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班后,陈墨金准备开车去少年文化宫接女儿,刚来到公司大门口,一道笔挺的身影朝他走了过来。

“墨金,看看这是什么?”张良栋笑着递过来一张报纸。

陈墨金有些头疼,都快一个月了,张院几乎天天都要来找他,每天都给自己说着他们科研设计院在环保产业的进展,极力邀请自己加入,好不容易今天上班时间没来,陈墨金还以为张院放弃了,谁知道下班后居然在公司门口给他拦住了。

接过张院递过来的报纸,陈墨金有些疑惑,不知道今天张院又要说什么。

“看这里。”张良栋帮着陈墨金把报纸翻了一面,指了指报纸中间的板块。

陈墨金顺着张院的手指看去,便见到那标题写着“大力发展环保产业,改善城市生态环境”,再看内容,竟然是秋风市政府召开了专项会议,提醒企业重视环境问题,鼓励有实力有资本的企业进军环保产业,为此政府还将出台一系列鼓励支持政策。

这让陈墨金有些意外,秋风市政府都已经开始鼓励支持环保产业了吗?

张良栋看了看陈墨金的表情,拍了拍报纸,微笑道:“怎么样,墨金,考虑好了没有?我早就和你说过,环境保护,是未来的大势所趋,现在进军环保产业,是最好的时机!董事长已经批准了,授权我全权负责秋钢集团的环保产业探索,同意我们在秋钢集团旗下,设立单独的环境公司,我打算以秋钢科研设计院为核心,组建洁世环境有限公司,正式进军环保产业!”

陈墨金深吸口气,双手有些颤抖,是的,他心动了,他其实早就心动了,在张院第一次发出邀请,在他的办公室,说出了那句“墨金,和我一起干环保吧!”的时候,陈墨金就已经心动了!

他想要答应张院,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微微在颤抖,都在强烈表达着自己的意愿,都在说,去吧去吧,陈墨金,去吧去吧,去做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吧!离开这个枯燥乏味的地方,离开这个你努力了十年却没什么成效的地方,去重新开始,去改变世界吧!

他感觉环保行业在呼唤自己,他觉得自己似乎注定在等着这一天,好像没有了他陈墨金,中国的环保行业就抵足不前一般。

深吸口气,陈墨金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象,都是自己的幻象,他不过是真的厌倦了,什么环保产业的呼唤,什么中国环保的希望,都是自己妄图欺骗自己的歪门邪理,自己或许,只是被自己的心魔给诱惑了!

“张院,咳,我得去接我女儿下课了。”

陈墨金回避了张院的问题,朝着自己的北京二零二零走去。

张良栋见到陈墨金的神色变化,忽然眼珠子一转,两步来到陈墨金车的副驾驶门前,一把拉开车门,笑道:“对了,正好我要去少年文化宫附近一趟,你顺便载我一下。”

陈墨金嘴角抽了抽,无可奈何的上了车,发动了车子,朝着少年文化宫开去,一路上,张院竟然一句话都没讲,只是自顾自的看着手里的报纸,让陈墨金心里仿佛堵着一口气,想吐出来,却发现根本没地方吐。

还以为张院要在车上继续对自己展开游说,陈墨金脑子里一直在想办法怎么回避这个话题,毕竟没有彻底下定决心,没有和妻子商量好,他也不能直接答应张院,结果张院压根没提这事。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少年文化宫,陈墨金和张良栋分别下了车,刚到文化宫大门口,便见到李应子老师拉着陈小糖快步朝着外面走来。

陈墨金有些意外,这不是还有一两分钟才下课吗,怎么这就出来了?

“爸爸!”陈小糖见到陈墨金,一双大眼睛笑成了月牙。

“小糖爸爸,可不可以麻烦你一下,我有急事必须尽快去人民医院一趟,您方便送我一下吗?”李应子老师不等陈墨金和自己打招呼,把陈小糖送到陈墨金的怀里,立刻皱着眉头,满脸焦急的道,她声音都有些颤抖,陈墨金能看到,她双手拉着毛衣外套,都有些泛白了,可见此刻她是真的有些着急了。

陈墨金现在也就和女儿回家吃饭,没啥事儿,当然立刻点头:“方便,李老师快上车吧!”

几人立刻返回车里,结果让陈墨金无语的是,张院似乎啥也不知道一般,第一时间继续上了副驾驶坐了起来,李应子老师也不认识这张院,只当是陈小糖爸爸的朋友,见到还有人和他们一起,她本来是更加不好意思了,可她现在必须尽快赶到秋风市人民医院,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陈墨金只好让李老师抱着女儿陈小糖坐到了后座,而后钻进驾驶室,快速朝着秋风市人民医院开去。

“李老师,出什么事儿了吗?”车上,陈墨金见到李应子老师神色焦急,不由得问道。

李应子柳眉微皱,摇摇头:“是我一个学长,他父亲生病了,前几天他把他父亲接到了人民医院来,好像是右腿血管堵塞,医生说再不做手术的话,右腿就保不住了,可学长家里是大山里的,根本没钱做手术,连住院费都交不起了,刚才我室友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这事儿。”

陈墨金皱眉,想起来之前那顾凡新说自己父亲生病的事儿:“是那顾同学吗?”

李应子诧异:“小糖爸爸你认识顾学长?”

看来就是他没错了,陈墨金微微点头:“见过两次,说起来,我们算半个同行。”

陈墨金本想说自己是因为他准备给你表白才认识的,可想了想,还是没说。

很快,几人来到了秋风市人民医院,停好车,李应子再三感谢了陈墨金之后,便朝医院大门跑去,陈墨金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笑眯眯不说话的张院,又想到顾凡新那个小伙子被两瓶秋风可乐可醉倒的样子,忽然关了车门,抱着陈小糖,就朝医院大门李应子追去。

张院也是笑了笑,左右看了看,也跟着进了医院。

很快,几人先后来到了一间病房外,让陈墨金惊讶的是,这些病房外的走道上,摆满了一张张的病床,病床上躺着病人,病床旁或是坐着或是斜靠着一个个家属们。

让陈墨金脚步缓慢的是,躺在病床上的病人们一动不动,了无生气,陪护在床旁的家属们,也是死气沉沉,脸上要么是冷漠的神色,要么就充满了悲痛和忧伤。整个走道,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又宛若弥漫着一股厚厚的浓雾,似乎遮住了所有人的情感。

李应子在走道上的一张病床前停了下来,陈墨金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睡着了的大约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皮肤黝黑蜡黄,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秋衣,肩膀和领子处有几个指拇大小的小破洞。他的下半身盖在淡蓝色的医用被子下,看不出来身上有什么伤病。

顾凡新正坐在床边的一个凳子上发呆,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旧的牛仔外套,李应子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竟然都没有发现。

陈墨金走过去,拿起床尾病人的资料看了看,病人叫顾伟,右腿血管堵塞,引起右腿小腿肌肉僵化,由于时间拖得太久,在山里干农活太过耗费劳力,导致右腿小腿肌肉大部分坏死,若不及时手术清理坏死的肌肉和疏通血管,这右腿,就只有截肢了。

“学长,这是五万块,赶紧拿去交费,让医生安排手术。”李应子从包里拿出报纸包裹着的一叠钞票,递到了顾凡新的面前。

顾凡新茫然的抬起头,看着李应子,眼神没有聚焦。

陈墨金和张院相视一眼,都没想到,这李应子老师竟然直接拿出了五万块钱。

见到顾凡新还是双目无神,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来了,李应子有些火大,清脆的声音大了几分:“顾凡新!这么容易就把你打到了吗?那次在学校翠湖边,是谁意气风发的和我说,只要有梦想和坚持,就一定能成功的?是谁在学生会主席的竞选中,骄傲的说自己虽然来自农村,可靠着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命运的?是谁在毕业答辩上,当着所有老师和学院领导的面,宣称自己定然会拿下优秀毕业生的荣誉,而后进入了北钢集团实习的?又是谁,一次次的跟在我身边,暗示着自己能够靠自己的双手改变命运,暗示着自己能够改变全家人的生活,暗示着自己总有一天能够理直气壮的站在我的面前,而不用再自惭形秽的?那现在,这个要死不活,满眼绝望,浑身上下透露出死气沉沉的人,又是谁?呵,我一进入学校就崇拜的那个充满斗志的学长,我第一次见面便欣赏的,虽然家境贫寒但丝毫不自卑反而透露出总有一天一切都会改变的学长,呵,我是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说完,李应子不再理会那依然无动于衷的顾凡新,将手中报纸包裹着的现金往病床上一扔,便头也不回的朝着外面走去了。

陈墨金再次和张院相视一眼,又看了看似乎依然无动于衷的顾凡新,陈墨金发现,这顾凡新看起来虽然无动于衷,似乎根本没发现李应子出现过一般,可方才李应子说到那个崇拜的学长,那个欣赏的学长的时候,顾凡新的身子,似乎在微微颤抖,而他,似乎一直都在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

陈墨金可以肯定,李应子老师,多半在上学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这个有斗志,有想法,有梦想,有追求的顾凡新学长了。

可是这个顾凡新,发现李应子学妹家庭条件好,觉得自己必须要奋斗要努力,才能够配得上她,所以虽然相互喜欢,但也从没表露真心,而现在,父亲重病,自己家庭无力承担,自己在北钢集团的工作也没了,他可能觉得更加无法面对李应子了吧。

叹了口气,陈墨金摸了摸女儿陈小糖的脑袋,打算离开这个充满消毒水和让人绝望气息的环境,张院忽然没来由的说了句:“年轻的时候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等老了,等躺病床上了,可就有心无力了!”

说完,张良栋拍了拍陈墨金的肩膀,笑道:“这里离我家较近,我就不搭你的车了,你早点儿回去吃饭吧。”

陈墨金听了张院的话,看着张院龙行虎步般穿行在这满是病床的走廊,看着有的病人家属提着饭菜从张院身边经过,看着有的病人费力的拿着输液的架子在张院身边挪移,看着护士端着托盘在张院身前询问,看着一个个声影,熙熙攘攘,被张院身上散发出来的金色光芒给掩盖。

陈墨金不由得回头看了看病床上依然一动不动的顾伟,他不知道顾伟现在什么情况,看起来似乎睡着了,可方才不管是李应子,还是张院,都在病床前,以不算小的声音说了很多,可他依然一动不动。

又看了看顾凡新,同样的,他也目光呆滞的无动于衷,似乎刚才的人都没有出现过,要不是床上报纸包着的钱还在,陈墨金或许也要怀疑一下,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走出医院,陈墨金依然在回想张院刚才的那句话,年轻的时候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等老了,等躺在病床上了,可就有心无力了!

刚来到车上发动车子,“滴滴——滴滴——”的声音传来。

“爸爸,你的BB机!”车后座的陈小糖兴奋的挥舞着小拳头。

陈墨金笑了笑:“对,爸爸的BB机来信息了,等我看看是谁找我来着!”

说着陈墨金拿出了寻呼机,可一看到寻呼机上的信息,陈墨金整个人宛遭雷击,全身寒毛瞬间竖立起来,起满了鸡皮疙瘩!

颤抖着身子,陈墨金右手一把捂住口鼻,双眼紧闭,口中呜咽道:“怎么。怎么可能!不。这不可能!”

将寻呼机放到副驾驶座上,陈墨金双手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深吸口气,再次拿起寻呼机,想要确认刚才自己肯定看错了,可再一看,陈墨金只感觉脑海里传来天旋地转般的轰鸣!

信息是高中班长发来的,说是高中同学刘丹青,今天早上出车祸,不幸去世。

“爸爸?”见到爸爸的样子有些奇怪,陈小糖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陈墨金。

陈墨金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车上,女儿还在后座,情不自禁的一把将女儿给抱到了怀里,紧紧的抱住,似乎这样全身的颤抖,才能稍微缓解一些。

“爸爸,我饿了!”陈小糖被爸爸抱的有些紧,揉了揉小鼻子。

陈墨金又深深的吸了口气,而后吐出来,才放开陈小糖,将他放到车后座,把安全带系好,而后将寻呼机给放进公文包里,努力忘掉那寻呼机上的信息,或者说是想要忘掉那信息传来的情绪,发动车子,朝家里开去。

刚到家,妻子秦月便问道:“怎么今天这么晚?小糖下课晚了?”

陈墨金摇摇头,将公文包拿到书桌上放下,一个人做到了凉椅上,看着餐桌上的饭菜发呆。

妻子今天做了一个西红柿炒蛋,一个腊肉炒花菜,一个清汤儿菜,简简单单三个家常菜,在秋风市这个山水城市,冬日里,新鲜的蔬菜不太多。

秦月见到自己丈夫回家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神色,问什么话也不回答,联想到这段时间以来,丈夫有意无意中透露出,他有些厌烦现在的工作,又说过什么追求梦想的话,甚至还建议自己找个热爱的事情做,秦月心里担忧的同时,是真的有些火气了!

“陈墨金,到底怎么了?”

坐到餐桌前,秦月一边让女儿陈小糖先吃饭,一边语气带火的问陈墨金。

抬头看了看阳台上那一盆芦荟,陈墨金闭上眼,嘴唇微动,吐出了几个字:“刘丹青,今天早上出车祸,去世了。”

一边夹菜的秦月身子一僵,瞬间转过身来,看了看凉椅上闭着眼睛,但身子似乎在微微颤抖的丈夫,张了张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她没有记错的话,前不久,丈夫才和自己提到过这个刘丹青,说这个刘丹青为了自己的作家梦,主动的在缝纫机厂下岗了,前不久还将他的小说手稿给丈夫看来着,这。怎么会这么突然?

见到丈夫的样子,秦月忽然鼻子一酸,赶紧转过头,强忍着继续给女儿夹菜,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陈小糖吃饭时,勺子撞击在搪瓷碗上的清脆声音。

第二日,陈墨金没有去上班,请假了。

和妻子一起将陈小糖送去了幼儿园之后,陈墨金二人开车去了刘丹青遗体所在的殡仪馆。

陈墨金的高中班长李霞接待了二人,带着陈墨金和秦月,去见了见刘丹青的家人,又去告别厅给刘丹青送行。

看着静静躺在告别厅的刘丹青,陈墨金此刻却反而平静了下来,没有眼泪。

刘丹青就仿佛睡着了一般,闭着双眼,身体周围摆满了白色的花,在外面,是一个个的花圈,上面写着前来吊唁的人的名字。

这一刻,陈墨金想到了前几日,刘丹青那发自内心的清澈的笑容,想到了他充满自豪的递给自己的小说手稿,想到了他说他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他主动下岗后,没有了收入,可他每日就算只有两个馒头,一碗豆浆,也能幸福的沉浸在写作的快乐中。

高中班长李霞走到陈墨金的身旁,语气带着些许哭腔,轻声道:“他说他最大的遗憾,就是他的小说还没有完成。”

陈墨金忽然回头:“为什么没救回来?”

李霞微微摇头:“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出了太多血,怎么补都补不上,几个医生护士都急哭了,可没用,最后时刻,他还安慰医生护士,说不必在意,命运注定如此,他说他这段日子很充实,已经很知足了,唯一的遗憾,就是他连一本小说都没有写完结局。”

陈墨金身子一颤,本想问问到底怎么出的事故,可又觉得不重要了,看向静静躺着的刘丹青,陈墨金没来由的又想到了昨天在医院病床上见到的顾凡新的父亲,他虽然没死,可那躺着的模样,和现在躺在殡仪馆的刘丹青,有什么区别?

一模一样的一动不动,一模一样的毫无生机!一模一样的心灰意冷!

“年轻的时候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等老了,等躺病床上了,可就有心无力了!”

张院的话,再一次出现在陈墨金的脑海里,轰隆隆的冲刷着陈墨金的神经!

前几日,自己和妻子秦月闲聊,提到刘丹青的时候,话里话外不都透露着自己的羡慕吗?羡慕刘丹青能够为了自己的梦想,下那么大的决心,竟然主动下岗,羡慕刘丹青三十一岁了,还敢为了梦想不顾一切,羡慕刘丹青做了决定之后,那发自内心的开心和喜悦,那追逐梦想的热情!

可是,现在的刘丹青,就静静的躺在这里,躺在这冰冷的棺木里,躺在这空旷的灵堂里,躺在这幽寂的殡仪馆里!

高中班长李霞说,他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可惜没写完小说的结局,说他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写完一本小说!

陈墨金发现自己的身子忍受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再也无法稳稳当当的站在刘丹青的遗体面前,他感觉一股难言的情绪宛若滔天洪水一般,从自己的脑海,轰隆隆的朝着双眼,朝着鼻子,朝着嘴巴,朝着自己的嗓子眼,朝着自己的心口冲击!崩塌!爆发!

他三两步冲出灵堂,来到告别厅的外面,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双手用力的捂着自己的双眼和口鼻,可按耐不住这强大情绪的冲击,他只感觉自己的眼睛里不受控制的汹涌的冒出眼泪来,怎么忍都忍不住,怎么擦都擦不干。

等这股汹涌的情绪过去,陈墨金发现,自己心里的某个声音终于是亮了起来,他站直身子,深吸口气,擦干眼泪,转过身,发现自己妻子秦月站在自己身后,他用力的将妻子搂进怀里,口鼻在妻子的脖颈处深深吸气,努力从妻子的身上,闻到一些温暖的气息,嗅到一些安全感的味道。

秦月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丈夫这个模样,她任由丈夫吸取自己身上的味道,她双手抱住丈夫,抚摸着他的后背,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慰。

她和丈夫陈墨金结婚七年了,那个时候她还是秋风纺织厂的一名普通女工,从职业技校毕业后,她没有机会上大学,学校分配进了市里的纺织厂,后来和隔壁秋钢集团的一个工程师,也就是陈墨金,在厂里举办的联谊会中认识了,二人相爱结婚,眼看日子越来越好,她却下岗了。

本来这都没什么,可她一个表姐的遭遇,时时刻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几乎成为了她心里的阴影。

她家是离秋风市较远的一个镇子上的,除了她之外,家里还有一个弟弟,相比农村山里的人,他们家的情况还算好的,女孩儿也能上学,还能在初中之后,进入职业学校,她本是十分知足的。

可她有个叫周怡的表姐,比她大三岁,同样是职校毕业之后进了厂,可表姐周怡在厂里认识了一个男人,也结了婚,婚后周怡很快生了小孩,不得不辞去了厂里的工作,结果很快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孩子,两个孩子需要抚养,男方的家庭条件也不好,不久后更是被迫下岗,一家四口人面临吃不起饭的窘境,双方家庭都有接济,撑了大半年,表姐夫又查出来患了肝癌,表姐还怀上了第三胎。这下子是真的天塌了,两个家庭苦苦支撑无力招架,没多久,表姐夫去世,表姐周怡瞒着父母,带着两个孩子,挺着大肚子,跳进了秋江中。

所以,秦月还在纺织厂的时候,就格外注意,生怕自己意外怀孕后被迫辞职,和陈墨金结婚后,也是小心翼翼。可没想到,纺织厂却倒闭了,她依然被迫下岗了。

从她下岗的那一天起,她似乎就患上了心病,生怕自己会重蹈表姐的覆辙,她知道丈夫为了让自己走出下岗的阴影,说服自己要了小孩儿,有了女儿小糖之后,自己的确是开心了许多,可心里的魔障,依然没有完全消失,反而那股紧迫感和担忧,愈加深重了。

从此以后,秦月就知道,自己害怕一切不稳定因素的存在,害怕丈夫的工作波动,害怕丈夫的企业出问题,所幸这几年来,丈夫的工资越来越高,职级也越来越高,他们的日子,也越来越好,本来她心里那股紧迫感和担忧已经快要消失,可最近,作为女人,她明显感受到了丈夫的变化。

这一两年来,她发现丈夫身上没有了以前的那股斗志,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朝气,丈夫明明才三十一岁,给她的感觉,却似乎已经四五十岁了一般,身上,竟然出现了暮气沉沉。

除此之外,丈夫时不时的,竟然在她面前抱怨起了工作,有时候说自己画的图纸一无是处,有时候说秋钢的生产毫无盼头,有时候埋怨为何各个单位都需要他画的没啥作用的图纸,有时候又吐槽自己这个工作可有可无。

可能丈夫陈墨金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但她,其实每一次,都敏感的捕捉到了这些信息,最近这一个月,丈夫的这些情绪,似乎汇聚到了一个顶点,她的直觉告诉她,丈夫快承受不住了。

昨晚,丈夫魂不守舍的回到家的时候,她本想好好的和丈夫聊聊,想要看看丈夫内心到底是什么想法,为何一个那么稳定的工作,一个让人羡慕的高薪工作,一个可以给这个家带来稳定与安心的工作,丈夫却越来越厌烦?

刘丹青出事了,丈夫,终于崩溃了。刚才在告别厅内,秦月就发现了丈夫的异样,所以在丈夫冲出来后,她也第一时间,就来到了丈夫的身后,此刻,她知道,丈夫或许需要发泄,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但陪着他,应该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