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千严是个孤儿。

七岁那年,父母双双意外过世,留下一笔不少的遗产。他被几个亲戚争来抢去,等钱到了手,却没有人真正想要担当起抚养他的义务。几个人将他像垃圾一样推来推去,极不情愿地勉强养着。

他的童年是在白眼跟饥饿中度过的。而经历了成人世界的各种虚伪跟善变的他,比一般同龄人要早熟得多,也变得很喜欢小孩子。孩子们那种粉团团、毫无机心的样子,每每让他平静。

自15岁起他就喜欢蹲在幼儿园的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小肉团们,默默地欣赏。

幸亏他本身长得还算清俊乖巧,所以,这一行为并没有引起幼儿园教师们的注意。

于是乎,他便时常来此报到,站在角落享受地望着那些小孩圆滚滚的身体,眼睛眯得像只惬意的懒猫。

在一群粉嘟嘟的小孩子中,有一个长得特别漂亮、可爱到逆天的男童立刻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跟其他的小孩不同,这个逆天的男童虽然有一张典型的东方面孔,但双瞳却是深沉的墨绿色,洁白的小衬衣更是一尘不染到了洁癖的地步。

但最吸引白千严的却是这个男童的神态。

这个男童没有其他孩子的闹腾、天真烂漫,在他身上甚至连“天真”两个字都找不到。

男童整个人的言行举止都带着一种谨慎的乖巧,冷静的模样往往和周围那些天真的孩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白千严看到他的瞬间,就突然有些失神,以至于对其他的孩子都提不起一丝兴趣来。

光是一眼,他就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另眼相看。

可那个时候的白千严却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无害的孩子,将会在他的人生里画上浓重的一笔,使他再也挣脱不得。

逆天男童是新转来这所幼儿园的,家境看起来很不一般。尤其是那辆接送他上下学的豪华轿车,便是连白千严这种名车白痴都能看出其价值的不菲。

那车身透着贵气跟绝佳的质感,白千严知道自己可能还没有这辆车子的轮胎值钱。

而因为男童的出现,白千严从每星期蹲守一次幼儿园看小孩子,变成了几乎每天。

这天,他又如同往常一样,坐在欧式的长椅上用自己绝佳的视力默默地看着那些可爱的小孩子。

直至那个可爱到逆天的男童出现,他才精神抖擞地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个孩子身上。

今天依旧可爱漂亮到让人受不了啊……

他默默地想着,却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按理说现在已经放学了,为何那辆从来都准时接送孩子的豪华轿车却没有出现,甚至其他孩子都陆续被接走了,车子也依旧没见影子。

看着那独自一人安静站着的小小身影,白千严不由得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个孩子的乖巧跟严谨……有些可怜。回想起来,白千严都没有看他笑过一次。

白千严能看出来,那些接送他上下学的人,都是一些面无表情的黑衣保镖,并不是他的父母。

几乎不难想象这个孩子所处的家庭环境,似乎没有什么所谓的温暖存在。

正在这个时候,男童忽然将头转向了大门外右边的那条路,然后没有犹豫地独自从大门内走了出来,离开了幼儿园。而那个本来负责照看他的幼儿园教师却因为另一些孩子的意外状况没有注意到他的离开。

白千严愣了愣,因为他发现,男童走的那条路,跟平常回家的那条是相反的方向。

他站了起来,有些犹豫。

他虽然喜欢看小孩子,但从来不会做出任何不适当的举动,更不可能尾随任何孩子。

但是,看到这个才五六岁的男童独自一个人走向陌生的街道,还是让他担心起来。

没有犹豫,他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他不想看到这个男童发生任何意外。

男童似乎第一次走这条路,虽然速度不慢,却显得格外谨慎,同时还带着一点好奇。似乎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般,有种自然而然散发的欢愉,对自由的欢愉。偶尔有放学的大学生感兴趣地朝他靠近,似乎想逗他,但都被他谨慎地避开,不予理睬。

男童对于其他人的亲近,无论熟悉与否都异常抗拒,更不允许别人碰触他。

天色渐渐晚了,男童却丝毫没有疲惫,反而在街上越走越远,看起来更开心了一些。虽然言行举止都依旧是那种严谨的乖巧,但是白千严还是看得出来,他很开心。

由于白千严将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所以不慎撞到了一个漂亮的女生,当场引发旁边护花使者的不满,揪着他发难起来。

白千严皱着眉,一边应付着,一边发现那个男童越走越远,随即拐进了街那头的一条巷子。

他有些担心,随后的一个画面更让他整个心脏都沉了下来,浑身有些发冷!

在街的那头,一个戴眼镜的、皮肤有些青白的、二十多岁的男人正鬼鬼祟祟地紧跟着男童。那死死盯着男童的双眼有些不正常,最后竟是用跑的窜入男童刚走入的巷子。

糟!

一把推开似乎想在女生面前表现英勇的男人,白千严无视对方的咒骂连忙朝巷子跑去。

可等他拐进那条小巷子,却没有发现男童跟那个眼镜男的身影。顿了顿,他随即发现了遗落在路边的一个胸牌,上面印着男童那张漂亮的小脸跟他的名字——凌一权。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不祥的预感更是让他感到越发不安。

从男童走进巷子到他甩开那两个人赶来,期间不会超过两分半钟,人应该不会走远。

想着,白千严环视着周围的环境,突然锁定了另一条比较隐蔽的巷子,当即抬脚窜进去,然后拐了几个弯,来到了一间废弃的小屋前。

环境跟直觉告诉他,那个孩子跟男人都在这里面。而后,他也不多想,一边朝里面进入,一边顺手捡起了靠在门边的一根粗木棍。

悄声顺着木梯上到了灰迹斑斑的二楼,凝神听了两秒,他果断推开了其中一扇残破的木门,随即便看到了一个让他怒火直烧的画面。

废弃的小房间里,街灯昏黄的光芒从窗户透入,清晰地勾勒出屋内的情景。

一个身穿黑色毛衣,隐隐在兴奋喘气的男人背对着白千严蹲着,微微前耸的肩膀有些弯。而在他的身前,一个粉嫩的男童正被他逼到废弃的柜子前,被一把尖锐的小刀顶着喉咙。

“嘿嘿……别出声……”

男人的声音压抑着一种让人厌恶的兴奋,嘶哑而诡异。说着,一只粗糙的手按捺不住抚摸上了男童那惨白的小脸,而后者那紧抿的唇跟隐隐发红的眼眶瞬间就让白千严的理智崩裂了。

砰!

没有丝毫的犹豫,白千严一步上前举起棍子就朝男人的后脑狠狠砸去。

男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当场就滚到了地上哀号。但白千严没有罢休的意思,面色冷冷地再度举起棍子对准男人狠狠地砸,而后似乎觉得不解恨,丝毫没有理会男人惶恐的求饶,抬脚就踹。

白千严虽然只有15岁,但发育得还不错,修长有力的身体介于成年人与少年之间,加上愤怒,他一脚下去,那力道还是重得惊人。

期间他转头看了一眼还坐在原地的男童,见到那洁白小衬衣上竟印上了两个猥琐的黑手印,双眼瞬间一红,转头就用脚凶狠地踹向眼镜男的双腿间。

“呜!”

眼镜男抽搐似地惨叫一声,当即疼得叫都叫不出来,只能像条被甩上岸面临干死的鱼般,不断张合着嘴巴喘息着,冷汗都冒了一身。

白千严面无表情地看着,又一脚狠狠地踹向那里,似乎打算就此断了男人的根,好让他以后再也不能残害幼苗。

“大哥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眼镜男嘶哑地求饶着。

泪涕横流的他蜷缩着尽力保护自己,见到白千严冰冷刺骨的眼神,恍惚间似乎也觉察到对方的意图,喘息了一会儿,忽然挣扎着抓了一把泥沙就撒向眼前的少年。

白千严皱眉后退,虽及时闭上了眼,但眼睛还是被撒进了一些灰沙,疼得什么都看不到。

但他理智得可怕,拿起手里的棍子凭印象朝男人的方向猛挥,以至于本来想反扑的男人只能害怕地转身逃走,连滚带爬地。

男人活了那么多年,可能还没有那么害怕过一个人,而对方竟然还只是一个半大的青少年而已!

等男人连滚带爬地哭着跑走,白千严怒红的双眼才渐渐恢复理智。

他站在原地喘息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始终没有出声的男童。

只见那小小的身体依旧坐在角落里,看起来很安静。

只是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白千严觉得他那张漂亮到如人偶般的小脸依旧有些发白,淡樱色的双唇紧紧地抿着,无声地透着倔强、戒备,还有冷漠。

白千严沉默了一会儿,将棍子放下,然后小心地来到他面前,蹲下,却保持着距离。

他想安慰这个孩子却不敢碰他,怕引起反感。

“已经没事了,你别害怕。”

他努力用最温和的语调柔声安抚对方,却显得微微的紧张且笨拙。因为一言不发的男童正用祖母绿般幽冷的眸子静静地与他对视,令他有种被彻底看透的感觉。

“我……送你回家好吗?”

白千严咳了一声,试探性地小声询问。

白千严还处在变声期,但是声音已经带有些成年男人独有的磁性,低声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有种性感的温润。

男童没有回应,依旧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绿色的眼睛深邃得有些妖异。

“好吧……”

白千严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嘴角,沉默了一会儿,决定用手机报警,让警察叫男孩的家人来。

只是,事情解释起来可能会有些麻烦,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非常喜欢这个孩子,但又有些畏惧他。那种感觉具体是怎么样的,却又说不出来。

就在他要站起来的时候,那个男童却突然扯住了他的衣服。

白千严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小的身体就已经猛地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白千严有些发愣,呆呆看着自己怀里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即便隔着衣服,他依旧能从指间清楚地感觉到,这个看似冷静的孩子,正在极度克制却不能自已地颤抖。

白千严看到他这样,心不由得揪疼起来:“别怕,我以后会一直保护你的……”

白千严下意识地低声承诺道,轻轻用手拍着孩子那柔嫩的后背。

这个连颤抖都克制的孩子,到底是在怎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

白千严怀里的男童闻言一愣,白嫩嫩的莲藕手不由自主地又将对方搂紧了几分,小脑袋幅度很小地点了点。

“我知道你是谁……”

忽然,男童闷闷地开口了,那稚嫩的童音柔软而清越,仿佛玉珠滚落般,虽然语调没什么起伏,但那特别的声线却是白千严所听到过的,最好听的童音。

比他的长相更具有杀伤力。

“嗯?”

白千严一边因为男童的声音走神,一边下意识应道。

“你每天都在幼儿园门口。”

“其他小朋友都说你是坏人。”

“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如果你不来,我就告诉爸爸,有个坏人每天都在幼儿园门口看我。他会收拾你的,我爸爸很可怕。”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孩子的反应不合理啊!

白千严纳闷了,自己怎么就成坏人了?他只是喜欢默默地看小孩子而已。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但是看到这个窝在自己怀里一副故作深沉,脸上又隐隐露出期盼之色的小人,突然又有种无奈的感觉。

“回答。”

男童见他不吭声,语气瞬间冷了下来。

“好……”

白千严妥协了,似乎对于窝在自己怀里的孩子,已经是任凭处置的心态。

后来,男童拉着白千严在附近的街道闲逛,但他并不像寻常孩子,会吵着买看中的东西——即便很感兴趣,他也严谨而克制,似乎在他的世界里,没有随心所欲的玩乐的存在。又因为男童长得实在可爱漂亮,一路上吸引了无数热情的目光。有几个女高中生甚至忍不住想扑上来捏捏他的小脸,但是男童却比之前更戒备,完全不允许别人靠近他,只是紧紧地拉着白千严的手。

直至他家里的车开始出现在周围,似乎正在寻找他的样子,他才不动声色地让白千严离开自己,而后独自一人走到显眼的地方,让车子发现自己。

白千严默默地在远处看着,突然觉得这个小小的孩子,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

之后的日子,白千严依旧每天在幼儿园快要放学的时候蹲守在那里。只是不同的是,那个男童会常常看向他,虽然脸上依旧是没有表情,但是眼神却有了一丝改变,似乎有了一些所谓的暖意。

但更多的时候,那个小家伙会偷偷溜出来找他。

这小家伙的借口的种类跟开溜的次数,连白千严都有些担心。他会先发短信问白千严在哪里,然后利用午休的时间借口上厕所,或者故意说要去保健室睡觉,然后偷溜,且每次总是瞅准老师刚好忙的时候。

而如果老师不忙,他也会利用其他小朋友制造一些麻烦让老师忙。

周末在家的时候就更干脆了,他会把自己的房间门锁住,表面是自习实际是开溜。而家里的佣人也不敢轻易地打扰,只是将吃的东西放在卧室外的小客厅里。

男童的家虽很注重孩子的教育,几乎每天都会额外安排老师给他灌输各种知识,但由于家长常年在外,若是他偶尔拒绝学习,得到消息的父亲也不能马上回应,因为父亲总是很忙。至于母亲,在男童不算长的记忆中,似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存在,但他也没有去问。

这个周末的天气很好,白千严很早就收到了对方的短信,也很按时地守在那孩子家的不远处——由于近一段时间的相处,白千严跟男童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这个周末的活动也是男童提议的。

地点是游乐园,这个连白千严也没有去过的地方——小时候没有人带他去,长大了却已经不想去了。

他不想让那孩子跟自己一样。

门票价格不低,靠打零工上学的他其实没有那么多钱,是问一个关系不错的学弟借的,代价是换来一片牙印。

这让他有些受不了,再熟悉也不能开这样的玩笑。于是他揍了对方,对方出于歉意,奉上整个钱包。

等了一会儿,远处走来一个粉扑扑的小身影,白千严只看了一眼,就有种眩晕的感觉。

跟幼儿园的小制服不同,这个孩子今天穿了一件暖橙色的小套装,连身的设计跟别致的裁剪突出了小孩那种圆润的可爱,尤其是小屁股的地方还刻意地加宽了,走过来的样子有种圆滚滚的可爱感觉。特别是头顶那个垂耳兔式的绒绒帽,白千严觉得这真是可爱得让人无法形容。

“走吧。”对服装毫无概念的男童走过来一本正经地打了招呼,漂亮的小脸沉稳而平静,却在转身时不经意地让屁股上那团毛茸茸的短尾巴暴露在了白千严的面前,上面还有个奶白色小铃铛……

可恶!到底是谁设计的服装,最好别让他逮到!

白千严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已不能平静。而后两个人坐车来到了游乐园,放眼望去,童话韵味十足的大门口排着许多人,到处都是带着孩子来游玩的家长。

白千严一手抓着男童那白嫩的小手,一边排队买票。

时间已经是正午,略微有些热了,可男童却仿佛不受温度影响,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墨绿色的双瞳正静静打量着周围。

随后,他的视线锁定了离他不远处,一个两三岁大的小男孩身上。只见那个小男孩拿着小气球摇摇晃晃地跑着,笑得极其开心,而紧跟在身后的是一对年轻的父母。

“宝宝慢点,别摔着了——”

衣着很朴素的年轻妈妈有些担心地喊道,话音刚落,跑得很欢的小男孩就整个摔在了地上,气球脱手飞了。

小男孩先是茫然地眨眨眼,随即小嘴巴一撇,大声地哭出来。

年轻的父母心疼地哄道:“宝宝别哭,妈妈帮你吹吹……”

“呜……气球、气球……”小男孩依旧哭着,两条小眉毛都垂了下来。男孩的父亲马上哄道:“乖儿子,爸爸再给你买,买两个好吗?”

“嗯,谢谢爸爸。”

小男孩破涕为笑,撒娇地搂紧了爸爸的脖子,后者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连连说乖。

男童静静地看着,墨绿色的双瞳暗沉得有些无神。

似乎在一瞬间,那眼眸涌上一层水雾,却又被他硬生生憋回去了。

他的家很大,要什么都有。

可是眼前的温情,却是他怎么都得不到的奢侈。

每天回到家,所面对的人,几乎从来都不是父母,而是一张张陌生的脸,挂着虚假的笑。

好冷……

正在男童望着那一家子失神的时候,忽然有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整个抱起来,稳稳地搂在怀里,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乖宝宝,哥哥把票买好了,我们进去吧。”

声音温润,有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磁性。

男童抬头看去,白千严那张清俊的脸如暖阳般朝他笑着。白千严轻轻摸了摸男童的头,关心道:“热的话,要脱帽子吗?”

“我没有哥哥。”男童静静地回道。

“刚有的。”白千严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任劳任怨。”

“你那么丑……”男童微微抬起下颚,面无表情地评价。

“还不进去?”男童说着,却已经紧紧搂住了白千严的脖子,埋头轻轻地磨蹭着。即便是撒娇的动作,也有种说不出的郑重。

白千严宠溺地一笑,就抱着他进了游乐园的大门。其实,刚才的一幕,他都看到了。他比谁都理解这个孩子的心情,因为,他的童年,也是这般孤独地度过的。

接下来自然是两个人一起在游乐园玩了大半天,只要是孩子能玩的游乐设施都去玩了。白千严还给男童买了个兔子气球,后者别扭地皱了皱眉,却还是接了过去。而期间,男童一直都紧紧抱着白千严的脖子,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白千严即便手很累,也依旧稳稳地抱着他,像是什么都懂。

“你的脖子为什么有些红红的痕迹?”突然,窝在白千严怀里的男童有些诡异地问道,粉莲藕般的小手指了指那些痕迹的位置。

“嗯?”

白千严愣了愣,随即想起什么来,干笑着回答:“被臭虫叮的。”

“是被咬的吧?”

男童淡淡地道,在白千严无措的目光中突然张嘴就朝那些痕迹咬去。

“呜!疼!!”

白千严疼得哼了一声,却又不敢将男童拽下,生怕伤到对方,只能原地僵直着任咬任虐,满头不解的问号。

过了好一会儿,连连咬了好几口的男童总算放开了他,却无视他的疑问,抬手指了下一处游玩地点,蜡像馆。

白千严很无语,但也只能摸摸自己惨不忍睹的脖子,抱着他去了。

蜡像馆是游乐场的亮点景观之一,里面布置得很奢华,展示着很多名人的蜡像,惟妙惟肖。

就连男童那么淡定的一个孩子,也有好几次愣愣地看着那些蜡像,眼里很是新奇。白千严抱着他站定在一个英气逼人的男性蜡像前,看了很久,忽然问道:“宝宝,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有点眼熟。”虽然不太满意“宝宝”这个有些腻味的名称,但自我感觉修养良好的男童沉稳地回答道。

“他是影帝,靠演技征服世界的人。”

“很厉害吗?”

“嗯。”白千严的目光依旧直视那个蜡像,忽然郑重地说道,“我的目标,就是当一个这样的人,用我的演技,赢得荣耀与喝彩。”

当一名实力超群的演员,一直是白千严努力的方向,也是他不容别人亵渎的理想。

男童点了点头,搂着白千严的小手紧了几分,顿了顿,忽然认真地说道:“如果你要当影帝,那么,我就要当音皇,陪你。”

男童的声音包含着孩子特有的奶气,软软的,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有力。

白千严转头看他,眯着眼睛笑了,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后者眉头一紧,脸却红了。

从蜡像馆出来之后,吃了点东西的他们来到了游乐厅,窝在射击这个项目上玩耍起来。白千严虽然也没玩过,但是却意外地身手了得,几乎枪枪必中,积分刷刷地直往上蹿,看得服务员一阵冷汗。

一旁的男童则专注地看着,并想着等会要换什么东西好。

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也是五六岁的模样,后脑斜扎着一个松软的小辫子,笑起来脸上还有个小酒窝。她也不怕生,走过来就戳了戳白千严的腿,软软的童音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小哥哥你好厉害,我给你币,你能帮我赢一个玩具熊吗?”

白千严低头看去,对方那肉肉的包子脸很是可爱。虽然比男童差了不少,但可爱的孩子他都是喜欢的,便笑着答应了。

“谢谢小哥哥,你真是好人,也很好看。”小女孩闻言很开心,笑得更可爱了些,肉乎乎的小手撒娇地抱住了白千严的腿。

“走开!”这时,旁边沉默的男童忽然脸色一冷,上前就用力拽开了小女孩。他动作粗暴,一下就将人扯翻在地上。小女孩屁股着地,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有些发愣,随即嘴巴一撇,委屈地哭出声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扶你起来——”白千严看到事情变成这样,也急了,边道歉边扶起小女孩,刚想哄一下,一个画着浓妆的中年妇女冲了过来,一把就将小女孩抱在怀里,怒气腾腾地尖叫道:“干什么你们!以为小孩子没家长在身边就想乘机欺负人吗?信不信我报警让警察抓你们啊?啊?说话!!”

“实在对不起,我弟弟不懂事……”白千严虽对妇女过于尖锐的言辞感到一阵恼怒,但毕竟自己这边有错在先,也不好发作,只是一边道歉,一边将之前赢到的粉红玩具猪递给小女孩,“小姑娘,原谅我们好吗?这个送给你。”

小女孩本来还有些委屈,但是也不是真的很生气,毕竟也不疼,再一看那可爱的粉色小猪,马上不哭了,乖巧地点点头接过来,显然原谅了他们。

但是她的母亲却不依不饶,又连连骂了白千严好几句,话语间刻薄而傲慢,白千严也懒得回嘴,只是略带无奈地看着那个小女孩,沉默地听。

“哟,瞧你这个穷酸样,带着的小家伙身上还穿着意大利限量版的童装?笑死我了,你知道这件纯手工制作的衣服在杂志上标价是多少吗?就算穿山寨版的也麻烦好歹找件穿得起的,丢不丢脸啊?呀,你这小家伙居然敢瞪我?如此没有教养,长大了也是个败类!”

白千严本来一直对妇女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却不料对方突然将矛头对准自己怀里的男童,甚至还用手指对着男童的脸比画。他瞬间脸色就阴沉了下来,也不吭声,只是用单手一把抓住妇女的手指,用力地向下折。

“啊,啊,疼!你——”

妇女吃疼地惊呼,刚要大骂出口,却发现白千严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微眯起的双眼有墨染般的阴沉,她瞬间冷汗就冒了出来。

“谁准许你用手指指他!”

话语一字一字从牙缝间慢慢蹦出,白千严那张清俊的脸,竟渐渐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

妇女不由心慌起来,明明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却莫名地让人害怕,于是有些恼怒地低骂一声,却是再也不敢多留地抽回手指,疾步地走开了。

“你刚才的笑好可怕……”

“是模仿了电影里的人,还可以吗?”

男童愣愣地看着白千严,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会永远站在自己身边。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懂得,“永远”这个词,其实往往脆弱得让人发笑。

过了几天,白千严又如往常那般走在前往幼儿园的路上。雪白的衬衣反射着午后的阳光,令他整个人显得轻松而惬意。

可还没等他到达那里,旁边的马路上突然冲过来一辆黑色的轿车,开门的瞬间便将他整个拽了进去。然后,车尾一甩,一个利落的转向便驶离了原地。

一个小时后,浑身狼狈的白千严被狠狠地摔在大理石的地板上,随即被紧压上来的两个西装男反扭着双手牢牢按在了地上。

“咳……咳咳……”白千严低着头咳嗽了几声,腹部一阵剧烈的抽疼,已然透出了瘀青。

那是他在车上反抗的代价。

他所处的地方是一间极度奢华的别墅,墨石般漆黑的地板虽然铺着厚厚的皮草,却依旧透着阵阵寒意。

明明大厅里站了十来个人,但仍寂静得让人背脊发凉。

一种无法形容的巨大压迫感自前方逼来,白千严皱了皱眉,努力地抬头看去,首先进入视野范围内的是一双擦得黑亮的皮鞋,质感跟设计无一不透露着主人的尊贵跟冷傲。

再往上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墨蓝色西装,成熟而冰冷的中年男人。

他皮肤白皙,看起来有种病态的慵懒,线条利落的脸庞并不十分出色,却从骨子里透着一份让人不敢直视的,身居高位者特有的气势。

而在他的身前,一个极为俊美的长发青年正单膝跪着,面色沉静地为他修剪着指甲。

但使白千严更在意的是,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似乎也有双墨绿色的眼瞳。

男人看过来的时候,让他心脏莫名一缩,竟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这时,另一个守在中年男人身边的阴柔青年拿出一份资料,低声地念了出来:“白千严,15岁。父母在他7岁时车祸丧生。后被几个亲戚轮流收养,高中辍学过一年,之后便搬出来自立。在一家酒吧打工。另外辍学期间曾经……”

中年男人摆了摆手,示意可以停止了。看起来薄情的嘴角渐渐浮现出一抹极其冰冷的笑意:“孤儿、辍学,很好……”

说着,他站起身朝白千严一步步走来,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踏在心脏上那般,尽是无形的威压。

“呜!”

白千严被对方一脚踩住头部,压在地板上,眼前一片发黑。

然后,中年男人阴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说,接近我儿子的目的。”

“没有……”

白千严屈辱得浑身颤抖,却动弹不得。

“想要钱?”

“我对他没有恶意,只是……”

他从来就没图过什么。

“哦?”男人讽刺的笑声低沉地传来,“只是什么?觉得他看起来很寂寞,你只是爱心泛滥想当个知心哥哥?那么,你教会了他什么?”

“逃课,欺骗家长,私自外出?”

“将来有一天,再教会他跟你一样,变成谎话连篇,不学无术?像蛆虫一样被社会排挤?”

说到这里,男人的声音里有些不稳的怒气,脚下踩着的力道瞬间加大了。

“不是……”白千严感到胸口一直刺疼着,反驳的语气有些苍白。

“真不懂你拿什么脸站在我儿子面前,一副爱护他的样子,却丝毫没有为他考虑。”男人似乎早已看透了白千严的心态,也知晓他对自己儿子的情感,以至于每一句话都像极为精准的利刃般,尖锐地把他心脏刺穿。

白千严双唇哆嗦着,半天都没办法说出一句话。

男人的话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没有资格站在那个孩子面前。自己心里的阴暗面,不管他再怎么刻意掩饰,都会无意识地影响到孩子,尤其是当那个孩子还对自己十分信任跟依赖的时候,影响就会更大……

他虽然没有杀人放火、十恶不赦,可经历过的黑暗多少会扭曲自己的心,以至于有时将阴沉的一面展露在那孩子的面前而不自知。

“我最近也懒得清理杂碎,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中年男人似乎有其他心事,显得有些疲惫,不再理会白千严,而是懒懒地将手往旁边随意一搭,便被刚才为他修剪指甲的下属稳稳扶住。

“我……懂……”

白千严缓缓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似乎苦笑了一声,嘶哑地应道。

从那以后,白千严就再也没有去过幼儿园。

刚开始,由于见不到那孩子,思念变成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煎熬。而那种煎熬也让他害怕,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对那孩子的感情深到了不正常的地步,也暗暗庆幸还好发现得早。

他这样卑贱的人,有什么资格接近那个孩子?

可到了一个月后,将要离开这座城市的白千严却又忍不住有些担心那孩子的近况。

考虑了一个晚上,他再度偷偷来到了幼儿园,但也只是打算远远看一眼而已。

很快到了放学的时间,将身形隐藏在树丛后的白千严如愿看到了那个孩子。

才一个月,当初那个如润玉般的孩子,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变得憔悴而恍惚,就连那雪白的小衬衣,也仿佛暗沉了几分,再也没了生气。

一瞬间,白千严的鼻子有些发酸,却强忍着没有走过去。

他知道,这种难受只是暂时的。

就在他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却惊恐地发现那孩子不知怎么地,像是失神一般,竟丝毫没有注意来接他的轿车,忽然直直地朝车辆川流的马路上走去。而对面的人行道上,有一个身形很像白千严的少年走过。

白千严脸色惨变,刚要冲过去将他扯回,但车里的司机却反应更快,猛地下车就将男童抓了回来。

正是那天帮中年男人修剪指甲的年轻人。

白千严惊出一身冷汗,有些虚脱,僵硬地站在原地,却被回过神的男童发现了。

男童墨绿色的双眼瞬间睁得老大,愤怒又伤心地瞪着他,竟委屈地红了。

白千严胸口一阵抽搐似的疼,却把脸上的表情控制得细微,漠然地转身便走。

“为什么不理我!!”

身后传来男童声嘶力竭的吼声,白千严身形一顿,却是从没想过那个冷静到几乎像机械般的孩子会情绪失控。随后,听到那个孩子朝他跑过来的脚步声。

下意识回头,却看到那孩子猛地一跤摔倒在地上,被路上的积水溅了一头一脸,满是泥浆。

“我做错了什么啊?为什么你要这样走掉……你答应过我的,你明明答应过我会一直在我身边的!!你撒谎!连你也撒谎……”向来洁癖到极点的孩子丝毫没有觉察到那些泥水一般,只是嘶哑地控诉着,声音到了最后,竟然带了哭腔,气都岔了。

白千严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却没有说话。

“我每天都在等你,你知道吗……”男童似乎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就这样趴在积水里,声音有种卑微的委屈,通红的双眼溢满了泪雾。而那个负责接送男孩的俊美青年不知道怎么地,也没走过来干涉他们,只是淡漠地点了根烟,靠在车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白千严的喉咙发疼,脸上却依然是那种让男童心寒的冷漠,没有丝毫破绽的冷漠。只见他皮肉不笑地走到男童面前,也不去扶他,只是冷冷地低头看着,略带不耐地道:“你很烦。”

男童愣愣地看着他,睁大的双眼有些空洞。

“你还不明白吗,像你这样愚蠢,但是家里有钱的小孩,一个人接近你的目的,是为什么呢?”

“上次你带我偷偷进到你家里,我就已经把能拿的都拿了。其中一份资料,也让我狠狠赚了你父亲一笔,这都要多亏你的愚蠢。”

“不要再跟着我,看了就让人讨厌。”他继续说道,“我也赚够了,哪有那么多时间来陪你这种小鬼。”

“算是给你个教训吧,这就是轻易相信别人的下场。”白千严懒洋洋地抽了一口烟,似乎已经耗光了耐心,随即连看都没有看僵在原地的男童一眼,转身就离开了。可没有人知道,转身的那一刹那,白千严冰冷的面具仿佛崩裂开来一般,眼泪瞬间就掉了出来。

从懂事到现在,这是他唯一哭过的一次。

那个孩子太容易相信人。在这个残酷的现实中,他这般有钱的孩子,早晚都要吃亏,不如提前给他上一课。只是过程,可能残忍了一点。

当时白千严还不知道,15年后,当他们再次见面,他是一个与影帝无缘的龙套;而对方已成为遥不可及的音皇,再也不是他有资格触摸到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