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向前一步

“当选择一份工作时只有一个标准是重要的,就是它是否能让你快速成长。”

——《向前一步》

到家已经夜里十二点多,老公还没回家。

“我到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给老公打电话,响了好几声老公才接起来。

“线上事故,通宵,不说了。”他很快挂断了我的电话。

朋友圈里戏传过,打个电话就能让一个男人立即出现,电话里只需说:“来吧,几个美女等你一起喝酒呢。”老公说:“让我们互联网码农立即出现,只需说四个字——线上事故。”

老公所在的Q公司做的业务是为网络直播提供技术支持。2013年,网络直播的市场竞争很激烈,直播的内容提供商往往没有自己的技术支持团队,需要把这一块外包给技术过硬的人。和互联网沾边的IT男,加班是家常便饭,像Q公司这样为网络直播提供服务的,从技术大咖到刚入职的小同学,都要24小时候命。《重新定义公司》一书中提到,在互联网创业公司,有着这样一批人,他们不用别人给自己安排任务、设定KPI,他们对工作的热爱和对完美的追求完全是自动自发的,他们是一批自我驱动的人。

老公和他的伙伴们,就是这样一群人,网络直播服务中遇到困难,无论是火烧眉毛的线上事故,还是不急解决的技术难题,他们从不计较这事属于谁的职责范围,都会很自觉地开动脑筋,自动投入,做出最大限度的努力。

晚了,我没打扰陈默,心里却犯起嘀咕,这位段子手急着找我要干嘛?

夜深人静,想到旅行前的一幕一幕,我暗下决心,催款的事我不擅长,不想为这种事折磨自己了。我打开电脑打算给李昂写一封邮件,说明我对自己工作的认定和规划,写了半天,总觉得措辞不到位。干脆撤消,心想,还是明天当面和他沟通吧。

第二天,我很早到了办公室,陈默已经坐在那里等我。

他看起来很憔悴,头发油油的,胡子也没刮,羊绒衫上贴着一块油渍。

我心里一颤,忙问:“你……出什么事了吗?”

我看到陈默眼中的红血丝,知道事情不妙了,只听到他声音微弱的回答:“我,我家里出了点儿事,需要借些钱,你看能不能帮我一下?。”

“啊?出什么事了?”

陈默稍稍转过脸,声音还是在嗓子眼里转:“那个,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那个,确实有点急,你要是方便先借我一两万,我处理完了再和你详细解释?”

我站在原地一脸狐疑地看着陈默,心里琢磨着他们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知道何事,就借给他钱?他看出我的不解,就拿出纸笔,迅速写了张借条,签了自己的名字,把金额空着,让我自己填数,边递给我边说:“小禾,相信我,我会还你的,连本带利一起还,同事一场,相信我吧。”

欠条递在我面前,我犹犹豫豫地接过来,拿起笔,犹犹豫豫地掂量了一阵,写了金额:壹万元整,用支付宝给他转了账,他便道了谢,出门了。

我在后面追问道:“你去哪儿?”声音消失在空荡荡的办公区。

李昂一到办公室,我没顾得上和他沟通职责范围,而是急着问他知不知道陈默家里出了什么事。李昂说他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陈默在元旦放假前一天也向他借钱了。

“你借给他了?”

李昂一边开启电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借了啊。”

我看他这么不在乎,就好奇地追问:“你没问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就借给他了?”

李昂抬头问:“你借了吗?”

他这么问,反倒让我觉得我问他的问题多余。李昂见我默认了,接着解释说:“陈默也算元老了,跟着我本就是支持我这个老大,我要是不借给他,岂不是显得小气了,再说,又不是不还。看他那着急样,肯定家里遇到事了。”

我想到李昂对“战友”一直很慷慨,虽然陈默算不上他的好兄弟,但是也是并肩作战过。李昂还提到,说他觉得陈默前阵子的工作状态好像不同以往了,有几天还主动加班。说着,李昂突然眼眉一挑,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对了,按照惯例,咱们快要该普调工资了,我这两天也琢磨要给谁涨工资呢,这个你费心规划一下。”

我一听到工资二字,联想到发年终奖金的日子也就在眼前了,愁上心头,我告诉李昂:“预测,咱们发奖金的现金缺口还有五十万呢。”

李昂一听这数着急了,忙问我:“河南那笔钱要回来了吗?”

一提这个,我就气不打一出来,我不情愿地说:“还没问,这就问问。”

我给财务部打过电话,回复说还没到账。

李昂一听更急了:“什么?还没到?合伙人靠不靠谱啊!”

“别这么说,邵总已经很帮忙了。”我想着,再等等,这个节骨眼上,即使再催合伙人,也无济于事,不是合伙人的问题。

只见李昂眉头拧在一起:“帮到什么忙了他,邵总也是老狐狸,没准等咱们先给他回扣呢,没准就是和那个老家伙一起给咱们做个套呢!”

我见李昂这种态度,真想和他翻脸,心想老大你怎么可以连自己人都不相信了,邵总对咱们这事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这么误解他?我也发泄了一通:“李昂,你怎么搞的,不至于吧你,邵总的人品我信得过!你这话让别人听见了,以后谁还帮咱们啊!”

李昂看出我的不满,就转移了话题:“吴总那边还不松口吗?”

一提这个,我既心虚、又生气。我憋在心里的话,一直往嗓子眼里跳。我特别想说,李昂,李总,催款的事我力不从心,你亲自主抓吧。还没等说,李昂接了朱总的电话,匆匆忙忙去他办公室了。

“李昂,正好你去朱总那里,和他谈借运营资金的事啊!”我在背后追了一句,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李昂万万没有想到,朱总叫他去办公室,不是为了了解工作、不是谈项目和管理,竟然是——

“李昂,来来来,坐!”

“朱总,您找我有事?”李昂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位老人家,柳叶眉,丹凤眼,一副红色边框嵌着亮晶晶水钻的眼镜,把本来就白皙的脸衬得更加有光泽,但这么美的老人家,冷冷的面无表情,让人看着有点害怕。

朱总没有说别的,直接进入主题:“李昂啊,叶华地产是你们的客户吧?”

“对。”

“这位陈太太是叶华地产的,”朱总说到这里有点支支吾吾。

“小李啊,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吧,”陈太太开了口:“我是叶华地产总经理王总的岳母。”

李昂丈二和尚地向对方问好:“您好啊,阿姨。”

老人家立起眉毛问到:“不要叫我阿姨,我有那么老吗?叫我陈太太吧。”她的妆画的有点浓,大概想掩盖岁月的痕迹,一身淡蓝的羊绒长裙和足有两寸高跟的皮靴,试图告诉人们她还年轻。

李昂觉得这位老人家怪怪的,有种不详的预感,一脸僵笑地问:“不好意思,陈太太。您是来找我的吗?”

朱总打断了俩人的对话,抢先说了一句:“李昂,陈太太,我还有个重要的会议,得马上赶去中注协了,你们就在这里聊吧,我的办公室条件不错,安静,希望你们尽快解决问题。”朱总说完了,和李昂握了握手,握的很紧,眼睛瞪得很有深意,对李昂说:“你一定好好解决这个问题,希望不要再有麻烦。”这句话似乎话里有话,把李昂说的更糊涂了。

朱总一撤,大大的办公室里就剩下李昂和陈太太,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远隔5米的椅子上。

陈太太把双手重叠,轻轻搭在膝盖上,收起一脸严肃,略带温和地说:“小李啊,我来呢,是想请你,劝告你手下的员工,李小丫同志,以后不要再纠缠我的女婿了,否则对谁都不好。”

李昂被惊到了,万万没有想到,陈太太竟然是替她闺女主持公道的。

朱总的办公室里,有个一米多高的玛瑙金丝地球仪,就放在沙发边上,陈太太一手端着茶慢慢品着,一手轻轻转动着地球仪。

李昂开始流汗,这种问题对他来说,难度不亚于让他去陪客户喝酒,毕竟,喝酒也算是常理之中,而解决“男女问题”,实在是他始料未及、从未见识过的。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但陈太太话很多,一句接着一句。

“小李啊,团队里不能纵容这种伤风败俗的作风啊!”

“现在的年轻人,简直不可理喻,破坏别人家庭,就不觉得害臊吗?”

“这种小三儿,就是贪图富贵,我看得多了,没一个好东西!”

“你说,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狐狸精?”

陈太太声音越来越高,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干脆站起来,对李昂指指点点地质问起来:“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不说话啊?”

李昂心里搓火,一句话也插不上,他下意识地摸摸西服的口袋想找包烟,没有找到,一听陈太太突然问他,汗流的更厉害了。

他只能敷衍一下:“是是是,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和我的员工说清楚的。”

“不光是要说清楚,要解决问题,一个月之内我要看到效果,不,一周之内吧,如果那个李小丫还和我女婿勾搭在一起,我下次再来,就不是今天这个态度了。”说完,拿起她那名贵的坤包,挺直了腰板,长舒了一口气,愤然离开。

就在李昂饱受煎熬的时候,财务部终于给我报喜,郑州的项目款到账了!我立刻给邵总发了信息千恩万谢,这十几万回来的真不容易。虽然只是十几万的数目,也足以让我神清气爽,小小的安慰和小小的成就感偷偷滋生了起来,一种付出后有所收获的快感就像给我注射了一针兴奋剂。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自己讨厌的事情,但因这讨厌之事而带来的成功,往往更容易让人信心倍增了。

李昂回到办公室,手都有点发抖了,他抓起桌上的烟盒,颤颤悠悠地弄出一支烟,点着后猛吸几口,抓起电话就给李小丫打过去:“李小丫,你是怎么想的,以前老肖手下那个经理的教训还不引以为戒吗?现在可好了,王总的丈母娘已经找到朱总了,你让我们脸往哪儿放啊?你就算要找有妇之夫,也别在咱们自己客户里勾搭啊!”李昂的声音大的好像打算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

我赶紧进了他办公室把门关严,在A4纸上写了个大大的“冷静!”推到他面前。

他也反应过来过于激动,收了收嗓门,说了句:“你先从那个项目上撤下来吧,换单单顶替你。回来再说。”

我听完了李昂的叙述,明白了。看来我预感的麻烦终于来了。

李昂见我稳稳地坐在他对面,不解地问我:“你怎么这么冷静?这事不大吗?”

我反问他:“不冷静还能怎么办?再说,这事很大吗?”

李昂好像看穿了什么,没好气儿地问:“你不会是知道李小丫的事吧,你们平时走的那么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知道一点儿。”

“什么?”李昂重重地碾碎了烟蒂,“你知道?知道怎么不早说?!知道怎么不劝她?难道要让人家找上门来你们才开心吗?不嫌丢脸吗?”

我见李昂丧失风度的样子劝到:“你看你,又激动了。这是人家私事,我能说什么呢?”

李昂站了起来,双手叉腰,在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里转了两圈,站住了说:“那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办?影响太差了,朱总都被搅合进来了。这还是私事吗!”李昂又点上了一支烟。

正说着,金荆敲门进来了。

“昂哥,怎么听说把李小丫从项目上撤下来了?干的好好的,再说,她是王总钦点的啊,这一撤,怎么和王总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他心里清楚!有家有室的包二奶,还让我和他解释?”

金荆也愣了,眼睛也不像平常一样眯成一条缝,问到:“什么?几个意思啊,这是?谁是二奶?”

“李小丫,和那个王八蛋王总!懂了吗?”李昂说完又简单描述了一下遭遇那位陈太太的尴尬局面。

“啊!”金荆也张大了嘴愣了一阵子,居然还不忘了嘴贫:“昂哥,那就不叫二奶了,只能叫小三了。二奶是被包养的,不工作的,你看,咱们小丫工作多勤奋啊!”

我无奈地打断金荆提醒他严肃点:“别说风凉话了,赶紧商量商量怎么办。”

金荆索性坐下来,清了清嗓子说:“怎么办?我看啊,只能小禾姐你出面劝劝小丫了,要不还能怎么办,事情弄不好,越发不可收拾就遭了,你看看昂哥见到的那个阔太太,不是好惹的。”

李昂听了之后不再那么抓心挠肝,“金荆说的有道理,小禾,辛苦你和小丫好好沟通沟通,让她离开那个姓王的,步入正常人生活不好吗。”

“我?”我心里想着,为啥又是我?

李昂轻轻弹了弹烟灰说:“对啊,你是咱们部门掌管人力资源的,这员工关系的问题,你得负责,再说,你和小丫关系好,如果我去说,她也会有抵触心里的,我刚才都搂不住火儿把她说了一顿,估计她已经对我很抵触了。”

金荆敲边鼓道:“昂哥说的对啊,小禾姐,只能靠你了,我看好你啊!”

我还没来得及和李昂说,我不打算当催帐的了,现在我又突然多了个莫名其妙的任务,这都什么事儿啊?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我还要再向前走一步吗?

一提到创业,大家自然地会想到制定战略、开拓市场、维护客户、管人管钱,会想到项目怎么运作、资金怎么收支、人员怎么调度。直到李小丫的感情出了问题,我才意识到,我们还要面对和解决员工们的“私事”。

我没有正面回李昂和金荆提出的要求,处理李小丫的情感纠葛,比跟客户要钱更无章法可遵循,这事对我来说就是个天大的谜团,完全找不到线索。

“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吧,你们也都是谈过恋爱的,应该能明白恋爱中的人完全没有理智,让我劝小丫离开王总,岂不是越劝越逆反。”

“哎,从长计议,昂哥,你要挺住啊,回头老太太还得找你。”金荆说着,脸上露出坏笑。

“My god!”李昂紧着鼻子,叹着气,用手一遍一遍摸着脑袋顶儿。

金荆话锋一转说:“说点别的吧,昂哥,让单单上我这个项目,我不同意,给我换个人。”

李昂不解地问:“单单和你同一级别,你还嫌不够好啊。”

金荆露出一种鄙视的神情严肃地说:“虽然她也是高级经理,但水平能力我可不敢恭维,不信你们问问下面的员工。单姐既没有敬业的态度,也不会培养员工,这项目我和她配合起来肯定麻烦啊,你想想,叶华现在情况多复杂啊,没准一颗大炸弹等着咱们呢,你给我找个靠谱的人做现场经理吧,也让我这项目总监省省心。”

李昂觉得金荆这么说对单单有些不公平,半疑问半指责地说:“单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金荆无奈地辩驳着:“昂哥,我是那种人吗?我只是就事论事,再说对单单有意见的又不是我一个人,你们以为就我矫情吗?你们得走出办公室,走到同事们中间去,听听民声!”

“哎,行了,这一摊子一摊子的烂事还不够我烦的。小禾,你看还有谁可以调用。”李昂想到他已经把人员调动的权力给我了。

“没有了。裴晓还得跟南昌的项目,陈默说家里出了事,其他能做现场经理的都在出差,脱不开身。其实从级别匹配的角度看,单单和金荆在一个项目上确实不妥,项目成员的级别层次本来应该区别开才对,但确实没有别的人选了。”

金荆绕过我提到的没有合适人选的重点,又换了个话题问到:“小禾姐,裴晓的项目怎么还不回款,那她还天天耗在那儿干嘛啊?听说有40万可是拖了好一阵子了,你上次去南昌没搞定啊?那得继续跟进啊,要不然奖金都发不出来。”

“我尽力吧,这件事你别到处和员工们说了,好像我们经营上遇到多大困难似的,别搞的人心惶惶。”

“小禾姐,你这是不信任我啊。”

“怎么会,我只是强调一下。”

金荆不开心的走开了,两秒钟之后转身回来:“昂哥,小禾姐,我一会儿去客户那儿。对了,你们刚才提到陈默家出事了,知道是什么事吗?他还和我借钱了呢。”

“啊?”我和李昂对视着,这才发现,陈默不仅向我俩借了钱。

“你借给他了?”

“借了,当时觉得陈默膀大腰圆身强力壮,还钱应该不成问题,虽然犹豫但也借了,同事一场不好意思说不啊。现在又有点后悔了,主要是不知道他到底什么事用钱。”

听金荆说完,我们三个都没说话,金荆呆了一会儿,索性先走了。

吃完午饭,我独自在外散步。雾霾的天,昏昏沉沉,四环上的汽车即使在中午也是堵成一片停车场。这,在北京开车的人都已习惯,没人鸣笛、没人硬挤,大家早已被折磨顺从,环境紧紧包裹着人们,在潜移默化中打磨着人的心智。

远远的,我看到李小丫背着个电脑包,抱着个纸盒箱,低着头匆匆地走着,我想赶上前去和她聊两句,小跑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我说点什么呢?没想好。

李小丫的事情很快传开,成了同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好在她这几天都没有上班,耳根子算是清净。因为李小丫不仅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朋友,她的事,让我对婚外恋的事有了与以往不同的看法。我相信事情表面虽有是非对错,但更重要的是找到藏在后面的因果,只有找到了因果,问题才有希望得以解决,否则,我们简单地嚼舌根子评价别人的私事有什么意义?

隔了一天的功夫,金荆终于按捺不住,给陈默发微信问他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问了几次没有回复,金荆心里没底,打电话过去想说个清楚,没想到,陈默的电话关机。这下金荆有些慌了神,看来事情不妙,赶紧跑去找李昂,李昂叫上我,三个人关在办公室里继续连番换着号码给陈默打电话,他关机!

事情蹊跷,我问金荆:“你知不知道陈默还跟谁借了钱?”

金荆一脸无辜地回答:“我也没问啊。”

李昂想到,应该问问陈默所在的项目,陈默“消失”前,说他要去客户那里做点收尾工作,但李昂问客户公司的同事,回答是:“陈经理最近都没来过啊。”

我们仨听了,傻了眼,不祥的预感骤然蔓延开来。

为了不引起部门的骚动,我们仨商量好,分别私下里问问自己熟悉的同事。没想到,事情比我们想想的要严重,陈默向好多同事借过钱,有十几个同事都多多少少借给他一些,这些人中,有的要了借条,有的没有要;有的说是陈默答应还钱的时候给很高的利息,有的说借钱是因为陈默看上去很可怜;有的是陈默当面借的,有的是通过微信聊天就借了的,算了算,借给陈默的钱一共有五万多。尽管我们三个私下询问此事,但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很快像爆竹一样炸开了锅。好几个同事纷纷发微信、打电话给陈默,依旧没有音信,终于有人站出来说:还是报警吧!

我想了想,如果报警,理由是什么呢?

杨不凡永远都是第一个“挺身而出”的人,她抱怨道:“我也借了陈默不少钱啊,他说要给我10%的利息呢,敢玩失踪?报警,告他诈骗!”

我看着杨不凡那张白白净净的脸,越来越想不明白她这张貌似纯洁的脸怎么掩藏着这么焦躁跋扈的心?

李昂听了杨不凡的“建议”,问我能不能告陈默诈骗。我有种“懒得理你们”的心烦,对李昂说:“先不说五万块钱的金额能不能在公安局立案,就说现在的形式,咱们还不知道陈默骗没骗咱们呢,就说他诈骗吗?再想想办法,找到人再说吧。”

杨不凡嘟囔着脸,摔摔打打地坐下在电脑上码字去了。

我们翻出员工登记表中的紧急联系人的电话,是他妻子的,也是关机状态,这事也太蹊跷了。大家全都没有了工作的心情,就是那些没有借给陈默钱的人也都无心干活儿,都等着看“好戏。”

我猛然想起有同学在公安部工作,心想说不定同学能帮我们查查陈默的下落?不过,也不知这种没有报案的事,同学肯不肯帮忙趟这潭浑水,想来想去,也只能先问问他。老同学还是那么亲切热情,听我说了事情经过,他二话没说就同意帮我查查,他再三嘱咐:“你给我他的身份证号就行。不过,我查到的东西,你们自己心里知道就好,千万不能用做以后报案的证据啊,要不然我可就犯错误了。”

“你放心,感激不尽,绝不出卖你。”

当天夜里,同学发来消息说,查到陈默在元旦期间出入澳门两次,今天应该也在澳门,有入境记录,还没有回大陆呢。

“小禾,你这同事有可能涉嫌赌博,当然,这只是推测,今晚我还有案子要办,明天再给你查查其他情况。”

我的头一下子炸开了,晴天霹雳。我用手敲着头,让自己清醒一些,好回忆回忆陈默见我最后一面的情景——憔悴,头发油油的,胡子也没刮,羊绒衫上贴着一块油渍,声音微弱没有底气,原来,他是去赌博了!怎么可能是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我连夜给李昂发消息让他第二天提前一个小时到办公室商量一下对策。

转天一大早,我和李昂同时到了办公室,见了面,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就面对面坐着,他也没抽烟,我也没泡咖啡,都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我们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听到敞开办公区有动静,我把椅子滚动到办公室门口向外看了一眼,单单到了,她看见我,走过来,第一句话就问:“正好你们俩领导都在,陈默有消息吗?”

我和李昂好像都在等着对方开口,谁都没先出声。

单单追问:“他家里出了什么事了?我还借给他一千块钱呢。”

就在这时,裴晓也来了,见我们拥在李昂办公室门口也走了过来问出了什么事,怎么死气沉沉的。

单单一把抓住裴晓的胳膊问她:“你也借给陈默钱了吧,富婆?血本无归可怎么办啊?”

李昂见状终于开口了:“小禾,还是和大家都说清楚吧,也好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

就这样,我只能告诉她俩这个不幸的消息:“陈默,最近经常去澳门。”

“什么?”单单惊了,尖叫一声:“他竟然拿着咱们的钱去赌博!”

“什么?他拿着钱去赌博了?王八蛋!”说这话的,不是单单身边的裴晓,而是刚刚走进来的杨不凡。

消息让杨不凡听到了,就是让新华社知道了,她立刻冲着李昂的办公室嚷嚷开了,边嚷嚷,边走到自己座位上,脱了大衣甩到椅子上,再把包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扔,她的嘴一直没停过:“我就说陈默不是好东西,你们都护着他,我说报警,你们还说不用,这不是诈骗这是什么!”

我和李昂设法劝阻让杨不凡稍安勿躁,根本没有用,她就站在原地各种诉苦、抱怨、发泄:“不接电话,人都消失了,肯定不打算还钱了啊!”说着说着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她戛然而止,立刻切换模式,在包里翻手机,拿起手机就要打电话,我一看,八成她要报警,就跑过去一把夺下她的手机。她急了,冲着我歇斯底里的喊:“苗小禾,我报警是我的权利,你凭什么抢我手机!”

我耐着性子劝她:“我不是要抢你手机,你先冷静冷静,去我办公室咱俩好好聊聊,咱不是为了解决问题吗,报警不一定解决问题。”

她又气又伤心地又开始哭诉:“我怎么这么倒霉啊,陈默还说给我利息呢,连本儿都拿不回来了,好心好意借他钱,他拿去赌博,那都是我血汗钱啊。”

我见同事们纷纷来上班,一心想把杨不凡挪到办公室里面,生怕大家的情绪被煽动起来,尽管我真想上去把她嘴缝上,也只能继续好言相劝:“好了好了,别难过了,我不是也借他钱了吗,都冷静下来想想还有没有好办法。”

杨不凡不依不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接着嚷嚷:“苗小禾,你工资多高啊,我能和你比吗,我那是伺候客户鞍前马后赚来的辛苦钱啊,你那钱来的多容易啊,那个什么知识系统,你老同学给你点回扣都够你花一阵子的了。”

“你给我闭嘴!”我听了这个疯女人的话,自己都要气疯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脱口而出:“杨不凡,你再不闭嘴,就给我滚蛋!”

李昂见这情形,向摆好了架势要“反攻”的杨不凡走过去,挡在我俩之间,对杨不凡严肃地说:“你有点过分了,去我办公室说!”

见李昂说这话的语气掷地有声,杨不凡的气焰降了降温,咬着嘴唇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和李昂进办公室接着诉苦去了。

我回到办公室,用力关了门,满脑子都是要冲过去给杨不凡一个打耳光的冲动,老同学又发来了微信,道出另一个信息:“小禾,我查到你说的这个陈默的老丈人也出入过澳门,另外,他老婆有在协和医院就诊的记录。”

我打开窗子,让新鲜空气涌进呼吸道,脑补了一段关于陈默的故事。我想尽快把这段故事讲给李昂,拿着手机到了李昂办公室。杨不凡变脸变得很快,她和李昂聊天聊得有说有笑,见了我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轻松地说:“小禾姐,刚才我口无遮拦你不要见外。昂哥说了,可以开除陈默,把应该给陈默发的年终奖金给咱们分了,就算他还钱了。”

我一听,李昂说“可以开除陈默”,本来趋于正常的情绪一下子又像即将要喷发的火山一样,涌动不已,我闭着眼睛深呼吸,然后咽了口吐沫说:“李昂,开不开除他再议。我有事和你沟通一下。”

李昂示意杨不凡先去工作,让我坐下慢慢说。我告诉了他我得到的最新消息和我推测出的一段“故事”,分析了陈默借钱的动机和用途,李昂叹了一口气,把内心的压力释放了出来。但“故事”是我自己推测的,陈默的手机依然关机。我让助理去协和医院,打听一下陈默的爱人是否去看过病、住过院,具体什么情况。助理回来说,他爱人的确在协和住过院,但已经出院了,医院不透露其他信息,说这是病人的隐私。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李小丫惹来的麻烦一点儿都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距离向朱总“投诉”不到一周的时间,陈太太已经按捺不住,再次来到了朱总的办公室,朱总很恼火,马上打电话给李昂。又一轮无言以对开幕了。

李昂回来的时候满脸红紫,看起来就像呼吸受阻憋闷到快要窒息。他用双手抱着头,趴在桌子上半天没起来。我在隔断玻璃外看着,开始犹豫要不要进去劝劝,一想到劝他的结果就是把我自己“圈”进去,还是闪开比较好。但我闪的慢,李昂叫我进去“商量事”。

李昂无法抚平内心的气愤,既被朱总批评、又被陈太太指责,确实很难控制情绪。加上陈太太说了,既然李小丫这样不知悔悟,我们的项目也别做了,双方实在无法继续合作。

我觉得有点奇怪,陈太太可以闹、可以骂人,但她怎么会直指我们和叶华地产的合作,她管得了他女婿,还管得了这么大一家公司?

“你劝没劝李小丫啊?”李昂压着火问我。

我都不敢直视他,只能低声说:“还没。不知道怎么劝。”

“大姐,拜托你劝劝她吧,别再让那个老女人折磨我了。”李昂双手合十摆出拜佛的姿势,可见已经无奈到极点。

我也很为难:“哎,如果劝也劝不动呢?”

“那我就真得把她给开除了!”李昂激动了,声音极具爆破力。

“你说什么?”这时候,陈晨冲了进来。

陈晨和李昂,情绪都很激动,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窗边,针锋相对地吵了起来。

陈晨觉得李昂竟然说要开除工作上尽职尽责、人缘甚好、头脑清晰、思维敏锐的骨干,简直不配当老大;李昂觉得李小丫已经头脑发昏、没有道德底线、影响了团队的利益不配在团队继续工作。

陈晨认为叶华地产的项目要不是凭借小丫的个人魅力说不定还谈不成,怎么能说她影响了团队的利益呢,看人只看一面不看另一面实在有失偏颇;李昂觉得拿下客户是团队的力量,被客户抛弃却是小丫一个人的责任,这孰轻孰重很容易辨别。

俩人越吵越生气、越吵越吵不出个所以然,除了愤怒就是不解,相互指着对方鼻子嚷嚷,一个用力踹了两脚门,一个把烟灰缸砸在了地上。

陈晨向前走了一步,不肯罢休。“什么是道德底线,那是你的道德,你就是个局外人,你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苦衷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胡乱评价?”

李昂也不示弱,往前走了一步咄咄逼人:“那不是我的道德,那是社会的道德!”

“社会的道德就是合理的吗?告诉你,我他妈的本来也看不惯这种事,但我还要告诉你,我们现在谈的是李小丫,是为你卖命干活儿的、从来没犯过错的李小丫!”

李昂挽起袖子,有种要对打一顿的架势,吼到:“你懂个屁,现在那老女人已经说我们的业务不用做了,好不容易维系的客户,就这么丢了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咱们项目回款遇到很大问题?”

陈晨解开了衬衫扣,一副来者不拒的架势:“我不知道回款困难?你知道?我和小禾姐前阵子伺候那郑州老家伙喝酒的时候,你在干嘛?你还好意思说我不知道!”

“你给我闭嘴,我当初已经在郑州被灌醉过一次了,我也不是有意躲着。先说李小丫这事,朱总已经火了,把我骂的一文不值,说我连团队里这么点小事都解决不了,还能干啥。你这么想得开,以后你去面对老女人和朱总,你试试去!”

陈晨火冒三丈,对李昂已经看扁了的他冲着李昂嚷嚷道:“没错,你就不配当老大,这么点事你都解决不了,就知道开除员工,丢了这个客户也不能丢掉小丫,你他妈的不懂吗?我们拉出来创业容易吗,人是最关键的,能干的忠心的人你开除,别人怎么想?你他妈有没有脑子?”

“你他妈的骂谁!”李昂冲过去推陈晨。

陈晨也不含糊地猛推了李昂一掌,喊道:“我他妈的骂的就是你!”

“先都冷静冷静!”我拉开正向李昂冲过去的陈晨。

他们一吵不要紧,整个办公区都在看热闹,矛盾激化、升级,大家都不工作了。有人交头接耳,有人窃窃私语,有的人干脆百度起叶华地产总经理的各种报道,还有的人明目张胆地高谈阔论起爱情观,也有人在琢磨,我们团队可真没有等级之分啊,高级经理都敢随便冲老大大呼小叫。再看大家的神色,有的懒洋洋靠在椅子上看戏,有的紧锁眉头冥思苦想好像在分析事态进展,有的低着头盯着手机不停的敲字传播八卦。

“你们这样吵下去,能解决问题吗?”我把陈晨和李昂分别按在椅子上。“都控制控制情绪。都知道创业不容易,要钱难,拿项目难,留人也难,你们再不理智的话,这仨就都没有了。”

我冲办公区喊了一句:“大家不要再议论了,事情没那么复杂,都好好干活吧,再胡说八道的,年底考核在我这里就得减分了啊。”

关上李昂办公室的门,我们仨平静了一会儿。

“我有一点不明白,陈太太为什么有权力说这个项目不给咱们做了呢?”

陈晨不愿意看李昂,两眼直勾勾盯着门说:“小禾姐,你不知道吧,陈太太才是叶华地产的实际控制人。这是她家的产业,王总呢,是入赘到陈太太家族的,人能干又聪明,就接管了公司。”

原来如此,我继续好奇地问:“王总的太太在这家公司吗?”

“不在,以前王总太太和丈母娘都在公司任职,但后来王总说服了两个人都撤出去了,要不然叶华也不至于做的这么大这么好。”

“王总太太一定是全职太太喽?”

“对。”

“小丫为什么会爱上王总呢?”

陈晨转过头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小禾姐,这个就不好说了,这问题你怎么问我呢,我还想弄明白呢!”说着,他还凑近了一些挤挤眼睛小声对我说:“你还不懂我吗?我恨不得让那个姓王的立刻消失,真是邪门,小丫能爱上他!”

我自然知道陈晨的心思,想了想,开始分析起来:“爱情这事很难讲的,本来就不是理性的东西,小丫毕竟年轻,王总身上有什么气质让她陷进去就拔不出来了呗。话说回来,你们说,爱一个人有错吗?”

陈晨一拍大腿:“没错,小禾姐,没错!爱一个人就要飞蛾扑火!我挺佩服她,有勇气,这点我就不行。”

“陈晨,你别拿你那一套理论讲歪理,你看你左一个右一个女朋友换的,比我换衣服都勤。再说,爱一个人没错,那也不能爱上别人家老公啊!”李昂忍不了我和陈晨的对话。

“行了,别掰扯爱情了,自古以来就没人说清楚的事,谁能辩明白啊。抓重点吧,咱们怎么解决?人、客户、项目款,一环一环,最好的结局肯定是都要。”

“怎么可能啊,大姐!”李昂每次一郁闷就叫我“大姐”。

我自言自语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尽力啊!”

“你有办法了,小禾姐?”

“没有具体办法,但是有两条思路,一是引导小丫离开王总,和平分手,不过这个不能硬劝;二是表面上让小丫疏远王总,把项目做完再继续,目的就是掩人耳目,不要让陈太太拿项目要挟我们了,但后者是下策,毕竟即使项目结束了,陈太太还得来事务所闹腾,她闹腾倒不怕,主要是会给小丫造成太大的心理压力。”

李昂目光失色了:“大姐,你也考虑考虑给我造成的心理压力吧。唉,两全其美,谈何容易啊!”

陈晨觉得只要有希望就要去试试,就问:“小禾姐,需要我做什么?”

“还没想好,想好告诉你。我想先约小丫聊聊。”

“嗯,你和她聊聊吧,她心里一定很痛苦的。她这两天也没搭理我,我这做师傅的也着急呢。”

屋外狂风肆虐,枯枝被刮得乱舞。我酝酿了一下午要和小丫说什么,正想约她见面,吴总发来信息,约我晚上吃饭。

“我来证监会办事,今晚到,明晚走,可以一起吃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