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东春拉开办公室的百叶窗,让阳光照进来,早晨的阳光刚好能照到桌上那盆兰草的位置,她到洗手间在喷壶里灌上水,小心地浇上点水,拿出小剪刀,将黄叶尖剪去,又用纸巾轻轻地擦拭着碧绿的叶片。

“东春姐,又在侍弄你的宝贝了。”小扬进来将挎包扔在自己椅子上。

“人家可不像你,天天有人送鲜花。”办公室其他人打趣着小扬。

正说着,礼仪公司送花的小伙子又来了,径直走到小扬桌前将花放在她的桌上,看着她笑笑不吭声,将回执单双手举起。

小扬仰起头大声叫着:“天呵,饶了我吧。”办公室的人都笑了起来。

“快签了吧,别难为人家了,我去给你打水。”东春笑着过来将花瓶和旧花拿出去,扔掉旧花,换上水拿进来,将花插进去,轻轻取下鲜花上的小卡片,旁边一个同事一把抢过去念起来:“恬静的港湾等你停泊。哎呀,好浪漫呀。”

“给我,你们给我。”小扬扑过去抢着,卡片在同事们手中传着。刘站长进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别闹了,看看已到上班时间了。”刘站长把胳膊上的手表抬起。

看见领导严肃的样子,大家伸伸舌头,做做鬼脸,将卡片塞在小扬手里坐回各自的座位。

“小纪呀,你们的调查要抓紧,总行近期要召开全国金融工作会议,监管处也有一些资料,你们去拿过来一起汇总整理。这次关于银行资金拆借入股市的调查,总行和报社都很重视,我们记者站和监管处共同完成,行领导的会议材料也一并准备,一定要有案例,事实依据要充分。”

“放心吧,我和小扬这几天都在跑哩。我这就去拿过来。”

“东春姐,我去拿。”小扬自告奋勇一溜烟跑了出去。

东春坐在桌前呆呆地看着盆里的兰草,心里想着宋潮的失踪,她后悔当初应该听从张平夫妻的劝告,早下决心了却与宋潮的这段不幸的婚姻,现在父亲也因此受到牵涉,冯涛的企盼也将成为泡影,她心里乱极了。

“东春姐,你在想什么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的小扬,站在桌前,看见东春走神的样子,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没反应,叫了起来。

“没什么,材料拿回来了,我们分头看看再把提纲草拟出来。”东春回过神。

“好的,我弄好了你给定稿,我跟着你呀能学好多东西哩。”小扬抱着东春的肩膀,在她耳边小声地说。

“你大胆做吧,小机灵鬼。”东春在小扬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小扬腰一挺,夸张地捂着屁股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次黄山笔会东春原来不打算去的,但冯涛要去上海出差,他约请东春顺道前往。东春觉得因宋潮的事这段时间心情非常坏,这几天老是拿着笔发呆,写不出东西,于是同意了冯涛的建议。她先行到黄山参加笔会,然后等冯涛办完事到黄山与她会合。

冯涛和同事在上海办完事交代好就乘坐上海到杭州的火车直奔黄山。他在车上拿出在南京路百货商场给东春买的真丝围巾,放在嘴边吻了吻,他心里盘算这次一定要说服东春离婚,他要完全、彻底地拥有她,一生一世地拥有,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冯涛找到东春的房间,敲敲门,没人应,他一推门进去,看见对面衣架上挂着东春的风衣,他知道没走错。

“东春,东春。”冯涛喊了两声没人回答,他轻手轻脚地放下挎包,走进一看,床上躺着一个人,蒙着被子。他立刻紧张起来,莫非东春病了,他两步迈到床前,单腿跪下,伸手去掀那蒙头的被子。在他的手刚触及被子的一刹那,床上的人一下子掀开被子猛扑过来,冯涛冷不防给扑了个仰面朝天,躺在地毯上,东春压在冯涛身上,被子也裹到地下,东春一下子将冯涛紧紧抱住一声不吭。

“起来,起来,你让我起来。”冯涛推了推东春。

东春使劲地摇头趴在冯涛身上一言不发。

“出什么事了?告诉我,等我等急了,我可是马不停蹄呀。”冯涛抱住东春解释着。

“我想哭。”东春抽泣起来。

“哎呀,哭什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想想从今天开始,我们有六天时间朝夕相处,登黄山、看日出、拥抱逶迤群山、拥抱冉冉旭日,享受那一份闲暇、那一份潇洒和温馨。我们可以把绷紧的神经放松,不再道貌岸然,装聋作哑故作高深;我们可以物我两忘,返璞归真还原自我和天地融为一体。哎哟,你总不能让我躺在地上感慨吧。”冯涛一翻身,压在东春身上,在她紧闭的双眼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眼角的泪花。

“来,让我起来说话,真沉,你该减肥了。”冯涛装作吃力地抱起东春放到床上,从地上捡起被子给她盖好。

“睁开眼睛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冯涛捏了一下东春的鼻子。

东春原想把宋潮的事告诉冯涛,可见冯涛兴致勃勃,又不忍心用自己的烦恼扫他的兴,于是决定暂时不告诉他。

“没事,就是想你,我等了一天了,心里烦。”东春伸出手搂住冯涛的脖子。

“我洗洗澡,换一下衣服,十分钟,最后分离十分钟。”冯涛轻轻地在东春额头上吻了一下,起身脱掉衣服跑进卫生间。

“我饿了。”东春趴在冯涛胸前小声地说。

“我也有点。”冯涛一边嗅着东春的头发,一边伸手想去拿床头柜上的手表,被东春拉住。

“不准看表,从现在起我们不看时间,让时光就此消失行吗?”

“行,不看就不看。”冯涛顺手将手表丢进抽屉里,关上。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总得吃点东西嘛。”

“方便面,各种吃的都有,在床角呢,还有水果、八宝粥、面包、点心、矿泉水,还有一只小酒精炉呢。”东春闭着眼睛说着。

冯涛探头看了一下床角落那一大堆东西,一下子把东春抱起来。

“呵,我真是在天堂做客,这不是梦?”

“不,这是梦,我们让这梦能做多久做多久吧。”

“那在这梦醒之前我们融为一体,尽情领略美妙的梦境吧。”冯涛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从东春的耳根吻下。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再也没有走出过房门,除了每天早晨开门伸手去拿服务员送来的热水瓶,将空的放出去。方便面泡好了,他俩相互一口一口地喂对方,点心、水果也是相互喂到嘴里。吃饱了,就依偎着相互倾诉爱无止境,时光不存在,世界不存在,在他们眼里只有对方,只想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奉献给对方,将自己的情感、思想、肉体通通投入到爱的炼狱,一次次地感受那一份欲仙欲死的爱的波涛汹涌、澎湃的撞击。

“天快亮了,小魔女起床了。”冯涛睁开眼睛,望望窗外,轻轻凑在怀中的东春耳边说。

东春头枕着冯涛的胳膊,哼了一下:“几点了?”

“我怎么知道,你不说时光消失了吗?”冯涛捏捏东春的脸蛋。

“今天爬黄山,看日出。”东春双手紧抱着冯涛喃喃地说。

“就你迷迷瞪瞪这样,还爬黄山呢,我看几点了。”冯涛伸手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手表。

“哟,十四号了,我俩整整三天三夜与世隔绝了。现在凌晨六点,好呢,爬黄山,今晚住光明顶,明天早晨看日出。我安排行程好吗?养精蓄锐这么几天了,也该运动运动了。”冯涛一跃而起,穿上衣服。

“你还没运动呀,世界上最耗体力的运动都让你做了三天了,嘻嘻。”东春揉揉眼睛,戏谑地说笑着,伸手想拿衣服穿上。

“呵呵,你也学会取笑我了,别动,我来给你穿。”冯涛制止住东春,他拿过东春的衣服,从里到外慢慢地给她穿上。东春望着冯涛那专心致志的模样鼻子一酸,一下子扑到冯涛怀里。

“我爱你,爱你。”东春哽咽起来。

“瞧你真是多愁善感,你知道吗,我好想每天早晨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你躺在我怀里,好想每天早晨给你穿衣服,每天晚上给你脱衣服,那种享受,那份温馨和安宁不可言喻。”

“我也是,好想为你做好可口的饭菜,好想让你的疲惫溶化在我的怀抱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死方休。”

冯涛用手捂住东春的嘴,然后吻了一下说:“别说死,要说生,要说我们会有美好的将来。”

东春点点头,起身冲好牛奶,将点心一块一块地放在冯涛嘴里,喝一口牛奶,将杯子递到冯涛嘴边。冯涛一扭头。

“我要喝这儿的。”冯涛指着东春嘴里。

东春猛喝一大口,对着冯涛的嘴慢慢喂下。

“我将来把传染病也喂给你了你不怕。”东春擦着冯涛嘴角的牛奶。

“不怕,有你相伴,上天堂、下地狱都不怕。”

黄山天都峰,云雾缭绕,在黄山诸峰中虽海拔高度屈居第五位,但却是最险峻陡峭的。远望从山下到山顶五颜六色的登山人群像蚂蚁搬家的队伍一样时隐时现地蠕动着,狭窄陡峭的索道上,不畏艰险的游客们怀着征服黄山最险峰的激情,艰难地一级级地往上爬。

“喂,你能行吗?别往后看呵。”冯涛回头嘱咐东春,担心她回头看到这差不多七八十度的陡峭台阶头晕。

“四十九、五十,报你的大数吧。”东春低头数着台阶。

“六百五十了,爬了一半多了。爬山爬山,这才真叫爬山,谁都得四脚下地,这才叫还原自我,人一生出来先就得学这本事。现在人与人可是平等了,任何高官和布衣,上天都峰都是一个平等的‘爬’字。”冯涛感慨万分。

天都峰顶,窄窄的鲫鱼背,东春试了几下都退了回来。

“算了,别过去了。”

“一千二百多级爬上来,不过这险中之险,值吗?来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别分神,请跟我来。”冯涛哼起了歌曲,拉住东春的双手。

东春望着冯涛热切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缓缓迈步,他们谁也没有扶两边的铁索,冯涛一步步地往后退,东春一步步地往前走,两边是万丈深渊,他们凝视着对方,物我两忘。他们的神情吸引了登山的游客,鲫鱼背两边索道上的人们不由自主地驻步,他们看着他俩那无畏的步履惊叹不已。当冯涛退完最后一步,东春一下子扑到冯涛的怀里,这时两旁索道上突然爆发出掌声。他俩这才抬头一看,两边站着的游客正在为他们热烈鼓掌。东春难为情地赶忙挣开冯涛的怀抱。

“哎呀,你们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生死恋人呵,结婚多少年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凑到冯涛跟前。

“二十年。”冯涛望着东春肯定地回答。

“哎呀,小慧,你听听,二十年,我们到了二十年后能这样吗?”小青年拍拍身边的女孩。女孩脸一红,抿着嘴笑不吭声。

“哥们儿,我抓的景,怎么样?值得终身留念吧。”一位游客递过来一张快照。

冯涛接过来一看,脸上荡漾着幸福满足的笑容,顺手递给东春。

东春接过来,照片拍的是他俩正走到鲫鱼背中间,四目相望,紧拉双手,场景和神态都取得非常到位。东春小声地说:“谢谢。”

他们站在天都峰顶最高处,脚下四周涌动着浩如烟海的云絮,缓缓翻滚,浓薄穿梭,大自然的巧手淋漓尽致地描绘出了一幅壮观的云海山色。冯涛拥抱着东春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爱你,云天海地作证,至死不渝。”

“别说了,你都快把我溶化在你的血液中了。”

“我要说,我还要喊呢,纪东春,我爱你,至死不渝!”冯涛真的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哥们儿,让我们也喊一嗓子。”冯涛和东春回头一看,下面站着好几对男女,他们对视一笑,赶快下来。因为天都峰最高处顶点很狭窄只能站俩人,就这样,一对对的恋人轮流上去喊叫,一时间整个天都峰顶环绕在一片爱的誓言中。

“都是你惹的事,不惑之年的人啦,还跟小青年一样疯狂。”

“爱是不分年龄的,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们吗?你仔细数数。”冯涛指着那一对对等候上顶峰盟誓的男女,仰天大笑起来。

黄山排云亭,舍身崖边的铁索上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挂满了锁。冯涛将在山下买好的锁挂上,用小布条写上:冯涛、纪东春黄山盟誓,相爱终身,至死不渝。写好后拴上两把钥匙,和东春相互吻了一下布条然后奋力一扔,钥匙带着布条坠入万丈深渊。冯涛拥抱着东春,在她耳边轻声地说:

“如果真到了生命终结那天,我一定陪你共赴天国!”

“我也与你生死相依,永不分离!”东春望着冯涛也坚定地说。

“纪东春,此生有你,何惧死乎!”冯涛突然对着舍身崖对面的群山喊了起来,四周的山峰回声不断。

“看你,又喊上了,人家会笑话我们的。”东春难为情起来。

他们身边的导游小姐正在说今年已有三对青年男女挂上锁跳下了这舍身崖,都是农村逃婚的,每年都有这么几对。

“为爱轻生,什么年代都有这种悲壮的痴情。”东春有些感慨。

“爱是人生永恒的主题,人的一生不能没有爱,千古佳话都离不开情爱,如果你一生中没有真正爱过,那你就白来这世上一遭了,能不能得到爱那又是一码事。”

“可做一个爱的追寻者可是件痛苦的事。”东春想起小扬,想起宋潮。

“那是旁人眼里的看法,可他们自己并不认为是痛苦,特别是找着目标的时候,他们会为爱做出惊天动地之举,为爱杀人,为爱而自杀,为爱而伤及无辜,社会上这种事例多得是。”

“瞧你,高谈阔论的,谁让你给爱情加注释了。”东春看着冯涛的滔滔不绝,取笑起来。

冯涛一把将东春揽到怀里。“我今生有幸在茫茫人海中寻览到了至爱,什么时候做我的新娘?”冯涛悄悄地在东春耳边说。

一阵惆怅掠过心房,东春望着眼前翻腾变幻的云雾:“我就是等到头发白了也要等到做你的新娘。”

“你还要我等呵,什么意思?”冯涛慢慢地松开手。

“现在我已经无权决定让你等多久了。”东春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一定有事,怪不得我们一见面你就……”

“宋潮涉嫌金融诈骗失踪了,失踪你懂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怎么离呵?”

东春靠着冯涛的肩膀痛哭起来。

冯涛不知如何安慰东春,他更紧地抱住她,无言地嗅着她的头发,他觉得命运之神真是既钟爱自己又折磨自己,也许这一切都是天注定不可抗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