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天不保佑你,我会保护你

[1]

小木屋的隔音不好,能隐隐约约听见隔壁的电视声。苏落葵把阳台的玻璃门关上,隔绝多余的噪音和清晨的鸟鸣声。

她压低声音道:“38.5°,这会儿刚吃了药睡着了。”

她背靠着卧室门,见白色大床上微微隆起的身影依旧睡得安稳才半掩上木门,退到客厅。

张启明的声音带着微微沙哑,显然也是担心了一夜未睡:“那你一会儿再帮老大量下体温,要是升高了就马上送去医院。”他顿了顿,不放心地多加了一句,“真的不用我留下来吗?”

苏落葵拉了拉外套的领子:“真不用,大家还得回去工作呢,我看着他就行。”

张启明轻笑一声:“我倒是一点都不想回去。昨晚老大冒着大雨过来又夜登拨云寺,这会儿还发烧了,方总肯定得大发雷霆。”

昨晚那祖宗不顾劝阻上山,他硬是提心吊胆到半夜都不得安睡,早上接方总的电话都战战兢兢。

“方淮,他昨晚怎么会过来?”苏落葵问道。

“老大说他收到你发的图片,但打不通你的电话,我一时慌乱就说了,但我没想到他会直接开车从羊城过来。”

临近发车时间,张启明再次叮嘱了一遍便匆匆挂了电话。

苏落葵翻转着手中的手机,盯着电视屏幕上自己的身影失神。昨晚,他们在拨云寺留宿了一晚才下山,寺庙的条件有限,狭小的房子里只有一床干净的被褥和一张木床,苏落葵硬撑到半夜才入睡,却一直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天光微凉时她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方淮的衣袖。

方淮靠在床边的木椅上,昨晚淋湿的风衣外套晾在屋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卫衣,蹙着眉靠在椅背上,脸上有异常的红晕。

一直到下山抵达罗浮山风景区里的木屋酒店,方淮才从停车场的车后备厢取出药箱。

苏落葵想起对方吸着鼻子,吞下药丸时难受的模样就满满罪恶感。方淮在她眼中就像不会失源的钢铁侠,有无限精力,异能护体,猛然间变成连挑眉都带着倦意的病号,她瞬间觉得自己不可饶恕。

苏落葵打开电视,音量调到最低。昨夜的倾盆大雨仿佛是一场错觉,窗外的阳光密密麻麻地投射在木屋周身,点点光斑落在暗红色的木板上,苏落葵把视线移到阳台上,透过透明玻璃看见连绵的群山和远处一座高耸的宝塔,她若有所思地把视线移回电视。

当蜷缩在沙发上的小腿传来一阵酸麻,她才太抬头看了眼电视后面的挂钟。

十一点,方淮已经睡了两个小时。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就听见方淮闷在嗓子眼里的咳嗽声,方淮身上盖着两层大棉被,他刚发过汗额间一片潮湿,此刻正抬手拂开被子。

苏落葵俯身压住他手边的被子。

方淮不满地瞥她一眼:“热。”

大概是因为生病,方淮的声音带着有气无力,乍一听像在撒娇。

苏落葵语气也随之软下来:“你再忍忍,一会儿烧退了就弄开。”

方淮停止挣扎,半睁着眼看着眼前人。他的睫毛缓慢地扇动,一下两下,苏落葵被盯得差点脸红就看见对方冲她动了动嘴。

“什么?”苏落葵俯身凑近细听。

“我说……”方淮微微坐起身,一边拿左手撑着身体,一边从被窝里伸出滚烫的右手一把钩住她的脖子往下一拉,“你来试试我退没退烧。”

额头轻碰在一起,滚烫的温度从方淮身上渡到苏落葵身上,从他唇齿之间吐出来的热气裹进苏落葵的气息里,她涨红脸瞬间忘记呼吸,偏偏他落在她后颈的掌心还微微用力使额头磨蹭了两下。

“我怎么感觉你温度比我还高。”方淮嘟囔道。

苏落葵触电般一把推开对方,伸手拽过被子罩在对方头顶就逃出门外。

她靠在墙壁上大口喘气,狠狠揉了把脸。方淮蒙眬的眼神和冒着热气的嘴唇从她脑海里一晃而过,她立马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疼得原地一蹦。

富强、明主、文明、和谐……她慌里慌张地默背了好几遍才恍然大悟想起来,她好像忽略了什么事情。

如果方之行和方淮在一起,那她不就是……况且,喜欢的人不喜欢她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性别不同?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她身上?

苏落葵猛地瞪大眼,不对!她什么时候喜欢他了!

她揉乱一头黑发,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却还是忍不住照着思绪顺藤摸瓜下去。

他们都姓方啊,说不定是兄弟?她摇摇头,顿时推翻这个想法,外界都说方之行是独生子,如果是兄弟,媒体肯定知道又何必遮遮掩掩……遮遮掩掩?难道……

“难道什么?”

“私生子,咳咳咳咳……”

苏落葵被呛了一口,连忙站起身。方淮左手撑着房门,右手塞在口袋里,眼底一片清明,显然是彻底清醒过来。

“给我倒杯水,我喉咙要炸了。”方淮瓮声瓮气,声音带着嘶哑。

苏落葵这才注意到他戴着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峰和一双灼灼的桃花眼。

苏落葵顾不上胡思乱想,忙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方淮把口罩拉到下巴处埋进外套衣领里,在沙发上缓慢地喝着热水。

苏落葵跳下沙发凑近他:“要不要用体温计再测一遍?”

方淮往后一靠,往上扯了扯口罩才道:“37.5°,我刚测了,你离我远一点。”见对方一脸无辜,方淮才无奈道,“会传染,还有别光脚。”

苏落葵立马跳回旁边的沙发上:“张哥他们早上先回去了,等你退烧我们也要回去了。”

苏落葵打坐在沙发上,不免有点失望。她对这次的旅行怀有满腔期待,没想到最后不但被困寺庙还害得方淮发烧一场。

方淮抬头看她一眼,不免觉得好笑。苏落葵的想法直接摊在脑门上,他不想发现都难。

“你有想去的地方?”

苏落葵浑身一震:“有!”

方淮挑眉。

“我们去罗浮山的华首寺烧香吧?”苏落葵往窗外的宝塔一指,“就是那里,听说那边的祈福很灵。”

“祈福?”

“对啊,希望它能保佑你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她回答得理所当然,方淮的心里却是一跳。他下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指,穿过对方黑发贴在后颈皮肤上的触感仿佛还在那里。

他勾嘴一笑:“那我也拜托他们多护着你一点,毕竟你是三分靠智商,剩下七分只能靠上天保佑的人。”

苏落葵:“……”果然还是昨晚比较可爱。

吃过午饭后,方淮刚吃了药,就被苏落葵逼着躺在床上又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尽管他的体温已经回到正常度数,苏落葵还是不放心地隔三岔五就询问一遍。

“不会头痛、不会头晕也不会发热,戴口罩是因为风大。”

刚在酒店里还未察觉,走上华首寺时才察觉到风有点大,沁着凉意灌进衣领里。

方淮走在苏落葵的前方,回头时对方正拖着步伐上阶梯。

苏落葵站在离方淮两步的台阶上撑着膝盖喘着气:“我还不是担心你……”

她刚直起身就看见方淮往下走,走到她跟前时从后面抓住她外套的帽子一把盖在她头顶,她往后拉了拉眼睛才露出来。

“山里风大,你要是感冒发烧我可不会管你。”方淮往前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来才回头喊了句,“还不跟上。”

苏落葵快走两步跟上,脸上却有点热得慌。

方淮戴上口罩后,她只能把注意放在他的眼睛上,偏偏他的眼睛光是对视上就像会说话一般。

她竟连他粗鲁的举止都讨厌不起来,这发展势态有点糟糕。

大雄宝殿前有三三两两零散的人聚集在香炉边,黄瓦红柱高高立在前方,左侧是钟楼,依稀能够看到她从酒店阳台望见的万佛塔。

“方淮,快点,快点。”苏落葵理了理脑袋上的帽子冲后面不慌不忙走过来的方淮大喊。

周围不免有举着相机绕着大雄宝殿和钟楼摄影的人员。苏落葵担心一会儿庙里的人多起来难以挤进去,索性拉住对方的手腕在旁边小摊上买来一把香,在香炉里点燃就带着缕缕烟雾走进大殿内。

苏落葵家里都特别信佛求神,她跟着父母去庙里烧香过几次熟知所有流程,反观方淮的磕磕绊绊倒显得有点可爱。

苏落葵跪在蒲团上抬头看对方:“跪下啊。”

方淮表情复杂地跪在隔壁的蒲团上。

“你之前没跟家人来过吗?”苏落葵纳闷地问。

方淮垂在两侧的手臂一僵,刚摇了摇头脸上的口罩就被苏落葵拉了下来。

“戴口罩不礼貌。”

苏落葵双手合十,对着佛像念念有词。方淮学着她的模样双手合十再摊开上身拜倒,对着佛像三拜。

下午的阳光并不算猛烈,他们顺着人流往大雄宝殿的后侧走,苏落葵突然猛一转身,方淮吓得立刻停住才没有撞上她。

“我刚才忘记掌心向上了!糟了糟了,上天该不会不保佑我了吧?”她瞪着眼像触犯了神坛大忌,慌里慌张地想往回走。

方淮揽住她的肩膀往旁边石椅上一按。

“苏落葵。”

“嗯?”方淮的手按在她两边的肩膀上,有点重。

“如果上天不保佑你,我会保护你。”方淮把她外套的拉链拉到顶端,“所以别想再跑回去重来一遍。”

方淮显然对方才的一系列举动有隐隐的抵触,无论是男人进门先跨左脚的规定还是烧香拜佛时的姿势,他都觉得繁琐不想再来一遍,所以这句话的重点显然是落在后面一句。

苏落葵却把眼睛瞪得更大了,直把涨红的脸塞进宽大的衣领里。

方淮若无其事地看她一眼:“你干吗把脸埋进衣领里,你冷吗?”

苏落葵:“……”

苏落葵抹了把鼻尖:“我有点口渴。”

为了提高自己说辞的可信度,她煞有介事地干巴巴咳嗽了两声。

方淮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才绕回方才的来路去买水。

苏落葵站起身绕到后侧的许愿树下,她查攻略时就知道华首寺有一棵滋养百年的许愿树,嫩叶粗枝,红色绸带挂满高枝,风一吹像流动的红光。

她向旁边小木桌上的和尚要了红带和笔,匆匆写下几个字便站在一条凸起的粗根上踮脚挂上,为了区分于别人,她硬是连打了三四个死结。

书上说,古树里的精灵会把许愿之人的愿望告诉上天,如若有一天梦想成真就需要回来还愿。

苏落葵拍拍手往回走,她对“命运”“天意”始终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可是如果她所期待的事情她没有把握,她也不介意把它寄托于命运。

宿命论里的“奈何缘浅”可比现实中的“他不喜欢我”温柔多了。

苏落葵坐回石椅上,方淮还没有回来,她张望了片刻就接到他的电话。

方淮的声音有点急,只说他碰上事情在酒店等苏落葵。苏落葵虽一头雾水,却还是乖乖下山绕回酒店。

她拉高帽子戴在头上下阶梯,期间撞上从小路上窜出来的摄影人员,差点砸烂对方的单反。

她回酒店和方淮讲这件事的时候,方淮正从冰箱里给她拿矿泉水,闻言一顿。

“你没事吧?”

苏落葵一脸茫然:“没事啊,能有什么事,不过你这么急回酒店是身体不舒服吗?”

“是也不是。”方淮拧开瓶盖把水递给她,话锋一转,“我们一会儿回去,你收拾一下。”

苏落葵含着一口水,猛然瞪大眼。方淮自知理亏,安抚道:“张启明催我回去,我下次再陪你过来。”

苏落葵咽下水:“我差点忘记你是个拖稿作家来着,张哥肯定着急了。”她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折腾了一会儿,“奇怪,苍神今天竟然没更新。”

方淮收回摸向她头顶的手。

苏落葵抬头看他一眼:“你别误会,苍神平时都很敬业。”

方淮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说是就是吧。”

[2]

苏落葵刚回到公寓没几天就被许晓逮个正着,她无奈只能答应请客赔罪。许晓半点都没同她客套,在寿司店里秉承着“哪里贵就点哪里”的宗旨点满一大桌。苏落葵脸上带笑,心里把卢彦横插竖切了几十遍。反观卢彦的反应简直可以用喜极而泣来形容,发信息时直冲她扶手作揖,感谢她成就这段姻缘。

“我家许晓有点皮,你多担待。”这是卢彦的原话,直接冠上“我家”二字时估计心里都炸成花了。

许晓合上菜单直言:“这都是轻的,都怪我太爱你没舍得下狠手拉你去‘空中花园’。”

苏落葵肩膀一塌:“你还是把我的老命拿去吧。”

“要你命何用,论斤称还不够我吃呢。”

“我就当你夸我瘦。”苏落葵为对方倒了一杯茶,才解释道,“我是真不知道卢彦是余凡这回事。我和卢彦也好几年没见了,他以前可不是你描述的那样,虽然五官端正但是挺胖的。”

“你眼里的标准是不是都长方淮那样啊。”许晓往后微仰等服务员上好菜才继续道,“不过方淮是真的帅!脸和腿就不说了,那充满磁性的低音炮听得我总想挠耳朵。”

苏落葵立马泼了一盆冷水:“人家那是感冒了还没好。”

许晓夹菜的手一顿:“你是拆台的冠名商吧。”她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声音含混不清,“对了,你刚说方淮和方之行是一对的事有根据吗你就瞎想。”

“不然方之行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啊。如果单纯是朋友的话,这宠溺法也太过了吧,是亲人又不可能,我只能想到这一点了。”

许晓往手机翻看的手指一顿猛一抬头:“为什么不可能?”她举起手机递到苏落葵眼前,“十分钟前的热搜。”

苏落葵定睛一看,感觉全身的血液倒流回脑子里,让她的脑袋有片刻的恍惚。

“EN二少爷回国,与记者偶遇在罗浮山”,配图是方淮在罗浮山买水时的照片。

苏落葵与许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黑体加粗的两个大字。

许晓擦擦手,对着热搜一阵翻腾。

“年度大戏哥哥再爱我一次!”

“震惊!EN背后神秘的二少爷竟是他!”

“方淮与恋人情定罗浮山,竟是为此!”

……

苏落葵脑袋一阵翻腾:“你再乱抠标题我电话就要打到UC那里去了。”

许晓点开图片原图,义正词严地看着她:“你们都去佛前缘定此生了,还不让我围观!”

图片上只有她的一个背影,戴着大兜帽和方淮跪在蒲团上——像个傻子,但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她的半个身影,舆论也显然只落在方淮身上。

苏落葵半张着嘴,终于反应过来:“这么说来,方淮和方之行真是兄弟?”她倏地抬头望向许晓,眼睛很亮,“那方淮是异性恋!”

许晓从旁边竹筒里取出一根筷子,快狠准地敲打在她头上。

“苏落葵,你完了。”

“怎……怎么了?”

“当一个性取向不明的富二代摆在你面前,你第一反应关心的是他的性取向,证明什么?”

“证明他的人格魅力比金钱更胜一筹?”

许晓眨了眨眼下结论:“你真的完了。”

苏落葵刚想说话,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方淮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强硬:“你自己回家还是我去接你?”

许晓撑着下巴,顿时瞪大眼。

苏落葵果断道:“我自己回去!”

方淮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视线跟着对面墙壁上的钟表走动,电话铃声响起时他才长出一口气。

张启明在那边握着电话压低声音:“老大,事情都处理好了,但方总要跟你视频,让你给他回过去。”

方淮应了声瘫坐在沙发上,点开电视连接上手机。方之行的脸瞬间出现在屏幕上,他背后矗立着高大的书架,隐隐还能在书籍间看见方淮的魔方。

方之行手上在翻着文件头都没抬:“你倒是长本事了,我才出国几天你都会用特权让公司部门帮你做事了。”

方淮没有吭声却端坐起身。方之行的眉间都是倦意,他身后的书架,方淮看一眼就能确定他正在澳大利亚的公寓里。

“你自知媒体不会放过你这个舆论,索性退而求其次把苏落葵完完全全摘出去,我倒是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

方淮自知方之行正在气头上,却还是忍不住道:“这件事原本就与她无关。”

方之行停下动作的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声音往下降低好几度:“无关?那你考虑过EN吗?考虑过你自己吗?一旦你的病情被媒体知道,不仅EN会有损失,你自己也会……”

“所以又要把我送去澳大利亚吗?”

方之行的眼神一顿,像是要透过网络直直看进方淮眼睛里。

方淮的背脊绷紧在一块,他本意不是如此,现下又拉不下脸解释。

“那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情。”方之行一贯的冷淡刹那间出现裂痕,“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苏落葵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方淮对着漆黑的电视屏幕发呆,他身形高大修长此刻陷在沙发里微垂着头,周身笼在昏暗的小夜灯下,像一张对垂暮的抓拍,稍有迟疑就要褪去全身光彩。

苏落葵打开客厅的水晶灯,白色光线纤细而绵密地照亮一室,方淮抬头茫然地看她一眼。

苏落葵站在原地,脚下像挂上千斤铅动弹不得。方淮的状态不对,她瞬间就意识到这一点,随之而至的是后背一片冰凉的冷汗。

方淮看着她:“干吗站在那里?”

苏落葵瞬间卸下重锤,长出一口气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从便利袋里拿出一瓶牛奶插上吸管递给他:“甜食能让心情好起来。”

“你哪里看到我心情不好了?”方淮嘴上不屑,手却接过牛奶,“你没什么要问?”

苏落葵回家的时候突然想起在罗浮山时方淮异常的举动,现下对方一提,她便问出口。

“在罗浮山你是不是就发现端倪了?”

“我砸了对方的相机,但没想到他会有备份。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或许是上次街头视频的始作俑者。”

苏落葵咬咬牙,不打算兜圈子:“你和方总真的是兄弟吗?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好朋友。”

苏落葵的话题转得莫名其妙,方淮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确实是我哥。”

苏落葵故作镇定地拆开一包薯片,避开他的视线:“可是为什么之前没有人知道?”

方淮转着手中的牛奶:“我之前在英国,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哪怕知道也以为我长居在英国,更何况我身上又没有新闻点。”

“那是因为你家人对你保护太好了。”苏落葵拿纸巾擦拭手中的碎屑,“不然暂且不说媒体,EN的死对头‘嘉行天下’掘地三尺也会把你挖出来。”

苏落葵也是进入EN才知道,同EN在业界并称双雄的“嘉行天下”暗地里和EN俨然一副水火不容的模样。

苏落葵擦拭手指的手突然一顿,脑袋里闪过一道光。她早已从方淮是EN二少爷的消息里镇定下来,却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仿佛有东西在记忆深处闪着光,她方才不过随口一说却误打误撞地想起来。

EN的创始人是方展,方展夫妇在六年前坠机逝世,如果方淮是方之行的弟弟,那他……

苏落葵倏地抬头,方淮握着牛奶瓶挑眉一笑:“想起来了?”

她突然问不下去了,方淮移开视线:“苏落葵,我刚和方之行吵架了。”

“啊?”

方淮的脑回路是跳跃式的吗?

方淮半点不觉得突兀:“我说错话了。”他的视线落在他拇指虎口摩挲的牛奶瓶上,“我说他当年送我去澳大利亚是为了EN,不是为了我。”

方淮幽黑的眸沉沉地望向苏落葵:“他当年送我出国是因为那边有更好的心理治疗方案,但我知道,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一个有疑似精神病的弟弟对公司来说会引发舆论,会影响方家的股市。”

方淮的目光有片刻的涣散,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是,我没怪过他,如果是我,我也会那么做,EN是我父亲的心血,所以我没怪他。”

苏落葵瞪着眼瞬间丧失语言能力,方淮把背脊弯进沙发里,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没怪他,他没有错,是我错了……”

“他自己和你说的?”

苏落葵点点头。

白朗穿着白大褂,脖颈上还挂着一个浅蓝色医用口罩。他把桌面上的钢笔塞进旁边的笔筒里,声音带着笑意:“我撬不开的嘴竟然主动开口和你说了,之后呢?”

苏落葵瞬间一僵,方淮昨晚的状态太过正常,要不是最后那一句“我想抱抱你”太让她震惊,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白朗见对方瞬间红了脸也没追问,走到茶几旁为对方倒了一杯茶,温热的茶水带着茉莉花的清甜。

“我想你也猜到了,方淮当年的‘应激性创伤心理’确实是因为他父母坠机逝世这件事引发的。当时方之行刚从国外回来,既要接受双亲逝世的打击和失魂落魄的弟弟还要顾及股票大跌的惨状,恰巧澳大利亚那边传来消息,说有先进的心理治疗方案和团队,他没有多加思索便把方淮送出国,但他没想到会出问题。”

苏落葵心下一跳:“什么问题?”

“那个团队确实治愈过很多人,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他们的治疗程序,方淮当时的情况有点复杂,后期却被误诊为郁抑症。”白朗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多巴胺是当时治疗抑郁症的新型方案,所以他们给方淮注射相关的药物,刺激他的大脑兴奋,但是过多的多巴胺会导致很多危害,最严重的后果就是精神分裂症和死亡。”

“死……死亡?”苏落葵舌头一转,舌尖颤抖得厉害。

白朗冲她安抚一笑:“当时发现及时并没有危及性命,不过幻想型偏执症就是由当时衍生出来的后果,只是这种情况很隐秘,如果不是有一天方淮突然乘坐墨尔本国际机场的飞机去马尔代夫,方之行也不会发现。”

手中的茶已经冷了,苏落葵却恍若未觉,滚进肚里才冷得打了一个寒战。

“他……为什么会选择去马尔代夫?”

白朗手一顿,从角落里取出热水倒进茶壶中,朦胧的雾气瞬间流动在他的十指之间。

“方家夫妇当年机票的目的地就是马尔代夫,机票是方淮十八岁那年送他父母的礼物。” 

[3]

瑞和公寓采光好,所以只要是晴天就能在露台上体验阳光顺着皮肤肌理游走的感觉,苏落葵进门时就看见方淮躺在露台的躺椅上打电话:“我知道了……我让高隐哥给你带了礼物……没有,我就随便买的!”

电话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方淮瞬间坐起身:“都说了随便买的,我没有去太古汇!”

苏落葵把手中的食材放进厨房,刚腌制上里脊肉就看见方淮别扭地靠在门边往里探了探:“这么多啊,你忙得过来?”

苏落葵早已习惯对方的左顾而言他,刚想让他把桂皮从柜子里拿下来,顿时想起上次她做卤肉时让他从餐桌上拿八角,他找了大半天才冲她喊道“没有八角,一元行吗”,她当时就认命了。

“你打完电话了?”苏落葵转移话题,“你好像很开心。”

方淮摸摸鼻子:“我上次不是和方之行吵架了嘛,就给他买了个礼物。”他顿了顿,“就是那种很普通的礼物,我在街边随便买的。”

苏落葵:街边可没有欧米茄手表。

苏落葵想起今早撞见方之行时,在对方手腕上看见手表,心里顿时一阵咋舌。虽然依照方之行对方淮的弟控程度绝对不会对方淮的失言多加计较,但这个礼物明显取悦了方之行,连高隐都唏嘘道:方淮就是方之行的心情控制器。

苏落葵眼神一暗,方之行对方淮的宠溺是因为愧疚吗……

“干吗这样看着我?”方淮清咳了声从冰箱里取出牛奶,“你……你那天没吓到吧?”

苏落葵摇摇头。

方淮放下玻璃瓶,洗手接过她手中的筷子解释道:“我也不是每天都那样。”

“我知道。”

苏落葵从柜子里取出桂皮、八角等香料放进煮沸的锅里。方淮正专心用筷子搅拌玻璃碗里的里脊肉,她站在方淮旁边微微歪头就能看见他的睫毛落在眼睑下的一小块阴影。

白朗说方淮是因为哀恸和愧疚产生的心理疾病,而导致加重的原因一方面是治疗方案的失误,一方面是他当时丧失的求生欲——他以为方之行抛下了他。

她自私地希望方淮永远忘记十八岁,只像现在这样。

冒着香气的热锅,柔光的厨房,她和方淮。

苏落葵暗自弯弯眼角:“羊城的冬天就要来了。”

方淮见对方点头才把里脊肉放进锅里,盖上锅盖,隔绝沸腾的气泡声。

“明天就是十二月了,冬天不来才奇怪。”

“那我们打个赌吧。”

方淮转身看她:“什么赌?”

“如果这个冬天羊城没下雪的话,我们明年这时候一起吃火锅。”她顿了顿忙补充道,“是大雪!一月份那种的不算!”

羊城是南方城市,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只在今年一月份出现过短期的雨夹雪和霰,苏落葵虽没有亲眼目睹却在朋友圈看过整个“现场播报”,她方才一着急差点忘记这件事。

这个赌注其实特别没劲,可是她不知道明年他们还会不会待在一起。飞逝的岁月存在太多的未知性,她必须给自己留下点安心的念想。

方淮没有回答,反倒一把抓住她卫衣前的带子,用力一拉就把苏落葵的脸罩进卫衣帽子里。

苏落葵顿时一阵大喊大叫:“方淮,你干吗啊!我看不见了!”

苏落葵用力扯开兜帽,无奈对方的手紧拉绳子,她愣是半点没有扯开。

“方淮你神经病吧,你快放开我……”

“我不跟你赌。”

“什么?”

“我不下没意义的赌注,你想冬天吃火锅,夏天吃火锅,一年四季吃火锅,我都能陪你,所以没必要赌。”

苏落葵一阵怔忡:“可是,我夏天不喜欢吃火锅啊。”

方淮眼角抽了抽手下一松,苏落葵趁机拉下头顶的帽子,刚露出憋红的脸就被对方捏住嘴巴。

“乖,别说话了,做饭吧。”

苏落葵抬手拉了拉领口的绳子,方淮已经拿着牛奶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气急败坏地关上厨房的门,发出不小的震响,片刻之后,就听见方淮夹杂在广告里的笑声。

……她喜欢的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羊城的冬天总是来得没有预兆,眼见着昨天晴空万里,隔天醒来温度直线下降好几度,加之南方多雨水,湿冷的寒风啃噬每一寸肌肤,冻得人手指僵硬冰凉,浑身颤抖不止。

张启明一大早就戴着口罩进公司,鼻音厚重,每一个字听起来都模棱两可,她总得问第二遍才能听清他交代的事情。

临近下班的时候她为张启明泡了一杯热茶,张启明拉高领口,公司里的暖气很足,他却还是觉得有点发冷。

“想去北方冬眠,羊城冷得我都快抖成帕金森。”

苏落葵围上围巾,有点心疼他:“要不要量下体温,你的脸好红,会不会发烧了。”

“不会,就是重感冒。”张启明瞥了眼对方脖子上的红围巾,“你要早退?”

苏落葵大笑:“大哥,你是不是冷傻了,已经到下班时间了。”

张启明恍恍惚惚点头。窗外下着细雨,寒风拍打窗棂呼呼作响,他光是听见声音就忍不住裹紧外套。

“外面下雨呢,要不要让老大来接你?”

他后半句的声音太小,反应过来的时候,苏落葵已经冲他摆手:“学长晚点送我回去,我答应陪他去买平安夜给家人的礼物。”

张启明捧着热茶犹豫片刻,打开手机。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她和杜亦飞下车时,绵绵细雨已经停了,冷气从脚底下直接窜上脑门,她跺跺脚跑进百货商城,因为臃肿的羽绒服而略显笨拙。

杜亦飞笑出声,从口袋里取出一副浅色手套,苏落葵刚想开口拒绝,对方已经熟清熟路地套在她手上。

杜亦飞里面穿着白色毛衣,外面的暗色大衣衬得他腿又长又细,他低头帮她固定手套领口时,苏落葵已经接收到好几道打量的目光。

杜亦飞语气轻快:“刚好,我还怕买大了。”

苏落葵不好脱下,便笑着道谢。自从上次拒绝当杜亦飞助理的请求后,苏落葵在面对杜亦飞的时候总是心存愧疚,这次答应他出来也暗含赔礼道歉的意味。

百货里面的人很多,寒气渐渐退散开,亮堂的灯光挂在中空,中间高大的圣诞树已经初见雏形,入眼的红色彩带一端系着树顶一端绕在五楼的围栏上。

苏落葵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杜亦飞的家人长居国外,圣诞节那天他要回澳大利亚陪家人。

“所以,你当时去澳大利亚留学是因为家人吗?”

杜亦飞指了指柜台下方的手链,售货员将它取出交到他手上。

“算是原因之一,更多的是因为教授带我完成的项目在澳大利亚那所大学会比较有优势。”他取下盒子里的铂金手链,“你能帮我试戴一下吗,我姐的身形大概和你差不多。”

苏落葵一愣,伸出手的瞬间莫名想起方淮蹙眉的模样。

“好看吗?”

苏落葵点头:“很好看,你姐一定会喜欢。”

杜亦飞突然伸手捏住她的四指,苦恼道:“其实我没有姐姐,我能送你吗?”

苏落葵脖子有点僵,连带被握住的手指都不自然地缩了缩。旁边的售货员已经被电得七荤八素,溢美之词轮番轰炸在她脑袋上。

“我其实不太喜欢手腕上戴东西。”苏落葵取下手链,“如果你能请我喝奶茶的话,我会更开心。”

杜亦飞把方才脱下的手套重新戴在她手上,半点没有因为被婉拒而懊恼:“走吧,喝奶茶。”

苏落葵心里顿时长叹一口气。

从百货商城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夜里的风呼啸着走街串巷。杜亦飞把车停在瑞和公寓门口,苏落葵正准备侧身解开安全带就听见杜亦飞说:“你手上的围巾是送给方淮的吗?”

车里的灯很暗,杜亦飞的手指架在方向盘上影子落在脚下,晃晃悠悠成一道虚影。

苏落葵没有否认,杜亦飞给家人买外套的时候,她看中里面的一条男士围巾,几乎下意识就在脑海里套进方淮的影子,恰巧上次在报道里看见方淮的资料,知道他的生日就在明天,索性顺水推舟。

她微微愣神,连杜亦飞探身帮她解开安全带的扣子都恍若未觉。

“回去吧,小心点。”杜亦飞没有多加询问只是帮她理了理歪倒在一边的围巾。

苏落葵抓紧礼盒袋上的细绳,同对方道别走进公寓。

小区里的行人很少,她把围巾拉至鼻尖上挡住刺骨的寒意,走过一栋栋灯火通明的高楼。

万家灯火,万籁俱寂。

苏落葵哈着气按密码的时候,木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她换上鞋,紧跟上方淮的背影。屋里有暖气,她脱掉臃肿的外套和围巾一转身就对上方淮的眼睛。

“你去哪儿了?”

苏落葵眨眨眼:“我不是说了部门聚会嘛。”

方淮脸色很难看:“张启明说根本没这回事。”

苏落葵的手指一紧,她之所以瞒着方淮,就是顾及上次方淮和杜亦飞闹不愉快的事。但她忘了方淮原本就是EN里的人,稍一打听就知道真假。

苏落葵坦白道:“我和学长出去了……”

方淮瞬间转身,苏落葵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我下次不骗你了!”

方淮皮笑肉不笑:“还有下次?”

“没了没了,况且我还不是为了你。”苏落葵赶不及等十二点的钟声,把礼物塞进他怀里,“送你的生日礼物,虽然还没过十二点,但生日快乐。”

方淮下意识地接过袋子,听清对方的意思时他喉间滚了滚,有点不知所措。

“你去给我买礼物?”

这和张启明说的不一样啊。

苏落葵不置可否,抬抬下颌示意他打开。

方淮手指落在袋子上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并没有打开。

“光礼物怎么够。”方淮抱着袋子忽而一笑,“明天中午陪我出去吃饭。”

方淮生日当天是周末,苏落葵原本准备一早为他煮长寿面做早餐,起床后却没有发现方淮的身影,直至临近午饭才看见他抱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家。

苏落葵探头一看,里面竟然还有变形金刚的模型。

方淮把礼物一股脑地堆在沙发上,拉下口罩,说:“我们一会儿出去。”

苏落葵指了指沙发上的一堆礼物:“这是什么?”

“方之行送的礼物。”方淮有点难以启齿。

他小时候喜欢变形金刚,方之行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认定他现在也会喜欢,他的储物房里已经躺着好几个模型,偏偏对方一脸认真的模样,他又没办法开口拒绝。

“啊……”苏落葵憋着笑,直把方淮笑得恼羞成怒。

“你走不走?”方淮站在门口看她。

苏落葵立马围上围巾跟着他出门。方淮脖颈上挂着一条灰白色围巾,正是她送给对方的那一条,她拉高围巾遮住自己弯起的嘴角才加快速度跟上眼前人的步伐。

方淮所说的那家餐厅就在瑞和公寓对面,穿过人行通道就能抵达。店里的人很多,餐厅经理在看见方淮的时候眼前一亮。

苏落葵直到在包厢用完餐出来的时候才终于深刻意识到方淮是EN二少爷的身份。许是她过度频繁的偷瞄,方淮难得有点别扭地停下来看她。

“你能不能别一直看着我?”

“我有点好奇,挤地铁是你们富二代的特殊癖好吗?”

方淮站定在地铁口:“坐地铁和有没有钱完全是两码事。”前面有一长串的台阶,方淮刚往下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望向苏落葵。

苏落葵无言地看向对方,眼睛里带着疑惑。

方淮把她拉到角落突然道:“我不是富二代。”他拉下口罩一脸郑重其事,“除了瑞和公寓,所有的花销都是我自己赚的钱。”

苏落葵愣愣地点头。

方淮顿时有点着急:“我会写书,会开发软件,还会……”

“我知道。”苏落葵被他挤到角落里,心里又软又酸,“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方淮哼了一声:“我不是指这个,反正我比他们厉害多了。”

苏落葵叹了口气,终于明白张启明嘴上“小祖宗”的称呼从何而来。方淮突然伸手把她往旁边移了移,地铁口的人流很多,提着包裹和行李游走的路人匆匆而过。

“你在这里等我。”方淮说完这句话就拉上口罩往人流里走过去。

台阶靠边位置上站着一位长发女生,在方淮接过她笨重的行李时惊讶地抬头,方淮没有说话提着行李往上走。

方淮今天没有戴帽子,栗色头发在上方透明玻璃的反射下像闪着光。苏落葵暗想,这是我喜欢的人,一个特别温柔的人。

苏落葵往台阶上走的时候刚好听见方淮在说话,长发女生羞红脸顺着方淮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转身笑着道谢。

他们说的是粤语,方淮是羊城本地人会说粤语不奇怪,苏落葵偏偏连模仿都磕磕绊绊。

方淮抬手把她落到后背的围巾绕回前面,站在她右侧往下走:“你能不能小心点,旁边人的包裹都要撞你身上了。”

苏落葵往墙边靠了靠:“你为什么不把微信给她啊?”

“有什么好给的……”方淮猛地睁大眼,脚下一滑,“你不是不会讲粤语吗?”

“我是不会讲,但我听得懂。”

方淮脸上一红:“那你都听见了?”

苏落葵跳着下台阶抬头看他:“听见什么?是‘我不玩微信’还是‘我女朋友不同意’?”

方淮耳尖通红,快步往下走:“你听错了。”

苏落葵确实听得懂粤语,只是方才人潮里的杂音很多,她其实并未听清他们的对话。但网上拒绝搭讪的理由不就是这几句嘛,难道她猜错了?苏落葵耸耸肩快步追上方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