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给糖吃就捣蛋

    

你捅了我一刀,假装人道主义地俯身问了句,痛不?压根没想等我回答,就叼着棒棒糖走了。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杀手说话?滚蛋。

    日色淡薄,呼啸有风,海水蓝得很喜悦。陈桑榆和谢之晖在邮轮上握别,只等徐图的那三位徒弟都聚齐,翡翠鉴赏会暨收徒仪式就能如期举行了,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陈曦和她一见如故,道别时已像老友般熟稔,他只比她小两岁,大咧咧地喊她的全名:“陈桑榆,我后天就回北京了,咱帝都见!”

陈曦接拍的电影阵容很强大,堪称国际级,主演是两岸三地的大牌,还有几位好莱坞明星客串。当然,所谓客串也就是露一把脸,酬劳还是要收取的,贵到离谱。这小子在娱乐圈不大红,但很讨人喜欢,跟大导演大明星都很热络,维兰网开张要请明星贺站,全都包在他身上。

陈桑榆本来计划在北京再搞一场名媛义卖,在陈曦的建议下,变成了明星慈善晚会,他的女明星朋友都同意捐赠,并视嘉宾名单来决定要不要亲临现场。所以如何制定游戏规则是技术活,一线大牌不愿跟二三线或不入流的演员一同出席,而二三线则想攀上高枝,抬高身价,莺莺燕燕,互称姐妹,表面一团和气,内心各怀心思。

陈桑榆道:“网站在接洽George Wilton来华做投资演讲,估计本月下旬成行,到时候我们安排他在晚会上出现。”

George Wilton是世界级的金融巨鳄,他的中国行全部商业活动都由副总裁Quentin一力打点,陈曦赞:“那太好了,还有传媒大亨和石油大佬也都能来?我把消息散布出去,女明星又将多了一长串。”

富豪齐聚一堂,女明星是必不可少的点缀,她们绝大多数都是想嫁豪门的,这不仅是女人的虚荣心,其实她们也没有更好的出路。影后、视后能有几个?大部分女明星都害怕年老色衰,只想趁色相巅峰时捞够下辈子的钱。陈桑榆发誓要把慈善晚会办得有声有色的,权贵和明星的影响力都不小,她要让维兰网进一步巩固在同类网站的龙头地位。

陈曦和康乔抱别,贴一贴她的脸,跟陈桑榆说:“嘿,我刚出道时,康姐很提携我,是我的再生父母。”

康乔笑骂:“去,我哪有那么老。”又说,“不是钱?”

陈曦吊儿郎当地说:“父母可以认好几个啊,我光是干妈就有三个,哦,干爹也有。”

无耻得坦荡则近乎勇,他很像一个人,王羽帆。陈桑榆说:“我后天飞北京把她也带上,你给剧组推荐推荐吧。”

“那当然,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一行人在海滨道别,陈桑榆和大叔点了点头,走向自己的车。老男人笑时仿佛有风,眼睛像琥珀般温柔,他坐在渐渐暗下去的光线里的样子,像一位老去的王族,风雨之后寂静小憩。莫说陶园了,连她也会他心折。伤痛后,她的前方,也会有如康乔般称心如意的遇见吗?

陶园和唐一宁闹掰了,再坐一辆车不合适,陈桑榆便把陶园支开,到赵鹿的路虎上。可唐一宁不想失去好友,坚持想和她说话,怯怯地走过去说:“园园,原谅我吧,我……”

陶园冷着脸,看向别处:“原谅?你捅了我一刀,假装人道主义地俯身问了句,痛不?压根没想等我回答,就叼着棒棒糖走了。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杀手说话?滚蛋。”

唐一宁很难堪,陈桑榆把她扯上路虎,小声道:“改天再说。”头天晚上,陶园和她睡一张床,聊到很晚,她说她很恨,不是恨唐一宁和刘明浩,是恨鸡零狗碎鸡鸣狗盗的烂事一件件发生,但她没有力量去赶走它们。

谈到后来,陶园垂头丧气:“姐,连你们都分手了,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陈桑榆在黑暗中说:“爱情不是用来相信的,是用来迷信的。”毛豆换了一尊佛去拜,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感情破裂毕竟不能对簿公堂。就算对簿公堂也只能进行财产清算,而非情感找补,她气数已尽,谁知公子无缘。

陶园说:“姐,不跟刘明浩联系,我也不会觉得太可惜。可我不能想象,有一天陆晓闻和我再无瓜葛。”

“刘明浩是你前男友,不是别人。”陈桑榆问,“那糖糖呢?”

陶园一下子默住了,过一会儿说:“先头因为她是富家女,才和她结交,但我在深圳也没有几个朋友,也就很把她当回事了,可我不晓得,咬人的狗不叫。”

陈桑榆皱了皱眉:“这话真难听……生她气,是因为你把她当朋友,很在乎她瞒着你吧?”

“还有一种后怕,若她抢的是陆晓闻呢?姐,我会哭死。”

陈桑榆再次被年轻人的逻辑搞得昏死:“陆晓闻是你前男友,你不和他复合,他迟早要找别人啊。”

陶园笑了起来:“我吃着碗里看着锅底嘛,我不要他,但还盼望他为我终身不娶,心碎而死,我真毒。”

“我理解,失去忠犬不是件小事情。”陈桑榆打趣。

“忠犬是很有用的,大大好过观赏鱼和宠物狗。”陶园心情好了些,拿陈桑榆和周杨开涮,“周杨就是个很靠谱的忠犬,哦,谢闲庭是另一个。”

说到谢闲庭,陈桑榆笑了笑。越想抓住越留不住,是心魔在作怪,全情投入到某个人身上,是谁也受不起的,对自己也是一种伤害,她不能失掉自己的理性。在很久很久以后,当她放下毛豆了,应该会和一个像谢闲庭那样温暖的人平静相守吧,在高高的阳台上晒太阳,吹风,喝下午茶,暖暖和和的过下半辈子。

康乔说,抑郁三年后,她修复好了自己的能量场,才决定嫁给大叔,并且生一个孩子。婚姻和美如康乔也好,独身主义者赵鹿也好,凡事都很随性的石龙芮也好,都是陈桑榆的榜样,在车上她还在想,时间一定是可以被信赖的,当她年届三十时,也将会活出自己的境界,淡淡然的看着一幅幅的剧目上演。

唐一宁被陶园的言论戗到了,六神无主地抓救命稻草,陈桑榆和石龙芮对视一眼,都上了车,把石松和周杨都赶到大叔的车上去了。唐一宁忌惮陈桑榆是陶园的表姐,怯于和她说话,缠着石龙芮又要算命,可见无甚底气。

石龙芮问:“为什么会喜欢他?”

“他很有才气,很忧郁,我很心疼,我想对他好,照顾他。”

“你哪像能照顾别人的人?照顾SD娃娃还差不多。”

唐一宁很坚定:“我会学。”

石龙芮不说话了,康乔估计她的想法和自己差不多。富家女没心眼,她只看见刘明浩的忧郁很吸引人,母性情怀大增,殊不知,忧郁感不过是幼年生活困顿和匮乏造成的阴沉罢了。

唐一宁心头不踏实,停了一停,又问:“石姐,他比我小一岁,要紧吗?”

“年纪不是问题,小男人大男人的区分不是以年龄来区分的,是心智。姻缘这事儿就是个命,你遇着个好男人,一辈子幸福,遇着个垃圾,就是大你二十岁,也是痛苦的源头。”

“可你们都很排斥小男人,我是说,心智小。”

石龙芮很惊奇地看着她:“当然会排斥啊,拿《红楼梦》来说吧,贾珍才是有情有义的,虽然是乱伦,儿媳妇死了,他竭尽全力大办丧事,都顾不上脸面了。可晴雯和林妹妹死了,宝玉也不过是偷偷烧几张纸,哭一哭,写首诗罢了,这就是小男人不如老男人的地方。”

陈桑榆插嘴:“嗨,我来作诗一首,天下男儿皆薄幸,负心多是读书人。”

“负心”两字很刺耳,唐一宁脸都白了。陈桑榆从后视镜看她:“园园生你的气,不在于你抢了她男朋友,而是你不坦诚。”

唐一宁自己也明白,陶园生她的气,反倒说明拿她当朋友。她想过,万一陶园说:“我们没办法跟残疾人太计较,那太不厚道,刘明浩又不是有钱人,你要就拿去吧。”那她可受不住,过半晌,她问,“小鱼,她会原谅我吗?”

陈桑榆何等精乖的一个人,跑惯了江湖,大杀四方,哄领导哄客户哄下属,那都是驾轻就熟,何况哄唐一宁:“会。”

若陶园深爱刘明浩,短期内未必,但刘明浩不是陆晓闻,否则另当别论。连陈桑榆也会离唐一宁远点,毕竟陶园才是她以妹妹相待的人,她说过:“你若和刘明浩很相爱,我就会将糖糖的下流行为上升道德层面,发动大伙将其拍死。”

陶园很欣慰:“我姐内心潜伏着一只狠毒的女王攻。”

唐一宁略略放心,问石龙芮:“石姐,我昨晚看了一本电子书,里面提了个问题,你是想拥有为爱欢笑,为离别哭泣,有血有肉的人生,还是古井不波,无悲无喜?那和行尸走肉很雷同。”

石龙芮反复地抽牌,洗牌,神情如女巫:“不管拥有什么,我们总在渴望另一样。这不是我们想不想的问题,是命运给不给的问题。命运给你什么,你就得接受什么,你想反抗,很可能招架不住。”

送唐一宁回家后,两个女人双双松口气,只有无所事事的富家女才把全部热忱都投放在感情上,宣称为爱而活,这不仅可恼,还很可耻。陈桑榆晓得石龙芮不大喜欢听感情话题,找她咨询的人太多了,耳朵都听得起茧。

爱不爱的,有什么关系呢,最主要的,是要喜欢自己,做好手上的事,把人生里每一个此时此刻过得有意思,给自己找点好吃的,找点小情调,找点小友爱,体会生活的美好。石龙芮说:“嘿,女人!”

一听便知道是个心理全无包袱的人,陈桑榆好笑地问:“莫非你不是?”

“我是游神。”石龙芮神气地说。

陈桑榆和游神分别后,开车回了公司。自从去上海出差,她已一周没去维兰网了,事情总是做不完的,一进办公室易捷就来找她,他给部门做了两场培训,气氛都很好,下午还有一场,他想请她也讲讲,她欣然同意。

高锐也来了,升了官,气场也好了些,不再像以前一样,进她办公室都像是来偷情的,怯得很。陈桑榆朝他笑笑:“我很喜欢你们为‘追寻’做的旅行专题,很抓人。”她将笔记本屏幕转向他,“参与的网友不少呢,大部分都是真实用户,不是内容部的编辑自己吧?”

高锐笑:“是网友。”

追寻作为即将登陆的越野型跑车,很受关注,大多数网友买不起它,但活动的规则很诱人,面向大众征集旅途中风景照片,最美的夕阳、山水、城市夜景,乡间小路、桥梁、建筑……每个月定一到两个主题并发起投票,跑车品牌每季度将筛选出七位幸运网友,每位奖励将二十万旅游基金,赞助他们实现梦想中的旅行。

通过技术手段,能控制投票过程中的刷票行为,票数只作为参考,筛选重任都交给维兰网和品牌的市场部了,高锐请示道:“我和‘追寻’那边沟通过,想发起‘二十万旅游基金’花销方案的征集,网友们肯定是有心得的,路费、食宿费、行李、拍摄器材等等,按如何的比例来分配,还有行程安排,特别出众者,将由电视台跟拍,这样会更有意思些。”

“好啊,交给你操作吧。”陈桑榆点开几张照片看了看,选了一张大漠狂沙换成桌面,笑着问高锐,“高总,给你二十万,想去哪儿?”

高锐笑道:“我啊,去马尔代夫吧,我儿子爱看麦兜。”

而石龙芮的答案是:“到亚马逊丛林寻访巫医。”陶园呢,她很实际的,问,“哪儿都不去,拿了奖金付房子的首付,再去桂林山水拍点照片回来行吗?”

一人有一个梦想。

至于她陈桑榆,从头开始卖艺,努力干活,吃饱不饿。推杯换盏,声色犬马,生意欣欣向荣,谁还稀罕爱情细水常流。石龙芮给她安了外号,说她是精神世界荒芜的天蝎座贫下中农,可现在,她不得不抱着她那摞干净得像小处女一样的营销书籍,为团队搞讲座去,鼓动大家相信,知识就是力量。

书籍是助理凯西买的,不乏热销品种,对她没啥用处,但初入职场的应届毕业生奉之为宝典。她翻了翻,有些理论也是可以看看的,有的年轻人连人情世故都不大懂,是需要用教条式的东西来匡正。

培训快到时间了,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洗手间的地板上,陈桑榆坐在狭窄的隔间里换丝袜。下午来公司时,丝袜被勾了一条丝,她刚发现了,正待起身出去,旁边的隔间里,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鲁冰花》:“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走到外头洗手时,手机仍在响着,无人接听。陈桑榆以为是谁的手机落在洗手间了,走进去一瞧,吴曼正拉开门,凶巴巴地对着手机吼:“别催了,我会尽快筹钱的!”

吴曼穿了件黑色蕾丝衬衫,冷冰冰的女爵般的性感,有的美就是她这种,果决和勇毅同存。一看是陈桑榆,她猛地收了声,摁掉电话,她的眼睛一下子有七十岁,或更老。

红色高跟鞋远去,陈桑榆百感交集。被妈妈当成心肝的人,伶仃地漂泊在天涯,为医药费辗转奔忙。可连亲信都背弃她了,阿敏拿了一盒白咖啡敲陈桑榆的门:“陈总……”

阿敏以给她送白咖啡为名投诚缴械,她说那天吴曼对她和另外几位同事说陈桑榆的坏话时,她没表态,周杨被吴曼挠了几道后,她还在网上劝了他。这几天她一想起来就很忐忑,生怕陈桑榆怪罪,赶忙来表忠心:“陈总,我真不是跟吴总一伙的,她是高层,我们不敢得罪,但我没附和过她。”

在阿敏的描述里,吴曼只爱捉弄人,心很脏,不是好人。她对同僚、上司和男人笑脸迎春,对下属呼来呼去,很凶,一点幽默感都没有,跟她相处很累,但她人微言轻,惹不起。陈桑榆泡了杯白咖啡,不置可否,只问:“你们和大马旅游局方面谈的那个项目进展得怎样了?”

马来西亚是潜水天堂,其旅游局新近推出了十几个潜水配套活动,吴曼让阿敏主抓这件事,阿敏说:“昨晚签合同了,沙巴州旅游局和当地的旅行社、度假村及12家潜水中心都指定维兰网作为中方惟一合作方。”

“程蒙音乐会的海报情况呢?”

“都已印刷完毕,公司的新宣传册也全印好了,海报从今晚开始发放,琴行,培训机构、书吧、咖啡馆等小资场所都在联系当中,陈总放心。”

阿敏出去拿了几份海报和宣传册给陈桑榆,她看了一阵:“挺不错的,去办吧。”

阿敏走后,助理凯西帮陈桑榆喊来翟丽丽:“丽丽,我这两天和朋友又聊了聊,她在做义工,会有大概五十名孤独症、自闭症儿童会来听音乐会,专题你再改改,把儿科医院和心理康复中心都加上去。”她将海报和宣传册都拿给翟丽丽,“你们音乐社区做访谈都是在很文艺的地点吧?你找阿敏多要一些,也去发一发。”

“好的。”翟丽丽接过,手却被海报滑了一道小口子,陈桑榆很歉意,“啊,新海报,太锋利了,来,给你创可贴。”

“一点点印子,不要紧的。”翟丽丽看看海报,又翻翻宣传册,问道,“陈总,用的都是120克铜版纸吧?”

陈桑榆咦了一声:“你摸得出来?”

翟丽丽羞涩地笑:“我来公司之前,在广州一家杂志做编辑,杂志和图书都做,对印刷方面也知道一点。”

“真是术有专攻,一摸就知道,了不起。”陈桑榆赞叹,翟丽丽便大胆了些,“唉,陈总,这些宣传册印了多少?”

“五千来份吧,怎么?”

“也没什么……”翟丽丽鼓起勇气说,“我们杂志以前出过特刊,制作得很精美,呃,比这份宣传册看起来更像是奢侈品网站出品的。”

她一说,陈桑榆就明白了,宣传册拿在手里是不大有分量,便问道:“你们当时是怎么做的?”

“封面用250克铜版纸覆亚膜,内页是120克铜版,全彩印刷,比起我们网站的宣传册用的纸好,看上去特别高贵唯美。我们用的是胶版纸嘛,比铜版纸质感差些。”翟丽丽很惋惜,“不过也无所谓,都是拿去派发的,也没人当珍藏品来看。”

翟丽丽说的都是印刷方面的专业知识,陈桑榆不是太懂,请教道:“你是说,我们宣传内页用的是胶版纸?”

“嗯,根据我的经验,可能是100克胶版,但也说不准。”

“好,我知道了。”翟丽丽出去后,陈桑榆拿起桌上印刷厂的的发票看了起来,凯西说吴曼昨天就交给她了,上头很清楚的白纸黑字,写明海报和宣传册封面是200克铜版纸,内页是120克铜版纸,这和翟丽丽说的严重不符。她坐正了些,喊进周杨:“明天你空了,到印刷厂私下打听打听。”

周杨很少看她脸色那么凝重,问:“阿姐,发生什么了?”

“没事。”陈桑榆在纸上写了几种纸张名称,“报价和实价都打听清楚,哦,再帮我喊几个男孩子来,这些培训书籍,帮我搬过去。”

易捷订了最大一间会议室开培训专场,陈桑榆刚要进电梯,副总裁Quentin的助理Emily的电话来了:“陈总,Quentin先生请您马上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竟是好消息,Quentin笑眯眯地推过两份协议给她看,陈桑榆问:“真突然,存心给我惊喜?”

在协议上,她被升了官,职位是维兰网公共关系副总裁。听上去也是副总裁,但和Quentin这个常务副总裁在权责上没法比,只能算虚晃一枪。

她的头衔来头更大,在接待和拜访上能多获得一些便捷,Quentin给她拧开水笔:“总裁和我的意思,我们都很乐意和你更长久地共事。”

这是鬼佬们的客气话,他们是想实现更贴身的利益捆绑罢了,她招来的商务项目都不可小觑,时有上亿的买卖。职位之外,实打实的好处也是有的,在年薪之外,鬼佬们给了她5%的干股。说白了,也就是年终分红,不能变现,若不在维兰网任职了,股份将自动取消,只是增加了点收入而已。

陈桑榆看了看赠股条款,他们甚至不要求她缴纳风险抵押金,她把水笔放到一旁,问:“商务部有何人事变动吗?”

“一切照旧,全听亲爱的Elisa小姐发落。”鬼佬的蓝眼珠好似玻璃球,骨碌碌地转着,“但公关方面的事情,还请您多多费心。”

陈桑榆明白了,他们用5%的干股为饵,让她连公关部一并接手。公关部总监也是要职,她听说撂担子的那位年薪和自己基本持平,那位跳槽后,鬼佬始终没找到更合适的,吴曼觊觎该职位也有时日了,但Quentin并没有成全她。

“Quentin先生,我恐怕不能接受。”陈桑榆将协议推回给Quentin,“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商务部让我很操心,再兼顾公关部,恕难从命。”

没人嫌钱多,但赵鹿说得对,不是所有钱都吃得下来。Quentin像是知道她会这样,在协议背面写了一个数字,问她,“若是这样呢?”

自己把自己高看一眼,才能占据主动权,这是心态问题,像拆迁,迟疑反倒可能获得更高的赔偿。Quentin给她加了年薪,这是他早有准备的,若陈桑榆被干股和升职冲昏了头脑,草率地签了字,公司可就省了一笔钱。

陈桑榆现在做的事,也有很大一部分涉及到公关,但仍摇摇头:“尊敬的Quentin先生,我们中国人说,要量力而行。”

Quentin一定在心里骂她贪得无厌,她保证。但他仍像在西餐厅和她约会似的,很好心情地建议:“你们中国人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陈桑榆笑起来露出细白的贝齿,梨涡很小很浅,但很媚人:“噢,不,Quentin先生,我明白生活是在带着镣铐跳舞,可我希望它用材质比较轻的金属制成。”

这比喻颇让人回味,Quentin笑了:“中国人不都说吗,财帛动人心,这世上有人爱钱,有人喜权,有人好色,你不接受,是家境给了你好的心态?”

陈桑榆微笑:“是有一部分原因,感谢我的父母。Quentin先生,锦袍上有三五朵花,很好看,全是花就太恐怖了,和我的穿衣风格不太搭。”

“啊哈,你在说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的区别。”

有些东西到了一定的地步也就够了,她更想要的是不那么忙碌的,有余力和空闲的生活。见Quentin犹在思考,她向他微微倾身,有讨饶的意味了:“亲爱的,收回成命好吗?我的精力上顾不过来,后天还得飞北京,谈游艇项目。”康乔的继兄林家栋在北京代理数种洋酒,她也将去拜会,便补充道,“我有朋友在做酒的生意,到时候我给您带几瓶好年份的酒。”

如果不太在意,就有足够的余裕惺惺作态或拒绝,Quentin自然是当她在以退为进了,看着她问:“你还有事?”陈桑榆连看两次表,想结束谈话之心昭然若揭,便直接说了,“我的团队在等我培训,您看,凡事都由我亲力亲为,在公关上,实在很难再为您分忧。”

她是在拒绝Quentin,但何尝不是在向他告状呢,言外之意是,她的副手对她没起到多大的辅助作用。Quentin顿了顿,拿过协议说:“Elisa小姐,别太铁石心肠,请让我们双方再好好考虑考虑。”

“好,我先去培训。”她摇摇手出去了,裙裾飘扬,背影绰约,留下香风细细,Quentin 嗅了嗅,并不能掩饰对她的喜爱。总裁今晚将从北京回深圳,大前天和他通话时,问起对陈桑榆的看法,他说,“她很出色,能让我看到她就很开心,又能让我没看到她的时候很放心。”

总裁爽朗地笑:“噢,Quentin,你一定是爱上她了,告诉你,我也是。”

总裁是在开玩笑,但他是认真的。当然,他对她不是爱,简直是爱慕,像爱慕童年时在博物馆看到的一把西班牙战刀那样。

而爱情?不,那是另一回事。二十四岁后,他只懂消遣为何物。

可他并没有料到,两个小时后,当陈桑榆还在培训时,一封匿名信躺在董事会秘书邮箱里,并抄送给了维兰网全员。

邮件很短,只说他和陈桑榆有染,维兰网被做成了夫妻店,请集团调查。附件是几张照片,不甚清晰,但能认得出是他们。本是在倾谈,却被人恶意借位拍得像接吻,还有一张,是在某间办公室的沙发上,一男一女极火热的性爱场面。

PS高手将他和陈桑榆的头巧妙移植,看得他愣住了,以为这根本是真的。邮件名很长,用英语和中文分别写着:“她引诱他?他勾搭她?”其实,他未娶她未嫁,若真发生了什么,也能视作一段佳话,可沾上这样的字眼,又是上下级的关系,性质就不同了。

培训室里,站着的男孩子在发言:“陈总的意思是,我和主管朋友谈销量,让他明白他是能帮老板赚到钱的,他才会帮我引荐更高一级别的人认识,而在那些人面前,我不仅要谈销量,也要谈品牌,对吧?”

陈桑榆道:“对,与客户交往,其本质就是有礼有节地把双方的利益点展现得精确,同时打探到对方在物质、精神和生活各种可能的需求点,去满足他,打动他,从而对你另眼相看。”

“可是陈总,怎么打动他呢?我总不晓得该说什么。”

“陈总,还没等我说什么,客户就说他忙,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都没机会倒出来……”

丁浩站起来说:“对啊,社会对推销一片喊打,可能就是因为有的人很粗暴地去销售吧,口若悬河说上产品的几十个优点,然后告诉客户,你该听我的,不听你脑子就进水了。”

“填鸭式的灌输很让人反感,我们要分成多次来进行,润物细无声,不奢望能一蹴而就。我想,不管你从事何种行业和职业,不强迫别人立刻接受你,这是最基本的准则。”陈桑榆正在白板上写字,台下忽然骚动起来,有员工悄悄地互传着手机,周杨问旁边的小慧,“你们在讨论什么?”

小慧迟疑地将手机拿给他,周杨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企业邮箱里,有一封邮件,附件是他的阿姐,正赤身裸体地躺在Quentin怀里,很刺眼的照片。

陈桑榆不知情,但看到台下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语,便走到前排的一位女孩子身边问:“什么事?”

女孩子很慌张,易捷看着她,以壮士断腕般的惨烈,递上自己的手机。陈桑榆很认真地看着照片,笑了。又来泼她脏水,很有用吗?这和上次的十人匿名信很像,不同的是范围更大了些,下至平民,上达天听,不把她的名声搞臭不罢休。

她将手机还给易捷,环视众人,语气淡静:“又是匿名信?只会这招吗?不思进取,也不知举一反三,真怀疑发邮件的人是不是从马戏团出来的,一个火圈妄想钻三年。”

是合成照片,她的上臂有一块淡红色的疤痕,照片中的人不可能有。她小时候,保姆做饭时,她闹着玩,不小心贴到灶台上,右胳膊被烫伤,多年后伤疤早长好了,但留下了淡淡的印记,夏天她很少穿无袖衫,可这一番……她决心拨乱反正,以正其名。

易捷发起的培训是自愿参加的,商务部也只来了一部分人,吴曼不在其列。陈桑榆以为她仍是不屑参与,却不知她是被Quentin叫去了,Quentin好整以暇地将屏幕转过来,径直问:“是你吧?”

接到Quentin电话后,吴曼特地去补了妆,还换了条低胸的紧身裙,嘴唇鲜艳,胭脂酡红,如刚享受到一场刺激绝伦的欢爱,潮红尚未退去。她的美向来如攻城掠地般骁悍,但Quentin无心调情,又说:“只能是你。”

吴曼很受伤的表情,定定地看着他:“你真的和她……是吗?”

Quentin罕见的拍了桌子:“Victoria小姐,这招对我没用,对她也是。”

吴曼气极反笑:“那是,你们男欢女爱,开夫妻店,谁管得着呢?”

Quentin直视着她:“很多中国人都认为私德是小节,不放在眼里。但对我们法国人,这关乎品格,Victoria,你的行为很糟糕,我感到很遗憾。”

吴曼毫不示弱,也看着他:“Quentin先生,邮件不是我发的,你冤枉我,我也很遗憾。”

吴曼摔门而去,拐到培训室。陈桑榆当着几百人的面在培训,突然被爆出“艳照门”事件,她若在台下当场目睹这一盛况,就太爽了。不晓得有多少人一边听培训,一边看着照片暗暗嘲笑?这和仇富心理很像,一切在职场上混到高层的女人,都是招人恨的。

轮到易捷在授课了,陈桑榆靠在窗边听。吴曼一走进去,暖和得让她很不适应,她刚想让人关掉空调,就明白陈桑榆的用意了,她脱掉外套,只穿件吊带衫,用披肩将自己裹住,却刚好露出臂膀。

她的右手臂上,很显眼的疤痕,足有一块银元大小,坐得近的人都看得到。周杨一见陈桑榆换了披肩进来,便明白她了,决定帮她扩散出去,低声和小慧说:“照片上的那个女人胳膊上没有疤痕,我打赌是PS的。”

小慧赞同道:“对,接吻照也是假的吧,是借位拍的。”

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培训室的人都知道陈桑榆手臂上的伤疤了,培训结束后,有好事者特地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冲同伴使个眼色。

吴曼晃了一圈就走了,陈桑榆抱着手臂,打了个寒噤,嘴角带了半分笑意,她决定接下Quentin授予她副总裁的邀约。为什么不呢,她就是要让那些暗地里对她不爽的人看到,真的,写匿名信也不会压垮我,老子照样逆市上扬,气死你。

陶园对维兰网的事也知道一点,笑她说:“姐,女强人还长得好看是拉仇恨的,被人爱是拉双倍仇恨的。你人气爆棚,一路高唱凯歌,我把你的故事讲给别人听,谁都会说你是玛丽苏小姐,车见车载,花见花开,见谁灭谁。”

是吗?不,她失去了青梅竹马的挚爱,又败坏了名声,这还不够惨吗——匿名信是发给维兰网的“All”看的,她无论怎么辩解,仍有人会质疑她和Quentin有一腿。是有人对所有事都抱有怀疑态度的,是有这样的人的。

吴曼恨她,不足为奇。本是商务部霸主,够狠够爷们,谁料来了个正宫,处处高她一头,她能不对她恨之入骨吗?宁愿穷尽精力时间,也要把她踩下去,联群结党,叫她难堪。

周杨跑到她身旁:“阿姐……”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很难受,可陈桑榆揉一揉脸,像是倦极:“小子,车钥匙给你,胡晓玲晚上9点下飞机,代我去接她。”

“另一间房的女孩给她铺了床,她能拎包入住。”周杨很担心她,“阿姐……”

那照片不是她,可被维兰网上下看光了,好多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她被人害成这样,他能为她做点什么?

人群向外退去,陈桑榆将半支烟摁灭,朝他眨一眨眼,轻佻而冶艳:“小子,对我说恭喜,你家阿姐睡到了副总裁级别。”

周杨慑于她的媚态,眼神一顿,陡然笑了:“真的啊?”

“真的,你姐姐是打不死的小强。”

邮件确实发到董事会秘书邮箱不假,但这会影响到她的升迁吗?不。Quentin和总裁为她升职,是看到了她半个月来为维兰网所做的贡献,想以更好的待遇留住她。能带来巨额营收的人,没那么容易惨然下野。

陈桑榆自嘲地笑笑,一封匿名信竟能动摇她,让她签协议。满以为自己斩钉截铁地不答应,但敌不过恶气涌上心头,只想向人宣战。对方发匿名信的意图是想阻碍她,她偏要让她明白,她连当绊脚石都不配。

签了也就签了吧,命运让她顺势而为,那就顺势而为。她是想走平地的,但这条路上出现坡度了,接着勇攀高峰吧。

Quentin见到她,漫然笑道:“想好了?”

“想好了。”陈桑榆那5%股份是记入股东名册及相应的工商登记的,受法律保护,但她另有条件,公关部要纳新,给她配备齐整的团队和很像样的副手。

这在情理当中,Quentin爽快同意,还笑问:“锦袍上太多花,会不会不适合你穿?”

她说过升职对她而言,是太过花哨的锦袍,穿不出去。他挤兑她,她乜斜了眼睛,眼风一递,又占了上风:“Quentin先生,看过匿名邮件后,我想我很需要一件战袍。”

争奇斗艳的时刻,女人是得穿得富丽些。Quentin说:“我怀疑Victoria小姐,但她坚持说邮件不是她发的。”

嘿,Quentin先生,这是文字游戏,只要不是她亲手所发,她就能这样说。陈桑榆的黑眼睛望向Quentin,面孔很黯淡:“中国人是很看重名节的,连当婊子都要立牌坊。”

很粗鲁的一句话,他登时就懂了她,展臂去抱她,面孔埋在她发间,很内疚地说:“尊敬的Elisa小姐,我会还你清白。”

陈桑榆手指揉了揉额角,垂下头去不再说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被人污蔑后,清白这件事,究竟是否存在呢?偏偏是在这当口,她的升职像火箭般快捷——她来才公司半个月,就被提拔成了副总裁。这固然跟业绩有关,也是总裁和Quentin美意,商务总监的名头不如副总裁好用,给她更好的装备,她才能为维兰网灭掉更多小怪兽。

陈桑榆的升职报告两天前就上报集团了,她签下协议半小时后,人事部门就向所有人发送了通知。向她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分管技术的副总裁刘建铭第一个打电话给她,乐呵呵的笑声:“幺妹,晚上为总裁接风,咱俩可要多喝几杯!”

“好啊,我喝不了两杯酒,但跟刘哥是一定要喝的。”她和刘建铭是换车结下的友谊,在车库,她用崭新的宝马和他换八成新的大切诺基开,“刘总,开宝马有助于你相亲成功,信不信?”

刘建铭说:“你太懂我了,叫声哥吧?”

陈桑榆喜欢像刘建铭这种开得起玩笑的人,江湖气十足,不跟女人计较,商务部有用到技术力量的时候,她只用给他打个电话,嗲嗲道:“拜托刘哥啊,帮帮忙喽。”他就雷厉风行地帮她,技术部的小哥对他最统一的评价就是“好色之徒”,女人一发骚,他骨头就酥了。

刘建铭自己也晓得别人说他什么,大度极了:“随他们说去吧,咱是资深单身人士,有权利对任何未婚女性献殷勤。”

是,随他们说去吧,一碗水端得再平,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陈桑榆很早就说过,在职场上,总会被人看不惯的,讨人喜欢不是她的目标。但藉升职邮件之际,她还是给维兰网的“All”回了一封邮件,不长,算是述职报告,将她为维兰网创造的商业价值简短地罗列,估算两年内,网站市值将达百亿之巨,而她连日来的成果占到了不小的比重。

邮件的末尾,她只写了几句话:“我信奉清者自清,但这不等于忍辱偷生。诸位扪心自问,女人的身体真的是一把万能钥匙,能打开世间所有的商业帝国之门?那么,失足妇女个个都将是商界豪杰。最后,向Quentin先生致歉,在鄙国,桃色是最喜闻乐见的颜色,作风问题永远趁手的好武器。”

这封邮件措辞很硬,收到的人都噤了声,邮箱里全是恭贺她升职的,对她所写不着一词。明哲保身的人向来是大多数,但让陈桑榆意外的是,周杨行动力超强,竟为她主持了公道,他联合了商务部上百人联名写邮件,将她的照片和匿名信里那张作细节对比,着重于手臂上的疤痕,又给照片换上明星的头像,进行PS的详细操作图解。另外还拍了几组照片,全是男男女女的借位照,足可以假乱真说成接吻照。

邮件以小慧的邮箱发出,正文写道:“科技高度发展的今天,PS仍可称为一项神奇而伟大的技术,欢迎探讨。”底下密密麻麻都是签名,其中不乏原先和吴曼看似关系甚笃的人,想必是认为站队的时候真正来临,急急忙忙地挤上了这封很有拍马屁嫌疑的邮件。

有多少人真心相信她不紧要,但能收获一些想她之所想,急她之所急的暖意,已不枉她来维兰网一趟。陈桑榆眼眶一热,让周杨来她办公室,那小子很忸怩:“阿姐,我不在公司,提前走了,得给胡大姐把生活用品买齐呢。”

点开他的签名,是二十分钟前才改的:我之所以努力,只为那位苦逼的女王能绽开一缕笑意。她心坎一暖:“小子,谢谢你。”

“阿姐,这是我的本分。”周杨一说完就感到恼恨,恨自己表达得笨拙,却不知自己的举动已让陈桑榆很动容。

上天当真不是公平的,它是平衡的。让她在事业上顺风顺水,却让她在感情上缺胳膊少腿,真他妈的揪心揪肺。这就好比你在池塘里挣扎,都快淹死了,岸上的人还当你在以很抽风的姿势花样游泳,并大声喝起彩来,让你淹死之前先憋屈死。

头衔、加上去的年薪,以及5%的干股,白花花的银两,她接受着大家的祝福,不欲多说。她若说自己也不见得多高兴……谁会信呢?这是她自己选择,字也是自己签的,还胆敢言若有憾,那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是亲爱的,我愿意用所有的荣耀,换回和你相爱的光阴。这想法真矫情,可恼的是,它竟是真的。

丁浩、段振藩和徐启航哥儿仨都涌进来了,丁浩很打抱不平的说:“陈总,我们刚查了那封匿名信的邮箱,她不是用外站邮箱发的嘛,我有同学在那家网站,我让他去查。哈,邮箱是两天前注册的,资料全假的,发邮件设置的是定时发送,真正发到服务器的时间是今天凌晨12点17分,这人还真恨你呢,恨到大半夜还睡不着。”

零点17分……哦,那时她和陶园在海边谈心,四周起了薄雾,邮轮像一颗大星。而有人为她夜不能寐,听起来也可歌可泣,却奈何都生得同性之身,英文又不太灵光,不能双双叛逃到北美洲成亲,唉唉唉。

徐启航比丁浩沉稳点,但也很气愤:“陈总,技术部有我两个室友,他们能帮我查。网站上个月还在内部网状态时,技术们给大家都配好了VPN,这样员工们在家里就能访问内网,协助做测试。所以只要这个人在家里上过我们网站,技术部就能翻到IP记录,能具体到小区名。到时顺藤摸瓜一对照,就知道大概是谁了。”

陈桑榆扬起眉毛:“这样?”

人事部门对公司员工的住址都备了案,要揪出此人也不太难。段振藩说:“她有可能是到网吧上网,不是家里,但半夜三更的,也不会离家太远吧?想来陈总心里已有人选了,咱们也只用确定小范围就行了。”

大家都知道应该会是谁,可谁都不说破。但查不查又怎样呢,在这一役中,有人是孤家寡人,而她多骄傲,热血好汉都来相帮,她完胜。丁浩说得好:“陈总,她为什么不相信,真有人格魅力这件事存在?女人混职场又不是打麻将,倒下去时就说明赢了。”

陈桑榆很喜欢这三个男孩子,可叹陶园另有所爱,要不她真想从中挑一位当妹夫:“委托亲朋好友代发邮件也有可能,不用明查。既然不能就地正法,那就让嫌疑犯保持嫌疑好了。”

丁浩急了:“陈总,不能让她逍遥法外啊!”

“小子,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哈哈。”

段振藩皱着眉头说:“可你是女孩子,不能被流言坏了名声啊,那些话太难听了。”

陈桑榆扬起眉,淡淡回一句:“那又怎样?”

离下班还不到一小时,但办公室不间断有人来,快下班时,高锐也来了,汇报了些可有可无的工作思路。陈桑榆料定他另有来意,内容部总编辑一职空缺,他已是部门最高领导,可算是一方大员。分管内容和视觉设计的是另一位副总裁,他没必要向陈桑榆早请示晚汇报。

高锐一连抽了三支烟,很深思熟虑地开了口,很慢,也很谨慎:“陈总,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说了句影视剧里常有的对白,陈桑榆忍住笑,和他对台词道:“但说无妨。”

高锐来维兰网后,交了女朋友,是做行政的王婷婷,很伶俐的女孩子,陈桑榆记得她。王婷婷很喜欢高锐,也不介意他离异的事,他们感情很好。

王婷婷对高锐说过,吴曼和Quentin睡过。两人每次去外地出差,都是吴曼来行政部支取差旅费,订酒店也是她自己亲力亲为,Quentin向来是住五星级酒店的,里头也有相对便宜的标准间或大床房,但吴曼总在另外的宾馆住。

尽管出差回来后,吴曼提供的报销发票也对得上,可行政部的小姑娘仍怀疑她没有再去找宾馆,而是和Quentin住同一间。因为她有朋友在北京一家酒店上班,夜班时看到他俩拥吻着进电梯,还给她打电话八卦说:“你在维兰网上班对吧?我看到你们洋老板了哦,挺帅的还!他的女人也不错,漂亮!”

一描述外貌特征,小姑娘就有数了,必是Quentin和吴曼。那就说明,吴曼自己住的宾馆发票很可能是买的,旅费都进了她的腰包,Quentin很烦报销事务,都交给吴曼来弄,她恐怕从中间很捞了点小油水。

做人要知恩图报,陈桑榆和Quentin的“艳照门”一出,高锐就很着急,连忙来跟她说这些:“陈总,我是男人,传闲话不合适,但你受气,我看不下去。”

吴曼和Quentin睡过,但他更器重别的女人……她把握不了老外的心,因此吃醋报复,可是这样?陈桑榆对高锐说:“谢谢高总,晚上咱俩好好喝一杯。”

高锐的心态比她差多了,忧心忡忡地出去了。陈桑榆趴在窗口看了看夜景,深秋的天黑得早,室外空气清透,她抽一支烟,望向脚下满城黄金般的灯火。

最嘈杂就是这个时分了,暮色四合里,灰红色的花朵,车水马龙在灯影中晃动着,像欧洲艺术片的某个场景。在上海的时候,她总挽着总裁在这辰光散步,总裁说,在法语里,黄昏与黑夜之间的这一小段光阴,被称为狗与狼的时间。

这不好懂,总裁就解释给她听,太阳西沉,从屋檐投下影子,万物的轮廓变得朦胧恍惚。人类无法分辨,从远处走来的身影,到底是忠实爱犬,还是一只来捕杀猎物的狼,善与恶的界线变得模糊。

是狼?是狗?她只晓得,生活让人狼奔豕突,有苦说不出。高锐的爆料使她对吴曼又多了些未可名状的感受,吴曼缺钱。缺钱的人会陷入巨大的焦灼和急迫,有一种青筋暴露的戾气,生活也滑落到苦情悲怆的地步,她想,自己若是康乔,会如何处理呢?周杨总说她温柔,但论温柔,她比不得康乔。

康乔很亲和,不苛责不强求,能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同时也懂得包容不完美的他人。她身边的闺蜜也都是敦厚而有风骨的人,重感情的同时,还保留了一份清醒和练达,这举重若轻的境界,要到几时,她也能拥有?

陈桑榆披件毛线外套,把烟抽完。康乔喜欢喜欢白而香的花朵,和静寂的私人空间,她却最爱台风天气,所有的生灵都像化身为鸟,在荒野上空惊狂地飞行,有末日的美感。

抽完烟,她收回无序的思绪,从窗台回到办公桌前,计划中的六位亿万富豪已找到了五个,还有一个,得尽快找到。

征婚活动受到的关注很大,但这几天频繁爆出负面消息,有参赛女人被熟人揭发已婚,还有人号称自己从未谈过恋爱,可自称是她同学爆料者称,她有男朋友,至少三个。这估计有公关公司自导自演的成分,也不排除确系真相。

昨晚的节目里,主持人问堪堪二十岁的女孩子,在目前的四个男性亿万富豪里,她对谁有意向,女孩子说,他们都很好,自己只恨分身乏术。陈桑榆看的是网上的重播,高锐和她聊起古代的那个笑话,齐人有女,二人求之,东家子丑而富,西家子好而贫,父母疑不能决,问其女,女云:“欲东家食,西家宿。”

陈桑榆笑,分明各自心怀鬼胎,偏生要讴歌成纯情真爱。亿万富豪征婚活动是这时代最悲的悲剧之一,里头充满了无耻的笑声。而她在为它添砖加瓦,也够无耻的。

只一支烟,黄昏就蹑手蹑脚地走开了,她补了妆,抱着金链子的信封包,晃晃悠悠去赴总裁之约。

举杯欢庆吧,在这狗和狼的时间里。尽管她明知道,往后无论再遇着谁,都拿不出艳若桃李的情分了。

山盟海誓亦如狼狗时间般短暂,牵肠挂肚的日子其实挺难过。很难想象,再把谁放进心里,而放下心中十几年的那个人,究竟还需要怎样的契机,或……奇迹?

我想忘记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