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卷 语焉不详(三)

大二下学期忙碌而焦虑,四级考试成为高考后第一个标准化考试,期末和四级考试考完后,所有人都觉得脱了一层皮。

陈植签了一家上海的进出口公司,没户口、没住房,她纯粹是被在大城市独立生活两年的念头诱惑,计划着在上海边工作边复习,两三年后考研。

陈植母亲一贯尊重她的意见——事实上,卓箐箐一直觉得她母亲对于尊重和开明了,奇怪的是,陈植的个性反而柔顺,柔顺到几近被动,非常容易听从周围人的意见或建议——陈植签了两年合约,一放假就离开了学校。

陈植离校前,特地问过卓箐箐樊仪的信件如何处理。卓箐箐简单地回复了一句,“你比我清楚,这学期只收到过一封来信,应该不会再有来信了。”

尽管这样回复陈植,卓箐箐还是专门回复了一封信,告诉樊仪把地址又换回了316宿舍。

沈英子大一暑假,她大半时间待在了老家,和她高中同学们一起渡过了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她在父母家只待了一小段时间,和卓箐箐见了几次面。

无论是广州,还是艺术生的大学生活,卓箐箐都毫无概念和无从想象,嘴里时不时蹦出几句粤语和染黄了头发的沈英子,更让她觉得陌生和排斥。

尽管两个好朋友还是很珍惜和对方的相处,但当她们面对面坐在冷饮店里喝饮料时,还是和以前不同了。

大二的暑假,就这么匆匆的过去了。

一脚踏入大三,不知道是因为陈植的毕业还是班级的总体氛围改变了,卓箐箐也越来越多地考虑毕业后的种种现实问题了。

所有人对学业都重视了起来。

殷岚的四级没有考好,她一反316宿舍对她的一贯认知,开始泡自习室。大家起初还以为她只是三分钟热度,但殷岚从此雷打不动,每天自习室熄灯后才回宿舍,大家也就从最初的诧异渐渐习惯起来。

除了学业是明确的目标,每个人的生活状态似乎都处于十字路口,都忙于选择。梅若寒的男友毕业后去了北京读研,梅若寒很快换了个男朋友;吴菱和外系那个男生越走越近;刘燕和殷岚着迷于刚兴起的校园BBS,晚上经常泡在机房里和网友聊天。

卓箐箐越来越勤奋的去教学楼,也开始留心考研、就业等相关信息。

师姐姚莉每个假期都回家,卓箐箐总是要去她家两、三次。姚莉依旧对这个小师妹很好,卓箐箐也依旧很喜欢和师姐谈天说地,听听师姐的建议和指点。

姚莉是生物专业,从一进大学起,她的目标就是出国——生物在国内并不好找工作,但很容易拿到国外研究生的奖学金。卓箐箐每次去她家时,桌上永远有一摞英文单词书和英文专业书籍。

卓箐箐每门科目成绩都不错——包括她至今还怵的物理,但是没有哪门课是她非常喜欢和愿意专注学习的。老师和她自己都很清楚,她的成绩和性格都很适合考研。

陈植给卓箐箐写过几封信,她到上海后和同单位的三个女孩子一起合租了一套小房子,每天一起上班下班、吃饭娱乐。

卓箐箐一直很佩服陈植的处变不惊,无论是高考失利还是独自到陌生的城市工作,她似乎永远气定神闲、不骄不躁。在她的信件里,只有对新环境的喜悦和对同事们的赞扬,几乎看不到初到一个陌生的新环境应有的失落和压力,工作对她来说似乎只是大学生活的延续。

圣诞节前,卓箐箐收到过了一封深圳的来信,樊仪在信里说正在准备托福和GRE的考试,准备申请出国读研究生。

卓箐箐仔细看完了信,把信纸叠好,放入抽屉深处,把抽屉锁好,照旧去了教学楼上自习。

卓箐箐有几个固定常去的自习室,她在自习室中经常遇见一个男生,就这样慢慢地就认识了苏晓峰——本系研二的研究生。

一个星期五下午,卓箐箐对室友说她周末回家,对父母说她周末留校,她背着书包独自坐公交车到了火车站询问有没有当天去南京的车票。

卓箐箐买了一张去南京的车票,独自一人去了南京。

因为是始发站,也不是客运高峰期,卓箐箐很幸运地买到了一张窗口的坐票。

卓箐箐假期常和父母旅行,并不缺乏外出的经验,但是单独出门还是第一次,不免有些紧张,她把书包放在脚下,目视窗外,避免和车厢内的人视线接触。

这趟车是特快,路上只停几个大站。

火车疾驰而过不知名的小站,卓箐箐努力睁大眼睛,也没看清站名,只能看到站台上挥舞旗帜的工作人员;火车疾驰过小城镇,看到围墙上飞速后退的、用白漆粉刷的大字,“要致富,少生孩子多种树”、“xx牌猪饲料,省优部优”……

傍晚时分,快到南京时,大概是要错车,列车停在了一个小站台上。

站台的围墙外是几栋居民楼,楼里已经亮起了灯,甚至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窗户后移动的身影。

卓箐箐凝视着这些灯光,胡乱想着,“那个小窗户像是厨房窗户,后面晃动的身影应该是在做晚饭。那一扇大窗子应该是客厅,灯光很亮,是有人在灯下做作业……”

夕阳西下,小站站台上出现一位穿制服的铁路工作人员,他吹响了胸前挂着的口哨,列车汽笛连响三声,缓缓启动。

火车到了南京,卓箐箐随人潮出了火车站。一出火车站,她就看到了夕阳下的玄武湖和小红山,看到了玄武湖里倒映的晚霞和霓虹灯光。

湖光水色、心旷神怡中,卓箐箐试图回想记忆中那张清秀平和的脸庞。她悲哀地发觉,她还能回想起这张脸,但脸上的五官和神情似乎都已经蒙上了一层轻纱,朦胧而扭曲。

卓箐箐带来了樊仪最初留地址时给她的家庭住址,她拿了地址连问了几个当地人,询问该坐什么线路的公交车。

一个热心人拿出纸笔,给她写下了详细的线路,“小姑娘,这个地址你要转三次车,尤其最后一班车晚上车次很少,地方偏僻,你也不熟悉路,太不安全了。”

他看了看卓箐箐,再次强调,“那地方太偏,你一个小姑娘,如果没人接的话,明天白天再去找吧。”

卓箐箐再三道谢,无意识地跟着一个旅游团走到了车站附近的公交场站,上了一辆环城的公交车。

夜幕低垂,卓箐箐努力看向窗外,她并不熟悉南京,对街道上的建筑和售票员报的站名毫无概念,她只是认真地看着窗外的建筑、车辆和人流,努力地描绘着这座心中向往了很久的城市。

人间烟火,热闹喧嚣,恰如记忆中的温暖笑容。

公交车绕行一圈,回到了火车站附近。

卓箐箐在车站广场附近找到一间小旅馆入住,她很警惕,不肯住单人间,而是要了一间多人间。

多人间里六张床,四个像是打工妹的姑娘占了四张床,墙边还有一张上下铺还空着。

钱包和学生证一直在外套口袋里,卓箐箐把书包放在空床的上铺上,准备去走道尽头的水房里洗个脸之后就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早上再按打听好的路线去樊仪家。

她只想在樊仪家楼下静静站一会儿,只想看看樊仪家附近的人。

卓箐箐进了水房,没带洗漱用具,只能用手接了冷水泼在脸上,勉强算洗了个脸。

洗完脸,她进了水房后的厕所,打算上个厕所后就回房休息。

厕所十分脏乱破旧,卫生间门板似乎被人踢了几脚,摇摇欲坠,门下侧少了一小块木板,门板前后满是涂鸦。

办假证的电话号码、带生殖器的问候语、不堪入目的裸女图和男女交合图案……

卓箐箐呆了一会儿,回到房间里背起书包向外走去。

前台的胖阿姨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打毛线,眼角余光瞥到卓箐箐,“这么晚还出去啊?”

卓箐箐故作镇定,“我去附近买点东西。”

房钱已经交了,胖阿姨随意“嗯”了一声,视线依旧粘在电视上。

卓箐箐回到火车站,她在大屏幕上不停滚动的列车时刻表上找到了三个小时后回去的车次和明天下午、半夜的两班车次。

卓箐箐回到车站门口,看着月色下的玄武湖,星光婆娑,水波荡漾,无端端地想起了樊仪信中的一句话,“有年寒假回家,出站的时候下大雨,玄武湖白茫茫的……”

卓箐箐迟疑了片刻,想到越来越短的信件,再想到刚才看到的卫生间门板,失望、恐惧、酸楚等情绪相互交织,在心里激荡。

卓箐箐转身去了售票窗口,买了一张回程的车票。

她买了三个小时后回程的车票,而不是明天回学校的车票——日出日落,曲终人散。

大厅里灯光明亮,候车的人流络绎不绝、喧哗热闹,卓箐箐蜷在大厅候车室的座位里,疲倦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