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我却偏偏不喜欢

[1]

接到许晓电话的时候,苏落葵正躺在被窝里做满汉全席的梦,以至于听见声音的瞬间就嘟囔了句“不要盐焗鸡,要酱肘子”。

电话那边瞬间安静下来,苏落葵迷迷糊糊把侧脸在枕上蹭了蹭正准备睡个回笼觉就被一阵震耳欲聋的河东狮吼震得一抖,瞌睡虫刹那间销声匿迹。

她打着哈欠坐起身,揉了揉耳朵保证即刻起床,许晓才回归到正常音量约她一小时后在华南大学前门见。

华南大学88年周年庆,学院各大社团的想法层出不穷,表面里一副合家欢乐,暗地里都在较劲。

音乐社这次的表演项目是史无前例的简易版交响乐,之所以称为简易版,是因为交响乐通常由弦乐器、木管乐器、铜管乐器和击乐器等各组乐器组成,但音乐社的设备有限,外界的资源也有限,能参与演奏的乐器并不足以称为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交响乐”。但负责人说了,设备不够人才凑。

许晓和苏落葵显然不是其中的人才,但耐不住这世界上有一种职务叫后勤人员,她们作为为数不多留在阳城发展的前任社员,重任便落在她俩身上。

从瑞和公寓到华南大学坐公交车需要花费一小时的路程,堵在路上的时间可能比行驶的时间还多。地铁虽然很快,但密密麻麻的人头就足以把人逼疯,苏落葵光是想起上次被推挤出错站的经历就觉得头疼。她只得手机定位打车,没想到下车的时候还是无可避免体验了一把被淹没在人流里的感觉。她一边给许晓打电话,一边避开往她脚上踩的人群。

许晓站在校门口旁半米高的台阶上冲她挥了挥手中的小旗帜,她走近了才发现那是印有华大标志的红色旗帜,巴掌大的旗面,侧边固定着一根白色管子。

“这有点爱国主义的意思啊。”苏落葵挥了挥手中的旗帜,国歌在嘴边轱辘一通差点唱出口。

“这还是小事,我刚看到小货车运着这么大的礼炮进去。”许晓往身侧比画了下,“学校真是下血本了。”

“错,是校友给力。”

苏落葵绕过买花束的人群,和许晓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走到社团那边的校道才得空喘口气。

“这阵仗有点大啊!”苏落葵快走两步跨上阶梯,音乐社在实训楼的7楼,还好有电梯,不然爬上去她也没力气当后勤。

许晓推着她往电梯走:“88周年也没几回,听说这次很多校友都回来了。”

电梯门一打开,许晓就挽着她往音乐社走。

音乐社早已挤满人,在门外都能听见里面的喧闹声响成一团。苏落葵向来不擅长应付这种久别后的重逢,只和相熟的老友拥抱着寒暄几句便抽身退出包围圈,靠坐在一边的长书桌上,翻看音乐社的相册。

拍合照那天,她和许晓都迟到了,半掩进小西服的领结歪在一边,平添一分俏皮。站在她身后的男生高她一个头,她扬起的发尾蹭上男生的下颌,对方仿若未觉冲着镜头明眉皓齿,眼眸藏笑。

“杜亦飞不是去澳大利亚读研究生嘛,这么快就回来了?”许晓走近她,顺着她的目光探头一看,“你不会是余情未了吧?”

苏落葵合上相册:“什么?”

许晓敛着笑,靠坐在她身边:“刚听他们说杜亦飞回来了,还是这次表演的助阵嘉宾,我说你是不是还惦记着……”

“怎么可能!”苏落葵大喊。

许晓一脸得逞:“我还没说谁呢。”

“真没有。”苏落葵把相册放回对面的书架里,有点难以启齿,“我只是觉得,当时我没羞没躁地追求对方的姿态有点丢人。”

许晓揽住苏落葵的肩膀:“你知道就好。”

苏落葵瞪她一眼,她才收起嬉闹的态度:“杜亦飞不适合你。”

苏落葵心照不宣地拍拍对方架在她肩膀上的手背。

她和杜亦飞真正熟络起来,是因为大二那年她遭受尾随,整日惶惶不安,那段时间恰巧社团有一个音乐节正在筹备,借了校外的一个场地排练,杜亦飞那时候的追求者恨不得群起而攻之,削尖脑袋想和他黏糊在一起,但他总是绅士地婉拒却在散场的时候送苏落葵回家。

现在想想,当初杜亦飞送她回家或许有担心的成分,但也不排除脱身的嫌疑,不然他也不会在选择出国留学时半点没顾及她。

还有半小时校庆就要拉开帷幕,大家都在调试乐器、整理工具,苏落葵和许晓不好闲着,话题便终止了。

她们和几个学弟一起把花束和道具搬到后台。许晓吐槽,她好歹也应该上去做做花瓶,搬道具简直太埋没她今早刚做的发型。

苏落葵一针见血:“你这么大花瓶杵在那里,估计会影响大家的整体发挥,你就行行好委屈下你二百五的发型吧。”

许晓甩手就是一掌:“说多少遍了,不是二百五是二百五十五,多五块呢!”

苏落葵捏着被拍麻的手臂闪到一边,方才涌上的阴霾被一掌拍散在空中:“你现在的灭绝神功简直登峰造极啊,我十二指肠都要被你震出来。”

“你这怼人功力见长啊!”许晓整理道具的手一顿,终于回过味,“不对啊,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方淮。”

苏落葵瞪直眼,没明白话题怎么引到方淮身上。不等回答,她放在柜台的手机倒响了起来。

许晓瞥了眼名字大笑:“方淮属声控召唤?”

苏落葵没理她,接起电话坐到化妆台旁边的座椅上。

“你去哪儿了?”方淮的声音带着喑哑,应该是刚醒没多久。

“我不是给你留言了嘛。”苏落葵早上出门之前特地在冰箱上贴了便利贴,方淮不应该没看见。

“早餐我放冰箱了,你拿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吃了。”

对方估计正在翻冰箱,苏落葵都听到果酱磕在边角上的声音。

“你别抹果酱了,太冷对胃不好。”

方淮哼了声,却乖乖放回果酱:“什么时候回来?”

“午饭之后。”按理音乐社的表演结束后她就能离开,但音乐社各届社员好不容易齐聚,负责人应该会借机组织饭局。

“你要是饿了,让酒店给你送饭?”苏落葵问道。

后台突然一阵惊呼,苏落葵坐在角落不清楚情况,只能在嘈杂声中捂紧手机。

“又不是探监,送什么饭。”

方淮按了扬声器,苏落葵的声音瞬间从听筒溢出来充盈整个房子。他喝着热牛奶,心情一下子好起来,拐着弯试探:“华南大学在番禺区附近,好像交通不太便捷。”

“附近有个地铁站。”

“地铁站不是得走十分钟才到?”

“嗯,但今天校门前的公交车估计会爆棚,我还是多走几分钟吧。”苏落葵语气一顿,“你怎么知道得走十分钟?你来过?”

“路过。”方淮清了清嗓子,“如果我顺路的话,或许可以在门口等你一下。”

苏落葵被对方别扭的示好逗乐,她刚想顺势答应,却看见许晓站在前面冲她挤眉弄眼,她滚在嘴边的话瞬间被拦截在嗓子眼里。

直到方淮喊她的名字,苏落葵握着手机的手指才动了动,猛地站起身。

杜亦飞突然伸手凑近她,她下意识一躲,杜亦飞却没有收回手把从她脑袋上拿下的半截彩带递给她看:“你怎么还是这么迷糊。”

杜亦飞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鲜有的亲昵,不仅苏落葵听见了,方淮也听见了。

“你旁边有男人?”

苏落葵握着手机压低声音:“我学长。”

“查岗?”杜亦飞不但没有回避,还挑眉冲她揶揄一笑。

苏落葵听见方淮压低声音骂了句“靠”,绷紧的神经一松。

她握住听筒模棱两可道:“是我老板。”

杜亦飞刚想说话,许晓突然在他身后喊了一嗓子,干笑着说道:“杜学长,要换装上台了。”

杜亦飞只好冲她摆手致歉。

苏落葵看见许晓在杜亦飞的身后冲她挥手,才想起杜亦飞是这次音乐社表演的助阵嘉宾。

杜亦飞是学院里有名的精英才子,不仅成绩优异,琴技造诣也颇高。苏落葵以前确实对他有过肖想,但现在已经淡得看不见,只是介绍他的时候免不了多提了几句对方的丰功伟绩。

方淮那边突然没了声音,苏落葵看了眼手机,屏幕显示在通话中,她刚奇怪地把手机贴回耳畔就传来一阵忙音——方淮把电话挂了。

音乐社的表演很成功,从院长笑出满眼褶子冲领导介绍的架势就可以得知。苏落葵被人推着上去送花,抱着花束的手一个劲地冒汗,每走一步都想三回头。

杜亦飞目光不慌不忙地落在她身上,看着她躲躲闪闪地走近他。

他总是这样,好像无论是谁站在他面前,他都是这么温柔又带着安抚地看着对方。

如果高隐的拨撩是斩钉截铁,那杜亦飞大概就是细水长流,他眼里像是只有你又像是谁都没有。

“恭喜你,学长。”苏落葵把花束递给他。百合花的香气太浓厚,略过她的鼻尖时让她总忍不住想打喷嚏。

杜亦飞没有接过花束,而是连花带人一起抱进怀里。苏落葵抱着花束的手来不及松开,看起来倒像是她自己往对方怀里撞过去。

台下的起哄声浑然天成,伴着起起落落的掌声。苏落葵推开杜亦飞没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误会大了,她莫名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心慌。

[2]

瑞和公寓虽然占着优越的地理位置景观别致,但不同的楼层和方位也有优劣之分。方淮选中的楼房明显经过精挑细选,拉开落地窗就可以在露台上看见高耸璀璨的广州塔,以及横穿蜿蜒珠江的海印大桥。波光粼粼的河道两岸有三三两两晨练的老人,苏落葵坐在小圆桌旁的藤椅上,桌边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方淮进门时她才把视线从落满金光的河面移开。

方淮按下密码进屋,把早餐一一放进陶瓷碟里,回过头的时候看见苏落葵正滚着鼠标在阅览网页,余光半点没有落到他身上。

他略微用力,蛋糕盒子撞在餐桌上发出不小的声响,见苏落葵不同以往扑上来才觉得不对劲。

网络暴力是近几年一直被热议的词汇,但苏落葵没想到自己也会被网络暴力攻击的一天。

晨光微熹时接到许晓电话的时候她还不以为意,耐着性子耍赖让方淮出门买早餐后才开启电脑点开对方发过来的帖子。

苏落葵当年喜欢杜亦飞的事情并不是多隐秘,甚至有些昭告天下的架势,但从来没有人当真。且不说杜亦飞暧昧不清从未承认过,光是最后对方一走了之就够给这段感情盖棺定论。

但现在,昔日的一举一动都演变成锋利的刀枪,戳得她浑身上下都是窟窿,风一吹就能听见空洞的回响。

周年庆后台的重逢,送花时的拥抱就像坐实她当年的“死缠烂打”,被匿名校友通过校园网扒在校园贴吧上。

苏落葵气得胸膛微鼓又觉得悲凉,如果她当时知道最后不但没有修成正果还落得一地谩骂,肯定对杜亦飞避如蛇蝎。

方淮把蛋糕放在小圆桌上,苏落葵实在摆不出好看的脸色,索性合上电脑趴在圆桌上唉声叹气,都顾不上吃蛋糕。

“方淮。”

“嗯?”

“有人欺负我。”

方淮半倚在对面的藤椅上,闻言直起身看她。

苏落葵把脸埋进手肘里,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阳光落在她手肘半边一阵麻酥的滚烫,她忍不住抹了把手臂。

方淮微微侧身挡住阳光,把手中的牛奶推到她手边,有些着急:“苏落葵,谁欺负你了?”

方淮蹙着眉,眼尾上翘带着狠烈。苏落葵原本躁动不安的心情,突然得到安抚。

“我骗你的。”她直起身拆开蛋糕盒子,插了一块入口,“嗯,酱爆芝士蛋糕?你专门跑去买的?”

方淮靠回在椅背上,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顺路买的。”

苏落葵喝了一口牛奶,刚咽下嘴里的蛋糕就听见方淮让她进厨房给他重新热一杯牛奶。

苏落葵前脚趿拉着拖鞋往厨房走,方淮后脚就把桌面上的笔记本电脑转了个圈。

苏落葵在厨房的里侧冲他喊:“我下午得回趟公司。”

方淮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进来,苏落葵也没在意,见对方听到便不再询问。

电磁炉上的奶锅冒着滚烫的热气,溅起的奶泡一个个膨胀又破碎。苏落葵捧着牛奶出来的时候,方淮正站起身准备回书房,路过她身边从她手中接过牛奶。

“有事给我打电话。”

“哦,好。”苏落葵目送对方回书房。

方淮今天格外温柔,温柔得她反倒觉得不安,不会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前兆吧。她浑身一颤,抱着电脑回卧室。

苏落葵刚到公司,张启明正和另外两位主编凑在一起说话,余光瞥见她的时候伸手拉了她一把。

“你晚点和我去资料室一趟。”

苏落葵乖乖应声。

刚收拾好办公桌上的资料,许晓就在微信上弹她语音,她抬头看了眼张启明,见对方注意力不在这边才俯下身子接通语音。

“苏落葵你行啊!听说发帖人正在四处求人复原文档,里面有他的毕业论文资料,现在被黑得渣都不剩!让他乱加什么鬼后续,真是活该!”

苏落葵半晌才听出来有人不仅黑了发帖人的电脑还黑进华大校园网,把帖子删得一干二净,但后续……又是什么?

“你没看到吗?楼主简直是丧心病狂,把当年的‘尾随事件’旧事重提硬往你身上泼黑水,我刚想找校园贴吧的管理人员帮忙,系统突然崩溃,相关帖子刹那间消失无踪,简直大快人心!”

苏落葵拿开手机,许晓的兴奋声震得她耳内一阵回鸣。

她如实道:“我电脑开不了机,就没去关注后续。”

许晓咦了声:“我还以为是你找的人呢,估计是哪个看不过眼的大兄弟拔刀相助!总之,这件事告一段落就皆大欢喜。”

苏落葵刚想说话,电话那边的许晓突然大喊一声,吓得她鸡皮疙瘩冒一身。

苏落葵怔忡片刻就听见一个男声闷着声音说:“你对着我的时候都没这么开心。”

余凡?

对方的声音隔得有点远,苏落葵刚想细听,张启明就冲她挥挥手,她急急忙忙挂了电话,没顾上八卦。

这次整理的资料都是EN签约作家的作品介绍,苏落葵往底下几份资料的署名处看了眼。

“怎么没有方淮?”

“哦,他在其他两位主编手上。”

张启明把手中的资料塞进密封袋,斟酌着措辞抬头看苏落葵。

“你们女生心情低落时,收到什么能使心情好起来?”

苏落葵反问道:“你觉得呢?”

“送口红?送包包?”

苏落葵摇头:“有些女生确实吃这一套,但还是得投其所好吧。”

张启明似懂非懂:“如果是你呢?”

“我啊……”苏落葵摸着下巴想了想,“与苍神有关的一切都能使我心情好起来。”

张启明恍然大悟地点头。

苏落葵撞见过张启明跟他女朋友视频通话,看得出两人感情很好,只是张启明很少提及对方,此刻她便有意逗弄他。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女朋友生气了?”

张启明一边按下手机的发送键,一边慌乱地摆手,回答:“没有没有,她特别懂事,不会乱生气。是有朋友问了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便问问你。”

苏落葵硬是吞下一把狗粮。

“对了,过几天公司有一个出外采风的活动,我这儿还有一个名额,你有没有兴趣?”

EN每年都有出外采风的机会,往返费用全包堪称休假小旅行,但一般未转正的实习生并没有参与这种活动的机会,苏落葵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便问出口。

张启明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措辞:“我需要一名助理帮忙搜集素材,就向方总多要了一个名额。”

苏落葵冲他抱拳:“仗义!”

张启明表面上摆着手,连称“客气”,心里想的却是老大果然料事如神,连对方询问的句式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苏落葵从来不相信锦鲤转运之类的说法,她曾经尝试连续一个星期都转发“上上签”虔诚祈祷,但该来的坏事一个都不少。

她本以为昨天得知能够出外采风的消息已经算是本月最佳,却不想命运又从身后捧出一个惊喜递给她。

今早,她刚转发完苍神《孤身》最新连载的微博,傍晚就被告知她被微博平台抽中了苍术的亲笔签名,几百万分之一的概率。她对着苍术微博私信发过来要求地址的信息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确定对方是本尊无疑后,硬是没忍住在公交车上无声大笑,引得众人频频回头。

方淮在苏落葵电脑上敲了几下,连接上电源的电脑屏幕就亮了起来。刚一侧身,苏落葵的脸突然从他身后乍现,他吓了一跳。

“你能不能出点声,大脸都快怼我眼睛里了。”

苏落葵难得没有反击,一本正经看着他:“方淮。”

“嗯?”

“我中奖了。”

方淮合上电脑的手一顿:“什么奖?”

苏落葵的眼睛在发光:“苍神的亲笔签名!”

“啊……”方淮把电脑塞进对方怀里,“电脑修好了。”

苏落葵从沙发上猛地一蹦,不满道:“我说我中奖了!是苍神《暗涌》的亲笔签名!”

方淮抬了抬脑袋上的鸭舌帽,他刚从外面回来就被苏落葵央求着修电脑,连帽子都来不及摘下。他微微侧身斜靠在单人沙发上半眯着眼,衬得眼袋下方淡淡的青黑异常显眼。

他顺势搭腔道:“真的假的,我今早转发都没有消息。”

苏落葵掏出口袋的手机,打开微博界面:“真的!你看这个‘苏美人’就是我!”怕对方不信,还点开微博主页振振有词地介绍。

方淮忍着想触摸她头顶的冲动:“这么开心?”

苏落葵点头如捣蒜,苍术从来不举办签售会,网络平台上也没有相关的签名或周边,这直接等同于她暂时拥有世界上苍神唯一的亲笔签名,她简直开心得要炸成烟火!

方淮见对方蹦跶着窝在一边听电话,才掏出振动的手机。

张启明:“老大,你昨晚熬夜更文不会就是为了今天的抽奖吧?”

张启明:“你什么时候这么宠粉了?我都没有你的亲笔签名!”

方淮:“不是为了今天的抽奖。”

张启明:“???”

方淮:“是为了哄人。”

张启明盯着绿色框上的五个字,突然想起对方昨天问他“如何让一个女生的心情快速好起来”的问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我也没想到苍神会突然抽奖!事先都没有公告,我就是按往常的习惯下意识转发了!要不是对象是我,我都要怀疑是不是苍神暗箱操作。”苏落葵把滑下脚踝的小毛毯拉了拉,突然看见方淮拿着手机半躺在沙发上看她。

方淮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立在腹上,两双大长腿随意立在前方,有细碎的头发遮住他的左眼,从眸里发出的光像河岸两边亮起的灯火。

苏落葵莫名觉得脸热,和许晓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方淮突然开口喊她的名字:“苏落葵。”

“啊?”

“你为什么会喜欢苍术?文坛比他厉害的人物大有人在,你甚至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他?”

苏落葵心里一阵打鼓,这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询问她喜欢苍术的理由,方淮的语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她把半边脸埋进膝盖里,支支吾吾才说完一段话。

“或许是因为他是我第一次想要用心去记住的作家,或许是因为他会让我想要努力一点……谁知道呢。就像金庸在《白马啸西风》里的一句话‘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我却偏偏不喜欢’,对于我来说也一样。”她抬头看方淮,“他们都很好,但我只喜欢苍术。”

方淮压低帽檐把大半张脸藏进帽檐里,流光的眼睛被遮住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

他说:“你最好说到做到。”

“什么?”

“说你只喜欢苍术。”

苏落葵郑重道:“我只喜欢苍术。”

方淮瞪大眼,身子下滑大半:“你……你干吗又重复一遍。”

苏落葵黑人问号脸:“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3]

苏落葵艰难地从拥挤的地铁里往外挤,刚窜出门,身后的地铁门就滴答响着合上。要不是今天起晚了,她也不会选择坐地铁,简直要折煞半条命,她隐隐觉得胸腔里的空气都快被汹涌的人流挤没了。

周一早上有部门会议,无特殊情况都得出席,但她昨晚被方淮拉着在卧室隔壁的小放映厅看了部电影,折腾到两点多才入睡。

苏落葵打着哈欠进会议室,她刚在角落的位置坐好,肩膀就被轻拍了两下。

“你昨晚干吗去了,一脸睡意未醒的模样。”

苏落葵立马坐直身子,战战兢兢地回头,却看见高隐嬉皮笑脸地冲她眨眨眼。

她舒了口气:“高特助你就别吓我了,我胆小。”

高隐今天穿着灰色西装,里面却打着一条花色领带,五彩缤纷的颜色晃得她眼花。

高隐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把手中的资料递给她:“你部门今天有新上司报到,这是他的资料,你一会儿交给张启明。”

“新上司?”上周三位主编中经验最丰富的大主编荣升为EN总编,空缺的主编席位一直是大家讨论的焦点,苏落葵闲来无事还和张启明探讨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迎来新主编。

苏落葵翻开手中的黑色夹子,随意扫了眼,手上顿时一僵。

“怎么会是杜亦飞?”

“怎么,你认识他?”

苏落葵接过张启明递过来的咖啡,轻抿了一口就听见张启明惊呼出声,她舌尖上顿时一阵酸麻,唇被烫个正着。

“哎,我刚想提醒你来着。”

苏落葵从柜子里拿出一次性塑料杯,又从冰箱里取出冰水,顾不上未溶解的冰块就往嘴里灌了一口,哈着冷气接上话题:“他是大我两届的学长。”

“难怪。”张启明摸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

苏落葵在会议上就和杜亦飞撞个正着,对方进门时就看见了她,冲她莞尔一笑却引的会议室阵阵惊呼。

“他倒是挺会来事。”张启明笑道。

杜亦飞作为空降主编,没有像以往空降上司一般少言少语避嫌,反倒大大方方请部门同事吃饭,并且包揽饭后甜点把部门同事收拾得服服帖帖,更何况他还长得很好看,举手投足间都像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逗得一众女同胞花枝乱颤。

苏落葵伸手拍拍张启明的肩膀:“张哥,你别担心,你永远是我师父。”

张启明哭笑不得:“你说什么呢,我可是半点没担心这个,倒是老大……”

“方淮,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他正在方总办公室和方总争执。”

苏落葵瞪大眼:“为什么啊?”

“不是因为你吗?”张启明狐疑道,“早上他来找方总刚好碰到杜主编就直接炸了,我刚听你说认识杜主编还以为你们有过节,老大是为你出头才动怒。”

苏落葵握住马克杯的手一紧,来不及思索张启明的话中深意,放下咖啡就往28楼跑去。

苏落葵在电梯口遇上高隐,对方长舒一口气拉着她就往办公室走:“你倒是赶巧上来了,我正准备下去找你。”

苏落葵一怔:“找我?找我做什么?”

“灭火!”

高隐拉着对方穿过长廊,刚在办公室站定就听见方淮含着冰碴似的话语:“她是我的私人助理,他凭什么说要就要。”

方之行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丝毫不受影响:“我没说不让她当你的私人助理,只是把她从张启明身边调离。况且,杜亦飞刚入职要个实习生当助理也不算过分。”

方淮斩钉截铁:“行啊,你另找一位,反正苏落葵不行。”

方之行的视线略过方淮,投射到苏落葵身上:“你问过对方意见了吗?”

苏落葵如临大敌,缓慢移动到方淮身边暗自腹诽,这小两口吵架斗嘴干吗扯上她啊。

方之行把炽热的火球踢到她脚边,她伸腿收腿都会惹火上身。她用求助的眼神投向方之行,对方却没有心软放过她。

“杜亦飞向我这边提出把你调去当他助理的请求,你意下如何?”

苏落葵方才烫伤的舌尖更疼了,脑袋里像分裂出两个小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她张了半天嘴也没发出一个字。

方淮一把拉过她的手腕:“拒绝啊,还愣着干什么。”

苏落葵小心翼翼地回答:“可他是我学长。”

方淮手腕一僵,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你这是要答应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待在他身边,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空降兵你……”

“方淮!”苏落葵打断他,“他不是……”

“你在帮他说话?你被污蔑的时候……”方淮对上苏落葵讶异的眼神顿时清醒过来,喉间滚了滚,松开手,“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苏落葵看着对方压低头上的鸭舌帽,摔门而去。

手腕上的疼痛针扎似的落在她的感官处,被无限放大。她吸了把鼻子,回头对表情复杂的高隐摊手:“灭不了了。”

高隐:“……”我怎么感觉是屠狗现场。

“然后他就没理你?”

苏落葵点头强调:“两天!”

许晓往嘴里塞了个车厘子,声音含混不清:“他不理你,你也不理他?”

“我干吗理他,他这小孩脾气迟早要治一治。”

苏落葵原本以为他发发脾气就过了,直到他连交代事情都得通过张启明传达,她才惊觉对方这次估计是真生气了。

“啊……”许晓冲她眨眨眼,“方淮是不是吃醋了?而且他明显是知道校园网的事情,这是不是说明他一直在关注你?”

苏落葵把抱枕塞进怀里,一脸困惑:“吃谁的醋啊?”

她的?方之行的?

“你吧,单身是有原因的。”许晓拍拍她的脑袋,“你要不要借余凡的少年漫画参悟参悟?”

苏落葵从沙发上弹起来:“对了,你跟余凡怎么样了?上次我还在电话里听见他的声音。”

许晓耸耸肩:“就那样呗,我是彻底没辙了。我爸妈都跟这狼崽子统一战线,我孤军奋战,特别辛苦。”

余凡上次把花束送到公司引起工作室的同事议论纷纷,被问及到余凡也不避嫌,直言他的愿望就是在法定结婚年龄时娶许晓。

“话说回来,余凡竟然比我还小一岁。”许晓说道。

苏落葵灵光乍现,冲她勾了勾手:“上次说要介绍我发小给你认识来着,差点忘记了。他和余凡同年,前阵子刚来羊城,我帮你们约饭局。”

许晓一脸嫌弃:“你别一副牵线搭桥的媒婆脸啊,看得我心慌。”

苏落葵笑骂她一句,心思却有些跑偏。许晓倒是有人牵线搭桥,她和方淮之间连条交流渠道都没有。方淮这几天看她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她秉承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硬撑了两天,没想到方淮真的“一动不动”……

苏落葵告别许晓后回家,犹豫片刻还是跑去超市买了方淮喜欢的牛奶。到家时已经是华灯初上,方淮不在家,她便把牛奶都放进冰箱,关门时看见周年庆那天她留在冰箱上的便利贴,下面有一只竖起全身皮毛和耳朵的猫,龇牙咧嘴却因为过度圆润的脸庞而显得笨拙可爱。

这是方淮画的卡通。她呆站在原地,厨房里的窗户半开着,有细碎的风透过纱窗吹进来,她手心泛凉却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她打开头顶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便利贴和签字笔,把出外采风的时间和地点写在纸上,并排贴在冰箱上。

出外采风的地点在惠州,离羊城不过两小时的路程,苏落葵一上车就套上耳机坐在最后一排闭目养神。

“惠州又称‘鹅城’,传说有一位仙人骑着木鹅从北方飞来,看见惠州山清水秀,便降落西湖中不愿离去,木鹅化作一座山岭卧于湖畔,因此,惠州城才得名‘鹅城’……”

耳机里歌曲的声音不大,前方有惠州本地的同事正在和大家介绍景点和相关典故。11月的广东并不算冷,每一年都被大家笑称入冬失败,苏落葵却很喜欢这时候的气候,不冷不热窝在角落里吹着窗户缝隙里涌进来的风,风里裹着阳光,带着妥帖的温度。

她微微侧身调整姿态,无视背包里的振动,过了七八分钟手机还是断断续续地响起来,她长叹一口气,干脆一鼓作气设置成飞行模式。

她瞥了一眼屏幕,无一例外都是许晓的未接来电。

她靠在椅背上,感觉世界小得有点简直难以想象。她和卢彦是孩童时的发小,初三那年,卢彦搬了家之后两人的联系便逐步减少。前阵子因为许晓的缘故,她才找家里人打听到卢彦的新号码,但这阵子她忙着公司和方淮两边跑,卢彦也忙着自己的事情,匆匆约定见面时间便很少再聊,她借机给两人创造机会,昨天下午便没有赴约,谁知道余凡竟是卢彦在漫画界的笔名!

她都能想象他们双方瞪直眼互看的场景,许晓的怒气就差提刀上门送她一程。她从小能屈能伸,所以隔天收拾好一大早就跟着公司出外采风,总之躲一天是一天。

苏落葵漫不经心地翻着播放列表,突然,一方阴影袭来,她抬起头入眼的是一瓶牛奶和小方形蛋糕。

苏落葵泪眼汪汪地接过:“张哥,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餐?”

张启明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是老大让我给你带的,他说你有低血糖,我们出发的时间又早你这么笨肯定会忘记。”他接收到身旁人的目光,霎时语气一顿,“老大的原话,但他不让我告诉你,你就当不知道吧。”

苏落葵握紧手中的牛奶,蛋糕上的logo是最初她说喜欢的那一家,方淮好像只会买这一家。

窗外的风景快速倒退而去,时间跑得飞快,她突然一点都不想为自己的自尊心和方淮置气,既然山不过来,那她就自己过去。

采风计划是当天往返,地点是惠州著名景点罗浮山。拥有百座山峰、飞瀑名泉、洞天奇景和石室幽岩,山势雄伟壮丽,但苏落葵光是听到前面那句“百座山峰”就有打道回府的念头。一开始大家都兴致冲冲地往上爬,待到穿越罗浮山后山的蓬莱阁往拨云寺走的时候,明显缓和下来,苏落葵和几名女同事因为体力不支便留在拨云寺稍作歇脚,其他人直往顶峰飞云顶走去。

拨云寺和苏落葵印象中的寺庙有所不同,它没有辉煌富丽的装饰,只有方方正正的红瓦白砖,四周有很多笨重的石板和翠绿竹林,大雾笼罩在上方,灰蒙蒙的一片。

待张启明一众人下来,已经接近下午两点。苏落葵拍了几张照片准备作为示好的橄榄枝发给方淮却一直发不出去,寺庙里有斋菜,开餐时她随手把手机放在洗漱台的窗边。

对,就是洗漱台的窗边,导致她陷于当下的窘状。

苏落葵抱膝坐在寺庙前。三个小时前,她因为往返拿手机突遇大雨而不得不在此留宿一夜,拨云寺原本可供住宿,里面有不少同她一样的游客,她寻遍全寺终于找到信号点给张启明打电话,才渐渐从手足无措的心情里安定下来。

拨云寺海拔高,往来的道路多崎岖,大雨冲散泥沙存在滚石和塌方的可能,她不敢贸然下山,他们不敢贸然返回。

张启明在电话那边急得直蹦:“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没有,到寺庙才下起雨。”

“等雨小一点,我们就去找你。”

苏落葵没有说话。张启明身边围着很多人,有人说“入夜路不好走”,有人说“留宿一夜也不会有事”,她抱紧双腿,寺庙里有一支旅游团正围坐在一圈玩游戏,嬉闹声像阵阵寒风裹着她,她吐了口气像吐出一肚子冰凉。

“我没事,你们在酒店等我就行。”

张启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苏落葵拿下手机,山里信号不好,通话直接被强制挂断。

大雨已经转小雨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溅在前方的泥地上积一汪浊水,云层厚重地往下压,大雾层层覆盖,看不清来路,也看不见归途。

苏落葵吸了把鼻子,躲进寺庙里。

她应旅游团成员的邀请坐在角落听他们分享旅途中的趣事,她听得入迷偶尔会忘记自己的处境。寺庙里烛火很暖,但她还是忍不住裹紧外套,靠坐在一边。入夜八点多,外面的雨声已经停了,苏落葵半眯着眼听旁边的女生描绘巽寮湾的海景,惊呼声传来的时候她只抬了抬眼皮却瞬间清醒过来。

入夜的光线很暗,伫立在寺庙门前的人影隐隐绰绰的,看不真切,苏落葵却有所预感般呼吸一窒。

方淮站在寺庙门前,接过主持的毛巾,一边擦拭脖颈里的水珠一边往里走,对上她双眼的时候长舒一口气。

苏落葵鼻尖一酸,寺庙里的烛光忽明忽暗,方淮带着寒气走近她,半蹲在她面前,额前的发梢有水气萦绕,衣袖上潮湿一片。

方淮说:“我身上有点凉。”

苏落葵一怔,手腕突然被紧紧握住,她顺着力道被拉进对方怀里,下颌碰上对方潮湿的肩膀时寒气下的体温紧紧包裹着她。她睁着眼睛有种天旋地转的眩晕。

方淮伸出滚烫的掌心捏了捏她的后颈,她身子一僵,全身上下的血液顺着脖颈窜上后脑,心跳声越来越快,像鼓点敲打着左胸口。

他说,别怕。

方淮的声音温热轻柔得像裹着糖浆的软糖。她一瞬间抓紧对方的肩膀,藏匿的慌乱和害怕从五脏六腑里涌出来,眼泪顺着滚烫的脸颊滴落在对方潮湿的衣领里,和雨水寒风融为一体。

“方淮,我们和好吧。”

“你吼我。”

苏落葵带着鼻音:“什么?”

方淮揉了把她的发顶:“你因为杜亦飞吼我。”

“……”

“还不理我。”

“……”

“两天。”

“……”

“但我原谅你,我都原谅你,所以下次别用提心吊胆惩罚我。”

露水厚重的夜晚,香火味的寺庙,苏落葵的心情就像烛火里窜起的火苗摇曳在四壁,随着渐长的烛心而越窜越高。

她可能没办法只喜欢苍术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