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敬你

罗曼跟陈凯西肩并肩躺在沙发上,沉默地仰望着天花板。突然,陈凯西坐直了身体、手肘撑在沙发靠背上,饶有兴致地俯视着罗曼问:

“你说,钟倾城……不会真的跟江涯好上吧?”

罗曼烦得不行,索性闭上眼睛。

但她心里在窃喜,至少她成功地转移了陈凯西的注意力。

来陈凯西家的路上,她还在聆听制片人的训话。那头语气很激烈地问她:“罗曼,女二不离婚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她支棱起来搞事业了,你写她当微商被骗光钱算怎么回事?”

罗曼心情欠佳,忍不住回嘴道:“那一个从来没上过班的主妇突然要搞事业——除了微商团队谁会要她啊?不能为了爽不讲基本逻辑吧——钱要是那么好挣,那谁还去傍大款?”

制片人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你知道钱不好挣就好。这个项目很多人等着接手的。罗曼,我是看你出稿快配合度高才想着你的,我不能这么永无止境地跟你拉扯这些问题。你要追求自我表达,没问题,你自己出钱去开项目,不要霍霍我们的时间成本。”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有理想、懂艺术吗?我也是正儿八经导演系毕业的,我做的前三部电影,豆瓣上条目一个都搜不到,全是你这辈子都不敢碰的题材。我从场务做起,不拿工资,给我发饭给我个地方睡觉就行,我入行的前五年,就是这么过来的。罗曼你扪心自问,你做得到我这样吗?!”

“但有意思吗?观众看不到、投资方赔钱、整个团队包括导演在内,一个个穷得响叮当。我30岁的时候,家里人突然喊我回去,我说我在青海跟组。等我回去的时候,我妈已经没了。我爸把我喊出去,我以为他要劈头盖脸骂我,但他递给我一张房产证,说我妈死前唯一放心不下就是我,说我又没有收入又不结婚以后怎么办呢……所以攒钱替我在老家买了一套小房子。”

“我跟剧组请了假,在老家呆了一个月,我想明白了,那些东西全他妈是假的,只有我妈,是真的没了。”

“罗曼,我们就是个屁,观众也是个屁。别想着什么教育观众、留下作品,那都是骗年轻人的。你去看看那些功成名就的导演们,哪个不是卯着劲上综艺拍烂片挣钱呢?你上赶着当炮灰干什么?”

她缓了缓情绪,说:“罗曼,你也30了,要给自己做打算。好好赚钱,买套房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罗曼抿紧了嘴巴。良久,她说:“好的。谢谢Co姐。”

罗曼心情复杂地按响门铃,看到陈凯西欢天喜地地出来迎接,看她的眼神跟看财神爷一样热烈和虔诚:“罗曼,我想跟你聊聊我的商业计划。”

罗曼眼前一黑,需要闭上眼睛缓一缓才能站得稳。

这也是国产剧后遗症之一吧,毕竟女性群像剧里,女主们总是肝胆相照,一方恨不能给另一方当妈。

而罗曼不想。

罗曼看着殷勤地给她冲茶切水果的陈凯西,心想,所谓的阔太创业一条龙,不就是炫富、晒穿搭、当网红,然后卖打板衣服首饰和二手吗?

没红,那陈凯西肯定怪她;侥幸红了,那肯定会被扒皮被骂,最后还是会怪她。

她得找个脱身的办法。

陈凯西看着端坐在沙发上一脸为难的罗曼,其实也不爽气。她多久没有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过人了?

再说了,她不过是想让罗曼替她参谋一下,她做出这么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干什么呢。

陈凯西盘算很久要做点什么了。

之前嘘嘘骨折的时候,太太们过来探视,但她们只是远远地跟嘘嘘打了个招呼——万一再让孩子磕到碰到,要算谁的责任?很快话题又娴熟地转向了八卦。

这次的话题女主角名叫李薇安,上位之前是一个舞蹈老师,傅先生的女儿就在她那学芭蕾。李薇安说不上多美,但胜在气质:极瘦,瘦得胸骨凸起,常年穿着芭蕾内衣外罩宽大的西装外套。烟视媚行里带点洒脱。

有人觉得她五官平淡,但傅先生觉得她的高颧骨、单眼皮和浅浅的几处雀斑都极具东方风韵。真正把傅先生拿捏住的,还是李薇安身上的“拒绝感”,她把傅先生奉上的首饰、包袋都原路退回了,她说,对跳舞的人来说,那些都是累赘。

或许她让他想起了暗恋校花时候的那种隐秘而激动的心情,这段关系从婚外情被调整为了真爱,他说她是悬崖上的兰花,那么为了这样的绝世奇珍,粉身碎骨自然也是值得的——傅先生成功离婚了,代价是女儿跟着前妻远走加拿大,并且在家里烧光了自己的芭蕾舞鞋。

听到这里的时候,陈凯西简直有点心虚——是之前英文家教跟陈勉真的有点什么吗?除她以外所有人都知道了吗?

结婚五年,李薇安“还俗成功”,还生了儿子,没想到傅先生又要离一次婚。

“李薇安找了私人侦探去查,结果你道小三是谁——”主讲的那位太太原想用手掌击拍桌子,做出惊堂木的气势,无奈今天戴的这个翡翠镯子是不能磕到的,她只能拔高音量。

“一个女下属,部门经理,三十来岁,还是已婚的——长得真是一点都不起眼的。偏偏傅先生上心了,李薇安去跟他对峙,他嗓门比她还大咧!”

众人都惊异地睁大眼,以求后续。

“喏,傅先生说,他们俩一起经历了公司的起死回生,已经超越了普通的情侣关系了,现在是战友。还跟李薇安说,公司差一点就破产了,自己半年瘦了20斤,但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每天茶照喝、舞照跳。而部门经理跟他一起奋战,最忙的时候家都不回了睡在办公室里。他问李薇安说,你要是我,你选谁?”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吴太接过话头:“现在男人口味也变了,你看那个什么总裁,不是还找了个开淘宝店的?现在不流行我赚钱养家、你貌美如花那一套了,我前两天跟一个80后的单身合伙人吃饭,他说,他想要势均力敌的爱情——”

只比陈凯西大一岁的顾太坐在最外边,她并不是什么小三上位,但也比顾先生小二十岁,然而顾先生这些年生意不大景气,所以太太们也懒得发挥情商,大喇喇当着她的面聊这些,她只能选择性耳聋。

此刻她终于凉凉地插了一句:“那还是老派男人好。传统直男癌只要女的好看,现在男的是又要好看又要能挣钱,听着都累。”

吴太不赞许地看她一眼:“那不能这么说,我也觉得女人还是要有事业,不然,老公回来跟你讲公司里的事,你听都听不懂,那他就找别人讲了呀。”

这倒是吴太的真心话,她最近朋友圈晒的内容已经从高定珠宝、异国旅行,变成了EMBA课程,以及她跟各种经济学专家的合影,“很高兴跟X教授亲切交流,比财富更重要的是眼界”。

立刻有人赞同道:“是的。我上次看书还看到南怀瑾大师说,普通美女像画,看久了就厌了,而智慧的女人像书,怎么翻也翻不完。”

顾太面上一副受教了的表情,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心里想就你们这装帧,老公都多久没翻开啦?

她们谈论得热闹,没有察觉到陈凯西格外沉默。

她觉得这谈话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她不能在原地坐以待毙了。她还记得罗曼写的剧热播那阵,陈勉在饭桌上主动提起:“罗曼还挺能干的。”

罗曼大学时候就经常在人人网上写点有的没的,陈勉并不喜欢,说无病呻吟的小女人情调,陈凯西谨记这句评价,立即搬来用:“就是女人戏。”

没想到陈勉说:“还行吧。”

陈凯西一度百思不得其解,经常在微博上抨击国产剧悬浮、看不见穷人的陈勉,怎么突然爱上都市女性戏了,现在她领悟过来,陈勉对罗曼的赞许跟内容本身并无多大关联,那种态度更准确地说,叫看得起。

他看得起她。

但这些都还只是助推器,真正的决定性瞬间,是陈凯西去看儿子的英文演讲,嘘嘘表现极好,他继承了陈勉的气场,忘词儿了也能气定神闲地编下去,她看着儿子大方、自在的样子,突然意识到:

再过两年,等嘘嘘长大一点,会不会也跟陈勉一样……厌倦了她的鸡毛蒜皮,不再仰望她。

这比陈勉不爱她了这件事更让她恐慌。

但罗曼不知道这些。

她沉浸在剧本的烦恼,以及对人生下半场的迷茫里。她不想陪阔太玩过家家的游戏。

所以她狡黠地抛出了一个陈凯西无法不感兴趣的八卦:“哎,你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我的妈。太精彩了。我昨天让钟倾城和江涯见面了。”

昨天傍晚,罗曼正打算把包从长凳拿到自己膝盖上,给钟倾城腾位置的时候,抬眼就看到江涯用湿巾纸迅速擦了擦桌面(他擦了一个非常规则的正方形,到罗曼的碟子前方就戛然而止),又问老板要了一副一次性碗筷,拿到以后他却犹豫了,他问钟倾城:“你吃吗?这个确实不太卫生。”

罗曼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一堆铁签,气得要笑出来。

钟倾城也笑,她拖了个塑料板凳,坐到了桌子的侧边,她说导演我出门前太紧张,喷太多香水了,怕熏着你。

罗曼还在思索要怎么做好穿针引线的角色,钟倾城已经开口了,她对江涯说:“我见过你。”

她眼睛笑成了一道弯弯的月牙:“你来我们学校开过讲座。我想提问的,都没抢到话筒。”

要死,江涯居然害羞了,他说:“其实这种讲座说的都是套话,你们来看我,只是想找个借口逃课。”

钟倾城没有急着反驳,只是从小包里掏出一张电影旧海报和一支马克笔,说导演你今天要给我签名。没人排队,你要多写一点字。

罗曼这才意识到,之前跟周慕孙那次饭局上她之所以大放异彩——不是因为她自己多么“会”,而是钟倾城懒得抢。

她那种匠气十足的、仿佛好学生突击功课式的勾引,跟钟倾城这种从小被男生团团围住,从而长期锻炼、复盘出来的相处技巧比……不值一提。

也正是因为她的用力过猛,所以周慕孙……才会把她划入“可睡”的范畴吧。

她突然尴尬得浑身发烫,为了让自己平复下来,她赶紧拿出手机来划拉,发现周慕孙一个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他说,你回家了吗。

罗曼又想起了那个叹息一般的拥抱。他轻拍着她的背,说“好了好了她看不到你了”的一分钟,是她近几年来最接近心动的时刻。20岁的女孩渴望有人为她冲锋陷阵,30岁的女人只想有个胸膛供她躲一躲。

可惜此刻她最见不得周慕孙的名字——像是无声地在提示她的黑历史,所以她迅速揿灭了屏幕。

她听到江涯问钟倾城:“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车厢里,罗曼格外沉默,江涯坐在副驾驶上也不便聊天,只有钟倾城指挥司机七拐八拐的声音。

终于到了钟倾城家楼下,她笑着说,你们要不上去玩一会,参观一下北漂小演员的生活,说不定对剧本有帮助——

江涯顺势问罗曼说,你急着回家吗?

罗曼心想江涯真是偶像包袱太重,不好意思独自夜访女演员香闺,还要拉上她做一个“清白的见证”。

一走进楼道口,罗曼就闻到了那种生活垃圾腐烂的又臭又甜的气息,钟倾城使劲跺了跺脚,感应灯终于亮了。昏暗的灯光下,她娴熟地带他们避开一个个乱丢的垃圾袋,来到一扇老旧的电梯门前,按了上行键。

电梯门一开,罗曼傻了。

四个穿着背心,一脸来者不善的男人站在里头,一楼到了,但他们并没有走出电梯的打算。有个大晚上仍然戴着墨镜的,似乎是领头的,他招招手,说没事,你们进。

钟倾城就径直走进去,按了五楼。

8个人挤在狭小的电梯里,罗曼小心地屏住气。五楼终于到了,钟倾城又是第一个走出电梯的,然而那四个男人也尾随在了他们身后。

走到家门口,钟倾城正要开锁,一只花臂从后面伸过来,把铁门摁住了,那人问:“你是钟倾城吗?”

钟倾城不得不跟他对视:“咱俩认识吗?”

那人接着问:“你认识晃哥吗?”

“你找错人了。”

那人把钥匙一把夺了去:“晃哥的表在你这吧。我们就是过来取东西的,你把表给我们就完了。”

钟倾城不耐烦地抿了抿嘴,然后把手一摊:“那也先得让我开门吧,不开门怎么把东西给你。”

他想了想,又把钥匙递回到钟倾城手心。

罗曼真的很想开溜,但她看了眼江涯,他一脸“终于能逞英雄”的兴奋。

她只能认命地往里走。

钟倾城拿出一叠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可惜那些人接过拖鞋,没有换上,只是盯着上面的酒店名字怪笑道:“不是吧?你去酒店干活,还要把拖鞋捎回来?可真能省钱。”

钟倾城没有理会他们的阴阳怪气。

她让罗曼和江涯去沙发上坐,自己找出热水壶来烧水。一排男人迅速横亘在小小的客厅里,把钟倾城跟罗曼他们隔开。

钟倾城对那群人说:“你们谁表达能力比较好,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罗曼大概拼出了事情的原委:

钟倾城跟一个叫晃哥的富二代一起过夜,第二天,晃哥发现自己一只价值百万的RichardMille不翼而飞。晃哥调了酒店监控,他在走廊里揽着钟倾城的时候,手腕上还有明晃晃一只表,醒来就没了。晃哥跟她追讨,她反倒把晃哥拉黑了,所以晃哥不得不“借助”他们这些朋友前来讨要。

钟倾城听完,立马说:“那他报警呗。这么贵的东西还不报警?”

墨镜男走过来,想要搭住她的肩膀表现出居高临下,但因为俩人身高差不多,所以他搭得颇有些辛苦……

他说我们不想闹太僵,所以还跟你讲道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钟倾城微微一笑,也反搭住他的肩膀:“表真的不在我这。但你刚才这句话我记住了。将来我要是出什么事,那我可都算你们头上了。”

墨镜男被这话激到,看桌上有把水果刀,索性上前一步,把刀柄握手里,说你给句痛快话,东西还还不还了。

江涯也没见过这种情形,但他一副随时要冲去英雄救美的样子,让罗曼实在感到不安,她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首页的对话框,给周慕孙发了自己的定位,然后说,我要是过半个小时没消息,你就报警好吗?

周慕孙回过来一个问号。

罗曼还想回复,有人喝止她说,不许用手机!

只有钟倾城没有半点惧色,甚至迎着刀尖向前走,看墨镜男犹犹豫豫不敢动手的样子,她笑了。

她说你这个节奏根本不对,讨债从来没有真的亮刀子的。接下来你是砍还是不砍呢?真要砍了,你也怕出事,不砍吧,你就被人看穿了没种。现在反而是你骑虎难下。

然后她越过“人墙”,突然朝罗曼喊话:“你都拍下来了对吧?”

没等罗曼反应,她重新又看向墨镜男,语气轻快地说:“我就是个18线小演员,按你的说法,你们晃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刚才那视频要是发网上,你觉得,谁更丢不起这个人?”

墨镜男手握着刀不肯放下,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凑过来,对他耳语了两句,墨镜男看了江涯一眼,然后猛踹了男孩一脚,说一个个真他妈怂。

男孩疼得龇牙咧嘴的,还是赔着笑说,哥,我肚子疼,我们先回去吧。

墨镜男找着了台阶下,骂骂咧咧地往外走,到了门口,他突然丢下一句:“晃哥说,你要是不肯把表还了,以后就别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说完才想起刀还在自己手上,直接扔地上未免太没有气势,他看了眼门口挂了个蒙奇奇的玩偶,索性一刀捅在了蒙奇奇肚子上。

钟倾城脸上挂着嘲讽的微笑,目送他们离开。

门关上以后,她才一叠声说抱歉,说不好意思,给你们看笑话了。

然后她直奔房间,果然,一个卧室里乱七八糟的,衣柜空了,其余杂物都堆在了床上,钟倾城拨唐蜜的电话,始终没人接。

突然客厅里传来门锁的转动声,罗曼吓得一激灵,幸好,推门进来的只是一个憔悴的女人。

她看到罗曼和江涯,没什么反应,但看到钟倾城的时候,整个人明显瑟缩了下。

钟倾城从卧室里走出来,远远地瞪着她。

女人把行李箱留在门口,一步步艰难地,朝钟倾城挪过去。

钟倾城气得发抖,要努力克制自己,才能不在江涯面前对着唐蜜呼一巴掌——她居然用她的名字在当外围。

还偷表,间接地把她推入险境。

她下决心一会一定要死死地在暗中掐一把唐蜜的腰,要把指甲都陷进唐蜜的肉里去,要让她疼,她才能记得这教训——

然而唐蜜爆发出一声哭嚎,好像某种动物将死前的哀鸣,手臂环上了她脖子,唐蜜趴在她肩上,哭得口齿不清:“表是假的。”

钟倾城终于搞懂了晚上这群人真正的来意,晃哥不是心疼表,是怕唐蜜把他戴假表的事情传出去。

这也意味着,唐蜜既没法把表卖了,也不能再在夜场混了。

钟倾城像个木桩子一样站着,问她:“你偷他表干嘛?”

唐蜜终于松开她,站好,她说因为我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生活。

他们四个人围坐在小茶几旁,江涯问唐蜜说:“你觉得你能干场务吗?这也不需要什么基础。勤快,会看眼色就行。”

唐蜜恻然地笑了,她说导演你真是好人,但我已经是废人了。

罗曼一边揪着地毯上的绒毛玩,一边想,救风尘果然是男人的最大爱好。

紧接着,江涯问钟倾城:“你要暂时找个地方避一避吗?我担心你的安全。”

罗曼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抬头,江涯的目光果然落在她身上,罗曼只能咬咬牙,像一个真正的知心姐姐那样,握住钟倾城的手说:“你要去我家住几天吗?”

听到这里,陈凯西爆发出巨大的幸灾乐祸的笑声。

罗曼最恨跟别人一起住,从前交不出房租都不肯跟吴浩同居。一想到她为了给江涯面子,要做出如此牺牲,陈凯西就觉得好笑。

是阿姨上前打断了她们,她问陈凯西晚上的菜单,陈凯西说家里有条野生黄鱼,你做个黄鱼烧年糕吧,阿姨流露出为难的神色,说之前没做过这个。陈凯西于是拍拍手起身,说那你歇着我来吧。

听了这么跌宕起伏的八卦,她居然还没有忘记正题,她叮嘱罗曼说,你要替我想一下,我做什么比较好喔。

罗曼心烦意乱地看着她收拾黄鱼的背影,突然来了主意,她跑进厨房对陈凯西说:“你要不在网上教人做饭吧。在微博上当美食博主。”

果不其然,陈凯西断然拒绝:“我才不呢。陈勉就是看不上我只会做饭,我还去网上教人家做饭。”

罗曼故意激她说:“会做饭的人那么多,成功的做饭博主没几个。工程量很大的,运镜、构图、拍摄节奏,都很有讲究。你其实可以试试。而且,你还可以不经意地让镜头带过你家的大别野,隐晦地炫富,激发网友的扒皮欲。说不定就红了。”

陈凯西噗嗤笑了:“我一共244个粉丝,除了僵尸粉就是从小到大的同学,谁吃撑了没事干来扒我呀?”

罗曼假装惋惜地说,那我真想不出来了。

其实心里如蒙大赦,幸好她深知陈凯西最大的性格特点:知难而退。

她真心实意地喜欢陈凯西,也真心实意地,不想深度介入朋友的生活。

就好像今天早上钟倾城蹑手蹑脚离开她家的时候,她其实醒了,但她装睡没有挽留。

生活不是爽剧,她们只能各自活在各自的漩涡里。

钟倾城一离开罗曼家,就给唐蜜发微信,问她躲在哪,有没有被找麻烦,迟迟等不到回复。看她的朋友圈,已经只剩下一条横线,并且再也没有更新过。

问了一圈跟她日常混局的人,都说联系不上她了。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乌央乌央的漂亮姑娘来到北京,穿着珠片短裙踩着细高跟叽叽喳喳走在工体北路上,然后消失。

钟倾城突然想起俩人刚开始合租的时候,她在那捣鼓股票账户,唐蜜好奇地凑过来看,惊叹说:“哎妈呀,你这上面都是红的。你赚老多吧?”

钟倾城问唐蜜,要不也给她开个账户。

唐蜜哈哈大笑,点开自己的银行卡余额,里头就两千多。她用手慢慢梳开自己的长发,然后对着满手心枯槁的断发说:“我从北京捞到的,都还给北京了。”

钟倾城骑车回到自己家楼下,正要往楼道里走,突然有个男人从后面喊住她,钟倾城感觉自己全身血液一下子凝固了,她有点懊悔没有随身带把小刀,她缓缓转过身去,看到了昨天那个瘦高的男孩。

看着她警戒的眼神,他赶紧高举双手做投降状,他说,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是想问问,昨天那个在你家的男的,是江涯吗?

赶在钟倾城断然否认前,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平时在夜店当服务员,但我本职工作其实是摄影师。”

他从自己的大背包里掏出一本相册,怕她紧张,所以远远地举着传递给钟倾城:“你看下我的作品。你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我不是说我要给他当摄影——”他语速飞快,到这里才稍稍中断了一下,自嘲地摸摸鼻子说:“我没那么痴心妄想,我就是想进这个行业,当场务、干杂活,我都可以的。”

钟倾城仔细地凝视他,就连她这么自负美貌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相当漂亮,睫毛比她还长,衬得一双眼睛格外湿漉漉的,像在暴雨将至前,狡黠地敲开了她家门的狗。

钟倾城一言不发地往电梯方向走,他在后面追着喋喋不休地解释:“我不是坏人,他们昨天就是喊我来凑数的……我不知道他们是要吓唬你……我不是黑社会你千万别怕!”

钟倾城闪进电梯,狂摁关门键。

他飞扑到门口。

电梯门即将关上,钟倾城从越来越狭窄的缝里看他嘴巴一张一合,他那么热切,但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想要手指扒开电梯门硬闯进来。

于是她看到自己又摁下开门键,电梯门重新往两边退去,她问他说:“你昨天跟你那个大哥说了什么?”

她还记得是他挨了两脚踢,然后成功劝走了那个墨镜男。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说:“我跟他说,沙发上那个男的,我好像在报纸电视上见过。他也有点怕,就走了。我也没骗人嘛,谁让大哥他平时不看娱乐新闻。”

他解释完了,钟倾城始终不说话,脸上只挂着冷冷的笑容,但手指一直摁着电梯门。

他虔诚地看向她,似乎是等一个明示,终于,钟倾城说:“那你跟我上去,把我家里地拖了吧,昨天被你们搞得乱七八糟的。”

他激动地鞠了一躬:“谢谢姐姐。我叫林宁。”

三天后,罗曼正盯着手机发呆,关于那天晚上的八卦,她漏了一段没有告诉陈凯西:

在最紧张的时候,她告诉周慕孙,如果半小时后给自己打电话打不通,就报警。后来她就忘了这事了。她看周慕孙回了个问号,想这人大概以为是无聊的恶作剧吧。

直到她带着钟倾城重新坐上江涯的车,准备驶出小区的时候,司机突然“嚯”了一声,他指了指前方,说这小区居然有宾利。两辆车交错而过的时候,罗曼看到了趴在保安室门口交涉的周慕孙。

她这才想起来点开对话框,发现周慕孙给她打过3次电话。

她想下车跟他解释,但这是在江涯的车上。

她只能发微信说抱歉,之前有点紧急状况没看手机,已经没事了。你早点休息吧。

隔了很久,周慕孙才回过来一个“好”字。

她想再发一句“谢谢”,发现他已经把她拉黑了。

罗曼沉浸在怅然若失的情绪里,突然,微信对话框里跳出来陈凯西的消息,是一个b站的链接,罗曼点进去,是一个“如何制作家烧黄鱼年糕”的视频。

陈凯西说:“这是我自己尝试剪的,你替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