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源躺在床上，不理会在一旁一直唠叨的东平，这两月他每天上班都是坐在办公室走神，家里的事一出，他成了大家关心同情的对象，不时有人来和他搭上几句，对他家里一天死三人表示同情，都认为他的精神恍惚、心情不佳是因为这起意外事件所致。背后都对他表示敬重，认为他是一个重感情的大好人，和老丈母娘一家这么深的感情，就是自己亲妈死了也不过如此伤心，这么长时间缓不过劲来。可华源自己知道自己抽的是哪根筋，他在这起事件中的负罪感让他每晚都在做噩梦，这几月他就没睡过一次囫囵觉，半夜无数次被噩梦惊醒，血淋淋的东艳和大双，还有老太太那双责难的眼神，他觉得自己就是刽子手，就是帮凶。他在事件发生后第一天上班被张副市长叫到办公室去，他第一次挺着胸昂着头，用脚踢开的门，不过马上他还是有理智地反手锁上门，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看张副市长一眼。

“嘿嘿，小华呀，来喝杯茶，消消气。”张副市长一反常态，亲自沏上茶端到华源跟前。华源也不伸手接，张副市长皮笑肉不笑地将茶放到茶几上。

“你们太过分了，滥杀无辜，三代人啦，你们就下得去手，呜……”华源痛哭起来。

“这……这纯属意外，是意外呵，我只是想吓唬一下，让那个郝钢知趣点，别揪住不放，可谁知那些笨蛋搞成这样。我饶不了他们，那司机说是吓得畏罪自杀了，也算一命抵一命了。”

“抵不了的，是三条命啦，什么畏罪自杀，又是你们杀人灭口吧……”

张副市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眯着眼看着眼前坐在沙发里脸色铁青的华源，他从未见过华源这副模样，在他的记忆中从认识眼前这个人起他就是一副言听计从的印象在自己的脑海里，总是做着他刚想做的事，对自己来说这就是一个瞌睡时放在后脑勺的枕头，腿乏时屁股下的沙发，渐渐地他离不了。这几年自己的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都是他这只收纳袋里的物件，这里装着自己的肮脏，装着自己的龌龊，装着自己永远不能见人的另一面。现在他感觉这只袋子有破裂的危险，万一有一天漏下点什么出来，那对自己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

“事情已经出了，可是我们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更好地保护我们自己吗？如果我玩完了，你还有戏吗？这些年来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做的事，我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还有意给你留下嚼头，去捕食的担风险的是我，你跟在我身后只管捡吃，不劳而获。现在我们所拥有的一切要面临丢失的危险，我们也许还有可能到监狱里做伴，你愿意吗？你甘心吗？反正我不甘心，我不愿意，所以我要自保呀，你也要自救呀，什么事想不开的，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弱肉强食。别说他人了，老婆孩子都可以没有，可绝对不能没有钱，你现在囤的钱够你花两辈子了吧，你真的就愿意把它们全都吐出来，自己再到牢里过下半辈子吗？我看你不愿意，既然是不愿意那你现在干吗又当婊子又要到我这里来要贞节牌坊呀！”张副市长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到桌上。

“我……我难受，难受呵。张副市长，你带我走吧，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我知道，你马上就要高升了，你有一大帮哥们儿帮着你，可我就你一个靠山，我不能在这儿，不能，整天对着他们我都快要疯掉了，呜……”华源被张副市长的一番话吓得又变回了原形，方才的精气神一下子从屁股底下泄掉了。

“你放心吧，小华，我这人最重义气，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别那么婆婆妈妈的，心不硬是不能做大事的。过一阵子我的任命就要下来了，有我这条大河，还怕你这小河不满吗，哈哈……”

可自打这次谈话以后，张副市长再也没有找过他，那张维系他俩命运的调令也迟迟没有下来，市委大院里的人们也开始议论纷纷，华源觉得自己像是被扯入一个让他快要窒息的漩涡，他现在感觉不是在边缘急速旋转，而是双脚被漩涡中心下的力量使劲往下扯，面临末日的恐惧，他终于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