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联盟

“在员工离职时巩固终身联盟关系。”——《联盟-互联网时代的人才变革》

好像没有什么事,比我决定要不要再见吴总更纠结了。苍山之行分开后,我们既没有再见过面,也没有再聊过微信,想想,这位吴总还真是难以琢磨。一想起上次见面我没有要回项目上那笔钱,又觉得这次见面是个亡羊补牢的好机会。“好,我请您吃饭,我来找地方。”

我提前下班,回家换了一身休闲宽松的衣服、平底儿鞋,早早来到牡丹园海底捞。人气鼎沸的海底捞,永远不知道疲惫。即使要排队等上一两个小时,人们也不会轻易离开,棋牌、水果、爆米花、擦鞋、美甲、柠檬水,左一样、右一样的,把时间打碎,消融在冷暖交汇的空气中。等位置无聊,就做了个美甲消磨时间。为我做美的女孩儿年龄不大,我见她一直是乐呵呵的模样,就问:“你们这么累,怎么还一直笑呢?是店长培训你们,必须笑吧?”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姐,累点算什么,心里高兴啊。这还用培训啊?”

“呵呵,赚钱多,所以高兴?”我笑着问她。

“钱多,也体面,老板把我们当家人,给我们租的宿舍条件可好了,每个月店里还给我妈寄钱呢。”看她的样子倒不像是说谎话。

“员工关怀做得真好啊!”我自言自语。

她听到了,问我:“啥叫员工关怀?”

“哦,就是员工过生日送个礼物啊,家里生孩子了送个红包啊,之类的。”我发现套用这些名词,在小姑娘那里很陌生。

“切,姐,那就叫员工关怀啊,那这关怀太好办了,我原来在的单位这些都有,但姐妹们还是不愿意呆,我认识的那批人没干多久都走了。”

“那,你觉得公司怎么着才能留住你们呢?”我好奇无比。

她冲我挤了挤眼:“姐,一看你就是坐办公室的吧?是经理还是老板?”

“哈哈。”我不置可否,示意她说下去。

“姐,我可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就知道关怀就是老板能帮我们解决实际问题,谁都得遇上灾、遇上难,老板要能帮一把,帮我们抗过去,我们就感激他。我们在海底捞就是这样,遇到难事儿,店长都能帮我们解决了,店长解决不了的,大老板也能帮我解决了。”

“什么难事呢?大病小灾?缺钱?”

她想了两秒钟,说:“姐,你看啊,店里有个人,他姐姐出嫁家里没有钱置办嫁妆,店长就给了他一千块钱,在村里,一千块钱可体面了。我前几天发烧,店长给我买药买水果,给我买冰袋,买口罩,买烧水壶,她能想到的都给我买了。”

我情不自禁地接道:“你们店长这么好啊?”

她有些自豪:“那是,店长说了,她没当店长的时候,她店长也对大家这么好。姐,你这指甲做好了,看看,满意不?”

后来,我在学校读MBA组织行为学的时候,任课教授是海底捞的常年顾问,他每次提到海底捞,总是有着各种赞誉,一一列举海底捞文化中的精髓,每次我都会不由地回想起和那个服务员聊天的场景,企业管理,说到底就是“挖掘人性,经营人心”,这一条,被海底捞的创始人张勇思虑的彻底,运用的淋漓。

又等了许久,还没排到位置,吴总也没有来,我索性到门口透透气。下午的大风,已经驱散了恼人的雾霾,虽天色已晚,蓝天的透彻还是隐约可见。我深深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也平添起一丝悲伤,帝都,难道连呼吸一口纯净的空气都变成一种奢望了吗?

“小禾!”在我善感伤神之时,吴总到了。他一身灰色的长款羊绒大衣,一条羊绒围巾,一个手提电脑包。

我们在户外寒暄了几句,排到了座位。

吴总从电脑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我。“上一次送你礼物你没有收,想来我也是唐突了,你本就不是那种物质的女人。这次送你一本小说,我特别喜欢的作品,你没有理由拒绝吧。”

黑色的封面,赫然印着两个白色的字:活着。早就听说余华的这部小说获过意大利的一个文学奖,美国媒体也曾评论余华是“蜚声国际的小说家”,难道吴总知道我喜欢文学?他怎么知道的?我边琢磨边道谢。

我们随便聊了聊无关痛痒的话题,我心里一直想着,怎么开口要回那笔钱。吴总是一点儿话茬都不往项目上提。

我边找机会客气地给吴总倒茶,边问:“我们的裴晓经理挺能干的吧?项目就要收尾了,进展顺利吗?”

吴总拿起茶杯,又放下:“呵呵,你看你,又要谈工作。进展顺不顺利,你肯定了如指掌啊。你不是你们的大内主管吗。”

我努了努嘴、委屈地说:“要是我说,就是不顺利,如果顺利,为什么一直不给我们付款呢?”

吴总见我这么执着不好再回避这个话题,就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两方面原因,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你们的服务对于我们公司来说不是雪中送炭的,价值自然不高,另外,我们公司亏损,几十万的开支也不算小数了。证监会最近对江西境内的上市公司进行抽查,没看我都来会里汇报工作了吗。”

“我们的服务价值如何你可以评价,但我们的服务质量和态度也是符合监管要求的,按照合同你们就该付款;几十万开支,对于你们来说也不是大事,我问过给你们做审计的同事,你们有现金,亏损不等于没有现金。我们过年前要给员工发奖金的,这笔钱对我们真的很关键。”

吴总双臂交叉挽在胸前,歪着头看了看我说:“有时候我觉得你挺成熟的,你刚才的话倒是显得幼稚了。合同是合同,社会是社会,法律能解决的问题太有限了。你们的员工等着发奖金,我们的员工也等着发过节费,我们那么多员工也要过年的,你说,公司为什么会为了给你的员工发奖金、而不给我们的员工发过节费呢?”

还没等我开口,吴总接着说:“再说,我们可能连员工的过节费都发不出来。有现金也不能随便动用,上市公司这么大摊子事,这钱岂能是看谁可怜用在谁身上的?你看看这段时间的新闻,中国的经济形势多不乐观啊,很多企业都严重亏损,现在连基层法院都要设立破产庭了,这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愫袭击了我,我一下子掉眼泪了。火锅的热气扑在脸上,和眼泪混在一起。

吴总见状不再说下去,而是给我递上纸巾,换了种怜惜的语气说:“真是个小女孩儿,这么脆弱啊。”

是啊,为什么会这么脆弱呢?是一心想着要钱,却因再次失败而自尊心受挫?还是觉得吴总伶牙俐齿说得自己无语,恨他不够宽厚?或许是因为,吴总的几句话让我绝望了,我发现他说的完全没有错!开公司不是做慈善,商业合作也不是朋友帮忙;汗水本身换不来利益回报,诚信也没有互付对价那么简单。

我擦干了眼泪,平静了一分钟,有句忘了谁说过的话出现在脑子里:谈判的目标绝不是你输我赢,而是相互妥协达到双赢。

还不至于绝望,再想想办法。我心里盘算着。

“吴总,证监会抽查你们,主要查什么?江西证监局什么态度?”

“江西局还是保护我们本地上市公司的,证监会查的多了,主要针对财务风险呗,咱们合作的风险管理体系建设也算检查项目,其实,从这个角度说,你们也确实帮我们公司做了不少工作,否则,我们连个像样的风险管理手册都没有,就更麻烦了。”

山穷水尽,柳暗花明,我有办法了。我我抢着说:“看看,所以说啊,别总说我们的工作没有价值。”

“没说没有价值啊,从来没说过,只是说价值不够高。好了,咱们可不可以做一做朋友,别一见面就谈工作行吗?”吴总端起茶杯示意我俩以茶代酒喝一杯。

我也端起茶杯,豪爽地喝了一大口,心里想着,哼,管你怎么评价呢,我立刻给裴晓发微信:“小裴,千万不要把风险手册最终版交给客户,千万不要。晚上给你电话细说。”

裴晓秒回:“我正加班赶这个报告呢,有几个关键点要修改。吴总去证监会汇报工作了,怕证监会查问起这个,让我明早前必须发给他。”

“不多说了,千万不要发。等我电话。”输完这几个字,按下“发送”,我心情大好。别说女人善变,能不变吗。

“吴总,你知道我得和您提起项目款的事,不嫌烦?怎么不躲着我,还要约我?”我觉得自己在挑衅。

吴总手机响了,他一边拿起手机看,一边喃喃道:“想见你。只是想见你。”

哎,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老男人说出暧昧的话,肉麻得让人束手无策,既不能舒舒服服地做朋友坦然交往,又不能拂袖而去直接断交。

他抬起头看我,眼神里带着温柔。他问我:“怎么,你脸都红了,承受不起我这句话吗?”

我躲开他的目光,眼神只能四处游离,就像走入了一个迷宫,越是找不到出口,就越是无法冷静地停留。

“好吧,看来我对你的脾气还要慢慢了解。我换个说法,我希望和你做个朋友,没有别的非分之想,可以吗?”

我用手理了理头发,一本正经地说:“只要保持距离,就能做朋友,这个道理很简单,距离产生美啊。”说着,我突然想起了李小丫的纠葛。我好奇老男人对年轻女人是怎样一种情感,我也想知道李小丫的局怎么破。

“结账,服务员。”吴总要买单。

我递给服务员一张信用卡,“我来吧。”

吴总伸手拦住:“怎么可以让女士破费!”

我的手绕了个圈,又把卡递给服务员,说:“谢谢你在大理照顾我同学,也算作为你我送书的礼尚往来,男女平等,不要有偏见。”

吴总哈哈大笑了几声,默许了。

我们走出海底捞,小雪晶莹跳动地飘了起来,天气却温和,路灯昏黄,马路上安静了许多。吴总的酒店就在附近,他问我要不要去大堂坐一会儿,即使强调了“大堂”,我也没有答应,就和他站在路边聊了几句。

我终于忍不住问他:“我有个朋友,年轻漂亮,爱上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我希望她能自拔,走出阴影,您,能帮我想个办法吗?”

“哈哈哈,看看你们!”吴总又是一阵大笑,“还走出阴影,人家过得好好的,你们这些闺蜜都觉得自己是救世主,非要拯救人家。”

“这种情况肯定不会有好的结果啊,再说,对方的丈母娘大人都闹到朋友公司里去了。”

吴总看看我,又看看灯光下浮浮点点的光亮,若有所思地说:“小事求人,大事求己。爱情不能用别人的眼光去评价,什么时候你那个朋友自己受了伤,也就自拔了,这就是爱的代价。”

我看着吴总的深沉,发现一个工作狂竟然也可以有这么丰富的情感神经,对他好奇起来。他的话深印在我心底,但我还是没有找到答案,自言自语道:“太抽象。”

“晚了,下雪了,你赶紧回家吧,我帮你叫个车。”

“不用不用,我自己搞定。”

上了车,我马上给裴晓打电话说了事情的经过。我让她在吴总催报告的时候就说我不同意给,让吴总找我就是了。

“赞,小禾姐,赞啊。我好好配合你啊!”裴晓也很开心。

“呵呵,互相配合,结成联盟。”说完,也到了家,我哼着范晓萱的“雪人”,轻盈地上楼去了。

一进家门,老公已经回来了,他头也不抬地在电脑前盯着一串一串的天书。

“老公,”

“别和我说话啊,干活呢。”老公自从创业就总是这样,家成了办公室,我得时不常的装聋作哑当空气。

手机铃声悦耳地响了又响,是吴总的电话。

我不慌不忙的走到阳台,接起电话。可想而知,他这次可不是和我诉衷肠而是跟我要报告,也可想而知,我们最终达成了一个约定,他当晚向总经理提了批款申请说明了情况,本周之内,会有二十万项目款到位。我和吴总心照不宣,我只是给了他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帮我们向他的上司催款,而他其实是希望帮到我的,我们俩,已悄悄形成联盟。虽说只付一半的钱,我也欣然接受,如果死气白咧要得太多,也怕落得竹篮打水。

“小禾苗,给爷倒洗脚水,给爷拿瓶可乐,把手机给爷拿去充电,给……”

“没完了?自己弄去,我一女高管,不伺候。”我正得意呢,突然被老公当丫鬟使唤,感觉“跳戏”了。

“老婆,你看我工作多辛苦啊,刚忙活完,你就让我享受一下吧。”

“我工作还操心上火呢,自己管你自己去,我又不是你保姆。”

老公用目光锁住我,他很认真地说:“你照顾我,我就觉得你还像以前一样对我好,我心里踏实,我每次和同事说起你,大家都羡慕我啊,你不觉得幸福吗?”

幸福真的就这么容易吗?看来在简简单单IT民工的眼里,幸福就说这么实实在在、简简单单。于是,我一一满足了他的各种需求。

“你说,我变成什么样子,你就不再喜欢我了呢?”我又想起李小丫和王总的事,我不明白老男人为什么会移情别恋,除了对自己糟糠之妻的审美疲劳之外,还有什么原因?

“你变成男的我就不再喜欢你了。”老公很正经地说不正经的话。

真是没办法愉快的聊天了!

老公看我满脸的“狰狞”,笑了。“人都会变的,不喜欢你也未必就是你变了,或许是我变了呢,你们文科生的逻辑思维都是怎么学的。”老公说完,开始打游戏,他要用游戏把工作和生活分开。

夜深人静,我开始安排工作。我让单单打探一下叶华地产的内幕,王总是什么人、他老婆是什么人、他丈母娘是什么人;和李昂商量了一下,把李小丫派到外地的项目上冷静一阵子;请助理在这一周每天都盯着财务部问南昌回款情况。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喜欢在晚上处理工作,有时候想想也挺不好的,夜深人静大家都该休息了,给谁安排工作都打扰人家。但白天总是有各种突发事件、琐事杂事乱事,搅得我无法有条理的思考和做事。

李昂在晚上也不闲着,我们经常讨论工作到很晚,老公原本不理解我们这样废寝忘食,但自从他进了创业公司,晚上工作的时间比我还多,再也不抱怨我不陪他了。

李昂打来电话问:“怎么,你今天和吴总见面了?刚刚裴晓告诉我,这周能回款了。”

“裴晓嘴还真快。”

“她下午改报告问了我一些问题,我刚才追问了一下进度,她就顺便把这件事说了,她很兴奋,还和我说起你很厉害,看来你把吴总搞定了。”

“怎么可能把吴总搞定啊,呵呵,我是把项目款搞定了而已,而且只是一半。”我听着好别扭,我也知道裴晓是好意,是高兴,不过我下午没有和李昂提到与吴总吃饭,不知道李昂会不会有想法。

“你是挺厉害的。呵呵,不过下次可以提前和我说,万一需要我做什么呢,也方便随时对接啊。”

“好,我是怕这次又没结果,反而给你添乱了。”

“怎么样,现在看来,过年那阵子现金流还有问题吗?”

“还有缺口。你要不要和朱总再请示一下,给我们点资金周转俩月?”

“我都被他劈头盖脸的骂了又骂,我哪儿敢找他要钱啊。”李昂有点小激动。

“哦,不好意思啊,我一时忘了。”

“还有个办法,赶紧成立新公司,注册资本一进账不就可以周转了吗。”

“好,那你提一个股权分配的方案吧。这事确实不应该再拖了,前阵子因为要不要让所有经理都持股的问题,搁置了,我看咱们也别争论该不该了,就私下里征求个人意见吧,愿意入股的就入吧。”

“没错,你说的没错!”

电话里提到的前阵子的争论是这样的:我力主缩小股东范围,理由是经理以上的人一共有十二个,贡献不一、能力不一,在我们这种小型的有限责任公司,做股东不仅代表着权利、也代表着义务和责任,是很严肃的事,我们公司不能上市,股权又不代表巨额利润,金钱回报方面的激励作用甚微,由几位有目标、有能力、有担当的高级别骨干持股就可以了。

陈晨支持我。而金荆认为必须让更多的人持股,以扩大激励作用,很多公司都是全民持股的,理论上,股东的工作积极性要比普通员工的工作动力强。李昂觉得有道理。单单觉得大家说的都有道理,怎么着都行。

一次,金荆还和单单急了:“单姐,拜托你有点立场行不行啊,经理办公会为啥有五个人,而不是四个人,就是表决的时候有少数服从多数的作用啊,你一定要每次都把自己的票给废掉吗?那要你干啥啊?”

单单不服气地争辩:“我认为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这也是我的观点啊,难道我没有权利发表我的真实想法吗?”。

……

正回想着那段经历,陈默终于发来了微信!我噌地跳了起来。他说他的事处理完了,明天会找我和李昂说清楚,他知道这些天给我们添麻烦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先和我说说!”我问,同时发了各种情绪的表情符。

“一言难尽,我明天负荆请罪。我在公司附近找个适合说话的地方约你俩。”

可想而知,我、李昂、陈默彻夜未眠,都恨不得找台时空穿梭机穿越到第二天去。

第二天中午,三个人在一家深藏在一个写字楼里的面馆见了面,一见到陈默,我和李昂就愣住了,虽然他少见地穿了一身正式的西装,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但眼里的暗淡无光和脸上的几个大红疙瘩显得他筋疲力尽,嘴角上一块乌青告诉我们他和人打架了。

“大哥!”李昂激动的时候喜欢这么称呼别人,他问陈默:“你去澳门干啥去了!”

陈默听他这么一说,愣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昂,吱吱呜呜半天没说出来话,他完全没有料到我们知道了他的行踪,想好了对我们说的话,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不知从何说起了。

我见陈默憋得说不出什么,就说:“陈默,我猜到了一个故事,你听听我猜得对不对——你爱人重病,你们四处求医最后去了协和医院,医生发现是一种很罕见的疾病,住院查了几天,专家会诊说是癌症,治疗费高得惊人,你爱人为了照顾两个孩子早就辞了工作,没有医保,你们想了很多办法,也不知道怎么弄到那么多钱。结果你岳父爱女心切,听了某人的忽悠去赌博,一赌赌到了澳门,越陷越深,不仅输的很惨,还借了高利贷的钱,你没办法只好去澳门领他回家……”

我说到一半的时候,陈默已经泪流满面。我说完,他还在不停的抽泣。

我等他稍微平静了些问到:“你爱人什么病,怎么不在协和医院了?”我还想问,是病好了还是……没敢问出口。

“她开始诊断的是一种罕见的淋巴癌,我们全家都觉得天要塌了。”说着,陈默眼里又涌出了眼泪,擦了擦继续说:“后来,去友谊医院看了个权威的专家,说不是淋巴癌,是一种免疫系统的病,不好治,但终身服药能保住命。”

“那就好,那就好!”李昂感慨道。他把身体靠在椅背上说:“陈默,你老婆治病也得花不少钱,我借你拿钱就不用你还了,我们在部门发个献爱心的号召,让大家给你老婆捐钱。”

“好,我赞成!”

陈默听我俩这么说,连声道不妥:“不行,不行,钱我肯定还。已经给你们惹麻烦了,再说,我当初知道我老婆的情况没告诉你们,也是不想让你们这样,捐款这个事,我俩都接受不了,觉得哪怕卖房子也不想接受救济。”

“可我们不是救济,是献爱心啊!”我劝陈默。

“嗯,我记着你们的好!真的不用了。你们帮我在同事面前好好解释解释就行。”

陈默这道坎儿,算是过去了。注册新公司成了紧急的事。

到了年关的节骨眼上,我和李昂天真地把注册公司作为了解决资金困难的手段,我们把持股人的范围做了个折衷的处理,只是希望赶紧把公司注册起来,一来手头可以宽裕宽裕,二来也算是鼓舞士气。

不过,后来证明,我和李昂想得太简单了。人人都有从众的心态,有的经理虽然不想做股东,但得知其他经理成了股东,也出于各种考虑答应出资,本来说是自愿的事,搞的并不自愿。多数经理的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认购的股份从0.5%-2%不等,简直太零散了。

考虑到工商注册中的股东身份变更需要走程序,各种开会和签字,而经理们的职业发展前景变数多,为了简化股东变动的流程,我们商量经理们的股份由经理办公会几位同事代持,于是又有个别人私下里抱怨,说出了钱连个名分都不给,昂哥就是想圈点钱吧。

这种情形下,所谓的股权激励,效果可想而知。不过股权除了解决激励的问题,还可以解决归属感问题,这次股权分配,虽然激励作用几乎为零,但有人获得了归属感,也算是有些成效。

经理认购的股份基本有数了,朱总绝对控股的分额也早有说法,剩下的30%,是我们经理办公会五人分,比例由李昂先提出分配草案。

当李昂在办公会上把草案亮相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李昂10%,金荆8%,我5%,陈晨5%,单单2%。

我吃惊,我不是第二高的份额。在我的潜意识里,李昂对股权比例的安排,应该代表着我们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以及我们对公司的贡献度,未来,股权还代表着大家在公司运营中的话语权。

我记得以前朱总说过,公司成立,朱总是董事长,李昂是总经理,我是副总经理,其他骨干可安排为总监、高级经理等职务,李昂也双手赞成。为什么我作为副总经理的股份要比金荆的还少呢?是我贡献不够还是我工作不够出色?

那天借用的是总部一个最小的会议室,可我觉得几个人的距离好远、好远;我们在一个不大的圆桌边上围坐,可我觉得我们并不像圆桌那样和谐。在这种面面相觑的场合下,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沉寂了一会儿,李昂打破了宁静。

“大家都说说吧。这个方案是个草案,我昨天正好去叶华那个项目上,和金荆见面简单讨论了一下,这一稿呢,就是个靶子,大家尽情批判哈。”

“昂哥,我错了。”陈晨不再陈默了。

“啥意思?”李昂觉得陈晨的话古怪。

“昂哥,我错了,我不该昨天跟你请假去看李小丫,是不是我昨天和你一起讨论,就能拿8%的股权了啊。”

“陈晨,你什么意思,能不能好好说话。昂哥是和我讨论了,我们商量的也是草案,这不是拿出来和大家商量吗,你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金荆坐不住了。

“那好,我问你,金大师,你是怎么劝服昂哥,让你拿8%,我和小禾姐拿5%的呢?我觉得股份代表贡献和发言权,你说说我和小禾姐在贡献方面比你差在哪儿?”

“帅晨,calm down!我来说说。”李昂接了话。我也正想听听他打算怎么解释。“不是说你和小禾的贡献不大,大家贡献都挺大的。我是这么想的,股权呢,不仅针对过去,也针对未来,我们都多年的交情了,了解彼此,金荆的长处呢,就是看大方向、制定战略、扩宽业务线,这些对于我们公司来说都是大事,你呢,帅晨,可以专门负责专业技术这块,新公司你来担任技术总监,这是你的特长;”

李昂还没说完,陈晨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的不满:“昂哥,可别抬举我,我那技术弄的再好再细有人带头不用我也没辙,我不稀罕什么狗屁总监。”

“帅晨,你先别有那么大情绪,听昂哥把话说完吧。”我想听李昂继续说什么。

“小禾呢,贡献很大,我们都知道,要不是小禾姐帮我们操持后台,协调内外,我们就得乱成一锅粥,找人、留人、建队伍,都是小禾一手张罗,我早就说过,小禾没来以前,我们就是老肖手下的一个团伙,小禾一来,我们就成了像模像样的团队。”

“嗯,李昂,我觉得小禾姐的贡献在于她让我们顺利和老肖分了家,带我们顺利地加入了智达,贡献挺大的。”单单插了句话。

我猛然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单单,她平时总是没有什么立场的,今天居然替我说话!

“没错没错,”李昂接着说:“你说得对,单单。但我说了,股权不仅仅代表历史贡献,也代表未来的分工和我对大家的期待。”

“看来李总对我未来的期待值不高啊。”我确实很有情绪,当我一心一意为公司摆平各种困难和麻烦的时候,李昂就这样给我泼了一大瓢冷水。

“小禾,看你,你平时最识大体,今天这话是有情绪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没等我说话,陈晨替我质问起来:“那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们这种知识服务类的公司,业务是最重要的,管理人员相对而言,我只说相对而言啊,是次要的。其实行业内的惯例,你们也都知道的,管理人员的价值、薪酬待遇都是相对一线人员差一些,我只是陈述客观事实,不是说小禾对我们的价值不大,小禾,你对我来说,价值非常大。”

“容我想想我的价值吧。”我被冷水泼的有些心寒,我接着话茬问:“单单业务上也是肖总时代认可的骨干,是不是可以考虑股份提高一点,2%有点少吧。”我没法在公开场合为自己要价,就先为单单争取争取。

“李昂,听说其他经理有的已经认购了2%,如果我也是2%,是不是和他们一个地位了?”作为“两朝元老”的单单也觉得委屈。

后来的讨论中,我和陈晨一言未发,只是有时候互换一个眼神,互相揣测着对方,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另外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越说越激烈,他们已经红了脸,我和陈晨仅仅是皱着眉。

大家不欢而散。

我们那天谁都没有加班,早早的走出了办公室。我刚要开车走人,陈晨追了上来:“小禾姐,走啊,咱俩找小丫吃饭去,我请客。”

“上车!”

“小禾姐,我刚刚下了决心,我要辞职了。”

我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被后车狂嘀了一番,我急着踩了一脚油门,从后视镜看了一下后车,是辆保时捷,心想怎么没追我的尾呢,追了也好让我认识一下有钱人。自嘲中,因为油门踩的太猛,前车又急刹车,我差点追了前车的尾,那是一辆极为低调的辉腾。我急踩刹车,又被后车狂嘀了一番。

“别激动啊,呵呵。你要是把辉腾追了,你保险够不够赔的啊。”

“都是你刺激的!为什么要辞职?”

“百度挖我挖了好几次了,他们内审部特别缺人,年薪三十万,还有年终奖金,各种福利没的说,听说媳妇儿和孩子的医疗费都给报销,比在这儿强多了吧。”

“呵呵,你媳妇儿在哪儿呢?你家孩子在哪儿呢?”

“哈哈哈,面包会有的。”

“你不是那种为了钱抛弃我们的人啊,咱们可是一起创业的战友啊,帅晨,你怎么可能见利忘义啊?”

“哎,小禾姐,高看我了啊,我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哈哈,我这么多年掩藏的还不错吧?”

“好了,贫嘴结束,说正经的吧,为什么要走。别告诉我就因为今天的事。”

堵车,依旧堵车,春夏秋冬如一日的堵车。

“来来来,小禾姐,我用金字塔原理向你陈述一下辞职原因,文章标题:无法容忍现状,须立刻离职。再说一级标题哈,第一,团队带头人魅力荡然无存,我无心辅佐;第二,本人与某核心成员价值观相左,无法继续共事;第三,我爱上了咱们同事,我选择主动离开。”

陈晨的话无懈可击,也挑不出什么破绽给我机会反驳,于是我转移了话题,道出我内心的疑问:“我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您尽管问。”

“小丫爱了不该爱的人,你有没有过这种纠结?就是感觉自己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陈晨不做声,他没有再给我建什么“金字塔”,我们俩就这样静静地听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我有点后悔问这个似乎很不恰当的问题,刚想再换个话题轻松转弯,陈晨说话了:“小禾姐,知道歌德有首诗吗?大概就是说:我爱你,与你无关。”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表达心中涌起的感动,陈晨补充到:“我是听小丫说过这首诗,这是我的心情,也是她的心情。只可惜,我们的爱不是彼此的。不过,我觉着我离开你们,心情反而会更放松,没准向李小丫正式展开攻势呢?”

听了这句话,我对陈晨的离开虽充满惋惜,却又充满了祝福。

遇到红灯,停车等待,发宣传单的小伙子拿着去泰国旅游看房的广告敲了敲陈晨那边的车窗,陈晨摇下车窗:“你多给我几份吧。”说着,拿了一叠儿。

“哇,有钱人啊你。”

“我是看这小孩儿不容易,也就十几岁吧,这么冷的天,手都冻红了还得在街头发这个。”

我一时语塞,盯着陈晨看了又看。

“我脸上粘大米饭了?看个没完啊?我没钱,没钱才跳槽呢。再说,泰国的房子哪有北京贵啊!敢在北京买房才是有钱人呢,是吧小禾姐。”

我们和李小丫见了面,她状态不好,有些憔悴,眼睛略肿,黑眼圈很明显。她把长发随意的拢在身后,系了一条淡蓝色的丝带,宝石蓝色的鸡心领棉衫把她的脸映衬的更加忧郁了。

陈晨伸手摸了摸小丫的头顶以示安慰。

“边吃边聊吧,两位女士。我即将踏入高大上的BAT,以后肯定比你们有钱啊,今天我请客。”

李小丫突然提起精神大声问陈晨:“你和小禾姐坦白了辞职的事?”

“对啊,刚刚说的。”

“小禾姐,我也想辞职了。”李小丫也来刺激我。

“为了王总?”

李小丫眼里的忧郁就像阴天里的大海,有浪花翻滚但却黯然失色。她解释说:“也不算是为了王总吧,只是觉得,已经没有勇气面对同事了。想换个环境工作。”

“你不喜欢这个团队了?不喜欢在这儿工作了?”

“不是,喜欢,昂哥和你都很好,大家也很好,工作也很好,是我自己不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你就不用走啊,我来保护你,以后哪个同事敢对你说三道四,我来搞定他。你换了公司,就没人议论你了吗?”我也不知道当时哪儿来的那么大勇气,敢在李小丫面前打包票保护她,我保护得了她吗。

李小丫惊讶地问:“你不是来劝我离开王总的?”

“我为什么要劝你离开他?我有什么资格评价你的爱情呢?西方有个观点我赞同,Don’t judge。”

“啊?”李小丫一下子哭了,她好像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我是真这么想的,我还想,陈晨如果辞职了,我更不能让李小丫也走掉。

“我也不瞒你,吴总前两天有单独约我吃饭了。”

“嗯,听说了,你还要回来不少钱呢。吴总对你有意思?”

“即使他对我有意思,又能怎么样呢?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你要的是什么?”

“我要的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爱人和家庭。”

这句话我是故意说给李小丫听的,谈恋爱容易,可以让爱情有个踏实的归宿好难。李小丫听了哭得更伤心了。

“小丫,你要什么呢,你也不是很年轻了,我知道你爱他绝对有合理的解释,但是以后呢,激情过后呢?他会不会给你你想要的呢。爱谁都无可厚非,但爱情不等于生活。你得自己想明白这些,要坚强点,敢于面对过去,更要有勇气面对未来。”

陈晨看着李小丫,眼神温柔,微微皱眉,他一定是想大声说出来“让那个老家伙滚蛋吧,我来照顾你”,但他没有说这些,而是挑了挑眉毛努力放松了一下面部肌肉,说:“来,小丫,快来点冬阴功汤,修炼好内功哈。”

陈晨选的这家泰国菜馆很不错,环境菜品都是一流。这风格和我们谈论的话题还挺搭配,都是甜、辣、酸搅和在一起的浓浓的咖喱味。

我想让李小丫尽情倾诉倾诉,就接着聊起她想聊的,我问她:“我听说,王总是入赘到陈家的。”

李小丫拖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边想边说:“对,我很心疼他,他丈母娘对他特别苛刻,他是寄人篱下,公司里什么大事都决定不了,员工都私下里议论他是吃软饭的,其实他很有才华、很有商业头脑,叶华能有今天,如果没有他根本做不到。他们一定觉得我贪图王总的钱,你们知道的,我不是个物质女孩,就算是,王总根本也没钱啊,他的钱都在他太太和丈母娘手里。……”

我们专心地听着李小丫说啊、说啊,倾诉是疗伤的好办法。

陈晨一直不说话,皱着眉头低着头玩手机,我接着为李小丫诊脉疗伤。“他太太不爱他吗?”

“不爱,他太太总是和他丈母娘一个鼻孔出气。他们在澳大利亚有房子,听说他太太去那儿度假了,要不然,这两次到朱总那里闹的没准就是他太太了呢。”

“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了小丫,你就说吧,他说没说要娶你啊?”陈晨没好气儿地把手机放下,直奔主题地问。

李小丫一直不解陈晨的“风情”,直了直腰板理直气壮地冲着陈晨说:“我没要求他一定要娶我啊。”

“哇,那王总一定爱死你了。”我这句话真是从心坎里流露出来的感慨。难道男人不都追求这种境界吗?家有娇妻、外有红颜,娇妻不离不弃、红颜通情达理,有人关心、有人爱、有人为自己奉献一切,还不要求男人离婚,这可是最高境界啊!

陈晨急脾气又上来了:“这孙子!那怎么行,你们就这么耗着,你以后打算就这么过一辈子吗?你怎么这么傻?”

李小丫被陈晨突然提高声调吓了一跳,愣愣地看了看我说:“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不想难为他,他对我真的很好,特别体贴,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关心过。”

陈晨提到过李小丫的家境,可能是因为她父亲是军人,她从小就很少见到父亲,军人脾气刚烈、我行我素,对李小丫母女苛责的多、关爱的少,或许李小丫正是由于突然在王总身上找到安全感和幸福感才这么痴迷?我猜,李小丫内心深处,期待有个人弥补那段缺失的爱护。李小丫对王总的体贴一一列举,每说一个细节,她的眼里都会闪烁着迷恋的泪光,柔情似水。

可惜,激情总会消退,我相信王总和他太太曾经也热恋过,王总以前一定也对他太太特别好,特别体贴过。

“你见过他太太吗?”

“没有。”

李小丫并没有见过王总的太太,就一口咬定他太太不爱他了,恋爱中的人没有理智和逻辑。

人们总是把自己想得比真实的自己要好,总是容易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的付出就是别人乐于接受的,总是倾向于把自己当作别人的救世主。就像李小丫,她对王总的逻辑就是:你的太太不爱你了,我来爱你,你在那个家里不幸福了,我来给你幸福。

我没有劝陈晨留在公司,也没有劝李小丫离开王总,我知道一切的语言都不能直接促使人改变扎根于内心的成见,除非哪句话能激发出他们自身的反思和顿悟,可惜我的功力不够,我找不到这样的语言。

开车回家的路上,随便找了喜马拉雅上的段子来听,这年头,音视频节目最卖座的就属怎么帮创业者找钱、分股权了,喜马拉雅上很多栏目都是围绕这个话题。听到一个“专家”口若悬河地说着,他提到,创始人不要怕让渡自己的股权,你为了尽快融到钱,多让渡出去一些权利又何妨?……这让我想起另一位“专家”讲过的一个论调,说创始人绝对不能放弃自己的控股权,没有控股权,你就丧失了话语权,战略、业务目标等等,你说了不算,你创业是图个啥?……

我想起了股权分配,心情差极了。我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我不平衡,非常不平衡,是不是我也太过自恋,把自己想得太好、太重要?难道我费尽心思争取来那么多资源,冲锋陷阵摆平了那么多别人不愿出头解决的麻烦,在李昂那里都不如“未来的”虚无缥缈的“战略定位”重要吗?都不如高级经理出一份要不回来钱的报告重要吗?

到了车库,停了车,我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独处,安静,可以不受干扰的与自己的内心对话。

刘天星突然发来微信,打断了我和自己的对话。“烂笔头用的怎么样了,有什么意见随时提啊。”

“还没怎么用,最近团队有很多事,有点乱。创业好难,你还打算创啊?慎重啊。”

“创啊,创业就是一种生活方式,怎么活着都不容易啊。你遇到麻烦了?”

“那么努力,不被人认可,伤自尊了。”

“你就是从小到大太优秀,被别人认可惯了,所以太要强。”

“从小到大?好像你多了解我似的。”

“从大学就认识你啊,也从同学那儿听说一些你小时候的事,还不算了解啊?”

“要强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只是容易受伤。别人认可不认可的,有那么重要吗,自己做到了、做好了就可以,别太在乎别人的评价。”

我心里想,刘天星不会明白的,这认可可不是赞许几句、鼓励几声,这可是活生生的股权,是话语权的象征,公司做大了,还是真金白银啊,怎么能不在乎呢。

我有点疑惑了,是不是真正的创业者就是像刘天星这样才行,内心无比强大,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又发了一条:“人都是社会动物,不在乎别人的评价怎么生存呢?”

“那是没有到一定境界的人。”

我也不知道刘天星的话对还是不对,可能没有达到一定境界,真的是理解不了这种心态。

我很在乎李昂对我的评价,也坚决认为李昂对我的评价就是给我的股权份额。但我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不愿意撕破脸皮争要这些利益,我觉得李昂这么做,已然表达对我的价值评判,我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非要劝说他给我提高了股份,挺没趣的。就像两个谈恋爱的人,一个向另一个索取更多的关心和爱,就算得到了,难道自己心里就踏实吗?那不是“嗟来之食”吗?

不过我不平衡,总要让他知道。我给他发了条微信:“李昂,我可能是把自己看的比别人想像的更重要了。今天的股权比例我确实有些吃惊和失落,不过相信这不会影响我的工作动力,我希望我以后能真正的重要起来。”

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忽隐忽现了几下,并没有下文。我知道李昂想和我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算了,明天陈晨还得打击他一下呢,我想着,下车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我依旧到的很早,剪剪花、冲杯咖啡,正打算翻看《活着》,李昂进来了。

“我知道昨天的事让你不开心了。其实,你对我很重要。我想了想,从小到大都没有谁像你这么支持我,既帮我解决家里的问题,又帮我树立了在团队里的地位。如果你不是女的,我会给你一个拥抱表示真心的,我是真心感谢你。”

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佯装毫不在乎地说:“解决你家里的事情,是我拿你当朋友,和工作无关。”

“我昨天一宿没睡,这件事我也有了新的想法,我和你再聊聊吧,你看我这么调整一下合理吗?”

“李昂,没关系,不用和我聊这些了,调整到什么程度我都接受,我也是真心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资金到位,稳定人心。”我心里想,今天你就知道,你调整了也是白费功夫的。

中午,李昂脸色阴沉的像世界上最深的、永不见天日的“马里亚纳海沟”一样。

“陈晨提离职了!你知道吗?”

陈晨今天没来上班,给李昂打电话交待的。

“不知道。”我只能说不知道,否则我解释不清楚了。

“你怎么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也许就厌倦了。”

李昂一脸狐疑地看了看我,问:“你怎么这么冷静,我听了都要晕过去了。”

他盯着我看,我有点心虚,赶紧问:“你问他什么原因了吗?”

“说是不想再当乙方,不想再看甲方脸色了,整天被客户操练的累了,烦了。”

看来陈晨对李昂讲了个体面的理由,我接着问:“你觉得他因为什么辞职?”

“哎,太年轻,心里担不住事!就因为股权比金荆少了,不平衡了呗。太幼稚!年轻气盛,不能受一点儿委屈,整天要和金荆争高下。”

李昂说着,特别生气,他觉得现在团队正是艰难的时候,陈晨居然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他,实在无视兄弟之情,简直就是见利忘义。李昂想起自己曾经对陈晨那么好,什么新知识都教他、逐字逐句帮他改报告、给他重要的项目带队、破格提拔他,还在他生病的时候给他多发工资;又想起陈晨最近总是和他唱反调,当众和他顶撞,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想不开。

“这个忘恩负义的,现在陈默上不了班,小丫的问题乱成一锅粥,陈晨就这么拍屁股走人,他想过我的感受吗?这个时候背叛我,他也说得出口!他对得起我这么多年的信任吗?”

“那不叫背叛,他也没故意害你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再说陈晨是个敬业的人,他会把手头项目搞定再走的。”

下午,李昂又一脸“马里亚纳海沟[]”般暗无天日地来到我办公室,关了门,瞪着眼睛问我:“陈晨在同事之间煽动情绪,我怎么处理他?”

“煽动什么情绪了?”

“和好几个同事都说,他离职,因为不愿意伺候客户了,当乙方跟当孙子似的。你看办公区那些人,都在议论。你说,这不是扰乱军心吗?还嫌我能用的人不够少是吗!”

“别急,我和他沟通一下,让他慎言慎行。他一直把你视为老大,仰视你,他不会故意拆你的台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你赶紧写一个声明让他签字,让他保证不再煽动别人情绪。对了,他得保证去了百度不挖我的人!让他签字!”

“李昂,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做不了同事还能做朋友啊,你这么做,难道你和他以后连朋友都不想做了吗?”

“哎!”李昂一屁股坐下,他们的兄弟情分参杂在陈晨辞职事件中,把一桩平常的离职搞的复杂起来。

“你没看过麦肯锡的书吗?麦肯锡离职的人都被叫做麦肯锡校友,这么多校友可是个超级强大的联盟啊,兄弟有了好去处,咱们得欢送一下啊,以后就是咱们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