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贾仁连日来四下活动,终于帮李三麻子将市页岩砖厂从法院手里给暂时承包了下来。这个屁股让贾仁擦得特别窝火。

当年,贾仁任职市人行办公室主任不久,一日李三麻子找上门来,想给以堂弟名义承包的页岩砖厂弄点人民银行的专项贷款。李三麻子和于承天的关系他是知道的,这些黑道上的人都是相互有着联系,虽然李三麻子没有明说,但贾仁心里明白十有八九是于承天指的道。当时的市政建设才有那么一点点温温烧,砖厂的生意也还将就过得去。贾仁帮他办理了一笔五十万元的专项贷款,一年后到期后却迟迟未还,而砖厂的生意却日渐红火起来。

李三麻子见砖厂有干头,就将砖厂周围的土地强行弄了一大片下来,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当然惹不起这帮地痞,给点钱也就不敢还价。李三麻子想要扩大生产上台制砖机,还是想打银行的主意,又找到贾仁,因前账未清,再想从人民银行贷款是不行的。但不帮也不行,贾仁知道这些江湖上混的,既然开了口那是封不回去的。再一想人行的那五十万元也要解扣才行,于是将市工商银行信贷科长约出来勾兑,商量结果是由李三麻子将砖厂全部抵押给工商银行办理一笔贷款。银行贷款评估下来砖厂资产总额不到八百万元,但经贾仁的前景展望、土地增值云云一番游说,工商银行让市里主管局作担保,贷了一千二百万元。

贷款搞到手,立即还掉了人民银行的五十万元专项贷款,加上此事主管局等各方人员的打点费用,李三麻子最后到手八百万元。

这两年来砖厂生意借市政建设的东风如日中天,但李三麻子一伙是只进不出的东西,长期欠燃料款,欠电费,还贷款就不用说了,那是没影子的事,逼急了付点利息。就这样一直拖。

没想到今年全国到处清欠,司法介入,供应燃料的那家煤矿破产关停,冷不丁外县煤矿那边的法院来将砖厂贴上封条,要求以资抵债清偿。这下李三麻子傻了眼,急忙找贾仁出主意,贾仁找张副市长商量,觉得先要保住砖厂不让人家拿走是当务之急。

在市政府和有关部门的协调会上,大家一致认为与其让人家拿了去,不如自个儿破产算了,于是主管部门和法院立即着手破产处理措施。因这是本市最大的机制砖厂,一停产,市里不少基建单位就窝工,每天找人到砖厂守着又喊又叫的。

贾仁和张副市长一商议,认为先开工以解燃眉之急再说。贾仁让李三麻子去找主管局的人,让他们出面找法院协商要求临时租赁,张副市长也以顾全市政建设的大局为由给法院打招呼,要求先将砖厂租赁给原承包人恢复生产,等结案后再说。

等资产由法院接下来,市工商银行要求以资抵债偿还企业购买机制砖生产线的一千二百万元固定资产贷款。这下李三麻子急了眼,给贾仁说这砖厂无论如何他都要弄到手,谁挡道就做掉谁。这下子贾仁才是实实在在地领教了这个黑道老大的无赖。

他不想为这事弄出什么人命官司来,他将李三麻子约到了王珂那里,想好好给这头野猪上上套。

“贾老弟,这事你要是摆不平的话我也不难为你,我知道,银行的钱不还是脱不了身的,现在到处司法机关都在帮着收贷款,牵涉的人多,都怕负责任;可你也知道,我到手就八百万元,凭什么要顶一千多万元的债,当我是冤大头呀。惹急了我弄死几个来摆起。”

贾仁看着火冒三丈的李三麻子,等他一通牢骚发过后,才放下手中的茶杯一笑:“你看你,还是狗改不了吃屎的臭毛病,动不动就是打呀杀的。”

“贾老弟,你不知道,这几年我那帮兄弟不像当年那样靠捞偏门度日,我们还是想靠正当生意,现在的世道不同了,就是有钱我都是要投到正当生意里头的。这砖厂养活我好大一帮人哩,这都是些粗人,又没有多少文化,又要想多挣钱,又大都在号子里蹲过有前科的,到哪里都不好镶饭碗。你说这女人还可以卖身挣钱,这些男人当然就只有卖力气,我这里杀猪搬砖的力气活,这帮兄弟干得得心应手,一样是要养家糊口的。”

贾仁心里也有些看重李三麻子对手下的那份情,这些人曾经都是跟随李三麻子打天下,跌进去过的,现在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供着,真的要是砖厂抵了贷款,这个扣解不下来,没准社会上又要多一堆给曹胖子找麻烦的人哩。

“我给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工商银行放弃主张债权,只要让法院走到破产拍卖这一步就好办了。”

“那帮龟儿子才不会放弃,人家可是真金白银拿出来的一千多万呢。”

“如果眼大肚子小吃不下去的话,怕只有放弃哩。”

李三麻子看见贾仁那副不愠不火的神态,想着他这个烂肚皮一定又有什么杂碎要倒出来,他一下子高兴起来。

“你老弟说了半天是在吊我的胃口呀,快,快说说你有什么高招。”

“在土地上做做文章,我先勾兑一下会计师事务所那帮人,搞定后,你让主管局的人去找工商银行,态度好一点和他们说贷款人同意全额偿还银行债务,提出来要求砖厂资产重新评估作价,他们应该没话说。”

“评了又咋样,到头来还不是要还钱。”李三麻子没听明白。

“哼,要是评了后你那块破地方不止值那么多,可能还要超出贷款,银行会倒拿钱给你把砖厂拿走吗?”

李三麻子眼珠子瞪大了:“嘿嘿,你这烂肚皮就是道道多耶,那人家就要信你的评估呀?”

“那是有资质的会计师事务所,不信又咋样,那就让法院拍卖算了,那样他们多多少少还能进点。”

“那这样的话人家肯定宁可让法院拍卖也不会倒给我钱的呀。”

“我们要的就是他放弃,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你以为真的是想着银行倒拿钱给你呀。不过先还是要出点血,会计师事务所那帮老鬼胃口也不小呢。”

“那没说的,你开价就是,给他们说这次帮我摆平了,到时候我另有重谢,哈哈。”李三麻子一副豪爽的样子。

“一切顺利搞定后,接下来就是拍卖的事了,你要做好准备。”贾仁说。

“只要是卖,我看哪个龟儿子敢跟我争。”李三麻子又气势汹汹起来。

“你别做出那副样子,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们就最好不要让人家抓着什么把柄。记住这事跟你们原承包人没关系。”

“那我怎么做?”

“你找个生面孔来代你们参拍,你堂弟是原承包人不要露面,另外安一个媒子跟着过一下手。估计到时候没有谁会真的站出来跟你争。事后生米煮成熟饭了,就是事过以后法院和工商银行晓得被装了口袋也无法改变了,这每个程序都是合规合法的。”

事情的发展一切都在贾仁的预料中进行,在法院对市页岩砖厂进行公开拍卖公告贴出后,最后只有两个买主,这桌子底下看不见的威胁李三麻子操作起来当然是得心应手。原本有一个塑料厂的老板和一个化工厂的经理前脚进法院交了申请,后脚李三麻子就派人到学校将两人的孩子接到自己别墅里和自己儿子一起玩耍,一个电话打过去,第二天两家就从法院找了个合适的借口拿回了参拍申请书。

拍卖会场,当拍卖师介绍完标底情况后,宣布以四百万元起拍开始竞价,两个买主一个喊四百五十万元,另一个喊五百万元,再就没了声。拍卖师喊五百万元一次,五百万元两次,五百万元三次落槌。一切天衣无缝。不过两分钟就结束。工商银行的行长和信贷科长气愤得立刻抬腿走人。

市法院执行庭办公室,张平翻弄着档案,帮东春寻找着资料。

“给,这是市五金厂当时的财物清单,不全,后来我们又调查补充了的。”他拿起电话。

“小港,你过来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进来。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负责档案管理的小港,还需要什么资料到他那儿查去,我可是全力支持你呵。”张平笑着对东春说着。

“小扬,你去查阅一下涉及市五金厂破产案的所有资料,要仔细点呵。”东春吩咐着。

“小港,你也帮着弄,有什么事尽管使唤他就是。”张平指着小港对小扬说着。

“愿意效劳,请吧。”小港走到小扬跟前,弯腰做了个很绅士的夸张动作。

“还有什么要我效力的,请吩咐。”

“我还想了解市页岩砖厂破产资产情况。既然无法经营资不抵债才能由你们法院宣布进入破产程序,可我们上个月去看时厂子里生产正干得热火朝天,没有一丝经营不善、濒临倒闭的感觉。这是一起地方政府和企业合谋逃废银行债务的案例。手段也很高明,钻了银行和有关法规的空子。法院破产企业清算小组在债权银行不同意的情况下低价拍卖给原承包人,恐怕不是你们法院当得家的吧。”东春单刀直入。

“他们欠南江煤矿的燃料款,煤矿破产关停,人家那边的法院来冻结资产给贴了封条,市里当时想与其让人家拿了去,不如自个儿破产算了,于是主管部门和市里一商量就定了。等资产由法院接下来,市工商银行要求以资抵债偿还企业购买机制砖生产线的一千二百万元固定资产贷款,贷款人要求重新进行资产评估。等评估结果下来,市页岩砖厂总资产二千五百万元,也就是说如果银行要以资抵债的话,还要退还超过贷款部分的一千三百万元才能将企业拿走。银行不服,认为评估做了手脚,当初企业贷款时抵押给银行的资产总额是按不到一千万元办的抵押贷款,市主管部门作了担保的,但而今主管部门却说地皮现在都还在涨价,当然应以现值评估为准。几次协调会下来,双方都不让步。当初这笔贷款本来就有猫腻,什么设备要一千多万呀,不过是找借口骗银行贷款罢了,当时银行、政府、企业都是睁眼瞎,装糊涂。现在倒好,法院接下厂子还得出钱请人看守,可目前市里城建项目又多,砖厂生产供不应求,这一停下来,八方修建单位又喊又叫的,原承包人通过关系找人四处活动后由主管局向法院提出租赁出来等结案后再说,法院请示市里也就同意了。”

“那后来怎么又以五百万元拍卖了呢?”

“你们知道眼下砖厂生产很红火,嘴里的肥肉谁愿让人叼了去。况且这个承包人你们知道是谁吗?就是肉霸李三麻子的堂弟,但据说真正的老板就是李三麻子。这弯弯绕是怎么绕的我就不清楚了,只是有一点我敢肯定,能让法院破产清算小组在债权银行坚决抵制的情况下,将已抵押资产低价拍卖给原承包人的主,那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你的意思是说这事儿和市里某个领导有关?”

“不止这件呢,市五金厂的破产,市水电局的蓝天养殖场,以及这一年多我们法院办理的破产企业案件,银行指着我们的鼻子骂,好像是我们睁着眼睛说瞎话似的,谁不知道已抵押资产不能列入破产资产,可市里的企业当初办理贷款时,又有多少个是没有以资产抵押办理贷款的呢?在市里召开的企业破产工作会议上,张副市长给我们院长挑明说了,用破产资金安置企业职工,可保社会稳定,银行的资金也是国家的,就算是先用国家的信贷资金为保一方平安出点力没什么错。让大胆操作。他还要帮助动员找人来买哩。”

“多么名正言顺,又是多么冠冕堂皇呀。那现在这些企业的新主人就是他找来的是吗?”东春问。

“那可是你说的,我不知道。”张平摇晃着脑袋。

“现在有的地方政府官员,公开宣称企业破产就是破银行,企业改制就是改债务,这样才能让企业甩掉包袱轻装前进,才能使地方经济大发展。他们前些年是想着法骗银行资金给地方上项目借机往自己腰包里捞钱,现在是变着法借企业改制的幌子把他们给企业啃出的窟窿扔给银行去补。一看到他们那副挂羊头卖狗肉的嘴脸在电视里晃来晃去,大谈改革开放搞活地方经济的功劳我就恶心。”东春气愤地说着。

“看看你,还想作首《满江红》不成呵,别再怒发冲冠,忧国忧民,算了,多想你自个儿的事吧。怎么样,我看你面色红润,精神充沛,这有爱情滋润的人是不一样呵。”张平想缓和东春的情绪,把话拐到一边,开始打趣起来。

“去,去,你又贫嘴了,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狐朋狗友,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东春脸红起来。

“怎么,怪我陷你于不义了,你就不想想这些年来我内心的那个苦呵,我的失职才有你的这段不幸,要是当时我在你身边,哪来那个书呆子乘虚而入的份。你知道吗,我和文梅结婚前她父母就要求我调到她那边工作,就为了帮冯涛守护你,最后还是把她给调过来了,结果你还是给狼叼了去。”张平夸张地说着。

“你还委屈,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我那么多年,就把我蒙在鼓里。”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结果是天意,不是人力所为,注定你俩是要再续前缘的。有什么打算,你分居多年,办离婚手续没问题的。要不要我帮忙操作。”

“就你爱揽事,你省省心不行呀。”

“我可不就是操心的命吗,你说真是的,以前吧,一门心思想着怎样给冯涛圆了这个梦;近看你形影孤单,远看他水深火热,要是不把你俩给拽一块的话,我的心呵就会被活扯成两半,你们是痛,可我也痛呵。”

“张平,谢谢你。”东春心中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好了,好了,看我说这些过去式的干什么呀,我不已经大功告成了吗,这段冯涛也不往我那里跑了,我知道一定是在他那个蜗居过你们的二人世界去了。甜蜜吧,重色轻友。”

“你嚷嚷什么呀,给我小声点。”东春拿起桌上的文件夹在张平头上敲了一下。

“姐夫,那个纪大姐是你的朋友吧。”下班出法院大门,小港跟上前面走着的张平。

“是呵,老同学了。”张平有些诧异地瞄了一眼小港。

“那,那个小扬呢,你熟不熟。”小港有些吞吞吐吐。

“呵,你个臭小子,你是想问那个大姐呢还是小妹呀。”

“是,当然是那个小……”

张平看着眼前的阳光男孩,他知道现在还在让冯涛跟打游击似的躲之不及的狂热追求者,就是老和东春搅在一起的这个小扬,要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那个丫头也有个狂热追求者跟着,扰乱她的阵脚,没准她会移情别恋,说不定又能成就一件好事,还顺便解了冯涛的围。想到这里,他怪笑起来。

“那个小扬呀,不错呀,既聪明又漂亮,和你年龄差不多吧。”张平假装漫不经心。

“你也这样看呵。”小港有些兴奋起来。

“那当然,很优秀的,我那老同学说工作表现也不错,拿笔杆子的才女哩。怎么,一见钟情呀。”

“我觉得像是……”小港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嘿,有感觉就大胆追去呗,发什么愣呀。还用我教你怎么做呀!”

“嘻嘻,那倒不必,走了,姐夫。”

看着摩托车上小港远去的背影,张平脸上浮出了得意的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