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卷 似是而非(四)

小小的客厅里就一个小沙发、一个画架、一台电视、一台CD,沈英子依旧在画明天要交的作业,卓箐箐在一摞CD里翻找,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卓箐箐被沈英子的生活状态震惊,“你、你们居然能布置出一个小家?”

沈英子不以为然,“房租一个月才三百,电器、家具都是旧的。杨明比我高一级,他在外面时不时能接到些画图的活儿,足够花销。”

卓箐箐拿起一张碟片,仔细端详封面上的英文,“你从哪儿买的CD,很多都是禁片吧?”

沈英子探头看了一眼CD的封面,“这张还真不是,老师在西方影视赏鉴课堂上放的,我觉得很好,就自己买了一张。”

土人卓箐箐大惊,“这片子有暴露镜头吧?课堂上都可以放?”

沈英子也笑起来,“刚开始同学们还会‘嘘’一声,看多了就无所谓了。开始是看故事,现在是看场景的光影和构图。咦,你怎么知道里面有暴露镜头?”

卓箐箐把碟片放入机器中,“欧洲文艺片还有不暴露的吗?我在学校图书馆的影音室里看《蓝》、《白》、《红》,大家每人一台计算机,别人屏幕上都是周星驰,我的屏幕上突然出现裸体,当时尴尬死我了。”

沈英子回头眨眨眼,“从初中起,你就偏好文艺书籍,我经常觉得,你比我更适合上艺术学院。”

电视屏幕上出现电影片头,卓箐箐随口回答,“我还是很庆幸我读了工科,课程实在,一个个公式证明推导、一行行code反复修改,人的思想也很程序化,完全不会胡思乱想。”

说完这句,卓箐箐想起信上的那句,“总觉得不该再浪费时间,现在开始准备考托考G,争取明年申请到国外读研……”,心中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

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在密友身边,这阵疼痛不再尖锐,只是钝钝地在她心里划了一刀。

盗版的CD质量不好,放了一小半就卡住了。

卓箐箐把碟片拿出再重新播放,折腾两次之后被迫放弃,她气得笑了,“看了半天,到了关键情节看不了了,哎,还不如不看。”

铁门突然咚咚地敲响,杨明的声音在门外想起,“英子、英子……”

沈英子打开房门,站在门口和杨明小声交谈。

两分钟后,英子关上门,“城中村有点乱、治安不太好,我一般晚上不单独出门的,杨明给我们带了些宵夜,我们吃完就睡吧。”

沈英子在小桌上打开盛着炸两肠的塑料饭盒,递了一双一次性筷子给卓箐箐。

卓箐箐接过筷子,却没有吃。

沈英子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不吃啊?”

卓箐箐很孩子气地回答,“我答应了吴纲,不能受你们糖衣炮弹的腐蚀。”

沈英子笑得浑身发抖,几乎握不住筷子。

宵夜倒也罢了,杨明明明有钥匙,但顾虑到屋里有其他异性,只敲门、和英子只在门口说话也不进屋的行为让卓箐箐对他的体贴很有好感,卓箐箐投桃报李似地关心了一下杨明,“杨明一个人从小巷子里回学校吗?安全吗?”

沈英子硬塞了一块虾肠到卓箐箐嘴里,“我们这附近很多美院的学生租房,他同学就在二楼,他今晚和同学挤一挤。”

卓箐箐呐呐地问,“你们同学都知道啊,你爸妈不知道吧?”

沈英子摇摇头,“杨明时不时能接到画图的活儿,住在外面方便熬夜赶活儿,我只是偶然过来住一晚。”

沈英子的态度实在太坦然,卓箐箐欲言又止。

沈英子似乎知道卓箐箐想说什么,“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就可以啦,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何必因噎废食。”

房间里通风很糟糕,窗户半开着透气,屋外小巷里吃宵夜的人群的喧闹声飘进屋里。

两个好朋友躺在床上,卓箐箐凝神听了一会儿,“粤语听久了还有点好听耶。”

沈英子“嗯”了一声,“你热不热,热的话我去把小电扇开开。”

她说完,不等卓箐箐回答,跳下床把一个小落地扇打开,再躺回床上。

沈英子看着天花板,“箐箐,如果你想说什么,现在就可以说了。”

闷热潮湿的夜晚让心情也变得黏稠,卓箐箐突然觉得让她失落痛苦的事情也变得黏黏乎乎,就像手上不小心粘上的、甩不掉的面团,只是黏糊的烦恼,而不是再是尖锐的痛苦,她蔫头耷脑地重复了对吴纲的说法,“苏晓峰说我在感情上斤斤计较,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从这段感情一开始,我就不知道是该全心投入还是根据对方的感情而付出,我想不明白,所以出来走走。”

沈英子想起了刚才在麦当劳洗手间的对话,略一思索,“箐箐,你带了樊仪在深圳的地址和电话了吧?我陪你去深圳。”

许久未见,沈英子居然这么快地理解了她心底模糊而隐秘的想法,卓箐箐微微笑了,笑完后摇了摇头,“我一时冲动来广州的,事先没在学校办去深圳的特区通行证。在广州看到你,就已经很值得了。”

卓箐箐又是惆怅又是欢喜,“我真高兴我来了广州。我们已经好久没写信了,越来越没话说、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我挺难过的,但是今天看到你坐在街边凳子上等我,看到你的学校,看到杨明,突然间就明白了,也释然了。”

沈英子轻轻“嗯”了一声,房间里一片黑暗和静默。

卓箐箐喃喃道,“高中的时候,我给你写信;上大学,我给你和樊仪写信。我总想留住什么,可你们的信还是越来越少、越来越短。我哭了一晚来广州,买车票的时候,我以为我见到你时一定是滔滔不绝说心事,但在火车上挤在人群里看窗外的时候,我就不那么难受了,今天在肯德基的洗手间里,我都快想不起来我前天晚上的心情了。我突然就明白了,环境变了,想法自然就变了,也就没话说了。”

沈英子轻声道,“可是感情不会变的,你来广州,我也很高兴。”

卓箐箐翻了个身,半侧着看着沈英子,“我要不是突然发疯跑来,我都不知道你和杨明同居了。你不会告诉我的,对不对?”

沈英子狡黠地笑起来,“我寒假回家过年,你拒绝听任何有关杨明的事情。”

卓箐箐又平躺了回去,仰面看着天花板上的月光,“初中时,我帮班上男生传纸条给你,现在,我和吴纲混成好朋友了。我不想听你说杨明,不仅仅是因为吴纲,也因为他是陌生人,他提醒了我和你不再有共同的生活经历、不再有共同的朋友圈了。”

沈英子感慨,“是啊,以前总以为我们会看着对方谈恋爱。现在,你不认识杨明,我也不认识苏晓峰。不过你伤心难过了,第一个想到来找我,我真的好高兴。”

月光从窗缝照了进来,在水泥地上映出长长一条白色的直线,风扇叶片转动,发出嗡嗡的振动声,两个人都沉默了,卓箐箐连打了几个哈欠,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