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又是我值班，一大早赶到值班室，做梦都想着有人上门咨询，接个大案子。

去年，我们总所的张主任来青城考核视察分所，看了我们的接案记录，说：“你们这是捡垃圾，办的案子全是什么离婚、交通事故、打架斗殴的事，青城地理位置特殊，要瞄准海外，做海事案件，做涉外案件，实在不行做BT，非诉讼业务，你们都办的是什么案件？”听得我心里非常不舒服，他妈的，对我们这些小律师来说，生存才是第一要务，有案办就不错了。大法官霍姆斯说过，法律的生命是实践。不从小案做起，不积累经验，大案做得了吗？做海事、做涉外，你能做得了吗？跨国公司凭什么把业务交给你？站着说话不腰痛！我都怀疑他大学英语四级过了没有，还办涉外？轮到律师发言时，我说我没有本领，就老老实实为中国的法治建设服务吧！

我们所名义上是一家合资所，由省城总所和房峰共同投资。总所实际并不出资，让我们挂其名，说是以品牌和知识产权投资，占股百分之三十，其实都是骗人的。“正义律师事务所”不是百年老店，没有祖传秘方，更没办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这几年受一些加盟连锁店的影响，在全省地级以上市开了十多家分所，以前根本没人知道。开律师事务所是最省钱的，实习律师不发工资，执业律师大都靠自己的案件提成，不发工资，不交社保，还要给所里交钱，简直是无本买卖。作为老板来说，当然希望我们多多挣钱，他们好抽彩头。

快中午时，法院鉴定中心通知常勇的案子选鉴定机构，这个案子终于有消息了。我收拾起桌子上的东西，到对面的法院去。诉讼中，法院会对一些专业性的东西委托中介机构进行评估，然后以评估结果判决案件。人身损害要委托法医进行鉴定，法院的技术中心有一个符合鉴定资质的司法鉴定所名单，原被告可以在名单中共同选出一家，如果有争议，就由双方抽签决定。我跑到那一看，东船重工根本没去，可能他们认为常勇不是自己的员工，没把法院的通知当回事。他们不去，不影响伤残等级的评定，工作人员说你们自己选一家吧！我就近选了利剑司法鉴定中心。

拿着表出来，我给常勇打了个电话，让他带着身份证、住院病历、X光片马上来找我。我教他把那个表填了，然后让他到法院后面去，那儿有个小二楼，楼下就是“利剑司法鉴定中心”。

常勇说：“你不陪我去？”

我说：“我和那个张主任太熟悉了，反而不好说，你的这个可以评到七级或八级，要往七级争取，一个级别相差五万元啊！你看着办。”

常勇说：“要不要给他表示一下？”

我说：“我就是怕这个，所以不想见他。你条件符合，没必要给他送什么，你就说手上没钱，要是能做个七级，一定会感谢他。”

出门的时候，常勇回头问我：“收不收钱？”

我说：“当然收啊，不过你是预交，判决后是由对方付。”

常勇憨厚地笑着说：“我手上没有。”

我看了他一眼，从自己的钱夹里数出八张一百的扔给他。这家伙和我吹牛打球混熟了，不把自己当外人，一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反正他这个案子不会输，打赢了他得给我，跑不了。

司法鉴定中心和律师事务所一样，都是中介服务机构。他们的工作似乎更简单，拍拍照、量下伤口、看一下X光片。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出台有关于工伤事故评定的标准与分级规定，只要把受害者的伤残情况与规定标准对比分析一下，结果就出来了。常勇的五个脚趾全无可以评定七级，但是如果不影响行走功能，也可以评到八级。

不到半个小时，常勇就回来了，他说张主任向他要四千元钱。

“你怎么说的？”

“我说今天没带那么多钱，只要鉴定报告是七级，一定会感谢他，感觉应该问题不大。”

“那就好，只要报告出来送到法院，想改也来不及了，谅他也没办法。你一生可能就打这一次官司，不像我们律师，以后还要打交道。”

出门时常勇约我去打球，说没事运动运动，被我拒绝了：“今天值班，不能离开。”

这一天算是白干了，没有一个上门咨询的。我两眼盯着天花板，想着贾主任说的那件事，十二套房子，绝对是大手笔，弄不好会坐牢，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正想着，主任房峰推门进来：“想什么呢？”

“想着什么地方有个案子办办，再不接案，下个月我家就揭不开锅了。”

他把一份资料扔到我面前说：“这不来了？”

我看了一下，是我们所印刷的宣传材料，全是打广告吹牛的：“正义律师事务所有律师四十余人，为全省最大的律师事务所之一。先后为一百多家国有企事业单位担任常年法律顾问，有一批精英律师团队……”看上去好像说的是美国百年品牌律所，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往下看了，跳到最后一页，看了一下法律顾问的报价费用是十万元，就把材料合上了。

房峰说开发区那边有家台资企事业，想招聘一家法律顾问，让我把材料送过去。

“有把握吗？”

“那边管委会的副主任介绍的，应该差不多，招标只是走个程序，他们企业也明白，只要和政府拉近关系就行。”

“那要是中标呢？谁做？”

房峰笑着说：“这不明摆着，当然是我们两人做了。”说完话，他站起身出了门。

这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