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万米高空,飞机在烟波浩渺的云絮间穿行着,东春面无表情地坐在舷窗边,两眼直瞪着窗外上下翻腾的云彩。从接到电报的那一刻起,那五个让她心惊胆战的字就如晴天霹雳般将她击傻了。“涛病危,速至。”她发疯似的跑回家,将婚纱放进提箱里,与匆匆赶来的张平一起第一时间登上了去拉萨的航班。几小时的航程犹如隔世般漫长,终于飞机降落在拉萨机场。他们老远就看见冯涛的弟弟小疆向他们跑来。

“嫂子,车在外面等着,快,上车吧。”

“怎么回事?不是说他到牧区检查工作吗?怎么病的?”张平急切地询问。

“急性肝炎,已肝昏迷两次了这才发的电报。”

张平他们吃惊地对望了一下。

“他怎么会染上肝炎的,他身体可是一向很好。”张平着起急来。

“听哥说六岁时得过肝炎,可早就好了,医生说有过肝病史的人身体虽好一旦染上肝病蔓延得更快,他在下面的牧区地处偏远,交通不便,也没有及时住院治疗,耽误了治疗时间才弄成这样的。”小疆擦着泪开始抽泣起来。

“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他才这样的。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东春开始语无伦次。

病房里,半躺在床上的冯涛看见推门而入的东春,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直起身来伸开了双手。东春凝视片刻,一下子扑了过去,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随后进去的小疆与张平看着这对历经磨难的情侣忍不住在一旁唏嘘起来。

东春用手抚摸着冯涛瘦削的脸庞,这就是她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爱人吗?

“原谅我,要不是推迟我们的婚期,要是我如期赶到,一切都不会发生,不会发生的。”东春趴在冯涛胸前哽咽着。

“看你傻了不是,我们这不是在一起了吗?别哭,让我好好看看我漂亮的新娘。”冯涛抬起了东春的下巴。

“走,我们去医生那儿一趟。”张平把小疆拉了出去。

病房里安静下来,东春已经不流泪了,她温柔地靠在冯涛肩上,他们彼此间已经没有话语,千言万语,离别后长长的思情已在相见时那一抹深情的眼神对接中完成了全部的情感传递。

“春,你的婚纱呢?”冯涛轻声地说。

“哦,我马上穿给你看。”东春赶快从提箱里拿出婚纱放在冯涛面前。

抚摸着洁白的婚纱,冯涛脸上露出一丝凄然的笑容。

“来,我给你穿上。”

东春看着缓慢地给自己穿婚纱的冯涛那份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的神情,心房陡然一阵颤动,感觉到心脏掠过一丝针刺般的疼痛。

主治医师办公室,张平缓缓地翻开冯涛的病历。

“就目前情况看,病情已经无法控制,癌细胞正以几何级的倍数在他体内复制蔓延,太快了,主要是发现得太晚,又没有及时救治。”主治医师惋惜地说着。

“不会的,刚才看见他精神还不错呀。”

“那可能是回光返照吧,这几天病情一直在恶化,今天却一直都很清醒。”

“怎么会是这样?东春怎么能接受这个事实呀?”张平两眼潮湿起来。

“我看,现在最好还是不告诉她,让他们安心地在一起度过这两天再说吧,我们尽快为他们举行婚礼。这是哥哥最后的愿望了。”小疆提出建议。

“好吧,有什么要求和需要我们全力以赴。”医师听他们讲罢这对情侣的故事后,眼眶湿润了。

张平他们回到病房,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惊呆了。

东春身着洁白靓丽的婚纱,冯涛也换上了一套藏蓝色的西装,他俩正挽着手相互依偎站在窗前,回头见他们进来,东春扶冯涛坐下。

“我们现在就举行婚礼,马上去布达拉宫广场行吗?”东春姣美的脸上荡漾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现在,呵,行行,马上就走吧。”张平一下子反应过来。

“那我现在去安排车。”医生连忙冲出门去。

下午六点钟,一辆救护车停在了布达拉宫广场中央,车门拉开,东春身着洁白的婚纱推着轮椅上的冯涛缓缓下车,夕阳血红的余晖洒在冯涛苍白的脸上,也给婚纱映上了耀眼的金红色彩,他们俩好似被罩进了一个金红色的光环中。张平强忍着泪水开始了婚礼仪式的进行,当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后,东春深情地弯下腰,紧紧地拥抱住冯涛,在他耳边轻声地说:“生死相依,永不分离。”

冯涛的眼神闪着亮光,他将和东春紧紧相握的手缓缓地放在胸前然后低下头在东春手背上亲吻了一下,仰起头对东春说:“此生有你,何惧死乎!”

东春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仿佛听见广场四周都响起了冯涛在黄山舍身崖上的声音:“此生有你,何惧死乎!此生有你,何惧死乎!”这声音在广场四周来回飘荡,穿入雄伟的布达拉宫,又从宫顶弥漫而上,直冲云霄。

张平拿着相机拍摄下了这撼天动地的一刻,他又从不同角度连拍了几张,发现冯涛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那张俊朗的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眼神凝视着前方,左手拉着东春的右手放在胸前,这犹如雕像般的笑容使他的手渐渐发起抖来。

“东春,我们回吧。”张平推动了轮椅。

“涛,我们回家。”东春紧紧拉着冯涛的手,有些恍惚地说。

医生们迎了上来,将轮椅推上了救护车。

医院,冯涛的病房已布置成了一间张灯结彩的新房,当知道冯涛在布达拉宫前就已停止了呼吸,众人都惊叹不已。张平还是要求将冯涛安放在新房内。因为他已发现东春的神志恍惚,她好像并不知道冯涛已经停止呼吸一样,一直紧握着冯涛的一只手不松开,再没有流一滴眼泪,嘴里一直在喃喃自语。他不想刺激她,冯涛的突然离去对东春意味着什么,张平再清楚不过了,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东春能挺过这一关。当安放好冯涛后,张平将已哭得一塌糊涂的小疆硬拉出了新房。

此刻的东春已经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握着冯涛已渐渐僵硬的手,她将脸贴在上面不断地亲吻着,觉得心已随冯涛的魂魄而去。时光倒流,曾经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在眼前历历展现,那充满柔情的小屋,那一次次的缠绵,黄山六日的忘情,天都峰顶和舍身崖边震天撼地的盟誓好似又萦绕耳边。每一份怀念都带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感觉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她松开紧握的手,轻轻撩起宽大的婚纱,慢慢地依偎在冯涛的臂弯里躺下,将婚纱一甩盖在冯涛身上,在冯涛那带着幸福满足笑容的脸上吻了一下,用手抚摸着冯涛的嘴唇,凝视着他那不变的眼神,凄然地一笑:“涛呵,久等了吧,我来了。”她伸手轻抚一下冯涛的眼睛,冯涛好似一切都明了,安详地合上了双眼。这时又一阵剧烈的心房颤痛袭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嘴唇紧贴在冯涛的嘴唇上,一个长长的吻过后,她的头缓缓滑下,枕在冯涛的肩上,面带着如愿的微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在门外一直守候着的张平他们,流着泪看着东春和冯涛在此情此景下的新婚之夜,张平不时仰天长叹:“不公呵,老天不公呵!”

四五个小时过去了,张平看了几遍,床上的东春都一动不动,他心里有些发怵。

“我们进去看看,悲伤过度东春会受不了的,怎么说已是阴阳相隔了。”

“这是新婚之夜,进去不合适吧。”小疆有些犹豫。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心里发慌。”说着张平推门进去。

“东春,东春,你醒醒,醒醒呵。”

医生进来,一番检查后,露出非常惊异的表情。

“已停止呼吸两小时了,从症状上看是急性心肌梗塞,也许是由于悲伤过度而致吧,看这姿态,这么从容,他们的表情这么安详,这分明是有备而去的殉情,这……奇闻,真是奇闻呵!”

“嫂子呵,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小疆嚎啕大哭起来。

“兄弟,你这么走我都觉得难受了,你还把东春给带走,你倒是遂了心愿,可我们活着的人心里的难受劲你就不管不顾了吗?呜……”张平也呜咽起来。

“哥呵,嫂子,你们怎么这样就去了?呜……”小疆一下子跪在了床前。

医院的医生护士以及闻讯而来的病人将楼道堵得满满的,为这对情侣的旷世情爱所感动,整个病房内外哭声一片。

纪敬德的病房里,当张平捧着东春与冯涛的骨灰,泪流满面地讲述随东春西藏之行所发生的一切后,他给老人跪下:“这是他们俩的骨灰,到死他们都不分离呀,我把他们一起火化的。伯父,你要保重身体呵。”

听完这一切,纪敬德长叹一声,向后一仰,昏厥在了轮椅上。

“爸呀,你醒醒。”东平、郝钢、雪秋急切地呼唤着,医生急忙将老人推进了急救室。

“我爸怎么样?”医生从急救室出来,大家围了上去。

“脑溢血,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可能会有语言障碍,下肢肯定是再也不能站立了。”

“那等爸病情好一些再说大姐和姐夫安葬的事吧。”郝钢对大家说着,大伙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