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战略,战略

“自从德鲁克将‘管理’确立为一项职业以来,‘管理’已经越来越演变成一项最‘不专’的专业:一方面是在‘管理’大概念下无限细分至‘五马分尸’的地步——战略管理、生产管理、营销管理、财务管理、行政管理、公共管理……另一方面则是大量其他学科与‘管理’的反复嫁接:心理学、经济学、数学……好在管理者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管理是一门实践,其本质不在于知而在于行。”——《公司的坏话》

MBA课堂上,讲战略管理的教授把“战略”用“单口相声”的形式传授给大家,为此,同学们称他为“大师”。大师讲的各种战略理论及模型、案例,已被尘封在笔记本里,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唯有一句话让我想忘都忘不掉:“大家觉得战略到底是个啥?我觉得啊,战略就是个鬼,咱总能听说,但你们见到过吗?反正我是没见过!”

当我们为客户提供管理咨询服务的时候,常常和客户提到战略管理。可绝大多数咨询顾问无论是访谈客户还是撰写报告,涉及到战略的部分,都只是走走形式,大家认为,谈企业管理必须谈战略,但战略太虚太空洞,谈了也没有实际意义。我们自己经营公司也如此,没有人去想公司的战略是什么、应该是什么,直到2013年秋,经历了酷夏之后,因为李昂和我,与金荆之间的一场“斗争”,我们才把对战略的思考提上了日程——当然,那时还仅仅是对战略的“思考”。

从春到夏,新公司成立不久,就像一个体弱多病的早产儿,月月在生死线上徘徊,员工们私下里对公司前景的质疑已从池底浮出了水面。表面上,没有人直接、公开地问:公司到底赚不赚钱?公司还能活多久?公司业务有前途吗?但大家会处处表现出和以往不同的状态:懒洋洋的来上班,早早的溜回家,午饭时间无限抻长;讨论的焦点不再是某个行业的风险识别点、而是不知不觉转移到了旅游攻略、明星八卦;以杨不凡为代表的性格外向的几个员工,只要有一点儿不爽就会在办公区大声嚷嚷。

“北京的春天也太干燥了吧,小禾姐能不能给我们每个人配个加湿器啊?”

“今年夏天怎么这么热啊,大厦的空调系统多少年不维护了,冷气不给力,有没有人管啊?”

“咦,不至于吧你们,谁拿了我放冰箱里的三明治啊,那是我午饭啊!什么素质啊!昂哥,咱公司是不是得安个监控啊?”

鸡毛蒜皮的小事,稍费一点儿口舌就可以搞定,但大家浮躁的心态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安抚下去的。

我和李昂都深深陷入了柴米油盐的困扰。

我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开始盘算,这个月的工资能不能按时发,还有哪几位合伙人需要我们去拜访、讨项目?那些操控成千上万人的企业大佬简直就是神,我们运转一个五十人上下的公司,就已经疲惫不堪。

像我们这种小团队,每一次项目回款大家都知道消息,员工们有种“哇,我们又有钱了!”的激动,但没有人会考虑支出情况。如果老大对大家透露我们这个月入不敷出,员工都特别不理解:怎么会?不是刚收回来两笔钱吗?可这收回来的钱,很快就会蒸发掉一大块,太零碎的不说,就说经常性发生的:

不菲的房租!

每天都在消耗的水电费、通讯费!

每笔营业收入的营业税!

上缴国家的城建、教育之类的各种附加费!

企业需要承担的五险一金!

给帮忙开拓业务的合伙人的介绍费!

这些支出,作为智达的一个部门时也大抵都存在着,但那时候,一是部门业务收入还不错,二是智达的资金池大、即使部门遇到了资金周转不了的情况也有事务所的支持。公司成立后,就像人长大到已成年,父母没有义务、也不应该再无偿为你安顿好衣食住行。更何况,智达被法院冻结的三千万还未解冻,被证监会调查的案件还没有一个利好的结论,审计业务的客户企业多数都不景气、导致审计费收不上来,事务所本身都在人心惶惶中煎熬,哪儿还有财力和精力扶持我们呢。

李昂每天早上起来,满脑子都是哪个项目的报告需要定稿了?客户各种额外要求该怎么应付?某公司要求我们做两天免费的培训是答应还是拒绝?他明白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最大限度满足客户需求、维护好客户很重要,但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团队也一样,如果我们在“吃不饱饭”的情况下,一会儿帮客户美化一下无关痛痒的PPT,一会儿又帮客户的高管写几篇迎合集团检查的汇报稿,还哪有时间去觅食呢?

记得有个客户提出要求,让我们的项目经理,以视频教学的形式,把为他们撰写的三百多页风险管理手册一章一章讲出来,场地、设备让我们自己搞定,并且,不给钱!那件事,李昂召开了一个小会,说是讨论了俩小时,其实几个人沉默的时间足足有一小时,两个烟鬼不停抽烟,满屋子被烟雾弥漫,熏得人直流眼泪。最终的结论是:哎,伺候不了!只能得罪客户了。

我经常会做一个类似的梦,梦的主题是迷路,有时候走在迷宫里,有时候走在陌生的城市,有时候走在深山里,每梦到这种情景,我都会在绝望中醒来,醒来后才有种解脱了的轻松。我特意买来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想看看为什么会总做同样类型的梦。这本书晦涩深奥,不过我记住了一个结论:梦,是愿望所达成。我知道,我的愿望就是在迷失中找到出口,我相信迷路是暂时的,甚至可能只是一种错觉。

一天,朱总打电话来,让我去参加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组织的一场法律论坛。论坛上,信永中和事务所的老总发言,谈了几点想法。早听说他是事务所的灵魂人物,也是行业内享有盛誉的前辈,那天聆听了他短短十分钟的演讲,足以让我臣服。一位会计师,能对法律理解得如此深刻,并能用极为简练的言语高度概括,已经让我五体投地,最令我内心为之一颤的是,他提到很多年前在事务所业务不景气的阶段,他有勇气派出所里的精英,封闭在京郊的酒店里长达数月,苦行僧般的做行业积累和研究分析,形成了有价值的数据库、与审计业务匹配的办公自动化系统,以及自主研发出的审计软件。时间在哪里,成功就在哪里。那段岁月,为这家鼎鼎大名的事务所稳步、长足的发展奠定了坚不可摧的基础。

我连会议安排的午饭都没吃,就急急忙忙赶回了公司,和李昂说起了我的见闻和想法。在业务不景气的时候,是最应该潜下心来做积累、总结和反思的时候,刘天星开发的“烂笔头”知识系统迟迟没有用起来,这个节骨眼必须要落实了;还有,这个阶段新业务几乎没有,老业务也都轻车熟路不用太费时间,应该集中两天时间组织全员培训。

李昂眼前一亮,说:“好!你说的没错!”和专业知识相关的事对他来说,比咖啡和香烟还提神。

“经理办公会开个会,讨论一下这两件事吧?我来拟一个讨论提纲。”

“好!就明天上午。”

第二天上午的会,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单单和金荆明显没有我和李昂这么兴致高昂。单单,更关心的,是秋天能不能发出半年奖金,她手头上的项目不回款的话谁来帮她去催;金荆,更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有新项目、大项目能让他带队奔赴前线去赚钱,“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搞什么烂笔头积累啊,这主意够烂的了。”

李昂态度很坚决,知识积累必须做起来,培训必须搞起来,前者由金荆负责、后者由单单负责,遇到问题或者需要协调什么,由我来支援。

金荆的任务,他不屑一顾,我几次催促,都没有见到成效,最后我被他这样评价了一下:“小禾姐,总体来说呢,我觉得你人挺好的,公正、热心、逻辑思维吧也不错,就是吧,太事儿了,跟我妈似的,天天催我干我不想干的事。我就觉得现在做这个事没有意义,纯粹浪费大家时间啊!”他说完,抿着嘴,皱着眉头,一副肺腑之言的真诚。

我不客气地说:“喂!你是经理办公会的一员欸,是元老,事情已经开会决定了,不想干也得干啊,能不能把眼光放远一点儿?能给大家带个好头吗?”我对他很不满,他总是这样,提意见多,解决问题少,想法一箩筐,让他落地的时候总玩沉默,大家决定了的事,不喜欢做就不做,现在还向我公然挑衅。

不过,金荆还是比较听李昂的给李昂面子的,李昂私下里和他谈了一次,他也怏怏不满地起草了个文件,提出了知识库填充、维护的要求。也是在李昂的亲自督促下,同事们分工,算是把一些基础信息上传到系统上了。

单单担心的项目回款,我答应帮她去催,她立刻有了动力。既然后顾之忧解决了,她愿意好好组织一场培训,在做了简单的问卷调查,制定了培训日程和课程大纲后,邮件发给我们几个提意见。我们团队早有不成文的规定,邮件征求意见发出后在规定的时间内不提意见的就视为接受,这封邮件提醒大家第二天下班前反馈,我和李昂都反馈了自己的意见,而且不谋而合,认为要把培训和郊游一起搞起来,增进团结、活跃气氛,让员工重燃工作热情;还要在培训时下发评分表,评选出最佳讲师。李昂还决定自己掏腰包、亲自挑选价值3000元钱的礼品作为奖励。

直到第三天,我和单单纷纷和担任讲师的同事协调确认培训题目和时间,金荆突然站出来了:“你们指定的培训体系太单一了,不是财务会计就是风险管理,作为管理咨询机构,咱们员工得渊博一点!”

“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现在说来不及吗?我也是这两天绞尽脑汁想到的!别说我不支持你们工作啊。”

我耐着性子说:“好,你觉得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谈?”

“我想过了,我要讲一堂——公司战略!小禾姐,你不是学法律的吗?给我们讲一堂法律课吧,让我们看看你这科班出身的到底有多厉害。”

“好,没问题。”那段时间,我总是看金荆不顺眼,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假想为挑衅,既然他挑战我,我就要好好应战。

金荆转头要走,又突然转回来补充了一句:“还有,我建议每堂课可以由两位讲师共同讲解,本来被安排讲课的经理可以带一个比自己级别低的员工共同完成培训,当然,这是自愿啊。”

“李昂,”我冲着李昂说:“你得准备两份礼物啊!”

“没问题啊!”

“昂哥,我想要iPad mini。”金荆自信的不得了。

我们对公司战略的思考,就是从金荆的那场培训开始的,尽管那场培训中摩擦出了一点儿火药味,但的确,我们开始思考了。

短短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大家热火朝天的动了起来,同事们终于不再计较谁的三明治被谁吃了,不再一窝蜂的抱怨空调冷气不足,也不知道是因为培训那两天可以郊游,还是为了争取得个几千块钱的大奖。

这是在离开肖总之后,我们组织的第一场大规模封闭式培训,为了选地点,我亲自带着助理跑了京郊好几处度假村。第一天考察,公司助理开车,一个北京女孩儿,平时腼腆不说话,开起车来超级潇洒,她开手动挡的车,“哐哐哐”地来回换挡,上了高速都不系安全带,一路狂飙,两次超速都没有察觉。我说没事,我给你交罚款,你下次小心点,得注意安全,第二天再去其他地方看场地,我开车,助理优哉游哉地刷朋友圈,我反而觉得更轻松。

为了省钱,我们不打算雇拓展公司帮我们组织活动,我和助理俩到山里面踩点儿,自己设计拓展项目。边走,我边琢磨智达那三千万是为什么被冻结的,一不小心扭了脚。回城时助理开我的自动挡的车,右手还习惯性的握着换挡的操纵杆,我一边担心她在行驶中挂档,一边担心她超速,一边脚疼的心烦,一路坎坎坷坷到了家。说来也怪,以前做肖总助理的时候,为老板服务都没这么大劲头,现在为了同事们吃好玩好而跋山涉水,提心吊胆加受伤,没有丝毫的抱怨。

扭了脚,同事纷纷来问候。小裴最细心,她看到我桌上的雏菊凋谢了,中午顶着太阳给我买了一束新的,初秋已至,雏菊更显妖娆。这束清雅,淡淡的紫色,让人看了,心微笑起来,嘴角轻松起来。

“你爸,原谅你了?”

“呵呵,算是吧,把我信用卡解冻了,要不我哪儿有闲钱给你买花啊。不过,他还是不和我说话。”

“一切都会好起来。”

“嗯,我现在心情不错,谢谢小禾姐一直的鼓励。我一直记着你和我说过的那句话:Tomorrow is another day。”

“不如,你和我一起做这次的培训吧。”我发现,让一个人摆脱苦恼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忙碌起来。

“没问题啊!”

管理每天都是从零开始。我们公司的新起点,就从那次培训开始。

我讲了一堂“公司治理结构在公司法中的体现”,裴晓真是我的“中国好搭档”,前十五分钟,她介绍了公司法的诞生、发展和现状,并提出了“大家如何理解公司治理结构?”之类的问题,同事回答完问题,裴晓就像一只万能的机器猫,“刷”地一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礼物送给他,这让我惊喜不已,想不到这丫头还藏着这一手呢。接下来的时间,我带大家回到主题,让金荆见识到了什么叫科班出身,大家对我们这堂课反响特别热烈,提了好多工作中遇到的问题,计时器响起,大家仍然在提问。

下一堂课就是金荆的“公司战略”,金荆又拿出了看家本事:“小禾姐和裴晓的课,我很有收获,相信你们也一样,看看,她们把上厕所的时间都占用了,这样吧,我先给大家高歌一曲,你们请便,三分钟后,欢迎回来。”

他热情高昂的唱起了“冬天里的一把火”,他的搭档杨不凡也给了大家一个小意外,竟然解开辫子、弄散了头发,给金荆伴起了舞,火爆的舞姿、亢奋的摇滚范儿,吸引的大家还是没有去洗手间。

看起来金荆和杨不凡也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们从百事可乐与可口可乐的广告对比入手,展开对战略的探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他们不断强调战略对一个企业的重要意义,强调沃尔沃汽车把安全作为最高目标,苹果为把自己的产品打造成艺术品而不断追求完美;他们从战略的角度详细分析了加多宝与王老吉之争,又从RIO鸡尾酒的营销案例中阐述了产品营销是如何将企业战略落地的。他和杨不凡配合的不错,每一个案例告一段落,金荆就会大声喊一句:“战略!”杨不凡马上会跟着喊出一句:“战略!战略!”那动作、那表情、那气魄,特别像红卫兵小将打倒一切反动派的架势。

金荆讲课也不忘拎出个人来开玩笑,他问单单:“你喝过RIO鸡尾酒吗?”

“没有。”

“那不奇怪。”他边说,边拿起一支笔向单单的方向轻轻点了一下微笑着继续说:“RIO鸡尾酒的营销定位是精准的,它定位于25-30岁的年轻女性朋友,它要彰显的是一种超自由、超自在的年轻人气质,老女人怎么能懂?”

金荆为自以为的幽默窃喜,满场大笑,下面还有跟着瞎起哄的,单姐翻了翻白眼,没说话。

所有的培训结束后,紧张的评分、投票、选秀活动开始了,大家神秘兮兮的填写自己的评分表,不愿意被别人看见自己选了谁。短暂的休息过后,由李昂宣布结果。

谁都没有想到,我们小组和金荆的小组得到了相同的票数,这可给李昂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几分钟沉默之后,李昂端坐着,清了清嗓子,开始对金荆的表现大为赞扬。如果从现场观众听课的效果来看,金荆的课讲得生动幽默,笑声掌声此起彼伏,这一点有目共睹。不过,李昂的结论是,将最佳讲师讲颁发给我和裴晓,理由是:公司法与公司治理是管理咨询顾问应当了解的核心知识范畴,这堂课,不仅为同事们推开了一扇通向法律帝国的大门,更为同事们将工作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和层次打下了基础。“如果我们的咨询顾问为企业提管理建议,却压根不理解企业顶层设计的合法合理性,岂不被人笑话?”李昂站起来,隆重宣布评选结果,掌声顿时填满了会议室。

“啊?昂哥可真偏心啊。”杨不凡不高兴了。

掌声就像八月里的瓢泼大雨,说停就停,屋子里静悄悄,就连一根羽毛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怎么了?大家怎么都不说话,我这人就是直肠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杨不凡继续表示不满:“哎,荆哥,你早就说昂哥不重视战略,你还真说对了!”

“啊,嗯,这个,不凡,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快就把我给卖了。哈哈哈。”金荆虽然也是性格直率,但还不至于在这样的场合公然反对老大。

李昂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这和我重不重视战略有什么关系,我是在评价最佳讲师。”

“我们哪点儿比不上小禾姐他们组啊?金荆,荆哥,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服吗?你昨天不还说,今天要敲醒昂哥吗?说如果他没听明白你这堂课,还不把战略提上日程,公司就等着黄摊儿呢吗?”

一个有些口无遮拦的人,被另一个完全口无遮拦的人,当众“揭发”的一脸尴尬。

“金荆,我们都知道战略很重要,问题是,你觉得我们的战略具体应该是什么呢?”我想缓和一下气氛,很平静地问了金荆一句,没想到,这句话得到的回应,反而让事态恶化了。金荆的回应直指李昂:“公司的战略具体是什么,这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事,而是李总,是你,作为公司老大应考虑的事!”

“昂哥,咱们的战略是什么?”四十几个人,鸦雀无声,只有杨不凡一定要逼问李昂。

“金荆,你是公司的元老,我一直看中你有战略眼光,希望你和我一起思考这个问题,而不是简单的用一堂课、一句话,把问题都扔给我一个人!”

“好吧,大家都累了,饿了,脑子也不转了,走,吃饭去。”我怕这样说下去,就得让员工们欣赏一场内斗了,赶紧叫停,转移阵地。

不过我心里是站在李昂一边的,因为我太不喜欢金荆那种只抛概念不落地的作风了,我看着金荆那片厚厚的嘴,心想:你大谈特谈战略的重要性,谁不知道战略重要啊,老祖宗研究兵法的时候就说过,还用你说?

“金荆,我们都把你看作公司的核心骨干,都需要你做些有价值的事,你总提这些空泛的概念、一到具体问你题就打住,这对公司发展有什么帮助吗?”吃饭的时候,李昂把我、金荆和单单叫在一起。

金荆拿起筷子,悬在半截儿,似乎在思考应对李昂的话。

一阵电话铃响起,李昂急忙接起、说了两句,就急匆匆的走了。我们愣在那里,无声地交换了几下眼神,单单低下头啃馒头,金荆忍不住开了口:李总,这是家里又出什么事了吧,不是孩子就是老婆!——后来得知,被金荆说中了,是老婆生病,“不回家陪她,她就各种闹腾,连哭带嚷有点吓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金荆称呼李昂从“昂哥”变为了“李总”,也不知道这口吻的转变是因为亲近带来的尊重,还是因为疏远带来的嘲讽。

另一桌上,杨不凡滔滔不绝地给大家继续贯彻战略的意义,口若悬河的讲述着SWOT分析的方法,边讲,边催:“服务员,我们还有个菜没上来呢,快点吧!”一瞥角落,见李昂已经离席,就兴高采烈的嚷:“荆哥,过来,讲讲你昨天和我说的那些话。快来!”

金荆犹豫了一瞬间,站了起来,走到包房中间,继续为大家上课。他谈到,虽然人们对战略这个概念的理解不同,但至少,我们要明白:战略代表着全局、代表着长远、代表着目标;战略告诉我们,不能每天埋头看报告、低头应付客户,必须要抬头观察和思考;战略意味着我们必须看看同行都在做什么,行情转变了没有;战略预示着我们未来五年、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预示着我们是抢占了一块阵地,还是被别人挤兑的站在边缘看着人家吃肉、而咱自己喝汤。

同事们在“李总”没在场的轻松下,情不自禁地向金荆投去了崇拜的目光,金荆一手叉腰、一手伸出一个手指慷慨激昂地笔画着,有点指点江山的豪迈。

裴晓问:“荆哥,那我还是不明白,你觉得咱们公司的战略应该是什么?”

“我再次重申,这个问题,是老大要考虑的事。我的使命是,让老大认识到这一点!显然,李总对此尚未有透彻的认识。”

我对金荆真是既爱又恨,我承认他说得很精彩,承认他的演讲给了我启发,但我无法忍受他这样自恋地夸夸其淡,更不喜欢他当着全员的面公开质疑他的上司。我担心,位高权重的元老挑衅“最高长官”,团队里的人心会变、会乱。

金荆的话很快就传到了李昂的耳朵里,几十人的团队,传话的本事是很强的,可以预料的是,话,传来传去就变了味儿,本来是说“老王家的母鸡下了个鸡蛋”,传了几手,就变成了“老王家的公鸡下了个咸鸭蛋”了。

一天晚上,我按时下班回到家,竟看到老公已经在家里趴着了,不解,问后得知,他们公司老大和技术权威,对公司“战略”展开了殊死搏斗!天啊,不会这么巧吧?天下的故事都是一个脚本输出来的吗?不知不觉中,老公开始“站队”了,虽然他不承认那叫站队,但他和我聊到的每一句话都直指大峰,不懂管理、不懂市场、不懂产品。“他一会儿说要做Saas,一会儿又说要做Paas,一会儿说做2B,一会儿又说做2C,老大为公司定位都定不明白,总变,这不是耽误我们功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