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结束,亦开始

“世界上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也没有一个人生是可以替代的。……别人的故事可以丰富自己的生活。……这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会不断地唤醒自己的记忆,让那些早已遗忘的往事和体验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并且焕然一新。”——《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

“小禾,来来来,坐。”朱总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边让我坐下,一边喊秘书帮我倒茶。

茶叶一根根站立在水中微微摆动,就像陶醉在池中的舞者,热气裹着清淡的茶香,沁人心脾。办公室里那个大大的玛瑙金丝地球仪一尘不染,整个世界,安静地站在房间的一角,迎接着太阳的光芒。

“小禾啊,叫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啊。”

“朱总,您太客气了,有事吩咐我去做就好。”

“不,我们这群老家伙老了,有事得多向年轻人学。你可能也知道,我这一年来一直琢磨一件事,就是想招个有能力的市场部负责人,咱智达在这方面还不够强,和四大比起来,资源整合的能力还差得远啊。”

“嗯,的确。内资所也有几家值得学习,多元化做得好,维护客户的手段也不断推陈出新,抢占市场的能力相当厉害。”

“没错!我们不能被他们甩在后面!我去年一年基本上都在救火,现在最危难的时候熬过去了,市场部这事儿必须提上日程!”他喝了口茶:“想来想去吧,从外面招人,不靠谱,不了解咱们行业,还是得从内部培养啊。”

我一听,隐隐感觉,这个内部的人不会是我吧?

“小禾啊,你看,你来负责市场部,怎么样啊?”朱总说话一向几句话就直奔主题。

“我?”

“对,我看你行!”

我心里完全没底,我也没做过这么大事务所的市场工作,但我没说我不行,而是问了问朱总,在他看来我为什么行。

但朱总的赞许这不足以让我立刻答应,领导要交待下属干活,自然要说几句好听的。不过他说了一句最关键的话,切中了要害。

“我知道你有顾虑,咨询公司刚刚有起色,你不能就这么撤出来。”

我心里暗自称绝,领导一语扫清我的心理障碍。

朱总看我眼睛一亮,继续说:“我没有说让你撤出来,我希望你兼职,第一,咨询公司和事务所本来也不分家,第二,咨询公司本身需要下大力度开拓市场,深入整合事务所的各种资源,你兼职两方,一举两得。你想想,事务所有多少合作机构和多少客户的需求等着你挖掘!再有,你和合伙人打交道的时候,说你是咨询公司的,跟你说你是事务所的市场总监,这效果能一样吗?客户也还是更买事务所的账,对吧,名气大啊。”

我顿觉领导高屋建瓴、考虑周全,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难掩心花怒放的狂喜,一再向朱总致谢,表示我个人非常愿意接受这个艰巨的任务,但我得和李昂商量一下,先征求征求他的意见。朱总哈哈大笑,说:“好,想得周到,年轻人,好好干!”

这次谈话非常愉快,我从来没有和朱总畅谈过那么长时间。我们聊完了对新市场部的设想,还聊了很多话题,甚至,朱总还主动和我提起那次被法院冻结几千万资金的糟心事。直到那个时候,智达的资金仍未被解冻,但朱总已经很平静的对待此事,他说智达的造血能力强,受这点儿伤没啥,能挺过去。

也是在那天,我听到了朱总对这件事的描述。何总,那个惹事的曾任董事,自从带着队伍加入智达以来,遭到质量控制部的多次投诉。有两次,质量控制部认为他的潜在客户存在重大风险,让他终止洽谈;还有一次,风险委员会认为他出具的一个报告存在极大风险,没有审批通过,还根据事务所的制度对他进行了内部处罚。没有想到,他魔高一丈,以他所在分所的名义向他亲家开的公司借钱,故意不还,他亲家一纸诉状把智达告上当地法院,要求总所清偿债务并赔偿损失。

这事早在案发那阵子,就已经在业内的论坛上被传的沸沸扬扬。发帖子的人各怀鬼胎,怎么说的都有,传闻最多的是说朱总和何总有着不共戴天的私人恩怨。这让我想起《搜索》那部电影,媒体和传言是可以杀人的。在信息大爆炸的今天,好像成本最高的就是找到事情的真相,并让大家相信这是真相,“信任”成了无比昂贵的东西。

回到办公室,已是中午,只有李小丫在,说是等我一起吃饭。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起出门了,一下楼,又撞见杨不凡。

“呦,小丫丫回来了,一回来就迫不及待请领导吃饭吗?珠海够养人的啊,越来越有姿色了,难怪被地产业的土豪看上。”

李小丫一步冲到杨不凡面前,“你说什么呢!”小丫一步冲到杨不凡面前,说着,一脚跺下去,地面都颤动了。

我轻轻拉住李小丫说:“杨不凡,下午我和你聊聊。两点去我办公室。”

杨不凡一脸阴天地说:“不行啊小禾姐,李总下午要给我打电话说报告的事。”

“好,那就三点。”

午饭,小丫闷闷不乐。直到看到裴晓、陈默轮番在朋友圈上发在加拿大做项目的照片,我俩才找到了可以聊的话题。

往回走的时候,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我们互相提醒说,晚上陈晨要请几个老友吃饭,下班一起去赴约。

回到办公室,还没坐稳,李小丫突然冲进了我的办公室,关了门,一屁股坐下,泣不成声。

杨不凡竟然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李小丫和王总一起逛街的照片,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偷拍到的,文字写的是:“这年头,工作努力不重要,重要的是学会勾引人。”她自己又追加了一条评论:“去国外做业务有那么拽吗?无非也是会巴结领导而已。”这条朋友圈,我和李小丫是被屏蔽的,但王总公司一位和李小丫关系很好的同事看到了,第一时间截了图发给了李小丫。

如烟往事,又钻了出来,像魔鬼一样撕扯李小丫的心。

“小禾姐,你觉不觉得做人好难?”

我沉默。

我给她递去纸巾,握了握她的手,那双手,在春的光焰中冰冷到让人绝望。

我说,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把截图发给我。

我耐着性子,坐等杨不凡来我办公室详谈。本来,我只是想告诉她作为一名员工的本分,提醒她一下做人的基本道德修养,现在,就不用那么费心了。

她进来的时候,正得意,一定是又被李昂夸奖了。

“小禾姐好。”得意竟让她变得有礼貌了。

我有种压根痒痒的感觉,脸上却不得不保持温和,“坐,喝咖啡吗?”我很客气。

杨不凡一脸得意地说:“不喝了。谢谢啊。刚才李总还说回来请我喝星巴克呢,他明天就从深圳回来了。”

我边悄悄打开了录音笔,“好。你的消息比我还灵通呢。”边说,我边悄悄打开了录音笔。

“你最近工作也挺忙的,不耽误你太多时间。我是想和你聊一聊咱们公司的管理和氛围。你好像有些情绪,我有什么做的不妥的,你也可以直说。”

杨不凡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她在我的办公室,只字未敢提我的半点不好,但对李小丫和裴晓的不满却是一大箩筐一大箩筐地往出倒,主题只有一个,她俩只会搞关系,业务水平没有她杨不凡的一半厉害,实在不服气,说着说着,嘴里还溜达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即使这样,你也没有必要在朋友圈里抨击她们俩吧。同事一场都是缘分,如果公司制度不合理你可以提,你对我的工作有意见也可以和我说,这些都可以沟通,但你在公开场合说这种话,是不是有些不妥?”我边说,边用电脑打开截图,放的大大的,让她看看清楚。

杨不凡的脸色已经红紫,平时气盖山河的劲儿顿时被压在了五行山下,也不知道她在为自己的无脑而忏悔,还是在对揭露她的人进行诅咒。

我处理过好几次劝退员工的事,但像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像这种,不是被项目经理否定,而是被我直接否定的情况,还是第一次。杨不凡,这个早就让我“留意”的女侠,终于给了我一个“送神”的理由,这个理由好诱人,让人无法抗拒。在她哑口无言的当口,我已经准备好了两样东西,一是规定了“开除条款”的员工手册,上面赫然留着“杨不凡”潇洒的签名,一是辞职申请,落款处给她留了个大大的签字空间。

“同事一场,我不想开除你,虽然你在互联网这种传播力特别高的场合诋毁同事,同时也诋毁了公司的形象,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足以让我开除你一百次。”

她没有话,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我刚才说了,同事一场都是缘分,你自己提出辞职吧,我也不打算把你这件事告诉你下一任公司,希望你以后能有好的发展。”

“我想给昂哥打个电话。”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可以,但是你打算怎么说呢?你觉得他作为总经理,能容忍一个员工诋毁公司的形象吗?或者你想留在公司,面对被你伤害的人?”

杨不凡拿起笔,眼泪大颗大颗掉在辞职申请上,笔尖儿,在悬空许久后,轻飘飘地落在了纸面。

等杨不凡走出办公室,我立刻给李昂打了电话,把朱总和我说的话告诉了他。他沉默了片刻,问:“朱总特意把你找去谈的?”

“对啊。你说,朱总是不是想得很周到,以后咱们公司的市场空间可就更大了!”我一心想着这个决策有多英明,公司的前景将有多广阔,言语间按捺不住势在必行的紧迫感。

“嗯,不错,不错。看看,具体怎么操作。有点突然哈。等我回去商量一下?”

“好啊好啊!”

“对了,你是答应朱总了吗?”

“我说,我得和你商量,先征得你的同意。”

电话里“好”了一声,就挂断了。

不到十分钟,李昂打来电话,劈头盖脸地嚷起来:“苗小禾,你太过分了!”

“啊?我怎么了?”

“你居然把杨不凡开除了?谁给你这么大权力?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给她留足了面子了,本来还真是想开除的。问题是,一个经理的去留,难道我没有权力吗?”

“你不觉得你现在有点过分吗?什么都不和我商量!下午我刚交待杨不凡一个任务,你说开除就开除,她纵然嘴上没把门的,干活可是不用我操心。你就这么把我的人给扫地出门!”

“干活不让人操心的人多了,人品让人操心的,你用得起吗?你能容忍你的员工,把同事的隐私发到朋友圈冷嘲热讽,把公司说的乌烟瘴气?这什么影响啊!”

李昂在那边还说着什么,我气愤到不能平息,接着说:“什么叫你的人,所有员工,包括我在内,都是公司的人,不是你李昂的人!”

“对,你不是我的人,反正你也要去事务所做总监去了,你也不是我公司的人,你是智达的人!”

“你什么意思,我是去兼职!”

“兼职,哼,那么容易吗?你了解过那边的工作量吗?一心不能二用,人的精力有限,两摊子事你管的明白吗?你不能什么都想要吧?”

“我什么都想要?我,什么都想要?李昂,你想想我们在一起共事这几年,你当初想拉队伍出来单干,我帮你联系好平台,你不敢和老肖对峙,我替你摆平他,你缺人,我去找人,缺钱,我去找钱,你不愿意见客户,我去替你见客户,现在,你需要更大的市场,我去帮你开辟更大的市场。我,什么都想要?!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说完,我气得把手机仍在桌上,啪的一声,砸到了一个青花瓷的小茶盅,那个茶盅,是李昂曾经送我的生日礼物。

晚上,我和小丫带着各自不能敞开心扉的压抑,来赴陈晨的晚宴。那天,陈晨请来了四个朋友,除了我和小丫,另外两位是他的发小。我看了这阵容,有那么点儿奇怪,这两拨朋友有点不搭嘎。不过俩发小很会调节气氛,一唱一和地闲聊、说段子。

“昨儿夜里正做梦,被我老婆一脚踹醒了。老婆问:车标是匹马的是啥车?我说,法拉利。又问:那要是个牛呢?我:兰博基尼。老婆:粪叉子呢?我:……玛莎拉蒂。尼玛!看来好车都出自农民兄弟……,老婆又问:胸罩呢?我:马自达呗;那丁字裤呢?海马;三角裤衩呢?奔驰……姨妈巾呢?那是雪佛兰……那三个用过的安全套呢!别克;那四个没用过的呢!奥迪呗!”

“你这忒俗啦!各位,各位,我来点阳春白雪的哈,你们听没听说过骆家辉对中国人的评价?”

“你丫别卖关子,有屁快放,那孙子说什么了?”

“喂!没看见这儿两位美女啊,说话都搂着点儿。你俩真烦,早知道不让你俩来蹭饭了。”陈晨翻着白眼,对俩发小没好气儿。

“嘿,我说说,你们看他说的在不在理儿。说啊,中国人啊,非常聪明,但非常相信传言;凡事喜欢抢,从出生抢床位,到临终抢坟地,从头抢到尾;计较的不是不公平,而是自己不是受益者;自己爽不爽没关系,反正不能让别人爽。哈哈哈,各位,各位,说得怎么样。”

“太他妈在理儿了!”一发小一拍桌子。

“喂!把你那破嘴给我扣上锁。你俩真是没正事儿!”

“哦,对,对,帅晨,哥们儿有正事儿,有。”说着,走出包房。

正当我们在沉默的空档里回忆起白天的不开心,包房里的灯突然熄灭,门口,一辆载着烛光的小车慢慢走了进来,闪烁的烛光下,隐约看到一个心形的蛋糕,小车的四周插满了杨兰花,车的上方,飘着一个太阳形状的气球。

“今天你生日?”我问。

“没错,我,陈晨,今天生日,又老了一岁,感谢最好的朋友们来捧场。”

“看这边!”一发小一声提示,大家扭头看电视屏幕。

“帅晨!生日快乐!心想事成!”我和小丫一看,惊讶极了,是裴晓和陈默在加拿大传来的视频。

“师傅,你行啊,真有面儿啊,”小丫调侃陈晨:“过个生日,大洋彼岸的都来贺寿,还特地拿出来和我们显摆。”说着,听到屏幕上继续说:

“师傅,同样都是你徒弟,你居然那么偏向李小丫,你让我给她带的Gucci包,我选好了,当当当当!”边说,裴晓边把一个最新款的Gucci从身后拿了出来,在镜头前晃了晃。“师傅,钱可得赶紧给我打过来啊,我还要额外的劳务费。”

小丫愣住了,她看了看陈晨,眼神里装满了十万个为什么。

“陈晨,我就把李小丫托付给你了,无论她疾病、衰老,你都要忍住,哦,不是,是挺住,哦,不对,是,”陈默胡诌了两句,被裴晓推到了镜头外。

“小丫,师傅喜欢你很久了,你们要好好的。”

小丫的脸就像一个瓷娃娃,表情僵住了许久,她下意识的躲开陈晨期许的眼睛,求助般地看了看我。

我突然想到这一句话,脱口而出。:“结束,亦开始!”我突然想到这句话,脱口而出。

陈晨带着少见的、大男孩儿的羞涩温柔地说:“小丫,小禾姐说的多好,过去的一切都结束了,从今天开始,对你和我,都是新的开始。做我女朋友吧!”

要想赢得一个人的心,不妨选择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做点什么。

回家的路上,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情绪,就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起起落落,跌跌撞撞。到了家,在车里静坐了一会儿,我知道问题还没有解决,明天,还是要和李昂见面,见面时,还是要把话说清楚。

很晚很晚,老公都没有回家,我就在窗外的滴滴答答的细雨声中睡去。黎明醒来,老公睡得正酣,我起身拉开窗帘,心情大悦,又见一片醉人的碧蓝。老公也昏昏沉沉的醒来,第一句话:“我们被收购了。”然后,又睡过去了。

“小禾姐,昨晚散了之后,我又和师傅去酒吧喝了点酒,现在头疼的厉害,晚点去上班。”小丫发来信息。

到了公司,李昂勉强地朝我笑了一下,礼貌地说,一会儿我招集了几个骨干,咱们一起开个会,说说你去事务所总部的事。

“啊?这事还用和经理们商量?”我越来越搞不懂李昂了。

“大家一起聊聊有好处。”

走进会议室,场面有点怪怪的,金荆坐在最核心的地方,其他几位经理分散地坐开,李昂最后走进来,坐到了金荆身边。整个会议,由金荆主持。这个会议在我的脑子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大家并没有商量我去总部兼职一事,而是由金荆带头,纷纷向我道喜,大家伙儿的话都说得差不多:“小禾姐,你真有远见,到总部发展真是前途无量啊。”“小禾姐,以后在总部也别忘了我们啊,多给我们介绍点业务啊。”“我们虽然舍不得你走,但我们都能理解,这是好事。”

金荆还特意提议大家鼓掌祝贺,让我请大家吃饭,以表庆祝。

李昂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我也管不了他脸色好不好看,直接问他:“你们就是这么商量我去总部兼职这件事的?”

“小禾,我们觉得,人的精力有限,兼职,也没有必要,你去了总部,从咨询公司的琐事中解放出去,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那谢谢李总考虑周全。我想和大家说,去总部不是我个人的想法,是事务所朱总的建议,他本来希望我兼管两方工作,把资源打通。……”

这个神仙会,就这样“开开心心,一团和气”的结束了。

“李昂,我就想问你一句,以后,咨询公司的后台,谁负责管理?”

“公司的人都是高素质的人,用不着管,管多了反而不好。”

“好,我的工作交接给谁?”

“你的工作也没什么可以交接的啊?”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种冷冰冰的对话,激起的是内心无法平息的翻滚的熔岩,那炽烈的熔岩,把我的心烤的焦灼不堪。

我走出李昂的办公室,刚好和金荆、单单撞个正着。金荆没有放过这个照面,问了我一句:“小禾姐,不是你和朱总提要求,要去总部的吗?”

我问他:“我为什么要离开咨询公司?”

单单说了一句:“我也没想通呢,你怎么突然要去总部。”

金荆愣在门口,大师的反射弧也变长了。我追加了一句:“我最不能忍的就是,事实摆在那儿,还敢胡说八道!”这句话我说的特别洪亮。

熬到了下班时间,我第一个冲出公司,一脚油门开到老公创业公司的别墅,约老公一起吃晚饭,一起回家。“别闹了,这么早怎么走得了?”老公没有出门,在电话里指挥我进去坐会儿。

“我一个公司副总都说走就走,你是啥角色?公司离了你仨小时就转不了吗?”

“你们那是啥公司,我们这叫互联网,懂不?真就离不开我啊!”

我对老公的自恋嗤之以鼻,但也只能走进别墅,在后院的阳伞下,边喝王老吉边坐等老公下班。暮色降临,灯火阑珊,这份惬意和我深深的压抑感邂逅,把这栋别墅分成了两个世界。

我在竹条椅子上坐了三个小时,没有给老公发微信,也没有看手机,没有看书,没有看电脑,时空把我嵌进了一个封闭的盒子,我的思绪游离而且杂乱,愤怒、难过、伤心、鄙视、怀疑、委屈,就像一个个弹珠,在封闭的盒子里毫无章法地乱撞起来。

别墅区的主人们已熄灯休息,老公他们也陆陆续续地下班,我就在后院,穿过一扇玻璃门,看着他们一个个疲惫但愉悦地走出大门,最后一个是老公,他去了趟洗手间,娴熟地关上了屋子里所有的灯,打算关门走人。居然把我忘了!

“喂!”我推开玻璃门,冲老公大嚷一声。

“啊!吓死我了!”

“你好意思吗!我在这儿等了三个多小时!”说完,我所有的情绪聚集成两行眼泪,哗哗哗地流个不停。

“至于吗你,码农家属不是最识大体吗?”老公有些心虚。

我就在那间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和他歇斯底里地讲了李昂给我的“待遇”,我说,我万万没有想到,李昂居然用这种烂招数,把我给扫地出门了!我万万没有想到,做得越多错的越多,贡献越大,老大越不能容;我万万没想到,本来是一件大好事,就这么被李昂给搅和了。

“嗯,那就索性不干了呗,干脆你辞职得了,我养你不好吗?”

“我才用不着你养呢!”

“那我请你旅游吧,我们公司这不被收购了嘛,新公司派我们几个做技术的去硅谷一家公司参观交流,愿意和我一起去吗?带你好好玩几天。”

“哇!真的啊!太棒了!一言为定啊。去硅谷!”

不知什么时候,我俩聊着聊着已经席地而坐,玻璃门外透进一丝微弱的、暗黄的灯光,我们很有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守着这个见证了一个小小的创业团队快速成长的大房子,感受着片刻安宁,老公对这个房子很有感情,这是他和兄弟们奋战过的阵地。一想到就要离开,弟兄们又要走回高大上却缺少些什么的大公司写字楼,心中暗起波澜。

在我等待去美国的几天,裴晓他们回国,李小丫正常上班。每天都有人找我聊天吐槽,金荆有两次到了我办公室门口见有人在,就没有进来。李昂一直没有露面。

那几天,关于李昂和我矛盾激化原因的猜测,在同事之间“迎来送往”,各种坊间传闻也难以阻拦,风一般地吹进我耳朵。有的说,李昂早就忍不了苗小禾的强势,有的说,李昂最受不了的就是苗小禾总去巴结事务所的领导,有的说,李昂发现苗小禾管的实在是太多了;有的说,小禾姐心机深,早就想投靠大佬了,有的说,小禾姐和昂哥不是一路人,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

每当听到这些,我的心里就特别难过。开始是气愤,我生气李昂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胸怀;后来是委屈,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坐李昂的位置、拥有多么光鲜的头衔;再后来是苦恼,一种不知道如何辩解的苦恼,最后,是对自己的怀疑,我质疑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在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不妥的事?

当我开始自我怀疑,我变得孤独起来。

旅行之前的一夜,我难以入睡,打开邮箱,给李昂写了封信:

“我觉得,现在是时候离开你了。是时候让我们心无旁骛的思考自己的人生和未来的时候了。是时候让我们各自承担起更多的东西、勇往直前,而不是狭隘的、并无意义的纠结我们各自的职位和话语权的时候了。……想一想,在我们的故事里,最大的悲哀,是我们谁都没有欺骗过对方,却已经不再相互信任。”

我端详着邮件的字字句句,点了“保存”,并没有发出。

去往旧金山的飞机上,我有充足的时间用来思考,一幕一幕的回忆逐篇翻过。看来,杨不凡被我辞退只是一条导火索,被点燃的硝烟后面,隐藏着多日的“积怨”。

在这个故事里,领衔主演是李昂和苗小禾,主演是像金荆这样一起走过几年风雨的经理们,各个角色都有着自己的特质和偏好。当我梳理这个故事,我对它做出了一些新的假设:

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和肖明分开,员工能理解肖总的不易,肖总也能体谅员工的主导需求,公司发展得会不会更顺利些?

如果当初,李昂做了公司的老大,让金荆负责开拓市场,陈晨负责专业技术,苗小禾做管理和公共关系,公司发展的得会不会更好?

如果当初,我们能更多的关注公司的战略和目标,而不是个人的感情和所谓的价值观,公司发展得会不会更快?

如果当初,我们能更早的、毫不手软地清理那些喜欢拉帮结伙、喜好流言蜚语的员工,公司发展得会不会更健康?

如果当初,苗小禾没有在电话里和李昂交待朱总的安排,而是当面交流,平静地、而非带有情绪的表达真实的想法,公司发展得会不会更有底气?

最后,如果当初,苗小禾没有对公司的市场和业务多做过问、没有“管得太多”,而是在激进中控制节奏并给李昂留有更大的空间,公司管理层的合力会不会更加持久?

我带着这些疑问,在斯坦福大学的教堂里思考,在苹果公司总部的草坪上思考,在旧金山的渔人码头上思考,在犹他州的拱门下思考,在科罗拉多大峡谷的夕阳下思考。我没有找到答案,时光不能倒流,也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旅行的意义在于让人感知到世界的丰富,让人体会到“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在于让人对前途风景的美好充满期待,让人乐于追求如大自然般宽广的胸怀。

我想,人们有很多种活法,有很多条路可以走,有很多朋友可以去结识,有很多精彩可以去见识,如果一直陷在固有的圈子里,不仅脚步受到了束缚,思维更是受到了禁锢,如此便很难找到那些问题的答案,也很难发现更好的自己,不如,跳出来,静下心,去读书。结束,亦开始,我要去看看不同的世界。回程的飞机上,想到科罗拉多大峡谷的晚霞,无限的美好使我焕然一新,于是,我写下了这首诗:

你是晚霞

你是晚霞,

温柔,明亮;

你是优雅中被燃烧了裙角的云。

你是晚霞,

安静,炽烈;

你是天堂里阳光下小溪边的路。

天空的蓝被你端详到害羞,

星星的眼被你藏在衣袖后面,

你是夜幕前迷人的女主角,

是陪在落日身边的红颜。

无论你在哪里,

海尽头,

群山间,

旷野深处,

平静的湖面,

你总是盛装变幻,

风采依然。

你是我的晚霞,

是爱、是光芒、是温暖,

是永恒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