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晚上刘文良非要请我吃饭,他是冲王义的事来的,我心里直骂那家伙,真是个傻×啊!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把真实情况给刘文良说了,刘文良听了也吓得目瞪口呆,说:“我以为什么事。他说有个案子没做好,在你手上,这忙我帮不了,也管不了,你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说完了,他连连摇头,忽然问我:“你们怎么发现的?”

我把在平度取得吕怀定录像照片的事给他说了,他说真高啊!这案子一般人选择保险赔偿了事,根本不会去上诉或调查。

“正是由于大多数人的这种自信,才导致保险诈骗发生,那天我都劝他们别上诉,谁知道还有这种事!”

“做这么多交通事故案件,我就从来没想过,只是看看材料,审查一下药费发票什么的,有时干脆让保险公司的律师审核,对残疾赔偿金,法医鉴定几级就按几级赔偿,从未怀疑过。通过法院指定的,会有什么问题呢?这事没有法医甚至法官做不成,后面的水可能很深。不过,我估计王义会把钱送来,砸锅卖铁也要送来,否则得去监狱。那他们给你的律师费呢?”

“风险代理,百分之三十,但纠结,不知道怎么收,以什么名目收。”

“手续必须齐全,也给他们开发票,只写明索要因重大失误代理造成的赔偿,不包括刑事方面,做好谈话笔录和委托合同,最好给房峰报告一下,免得将来说不清,到时候我们最多是知情不报,不会有责任。”刘文良说的非常有道理。

吃完饭,又返回所里,按刘文良说的,补齐和赵鲁豫、王楠的一切手续。第二天,早上一上班,我亲自到房峰办公室,把案件的情况汇报给他。

房峰说:“我正要给你说呢,昨晚区司法局的王副局长连夜给我打电话,说可能法医的鉴定不准确,让我们能压就压压,不要把事情外传。”

我说:“这下我就放心了,按说王义涉嫌犯罪,我们有义务举报,可是同行,对不对?而且给上级已经汇报过了,我们手续一应俱全。”

王义也在四处找人,他有他的想法,我觉得不怎么高明。这事只要把赵鲁豫、王楠二人安抚好了就不会有事,却闹得如此满城风雨,刑事犯罪,出了事谁也保不了他。

不过他也识趣,第二天就把那些款备齐了,我把赵鲁豫和王楠喊来,三人心照不宣地数钱交接。我让把百分之三十代理费直接交到财务小张那里,并给赵鲁豫、王楠出具了发票。

这事就过去了,大概三个月后的一天,突然有两位警察来到我办公室,调查王义的事,说有人涉嫌保险诈骗,我给他们看了案卷及发票,所有的手续齐全。他们又去找房峰核实情况,没我们任何事。有一天,刘文良找到我,说:“多行不义,王义被抓了,涉及四起保险诈骗案件,现在全市开展打击保险诈骗犯罪的专项行动,一共抓了十多人,有律师、法医,还有法官,王义老婆找到我,请我给他辩护,我都不知道怎么辩?”

“那会判多少年?”

“我还没阅卷,不知道数额,他这个已经够数额巨大的标准,得五年以上,有可能更高。”

我扔给他一支烟:“王义作为律师走到这一步,对我们每个人都是个警示啊!”

刘文良将烟点着了,长吸一口,说:“何尝不是!”

说完,我俩久久不语。

有学者做过统计,在犯罪人的身份中,国家工作人员比普通人高一倍,而司法人员犯罪率又高于普通国家工作人员五倍。知法犯法,这真是个悖论啊!

七月下旬到八月初,青城总有那么几天,空气潮湿,闷热难耐,身上黏乎乎的。

上午去胶东开庭,是个离婚案。我的委托人是男方,和老婆分家,连碟子碗都数着分,真他妈不是个爷们,要不是熟人介绍,我都不愿意给这种人办。我没想过和张择香离婚,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老子净身出户。六个月前,那女的起诉过一次,我这委托人死活不离,法院判决他们不准离。这次起诉后,男的还不离,连法官都看不起他。女的说两人三年前从新疆来青城,从一无所有做起,现在她的月薪上万,男的眼高手低,这单位不行,那单位不行,换了近十个工作,至今拿一千八的工资。我给那个熟人好说歹说,这次算是愿意离了,又在财产分割上达不成一致。两人都不让步,女的对家中所有财产不要,冰箱、洗衣机、电视全给男的,但在一套小产权房的分割上互不让步。女的说要钱要房都行,男的拿不出钱,房子又不放手,漫天要价,后来法官也生气了,说先判决你们离婚,财产另行去起诉。

一个离婚案,开四次庭,折腾半年没结案,真烦人。我开始讨厌我的律师工作。白天四处奔走,晚上休息不好,全是事,这样下去非累死不可。我想好了,等这个破产案件做完,暂时不接案子,我得好好休息一下。钱是挣不完的,重要的是钱并没有给我带来快乐。很怀念刚当律师的时候,案子少,但有大把自由支配的时间。

回到办公室,杨晓玲正等我,有几份破产财产的资料还不齐全。我身上冷得出奇,说:“把空调关了。”她奇怪地看着我,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中暑了?”

“可能是吧。”把包扔办公桌上。

杨晓玲从外面倒了杯热水,关心地说:“那你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我们明天谈。”她的话让我非常感动,我多么希望她能留下来陪我说说话,然而她走了,而且会永远离开我。喝了两口水,关了手机,我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外面喊破嗓子地叫:“李正,李正。”把门擂得山响!

我开了门,看见张美丽和李丽俩人站在门口。李丽说:“打电话关机,别人快急死了,你倒好,在这里睡。哎,你怎么了,病了?”

我说有可能吧,打开手机一看,五点半,睡了这么长时间!

张美丽说:“可怜的人啊,愿主保佑你,阿门!”

我苦笑一下,觉得她的行为很滑稽。我们从小接受无神论的教育,不相信有鬼神。小时候我病了,我娘有时候会找碗清水,印些纸钱,嘴中念念有词,说是驱鬼,有时候我的病会好,有时候也要去镇卫生院买药。我不信神,也不信上帝。

“你们找我什么事?”

张美丽说:“这样吧,也到饭点了,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谈吧!”

“也好,我午饭还没吃。”顿感饥肠辘辘。

来到隔壁的长新酒楼,随便点了几个菜,先要了主食,一块点心下肚,感觉好多了。

张美丽说:“张军去北京上访,省高院裁定我们的案件中止执行,房子和土地都过不了户,有可能要再审,补偿款我们也拿不到,开发商说他们不等了,我们的房子他们不要了,在前面挖地基开始盖楼,我家那房子成了孤岛,以后可能进出都不方便。”

我听后黯然无语。

印象里,上访的都是弱势群体,他们受到冤枉,无处申诉,才寄希望于上访,求上级、求青天大老爷出现。现在像张军这样的坏蛋无赖也开始上访,却也能达到他们的目的,让已经生效的判决书中止执行。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说明我们的司法公信已经丧失。人们开始不相信法院的裁判。卢梭在《社会契约论》里说:“一旦法律丧失了力量,一切都告绝望了;只要法律不再有力量,一切合法的东西也都不会再有力量!”

我不禁长叹一口气!

李丽说:“李律师,你说怎么办?”

我摇摇头:“我也没办法,我只是个律师,只能在法律的层面帮你,现在法院的判决不管用了,我还能做什么?”

“邪不压正,法院帮不了我们,上帝会保佑我们,我坚信。先吃饭。”张美丽很坚决。人世间的法律帮不了她,上帝的法律会帮助她。

我常常玩世不恭,对张美丽却始终充满敬意。她和一个残疾人生活在一起,经历了多少艰难,个中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今哥哥霸占了她的房子,官司悬而未绝,几十年如一日支撑她的无穷的信念与力量是什么?正是她的主,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