她能够见到他的机会少之又少,如此面对面地端坐在一起还是第一次。

方之行把透明的小玻璃杯放在她面前,菱形的边缘把光线折射在暗红色茶水上面像闪着光点。

“苏小姐,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和方淮发展到哪一步了?”

苏落葵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气,咳嗽不止连连摆手:“方总,你误会了,我和方淮……只是朋友。”

方之行微微挑眉:“方淮说他喜欢你。”

他的眸比方淮深邃看人的时候更具有吸引力,苏落葵对上那双漆黑的眸愣是半点解释都说不出。

“方淮一直都很任性,如果他有不对的地方,我代他向你赔罪。不仅是这一次,还包括之前对你造成的伤害,如果苏小姐愿意接受微薄的赔偿,我会立马安排人处理。”

苏落葵一怔:“之前的伤害?”

“苏小姐忘记了吗?”方之行把手指放在膝盖上轻轻敲打,“两年前华大音乐社为歌唱比赛拉赞助的那家琴行,是方家的资产。”

苏落葵放在身侧的手瞬间抓住衣摆。

苏落葵当年被许晓拉着加入音乐社,后面因为歌唱比赛缺乏设备而被当时的社长塞进外联部,走了好几家琴行才找到愿意资助的人,没想到背后的资助人竟然是方淮。

“方淮当时已经被诊断出存有‘幻想型偏执症’的倾向,但他的表现根本与常人无异,我一时疏忽,等发现的时候事态已经不受控制……他完成《暗涌》后的第一时间就提出回墨尔本继续学业的要求,整整两年才回国。”

“方淮,他……”苏落葵咬紧牙关还是没能控制住颤抖的手指,窗外的风像裹着冰碴的风雪窜进她的五脏六腑。

方淮因为心理疾病把自己代入进《暗涌》里患有情爱妄想症的男主身上,因为机缘巧合撞见为社团拉赞助的苏落葵,所谓的“尾随事件”不过是因为对方入戏太深而产生的幻想。

无论是当时的资源资助、爱心早餐、匿名礼物,还是尾随送她回家,都是方淮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应该为喜欢的人所做的事情。方淮把所有的妄想写进书里,连同对苏落葵暧昧不清的感情,才成就了后来名震一时的《暗涌》。

“我很抱歉,当年隐瞒了方淮的所作所为,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过得如此狼狈。”方之行直视她,“我有愧于他,也有愧于你,但我还是希望苏小姐能够答应我一件事。”

苏落葵像是被上帝拿走了张嘴说话的能力,几经开口都没办法发出声音,这种沉默和失魂落魄一直延续到她回到公寓。

苏落葵抱紧膝盖坐在沙发上,方淮是当年尾随她的“变态”比方淮是苍术的震惊程度来得更大,更别谈《暗涌》与她之间还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是,当她冷静下来,恐慌褪去后却只剩下失落。

方淮是真的喜欢她吗?如果他能够因为一本书而把她当作亲近的人,那他以后会因为其他作品而喜欢别人吗?

苏落葵闭上眼睛,感觉眼泪倒回进心里随着心跳掉落进漆黑的漩涡里。

方淮会出席下午的记者招待会,并且会公开承认苍术的身份。EN为他准备了一套完美的说辞,哪怕应对关于《暗涌》和苏落葵的事情他也能够迎刃而解。

“前提是他否认当年的事情。只要他抵口不认,《暗涌》和华大的‘尾随事件’就只能是巧合。媒体不会知道他患有心理疾病,风波过后,他依旧是光鲜亮丽的苍术和EN二少爷。”

“所以,苏小姐,希望你能暂时保密。”

方之行的声音落在她的脑袋里,字字句句。她没有办法不答应,更何况她喜欢方淮,在流言蜚语面前哪怕寡不敌众也想圈出一方寸地让他容身。

她想保护他。

招待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苏落葵打开电视的时候正好看见方之行西装革履地出现在屏幕里,在他的两边都是EN的骨干,苏落葵甚至看见出差回来的杜亦飞也在其中。

媒体记者早已按捺不住,频频往通道口的位置看去。苏落葵鼻子一痒,连带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揉揉鼻尖,自觉自己是感冒的初兆,她一边听着电视声一边从药箱里取出感冒药。

苏落葵刚走到厨房把沸腾的热水倒进装着颗粒药剂的马克杯,就听见方淮在嘈杂的采访下依旧镇定的声音。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方淮穿正装,浅蓝色休闲西装。他的眼睛微微下垂,平日里白皙的脸在闪光灯下显得干净又苍白。

他微微抬眼对准镜头:“初次见面,我是苍术。”

寂静。

原本守候在通道口的记者愣在原地,杂乱的脚步声和提问随后窜上楼顶,刹那间所有的闪光灯和麦克风都闯到方淮眼前。

方之行微微皱眉,刚想挥手叫保安就被方淮压下手。

他绕过眼前的方桌,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媒体面前,在面对所有炮轰式的询问,依旧泰然处之。

心急如焚的记者这才摸清对方的脾气,渐渐安静下来。

方淮伸手抬了抬眼前的麦克风:“别离我太近,我过敏。”

握着麦克风的男子在方淮的视线下没忍住往后收了收。

电视这边的苏落葵顿时一乐。

方淮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带:“接下来这段话,我只说一次。”

方淮抬头对准眼前的镜头:“我是方淮也是苍术,而《孤身》和《暗涌》都是从我脑袋里出去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它们,我一不怕栽赃二不怕陷害,我有足够的时间能够证明,我不仅能够写《孤身》写《暗涌》还能往下写更多的作品。”方淮突然莞尔一笑,眼睛里的光芒映射在镜头里,“但‘抄袭者’不能。”

人群里顿时一阵喧哗,张启明瞪大眼盯着手上的稿子,方淮一个字都没按上面的说。

“还有一件事。”方淮忽视掉周身的喧嚣,拿过眼前的麦克风,“我想澄清一点,关于《暗涌》和‘华大事件’之间的关系不是绯闻,是事实。”

苏落葵呼吸一窒。方之行眯了眯眼,转身看向人群中的始作俑者,皱着眉却没有出声阻止。苏落葵感觉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上,带着厚重的分量。

“《暗涌》是我写给她的第一封情书。”

“虽然很唐突,但我自私地喜欢她并且期望能够和她在一起。”

“她曾经说过,她喜欢的人要经得起刀山也要蹚得过火海,但我既没办法替她上刀山也没办法替她下火海。”

“因为我压根就不会让她经历刀山火海。”方淮扯扯嘴角声音一沉,“所以,质疑和谩骂我都能接受,但别把她扯进来。不然,我脾气不太好,你们可能就要多担待了。”

方之行捏了捏鼻梁,看向高隐:“他又做什么了?”

高隐转着手腕上的珠串笑道:“爆出帖子的是某个杂志社的记者,他发表了一些不太友好的言论并公布苏小姐的个人信息,杂志社最近的一个项目正需要资金,方淮以合作者的身份入股,第一件事就把那个小记者踹了。”

方之行手上青筋暴起,高隐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挺好的嘛。那个杂志社稿件质量不错,踩点眼光独到,EN不是正需要拥有自己的‘宣传团队’嘛,一举两得。”

默默站在一旁的张启明一脸目瞪口呆。

老大不仅两年前就喜欢对方,还为对方写了十几万字的情书?他不是来澄清是来表白的吧!天杀的,又得处理热搜……

[3]

“苍术告白”的热搜在当天晚上就蹿上热门,但关于苏落葵的言论明显被镇压下去了大半,各路营销号也缄默着只褒不贬,而关于方淮的舆论却各有千秋,贬低脱粉的现象大有存在,但方淮因为这次澄清反倒吸引了一大批颜粉,粉丝数量往上涨了十几万。

苍术在记者会结束后就更新了一条澄清微博,不仅有营销号转发也有娱乐圈的流量小生纷纷支持,连苏落葵喜欢的艺人姜磊也转发并声称“最好的永远是下一本”。

苏落葵后来才知道,《孤身》的影视版权卖给娱乐圈里一家有名的影视公司,姜磊有望出演男一号。

苏落葵晚上见完许晓和卢彦之后,全身无力地躺在房间里。许晓从见她的第一眼就开始掐着她的脖子怒吼:“你这是上天选中的人吧,朝夕相处的人不仅是自己的男神,对方还特别喜欢自己!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啊!”

苏落葵在卢彦的帮助下才逃过一劫,许晓的反应是整个微博“失恋”的苍果的共同反应。

倒是卢彦比较冷静地询问起关于匿名ID的事情,苏落葵思虑了片刻还是三言两语把方淮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她不希望他们误会方淮是不折不扣的“跟踪狂”。

苏落葵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起许晓慢慢瞪大眼说“天才总得得点病”的样子。

窗户外面有广场上的彩灯照射进来,纤细的光线透过窗户落在天花板的角落,苏落葵盯着光影拿出手机给方淮发信息。

上一条信息是一个小时之前,方淮没有回复。方淮在记者会结束之后就人间蒸发,方之行模棱两可地声称他去散心,苏落葵只能拜托张启明为她打探一二。

方淮在记者会上的表现让EN公关部马不停蹄地商谈应对措施,加班加点地镇压网络上的言论。他的举动不亚于把自己的前途摆在舆论的风道口,稍不注意就会吹得支离破碎。

“他有一百种方式为自己解围,却偏偏选择最凛冽的一种,他是为了保护你。”

苏落葵侧身躺在床上,脑袋里闪过许晓的话。她把脸埋进被子里,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踢翻五味瓶。

被子里的手机突然一振,苏落葵像被触动开关,腿一蹬就坐起身接电话。

“老大说他去祈福,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张启明咀嚼着嘴里的饭菜,他为了联系上方淮硬是拖到夜幕四合才吃上晚饭。

“祈福?”苏落葵念叨着这两个字,还没说话就听到张启明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苏落葵眼皮一跳。

“你知道老大之前提名盛言文学奖吧。”张启明一边挑着鱼肉一边故作沉重,“网络上的负面新闻会影响作品的参评,老大可能跟这次的‘盛言’失之交臂。这是老大的梦想,他肯定很难过。”

张启明听着手机那端的人的吸气声松下一口气,老大,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苏落葵到酒店时正是阳光最猛烈的时候,但惠州的温度并不高,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阵阵凉意从衣袖里吹进心里。苏落葵摘下挂在耳边的口罩。她的体质并不差,但一年四季总得感冒五六次,她虽有所觉但注意力被方淮的事情牵扯着,等睡醒坐车时才发现说话时鼻音很重,喉咙里总是针扎似的发痒。

她猛灌了一大杯水才意识到,她仅凭着“祈福”二字来到惠州是多么冲动的举动。她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翻微信,方淮的动态还是一片空白,她发出去的信息安静地躺在聊天框里。

她坐起身,从背包里取出新的医用口罩出门。

酒店就在惠州景区西湖的旁边,她漫不经心地拉下口罩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喝水。旁边有一棵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的树枝从树干窜起沿着停靠在湖边的游轮像四周扩散开,苏落葵坐在树下的阴影里,撑着脑袋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如果上天能够听到,就让她快点找到方淮吧,她脚都快废了。

她脑袋一歪,突然瞪大眼拔腿就向前跑去。

她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终于找到……”

陌生的男生微微诧异地看向她:“请问有什么事吗?”

苏落葵僵硬地往后退了一步,俯下身子道歉。电视剧里因为心急认错人的事情竟然发生在她身上,她怎么会相信上天真的能够听到她内心的祈祷,又不是电视剧。

她戴着口罩,声音闷在嗓子里:“不好意思,我以为……”

“不好意思,她以为你是我。”

苏落葵愣愣地回头,方淮伸出手揽着她的肩膀往旁边侧了侧才放开她。

“上天真的能够听到。”苏落葵伸手戳了戳方淮的肩膀,“终于找到你了。”

她额间冒着细小的汗珠,声音软软带着喑哑,方淮立马皱起眉把脑袋上的鸭舌帽摘下往她头顶上一扣:“你嗓子怎么了?”

“感冒了。”苏落葵跟着他往树下走,“我刚才心里想着让上天保佑我快点找到你,然后我就真的遇到你了!”

方淮看着她傻兮兮的脸,长叹一口气。

早在苏落葵来惠州时张启明就把情况告诉他了。苏落葵的电脑上连接过手机ID,他在上次设置她电脑黑屏的时候已经把定位安装在她的手机上,他本意是为安全着想,能够在第一时间找到她,没想到真派上用场。

太阳高挂在天际,阳光透过树枝缝隙斑斑点点落在脚下,路上行人无几,只有行驶在湖面上的游轮发出破开水面的声响。

方淮清了清嗓子:“你怎么在这里?”

“来找你啊。”口罩阻隔掉大半的声音,她刚拉下口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往上一扯,“你怎么不回我信息?”

“出来的时候忘带私人手机了。”方淮盯着她冒红的鼻尖,“我先送你回酒店。”

方淮把苏落葵送回房才去前台再订了一间,特地要了苏落葵旁边的房间。一个听信上天的人,他半点放心不下来。

房间的右边有一个只有三四个台阶的楼梯,下面就是一个手拉门,外面就是由木地板铺成的阳台,上面铺着软绒毛毯,盘腿坐下能够清晰地看见西湖的景色。

苏落葵坐在毛毯上,口罩的弹力带摩挲着耳背有点发痒,她摸摸耳朵才后知后觉,她和方淮现在所处的状态似乎有点微妙。

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喜欢方淮,方淮也是喜欢她的吧,那……这是要在一起吗?

她想得入神,听见敲门声的时候如惊弓之鸟一下从地上蹦起。

方淮把药和食盒放在阳台的桌子上,两人打坐在两边。

“里面的感冒药,一会儿吃了东西再吃,还有糖浆睡觉之前要喝一杯……”

苏落葵拆开筷子:“你提醒我就好了,我记不住。”

方淮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落葵吸了吸鼻子,握住筷子的手指下意识用力。

“苏落葵。”

“嗯?”

“我是不是误会了,”方淮顿了顿,“你这是在靠近我?”

方淮的眼睛又黑又亮,她仿佛能够在里面看见缩小的自己。苏落葵脸上一热。

“你是这个意思吧。”方淮视线扫过对方落在下颌处的口罩,“你生着病还跑来找我,是要负责的。”

“啊?”苏落葵以为自己听错了,还往前凑了凑。

“你要负责和我在一起。”

苏落葵手上的一次性筷子直接“啪嗒”一声折了。

方淮的声音很轻,像是被湖边的风声掩盖后的回音:“你一定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两年前华大附近的琴行,我当时在二楼弹钢琴,你告诉我《梦中的婚礼》里的故事,那是《暗涌》最初的灵感,是你给我的灵感。”

苏落葵感觉到手心里的热汗和微微发烫的胸口,她依稀记得当时有一个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男生在一旁练琴,她原以为是琴行里的人员,接近对方也是因为社团的赞助。

“所以,给我送礼物和早餐的是你吗?”

方淮垂下眼,脸上有点难堪:“我不是想吓你,我当时不太能控制自己……”

“那你是因为《暗涌》才……”

“你是傻子吗?”方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我是因为喜欢你。但我当时没分清楚,所以没办法告诉你。”

苏落葵胸腔的心跳声剧烈地响在耳边,她脑袋充血般晕乎乎,连手指都在发痒发烫。

“我……”

“你可以不用回答,”方淮立马开口,“我又不是急于一时。”

“那‘喜欢你’这句话我就不说了。”

方淮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苏落葵呼出一口热气:“你不是不急吗?”

方淮站起身,单膝跪在她面前:“我都听见了,你说你喜欢我。”

方淮凑近她,眼睛半闭合笑着像把整个天边风光收入囊中:“你说喜欢我。”

方淮伸手抱住她,按住她的背脊把她一点点推向自己,唇边的热气一点点把苏落葵的耳朵染红。

“我都快憋成忍者神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