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纪敬德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东春看着父亲凝重的神情,有些紧张地等待着。终于纪敬德放下报纸,摘下眼镜,一句话也没说。

“爸,是不是我文章里有什么不妥?……”

纪敬德摇摇头:“不,文章写得很好,对这起案件分析也有见地,只是我这里堵得慌。”纪敬德按住胸口。

“爸,现在的社会环境就是这样的了,金融部门本来就是高风险、高犯罪率的部门,你不要太过自责。作为领导,固然有用人失察的责任,但是现在的人和谁交往都戴着面具,你能看清他面具背后的真面孔吗?”东春开导着。

“那你说现在还能相信谁呀,工作表现靠不住,生活作风靠不住,接连出的好几宗金融部门内部犯罪案件,都是平日里表现较好的职工。你说这个外管处长王选,年年的先进呵,高学历,行里行外、上上下下的关系那是挑不出一点毛病,天天上班早来晚走,打水扫地,说是临到外逃的前一天,上班还是和往常一样给同事们打好两瓶开水。要是表现不好你对他还留心点,可这表现太好你更得留心,这,这人和人的关系怎么都成这样了。”

郝钢推门进来。

“爸,大姐,你都过来了。”

“我也才刚到一会儿。”

“人行省分行外管处长王选携款潜逃,在机场被截获的案子,你大姐写的关于其犯罪根源探析的文章见报了,你看了吗?”纪敬德将报纸递给了郝钢。

“爸,我已经看了,原来都以为你们内部会捂着不愿说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见报,还写得这么深刻。我们厅长说没想到呵,人民银行有这样的魄力和勇气正确面对,真让人敬佩。”

“现在查得怎么样了?”

“基本核实,这几年来这个王选利用审批用汇企业外汇使用额度的职权,给企业在骗取出口退税的操作中大开绿灯,收受贿赂几百万的现金,从他在省城几处房产查抄的古董、珠宝、股票、外币、邮票现在还没法估价,得找专业人士。”

“爸,我知道这事一见报,对金融部门和你个人都会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可是你为什么又要坚持让我尽快写出这篇报道呢?”

“唉,东春呵,你太小看爸爸的胸怀了,有错捂着盖着不让人说,那不好,别人背地里照样说;还不如摆出来大家分析,大张旗鼓地敲响警钟,该吸取教训的就坦荡地吸取,这样才能更有利于我们对金融行业犯罪的防范措施的建立健全和制定。防患于未然呵。另外,你这一年多来也参加了不少由于金融内部监管力度不够、措施不完善引发的案件调查,你是学金融法律的,能不能再花些心思拿出一些能行之有效的防范措施意见,我希望能整理出一套对金融机构的有效监管方案上报总行。这起案件也是由于监管不力造成的,我已经向党委交了一份自我检查。”

“爸,我知道,我已经在做了,省监管处正在补充修改。你已经是快退二线的人了,上级又没有追究你,干吗自己找上门去。”

“放心吧,组织是明察的,你爸还挺得住。你俩又有事要商量呵,去吧去吧。”纪敬德往书房挥挥手。

“大姐,我想给你说……”郝钢一张嘴就被东春制止。

“郝钢,你听我先说,当初我们对贾仁在去年年初两起案件中有关联的猜测我有了证据,在过去的几年中他利用手中掌握的资金分配权力,的确是为自己谋取了不少私利,他被盗的一定不是假货。通过这阵子对市里几家大额贷款企业悬空银行债务案件的调查,受贿的不仅仅有他,还有其他银行的有关人员,可能还涉及市里的有关领导。这是我复印的市法院对市里几家破产拍卖企业案件处理的会议记录,完全是按市里定的调子执行的。”

“这就对了,我们那边的情况有突破性的进展。”郝钢讲述了从林小刚的案子牵涉出的张二牛被杀真相。

“想不到这么复杂,那张二牛的死不仅是偷了东西,而是偷了秘密,而他为了钱又暴露了自己是知情人,那不是找死吗?”

“我们现在正在秘密深入调查,但阻力很大。既然已经结案,那就放一放,冷一冷。贾仁的社会关系太复杂,和被张二牛敲诈的那人以及市公安局长还有市里不少部门的头头脑脑们都有关联,就连市公安局建新宿舍还是他协调的贷款,他用手中的资金分配权这几年建立了一个相当牢固的关系网,谁和他的关系都可以有拿到桌面上来说的理由,从表面上看,对谁他都有那么一股江湖豪气,查起来非常棘手。”

“是的,他每年都是市金融系统当选的先进,现在哪个行业都是按经营业绩评判,银行当然也不例外,上面要求的各项指标他都完成得非常出色。行风行貌也被认为是最好的,从未出过任何大小事件。”

“那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还是从贷款企业着手,不管什么时候,银行资金出来的通道只能是各种名目的贷款,从资金使用方着手查,总会水落石出的。他好像已经有所觉察,前几天我在回家路上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人抢了我的挎包,幸好小扬想要晚上加班赶稿,把资料都带走了。”

“伤着你没有?”郝钢关切地问。

“没有,只是害得我办公室和家里大换锁,重新买套化妆品,别的好像没有丢什么。也许是我多疑了,现在骑摩托车抢包的案件不是时有发生吗?”

“那我们也要小心,特别是调查资料。”

“我会注意的,我没给小扬说,怕她不经事,给她造成心理负担。”

“天晚了你们就不要在路上走了,坐出租车安全些。”

“放心吧,正好现在总行要求对银行资金违规进入证券市场进行调查,还要给报社的金融内参送稿呢,我已经有些眉目。等我的好消息吧。牵住他就跑不了那一大串,这是我的直觉,你信不信。”

“我大姐是谁呀,当然信了,那我就进行我那边的事,我也是已经有对策了,你也等我的捷报吧。”

“你先前想给我说的就是这事吗?”

“不是,是……”

“那还有什么事让你这么急匆匆地要见我。”

“你最近和大姐夫有过联系吗?”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我们从不联系,他的电话我都没有。还是半年前筱筱重感冒我到这里来碰见他,在客厅里见我来,也没说一句话,等我从筱筱屋里出来,他已经走了,他给了妈一万元,说是给孩子看病买东西,妈还埋怨我一通,我也正想找他……怎么了?”东春突然想起一个多月前的股市风波,心中猛然抽紧。

“他失踪了,公安局已经立案,马上要在全国发通缉令。”

东春犹如被当头猛击一棒,一下子呆住了,她已经写好了与宋潮的离婚协议书,因这段工作的忙碌,还没顾上去找他签字办手续,他失踪了,自己怎么办?那盼了她二十多年的冯涛怎么办?她大脑一片空白。

“大姐,大姐,你怎么了?”郝钢看见东春两眼发直的模样吓了一跳,大声地喊了起来。

听见喊声,纪敬德急忙从客厅进来。

“春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扭头问郝钢。

“宋潮在这次全国性的股市风潮中,涉嫌金融诈骗,经初步查证多家金融机构拆借入股市的资金都和他有关,金额巨大。他和他们证券公司的总经理吴波都失踪了。”

“爸,爸呀。”东春扑到父亲怀里痛哭起来。

纪敬德老泪纵横:“春儿呵,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怨爸爸,可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曾是教书育人为人师表的人,怎么就这么糊涂,唉!”纪敬德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爸,别生气,你身体要紧呵。”郝钢劝着老人。

“爸,爸,你别这样,我不怨你,不怨你呵。”东春泣不成声。

“唉,这人呵,是原本就坏,让人看不透,还是变坏了的,真是说不清看不明呀。”

纪妈妈带着俩孩子回来,纪敬德听见书房门外有孩子说话的声音,赶紧止住东春。

“别哭了,来,擦擦,别让你妈知道,她身体不好。”

“对,大姐,不能让妈知道,现在我们不能说这事。”郝钢赶紧拿过纸巾盒。

东春点点头,擦干泪,起身开门。

纪妈妈看见东春几个人从书房门走出来:“你爷仨又谈什么,还关着门,神神秘秘的。”

“没什么,工作的事,妈,你别操心。”

“不操心,孩子们都大了,不让我操心了,你也半个多月都没回家看看了,你爸呀这段也不愿说话,有心事也不愿跟我说,你回来多跟他聊聊。”纪妈妈嘱咐着。

“唉,郝钢啊,你说雪秋她弟弟的事真是,亲家母这一病都快一个多月了,不是说投案自首一定会从轻发落的吗,怎么还关着?”

“妈,从轻发落不是说就没罪,他做的枪打死了人,能这么快就出来吗?”

“爸爸,爸爸。”大双、小双看见郝钢非常高兴。

郝钢一下子将两个女儿抱起,在她们红红的小脸上亲了一下。

“这段在这儿没调皮吧,可是把外婆累着了。好了,下来,爸爸帮外婆做饭去。”

“大姨妈,我想筱筱姐姐带我们去公园玩。”大双小双拉住东春。

“没问题,等星期天筱筱姐姐不上课,让她带你们去动物园看大熊猫,怎么样,外婆也去。”

“好,拉拉钩不反悔。”大双小双伸出小指头,东春一手钩一个在她们的脸蛋上吻了一下。

“好了,你们玩去吧,大姨妈要炒菜了。”东春挽起袖子进厨房。

“东春,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宋潮呢,有一个多月没见他了,筱筱都问了好几次了。”

东春看了一眼在旁边淘米的郝钢,郝钢轻轻地摇摇头。

“他有事,挺忙,你告诉筱筱,好好读书,我后天要出差到黄山,星期天不回家了,这一段让她就在外婆这儿吧。”

“唉,这段你们不常来,华源和东平也没过来,就东艳一个人经常过来,郝钢你怕是快一个月没过来了吧。风儿忙他自己的事,有时候通宵不归,雪秋她妈因小刚的事一病不起,她抱着孩子三天两头往娘家跑。我心里呀牵挂你们,老是放不下,人家说今年是好年头,香港回归,可我们家从来就没这么乱乎过。好像你们都有事,就我一个人闲着,什么事也不告诉我。”纪妈妈一边洗着菜一边唠叨。

“妈,你想那么多干啥,我有空多过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