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市东郊农贸批发市场的农业银行储蓄所大厅里,传出了一阵争吵声,吸引得过往行人越聚越多。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情绪激昂,扬着手里的存折,正和柜台里的工作人员争吵。所主任在着急地打着电话:“李行长,你还是来一趟吧,现在门口的人越聚越多,我怕影响不好,还是尽快处理下去才是。”

正在开会的贾仁接到李行长电话立即赶到市农行。

“你家那个小祖宗又给我弄事了。”贾仁一进门,李行长就开始埋怨。

原来两年前市农业银行招聘业务代办员,贾仁将表姐高中毕业待业在家的侄子万涛安排到了农行,由于是关系人员没有分配到基层储蓄所,李行长在市里给调剂了一下,放到了农行在市东郊农贸市场的储蓄所。上班三个月后万涛就因与储户吵架被值班主任批评不服,还差点动手。所主任找到李行长要求换人,李行长让所主任克服一下,说是年轻人不懂事,过一阵就好管了。这两年时间下来,倒是相安无事,可这次的事情一出,把所主任吓得全身直冒冷汗,储户的存折上的金额与底账金额相差六万元。储户三个月前存进的十万元活期存款,取过一次二万元,应该还有八万元,可今天储户来要求全部取出,可底账上只有二万元,当班的临柜员当然不敢按八万元给付。存取业务的签章都是万涛的,可今天上午万涛不当班,打电话也找不着人核对情况,储户不依不饶地在大厅吵闹着不给个说法就报警,所主任压不住了,催促着赶快拿出处理意见。

贾仁听完后,心里想着十有八九是那个小混蛋做的事了,他让李行长马上给所主任打电话让给储户赔礼道歉,说是工作人员过失下错了底账,如数办理八万元取款手续,把事情按下去再说。

晚上,贾仁到了表姐家,他瞪着眼对着面前低着头看着脚尖的万涛:“老实说,钱到哪儿去了?”

“是……炒,炒股给套住了,谁知道他偏在我不当班的时候来取,要不我自己就摆得平,不会让你……”

“放屁,就你肚子里那点货还想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乱耙,假账是那么好做的吗?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贾仁一脚踹了过去。

“我前几回都没事的,那储户又看不见底账,用几天还上就是。”万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什么,你还做过几次,你老实跟我说清楚,都干什么了,怎么做的。你知道不,这是犯法的事,你要是不老实说清楚,我这就给公安局打电话。”贾仁把手放在了电话机上。

“别,别,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万涛吞吞吐吐地讲了起来。

万涛自从进农行后,上班没多久就开始厌倦这份拿钱不多、责任不小的工作,每天周而复始的枯燥,一不留神下班时账务不等还得反反复复地核对查找,有时就是分分角角的事就折腾半天,出了差错不论缘由先得自己掏钱赔上再查。全然不像以前自己认为的那样神气活现。过手的再多钱都是人家的,他看见那些将一沓沓钞票从窗口递进来的人,心里常常泛出一阵莫名其妙的不平。而对于那些拿着高额存单从他手里接过一捆捆钞票的人心里也存着几分愤慨,凭什么他们就这么有钱。

下班后和哥们儿打牌玩耍有时候被洗白了,大家就开他的玩笑,说让他去钱箱里拿,翻了本再还回去,否则这个班就白上了云云。玩笑归玩笑,但他心眼也不由自主地活动起来,怎样才能把人家的钱挪来解自己的围,他的心思渐渐开始往这方面动了。原来行里职工岗位培训他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没兴趣,一上业务课就打瞌睡的他开始用起心来,一来二去他在工作中差错率大大地减少了。这人做任何事只怕不用心,只要用心去琢磨就会事半功倍。

一日,一个储户来开活期存款户,万涛给储户填写好存折递出后,下午他填写取款单从该储户底账上下账五百元。晚上做本钱在麻将桌上大获全胜。第二天上班他填写五百元存款单将钱还了回去,一星期后故技重演,仍然神不知鬼不觉,这次是几天后才还上的。成功的喜悦使他的胆子越来越大,金额也越来越高。但久走夜路难免撞到鬼。

那天,一位储户取款,要求将存折上的三万二千元余额全数取走,正好万涛当班,他抽出底账一看底账上是三万元,那两千元自己还未还回来呢,他急忙取款将储户打发走,又另外拆东补西将账做平。事后想起来一阵阵地冒冷汗,要是其他人当班可就要整穿帮的。这储户什么时候取款那谁知道哩,要是能把这一关过了那风险就降低到最小。于是万涛又开始在这上面动心思。行里的揽储任务给他提供了新思路,他开始利用各种关系寻找培植目标。

“万涛,你小子这几天手气不咋样呀。”牌桌前赌友看着没精打釆的万涛又放人家一个满贯牌。

“这几天下了班我就跟没头苍蝇一样到处窜,累得臭死还没完成揽储任务,这个月奖金又没戏了。”万涛边和牌边说着。

“现在哪家银行的人都在找人往他那里存钱,家里要是有个在银行工作的,前家后家的啥子钱都要被刮到那里去。”

“没办法,有任务,是和工资挂钩的。”

“我倒是知道一个土老肥,搞建筑包工发了家,把婆娘养起,经常都找我家那个打牌,是我的保户,全家人的保险都在我这里上的,要不给你引见一下。”在保险公司做营销员的马东说。

“找她老公还可以,婆娘我懒得搭理,当不了家。”万涛答着腔。

“一步步来嘛,把婆娘搞定了再搞老公嘛。”

“怎么搞法嘛?说来听听看靠不靠谱。”

“我们约他婆娘打几回牌,把她整高兴后,哪天好好啄她一口,让你大赢,然后你提出来招呼吃消夜,让她把老公喊出来,一起耍。她输了钱,不吃白不吃一定会来,认识后过几天你做东酒桌子上勾兑一下,我们给你敲一下边鼓,百分百搞定。”马东摇头晃脑地说着。

“你个龟儿子还有点道道耶。”万涛伸手在马东头上摸了一下。

“嘻嘻,我当初就是用这招搞定了五万元的保费哩。跟土老肥打交道就要先下点窝子才逗得来。”

“搞成后一定好好谢你。”万涛高兴起来。

一切如马东所说,那个包工头果然在晚上的消夜上让老婆弄来了,看着那一副暴发户的嘴脸,万涛心里很是看不起,但人家现在有钱,而自己又是在套他的钱,万涛便拿出了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大哥大姐一通乱叫下来,这两口子果然对万涛留下了一个非常好的印象。

几天后,万涛如约将包工头请到江边囤船上的渔火酒家,一帮难兄难弟帮他打着圆场。

“来,来,魏老板请,再来一杯。”

“来,来魏大哥,干了,大姐吃鱼。”万涛往包工头老婆碗里夹着鱼,手里的酒杯高高举起。

“你小老弟……够朋友,你们银行老板……够朋友,以后有事一定不含糊,不含……糊。”魏老板不太灵光的舌头打着结。

“那万老弟的事就有劳你大哥帮忙了。”马东说。

“没问题,我的工程款才……才结了二十万元,明天我就给你存……存过去。”

“那我就干了这杯表示一下,开了户,以后存取款一个电话我就过来办就是,不用你哥子跑路了。”

“那就更方便了,你老弟就是我的管……管家婆了,过两月我在工商银行的定期到时间了我……我取出来都存到你那里去,来干杯。”

至此,万涛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稳当的气门,一年多下来从未出过纰漏,万涛的胆子也更大了。用了钱总是要还的,他想到股市上捞上一把,翻本后再还回去,没想到刚投进去不久,包工头这边出了事。从脚手架上摔下一个泥水工,弄到医院后因是脊椎受伤如果按一般抢救也就死了,但因包工头的姐姐是市卫生局局长正在外地开会,知道兄弟工地上出事后,打电话到医院让全力抢救,于是医院就不惜代价地尽全力,结果保住了性命,但由于伤着的是脊椎神经,全身瘫痪,大小便完全失禁。这个泥水工是全家的主劳力,两个孩子才几岁,老婆到医院来默默地伺候着,不吭不哈地从不提任何要求,这下倒是让包工头为了难。在家里对老姐一通埋怨多管闲事,还不如死了一次性赔偿了事,这每天两千多元的费用下来两个月十多万元就赔进去了,就是出院今后的费用那也是个无底洞。这下工程也停下没法干了,所有的积蓄都要拿来填这个坑,万涛赶紧拆东补西将事情摆平。但股市的钱已被套住了,回不回得来那是没准的事。只有小心地盼着在挪用款回来之前别出岔子。账本上自己都是做了记号的,想着只要拆东补西还能挨过去,再说储蓄检查都是针对定期存款,谁会去查活期。每次到金库提款,他一见到那些成箱成堆的钞票,总是会在心底泛上一股莫名的冲动,有时还会一阵腿抽筋,钱谁不爱呀,除非脑子进水了。

“你个小混蛋才脑子进水了呢,找钱也要有个万全之策,有你这么找的吗,就是吃进去你都得吐出来。”听了万涛的话贾仁被气得直翻白眼,骂了起来。

表姐进门来,放下提包走过来给儿子一巴掌:“混账东西,不学好,原来你那么卖力钻业务就为了做这事呀,气死我了。”

“算了算了,事情已经摆平了,没惊动公安部门,把钱拿给李行长,他知道处理。你小子得换岗位,不能再碰钱了,要不非给我捅大娄子不可。”贾仁看着从提包里往外拿钱的表姐说着。

电话铃响起,表姐拿起听筒:“找你的。”

贾仁接过电话,老婆在那头说打了好几遍手机都打不通,市人行劳动服务公司张经理下午打了好几个电话来找他说是有急事。贾仁急忙掏出手机一看,这才发现手机没有一点信号,他急忙回家。

“你干什么去了?人家张经理说一个下午遍地找不见人。”贾仁一进门就听见老婆在客厅的埋怨声。

“干什么?给表姐家那个小混蛋擦屁股去了,可能是中午和李行长吃饭时酒杯碰倒了,倒了点酒在手机上整短路了吧,你明天给我拿去修理一下。”贾仁将手机扔给老婆,坐在沙发上拿起了电话。

“喂,张经理呀,对不起,手机出故障,我还说一个下午没有一个电话哩。什么,又来文件,脱钩,好,好,我想办法摆平就是。”贾仁放下电话,片刻又拿起。

年底,人民银行总行下发了一个文件,责令全国人民银行系统所设立的经济实体一律和人民银行各派出机构彻底脱钩,所有账务在十一月三十日前清账,违者有关负责人将受到严厉惩处。一向沉得住气的贾仁,这次可真有点火上房了,他一气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找着人,好不容易才把炒股的窟窿填好,这上面文件一来,期限日期都规定了。人民银行得和所办的经济实体一律完全脱钩,这调子是唱了几年了,不过真正脱干净的没几个,这次看来要来真的了,眼下还有几天就到大限了,市人行那一千多万跟催命一样,如果不把这事给摆平了,那帮哥们儿都脱不了干系。他怎么也得先盖上这口锅。终于,电话铃响了。

“喂,王经理,怎么样?好,下午五点半我在农业银行门口等你。”他放下电话松了一口气。

“喂,陈主任吗?我是贾仁,老弟,长话短说,我马上带三百万来存你那儿,可能要晚一点,行,行,让临柜的人员晚点走,好吧。”

下午六点多,市农业银行营业部门口停下一辆桑塔纳,营业部的陈主任早在门口迎候,贾仁一行下来,陈主任连忙张罗点钞。

“你马上将这三百万存到吉庆珠宝行的账上,加上账户上原有的五百万一共八百万元,再给我办理五百万元的贷款一并转入市人行劳动服务公司的账户,归还服务公司在这儿的一千三百万元贷款。”

陈主任有些为难:“现在都下班了,再说这种大额贷款要行里领导签字。”

“李行长那里我已经说好了,他出差明天回来补签。”

“你看是不是现金我们先存上,贷款手续明天再办理,账还是做成今天还,你看如何。”

贾仁看了看外面点钞的临柜职工,想了想说:“那也行,一定要做成今天的账,明天一上班我就让市人行劳动服务公司来办理手续。”

两天后文化茶楼的雅间。

“贾经理,前天办的那笔贷款,手续上有些不大合规,你看最好是重新办理一下。”陈主任喝了一口茶,一脸为难相。

“我不会让你坐蜡的,马上李行长就来,我们商量商量。”

说话间李行长推门进来。

“哎呀呀,贾老弟,我是辞掉市里的饭局才脱身赶来的,你急什么,天大的事也难不倒你贾经理的。”

“别提了,我现在是上吊就差没蹬凳子了,上头限期人民银行的服务公司人、财、物全部脱钩,他们在你这儿贷的那笔款得在限期内归位。你知道我和人行劳动服务公司那帮哥们儿和市烟草公司做了烟生意,这钱都变成东西压在那儿了,拿什么归位呀?好在吉庆珠宝行那儿愿给哥们儿顶着,这不临时转一下弯。当时急了点,这手续上有点问题,我想你老兄帮忙另找一个头,把钱贷给他,归还吉庆珠宝行那五百万元由吉庆珠宝行把前天办的那笔贷款还清,这不就没事了吗。”

李行长想了想:“这样,我给你找旺发建筑公司纪经理,让他给你顶一下。”

纪东风接到李行长电话,立即赶到文化茶楼。贾仁热情地迎上去,一拍脑门。

“哎哟,你看我这急晕了头,把你这大经理给忘了。”

纪东风坐下,李行长递上香烟。

听完李行长的建议,贾仁拍着胸脯说:“纪经理,我们可不是外人,这忙你可一定要帮,我贾仁知恩必报,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一定效力。”

纪东风慢悠悠地吸着烟,望着贾仁迫切的眼神,突然大笑起来:“哈哈,你们是财神爷,怎么今天转向了,是我求你们才对。好,就按你们说的办,不过你得给我一千万元,我马上就要到手一项大工程,趁现在原材料价格低,我得备些料,明年动工时才有备无患。等工程到手后我申请的银团贷款到位,我先还上你这儿的一千万元怎么样?贾经理什么时候解扣了,什么时候还给我。”

“我们市里有什么大工程要银团贷款呵,哦,滨江二桥你给弄下来了?”贾仁恍然大悟。

“哎呀呀,那可是我们市里的重点形象工程项目,没问题,只要人民银行协调会一开,我第一个全力支持。”李行长急忙表态。

“行了,明天办好后我让人分成几次提现,再分几次入账,两天后全部还完。在账面上不要和吉庆珠宝行有任何联系。让吉庆珠宝行在贷款户名单上消失。”

“贾经理运筹帷幄,这不摆平了吗,走,走,天沐谷温泉轻松轻松,我请客。”李行长起身吆喝着。

第二天上午纪东风顺利办理好一千万元贷款,立即支取了二百万元交给等候在外面的人,按贾仁的安排策划当日下午存入吉庆珠宝行的账户,次日上午又支取三百万元现金仍然下午存入吉庆珠宝行的贷款账户,第三天由吉庆珠宝行办理一星期前的贷款还贷手续。至此,在银行每月统计的贷款户名单上,将不会有吉庆珠宝行的贷款记录。就是将来这笔贷款被好事者捅破,因是现金分期入账,贷款、存款、还款之间没有任何必然联系,没有证据,谁也无从查询。这笔违规贷款也就此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