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市天主教堂前的福兴巷,是市里保存完好的几处古迹之一,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两旁都是穿木结构的老房子,有的已经上百年,那些雕花的窗棂透着厚重的历史沧桑。一扇门里原来就住一家人,可现在大的院子有十来家,小的也有四五家。雨后的傍晚时分,天刚擦黑,一个人影进巷后东张西望一阵,进了一扇门,大约十来分钟,出来后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又进了另一扇门里,二十多分钟后,他出来,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往前走去。这时他刚进去的那扇门楼上的花窗悄悄地打开,一个朦胧的影子看着下面往前走的人,轻轻地关上了花窗。在青石板路上走的人,又进了前面不远处的一扇门里。大约十多分钟他出来了,开始往回走,当他走过第二次进去的那扇门时,从门里悄悄地出来一个人尾随两步,将手中的东西一扬,罩住了前面的人一下子将他扑倒,这时从门里冲出来两个手拿棍子的人,三个人一声不吭地对着地下躺着的人大打出手,棍棒、拳脚相加,直到地上的人不再动弹。他们四下看看转身闪进门里。

过了约二十多分钟,地上的人动了动,一会儿慢慢地爬起,靠墙坐下,艰难地扯下罩在身上的麻袋,歇息片刻,扶着墙站起来,一拐一拐地往巷外走去。

郝钢办公室,宋队长将手里的资料抖了抖:“我们真的得把脑袋掖裤腰上跟他们干了,光初步认定的在这几年本市的城建工程中的涉案受贿人员,仅金融部门就十二人,财政、税务、交通以及政府有关职能部门人员二十三人,都是能卡压的主,局长、科长、行长只是带长的就二十来个,还每个头顶不知线在上面哪个太岁手上,取证工作难极了。昨天晚上刑侦队的小周去找拘押的市中行信贷科长的情妇,人没找着在福兴巷被人从后面罩上麻袋给狠打一顿,真他妈的太猖狂了。”

“再难也得干,证据确凿才能提交检察院,明天你再去趟李矿长那儿,只要能拿到那些存单,从银行这边着手恐怕难度要小一点,不管转账还是存现金我们都能从中查出蛛丝马迹,中行那个信贷科长不是交代曾给市里某房产开发商换过一笔大额美元吗。”

“你倒长见识了,有金融专家做后台。”

“那当然,随便捏造个名字开个账户告诉对方账号,叫人往里打钱吧,来者不拒,多轻松,现在银行存钱又不兴实名,又不兴存取提供身份证明,弄个密码到期谁都能取。从受贿这边只要能找到存单就能定他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可从行贿的那边头绪就多得是了,谁能从他那儿得到好处,你就查谁的资金来往情况,一准出线索。可他们的阻截功夫也了得,牵着挂着的既得利益者们能不举起无形的大网来罩你吗?一不留神就踩地雷炸你个粉身碎骨!”

“我们就给他来个两路夹击,一网打尽!”宋队长手舞足蹈。

“还得要注意保存自己,才能打击敌人。”郝钢提醒着有些得意忘形的刑侦队长。

“今晚我请客,随便你到哪儿。”宋队长拍拍裤兜。

“你个穷酸发财了。”

“等于是吧,走吧,上哪儿?”

“那就江边吃火锅。”

他俩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前,宋队长开好两瓶啤酒递给郝钢一瓶,一仰脖灌了一大口,兴高釆烈地白话起来。

“昨天我家三狗来了扔给老婆两万元,你知道我家那张八仙桌吗?还有八张凳子的那个?”

郝钢想起了几年前到他家见到的那张像镜子一样光亮的圆桌。

“知道,是古董呵?”

“嘿,我们村杨狗他幺爹从台湾回来了,就是我们村解放初期被镇压了的那个地主的兄弟,人家现在是由市统战部的人带着回家省亲的台商,在广东投资办厂。什么都不要就想找回当年他家的那套什么明代烫蜡工艺的红木家具,说是老祖宗的东西,一打听其他的都没影了唯独这张八仙桌完好无损地在我家放着哩,人家就直奔我家去了,又是摸又是看的。正赶上家里就老妈一个人在,他给留下话,说如果愿意成全他的心愿,他愿出钱买回去。我老妈想这家就这张桌子还能见人,可一张旧桌子又能卖多少钱呀,就说等二狗他们两个回来再说吧。让他下午再来。等下午他们两个从镇上赶场回来听说后,马上跑到人家那儿,心想能卖多少算多少吧,就叫人家开价,没想到人家一开价就是八万元,说是八八发,图个吉利。我家那两兄弟眼都直了,二话没说就给人家抬过去了。三狗还从小丫那儿拿回当初她嫁人时带走的一个小巧的木提篮,那也是当年分的地主浮财,小丫从小就喜欢,出嫁时也带着。人家高兴得了不得,给了一万元后才说这是明代紫檀木雕工的送饭篮。这下可把三狗逗疯了,地里的事全不做了,专门倒腾旧东西,就那一个月弄个猪槽和一个银尿壶就又弄了好几千元,说是有年头的东西。这不今天来给我送我的那份,老母亲把八万元分成了四份,我们弟兄三个和老妈一人两万元,那提篮的一万元还归小丫。眼下家里正在给三狗盖新房娶老婆呢。有了钱,这媒婆踏破门,真的是天上掉馅饼来了。”

郝钢边吃边听着宋队长的咧咧,他见鸭肠吃完了,起身去菜架上加菜。他伸出菜夹刚想夹起菜盘里唯一的一块猪脑花,这是宋队长最爱吃的,一只夹子同时伸过来先夹住,他一扭头和身旁的一个小个子青年四目相对,那小个子手一哆嗦,脑花掉回了盘子里。

“对不起,你请,你请。”小个子转身离开。郝钢夹起脑花放在盘里,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神却在他脑海里快速翻查,他将盘子放下。

“你发什么愣?”宋队长看见郝钢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诧异。

郝钢猛一拍桌子:“快走。”

他立刻起身朝菜架方向跑了过去,宋队长也赶紧追了上来。郝钢在大排档吃火锅的人群中四下搜寻,刚才的那个小个子已了无踪影。他跨上江边的护栏往滨江路边看去,远远看见那个小个子拉着一个女孩已快速钻进一辆车中,一会儿工夫汽车没了影子。

“这小混蛋,算你跑得快。”郝钢骂着。

“谁呀?”宋队长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回到桌前,郝钢喝了一口酒。

“一星期前我在市郊102国道转弯处差点被这小子撞到沟里,幸好我头脑反应快。”

“那不会是偶然的吧?”

“我们擦身过去,那双眼神我能忘了?后面一辆大货紧跟着,前面一辆矿山大卡迎面冲过来,想夹我,看准时机我猛一蹿,前后两辆差点碰个脸对脸。我刚一打方向盘,这小子开着辆越野车一下子蹿出来想挤我下沟,我眼盯着他直冲过去,最后那一刹那,他一打方向盘,和我擦身而过。孬种,刚才和我一对眼神我就想起那天那双惊慌的眼睛,他也认出我来了。”

“好险呀,你得小心点,那帮人可是穷凶极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