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劳燕分飞

翁二叔和翁三叔走进祠堂,见翁泉海跪在香案前,低头睡着。

翁二叔说:“睡得挺香啊?”翁泉海抬头笑了笑。翁二叔打量着翁泉海,“精神头还不错。”翁泉海说:“挺得住。”“服个软,好吃好喝都在桌上呢。”“等出去了再吃。”

“把手给我,我给你把把脉,看你能不能活到明天。”翁二叔握着翁泉海的手,另一只手给翁泉海切脉,一会儿,他放下翁泉海的手,揉了揉鼻子,转身朝外走去。

翁三叔问:“二哥,这就走了?”翁二叔说:“不走你还想陪他?”

翁三叔跟着出去问:“二哥,咱都把水和鸡蛋拿来了,怎么不给他啊?”翁二叔说:“满手鸡腿味儿,还给他什么?背后有人啊!”

翁三叔问:“二哥,你又罚他,又给他送吃的,什么意思啊?”翁二叔说:“老三啊,不瞒你说,我也早就发现那个秘方有纰漏,只是不敢说出来。如今泉海能说出来,并执意要改,是他的勇气。咱翁氏医派要想发展,就得有泉海这样的人。当着大家的面,我心里赞成他,嘴上不能答应,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安抚翁家族人,给他们个交代。”

三天三夜了,翁泉海还跪在香案前。翁二叔把翁家众传人召集到翁家祠堂说:“众位翁家后人,大家都看到了,翁泉海跪在这儿,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居然还能活着,你们说是他的命大还是祖宗们护佑他呢?三天断粮水,即使能活,也只能是伏地而卧,一口气撑着。而如今翁泉海还能跪着不倒,一定是祖宗们护佑他。翁泉海,你应该跟祖宗们掏掏心里话了。”

翁泉海慷慨陈词道:“列祖列宗在上,翁氏不肖子孙翁泉海叩拜堂上。恕晚辈斗胆妄言,经过多年尝试体味,我发现翁家祖传秘方强肾固本汤有纰漏,行医至今,每每用方,自感不能尽善尽美。我深知,此方乃先祖几代人呕心沥血而成,来之不易,在流传的几百年中,医人无数,恩泽一方。但不管是《本草纲目》,还是《内经》《伤寒论》等医学著作,只要有纰漏,尚可改,何况我们一姓一派一医一方呢?望列祖列宗体恤我意,容我对强肾固本汤加以修正,我想修正后,此方疗效必会更加显著,也必将壮翁氏医派之名,泽天下百姓之身!”

在二叔、三叔的支持,族人认可了翁泉海的胆大妄为,他那颗悬着的心放进了肚子里。

翁泉海回到上海家里,见葆秀擦抹桌椅,就说:“呦,你回来得比我快多了。”葆秀装糊涂说:“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翁泉海笑道:“篮子里放水和鸡腿不是你还能是谁?”葆秀抿嘴说:“我才懒得答理你的事呢。赶紧把脏衣裳都脱下来,我就手洗了。”翁泉海拍拍葆秀的肩头说:“晚饭请你出去吃?”葆秀一笑:“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少烦我。”

这天,翁晓杰出院门没走多远,来了跑过来问:“晓杰,你要出去啊?”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打开瓶盖,“你闻闻。”

翁晓杰闻着:“薄荷味,哪儿来的?”来了笑着:“我做的。水煮薄荷,不就是薄荷味香水吗?你倒点试试,要是嫌味儿不够浓,我再多加点薄荷叶。”

翁晓杰说:“来了哥,香水不是这么做的,你别费心思了。再说我也不是非得要薄荷味香水不可,只是跟那人置气罢了。”

来了说:“置气啊,那好办,我有三个办法让你出气。第一个办法,你把他引到没人的地方,我用麻袋套住他的头,揍他一顿。”翁晓杰摇头说:“这招不行,手脚没轻重,万一打坏了怎么办?”

来了说:“那就用第二个办法,你还是把他引到没人的地方,那地方得有个墙,我提前准备好一桶墨水,在墙上等着,他来了,我就把墨水全倒他脑袋上。”

翁晓杰摆手说:“上哪里找那样的地方啊,再说万一有人来,就不好弄了。”

来了说:“那只能用第三个办法了,我提前买两挂鞭炮,围成个圈,埋在土里,你把他引进圈里,然后我在不远处点燃引信,鞭炮爆炸,炸不伤人,但能把他吓个半死。”翁晓杰拍手笑道:“这招好,就用这招了。”

过了几天,翁晓杰瞅着赵少博在街上走,就跟上来说:“买香水去啊?”赵少博站住说:“呦,是你啊!”

翁晓杰伸手指着赵少博说:“你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小女人,心里一点不愧疚吗?”赵少博一本正经道:“是有点愧疚,可那香水就一瓶,要是再多出一瓶来,我肯定不跟你抢。”

翁晓杰说:“废话,多出一瓶你当然不会抢了。”赵少博逗她说:“话说回来,那薄荷味香水适合你,也适合我,但茉莉味香水只适合你,你又喜欢茉莉味,所以你也不吃亏。”

翁晓杰说:“不管怎么说,你把我骗了,这笔账怎么算?请我吃顿饭吧。放心,肯定不去大饭店,我喜欢吃小吃。”赵少博笑道:“行,我请。”

翁晓杰在前面走,赵少博在后面跟。走了一阵子,赵少博问:“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呢!”翁晓杰边走边说:“等吃上再说。”眼看着到了预定的地方,她突然站住,捂着腹部说:“好像岔气了,疼啊!”她低头望着地面,寻找埋伏圈。

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块白色石头,白色石头周围是个被土埋着的鞭炮包围圈。翁晓杰捂着腹部朝白色石头走去。

赵少博跟着翁晓杰问:“你要是难受就别吃了吧?”翁晓杰走到白色石头附近,赵少博跟了过来。翁晓杰佯作难受状伸出手说:“哎哟,扶我一把。”

赵少博走进鞭炮包围圈,搀住翁晓杰的胳膊说:“怎么个疼法?我是大夫。”翁晓杰皱眉说:“也说不出怎么个疼法,一会儿针扎,一会儿拧劲儿,一会儿酸痛……”她说着偷眼望来了隐藏的地方,这时来了点燃鞭炮引信。

赵少博着急道:“小姐,我是大夫,可以给你看看。”翁晓杰不耐烦地说:“别说话,马上就好了。”

鞭炮引信燃烧着,翁晓杰突然朝圈外跑,可她的胳膊被赵少博拽住了。

翁晓杰喊:“你放开我!”赵少博说:“你别跑,越跑越疼!”

鞭炮响了,烟尘滚滚。赵少博吓得猛地把翁晓杰拽到怀里,紧紧搂住她,把她的头按在他的胸前。翁晓杰吓坏了,一动不动地瘫软在赵少博怀里。

赵少博此时恍然大悟,这姑娘为了香水的事情,动了这么多心思想捉弄他。唉,看来冤家路窄啊!

翁晓杰回到家里,喘息着坐在床边,心还在怦怦乱跳,脑海里闪现着赵少博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的那一幕……

岳小婉得了伤寒病,住在西医医院里,主治大夫是斯蒂芬。可是,治疗半个多月,效果不显著,病人和医生都很着急。

斯蒂芬带着翻译来见翁泉海,恳求道:“翁大夫,有件事我想请您帮忙。岳小婉小姐染上了伤寒病,住在我们医院里,我治疗半个多月效果不显著。我知道您曾经在中西医擂台赛上展示过中医治疗伤寒病的良好效果,希望我们可以来个中西医结合治疗岳小姐的病。岳小姐是我们的朋友,我想我们应该尽全力为她医治。”

翁泉海答应立刻过去,就对正在洗衣服的葆秀道:“我跟你说件事。岳小婉得了伤寒病,为她治疗的西医找到我,说西医的治疗效果不是很显著,想让我去帮忙看看。”葆秀爽快地说:“治病救人是大事,赶紧去!我跟你一块去打个下手吧?”“老沙跟我去。”“不让我去?”

翁泉海说:“怎么不让?我不但愿意,还欢迎呢!”葆秀笑着说:“给女人诊病,老沙去多不方便啊!”

翁泉海点头:“是,你说得全对。”“等我一会儿,我换身衣裳去。”不一会儿,化了妆穿了件色彩鲜艳旗袍的葆秀出来了,“把诊箱给我。谁拿谁是跟班的。”

翁泉海说:“我给你当跟班。”葆秀夺过诊箱说:“别闹了,给我,你安心做你的大夫,诊你的病,这些小事我负责。走!”

翁泉海和葆秀进了病房,见岳小婉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翁泉海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前说:“拿脉枕。”葆秀递过脉枕。

岳小婉睁开眼睛问:“翁大哥,你怎么来了?我没请你来啊。”“是斯蒂芬先生请我来的。”翁泉海说着抬起岳小婉的手,岳小婉收回手。

翁泉海说:“来,我给你看看。”葆秀看到岳小婉犹豫的样子就说:“小婉,你翁大哥既然来了,就让他给你看看,要不岂不是白来了!”

岳小婉这才伸出手让翁泉海给她切脉。翁泉海切脉看完舌苔说:“小婉,我需要看看你身上是否有红斑。”岳小婉闭眼不语。

“还是我看吧。”葆秀走上前,欲掀被子,又望着翁泉海。翁泉海赶紧转过身,背对二人说:“先看胸口,再看腹部,最后看四肢。”

葆秀依次看完说:“都没有红斑。”翁泉海似乎不放心:“你看仔细了吗?”

葆秀说:“那你看吧。”翁泉海刚转过身,葆秀就把被子盖在岳小婉身上,“你还真想看啊?”翁泉海尴尬道:“好了,我回去开方子。”

翁泉海回到自家书房急忙写药方。葆秀连珠炮似的问:“她病得重吗?你能治好吗?打算用什么方子啊?”翁泉海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别问这问那了,我正琢磨呢!”葆秀阴沉着脸走了出去。

翁泉海在厨房煎药,葆秀走进来说:“你怎么一个人把活都干了?让他们伸把手啊!”翁泉海拉着风匣说:“我自己弄,手头有准。”

葆秀话里有话地说:“平时煎药,哪回不是旁人帮你忙活?”翁泉海起身搅拌着药锅说:“你赶紧出去吧,我忙得过来。”

葆秀问:“晚饭还出去吃吗?你说过晚上请我吃饭的。”翁泉海说:“正忙活治病的事呢,哪有时间出去吃!改天再说吧。”脸上布满阴云的葆秀出去了。

翁泉海煎完药,马不停蹄地抱着药罐赶往医院,急匆匆走进岳小婉的病房,见面就说:“小婉,我来了。”岳小婉躺在床上问:“翁大哥,你吃饭了吗?给翁大哥拿点心。”

“我不饿。来,喝药吧。”翁泉海扶起岳小婉,给她喂药。岳小婉突然咳嗽,药喷了出来,翁泉海用手抹去岳小婉嘴边的药。

翁泉海给岳小婉喂完药,扶她躺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说:“小婉,你这病要治好不是很容易。不过你放心,我和斯蒂芬先生已经会诊过了,我们中西医联合治疗,一定能治愈你的病。”

岳小婉细声细语:“翁大哥,我又麻烦你了。”翁泉海说:“这有什么麻烦的。说到这儿了,我还得埋怨你一句,你得病后应该早些跟我说。伤寒病会出现发热、疲劳无力、便秘、腹痛、腹泻、皮疹、肝脾肿大等症状,你有这些症状的时候不要害怕,也不要着急。”

岳小婉说:“病情严重时还会出现肠出血、肠穿孔,甚至有性命之忧。”翁泉海安慰道:“尽胡说,怎么会有性命之忧呢!只要有我在,保你平安无事。”

岳小婉说:“翁大哥,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已经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家吧。往后的药我让人去取,你不用来送。”“还是我来送才放心。”翁泉海说着又摸了摸岳小婉的额头,坐在椅子上。

岳小婉问:“翁大哥,你怎么还不走啊?”翁泉海说:“你刚服完药,我再观察观察。”岳小婉皱眉说:“不用管我了,你赶紧回去吧,要不我着急!”“好好好,我走了。”翁泉海这才起身朝外走。

这些情景,葆秀站在病房门外,透过门窗都看在眼里。

翁泉海在街上走着,总觉得不放心,就又回到病房问女用人:“她喝完药后,说感觉怎么样?”女用人轻语:“没说什么,您走后不久,她就睡了。”翁泉海摸了摸岳小婉的额头说:“还是有些热啊。”

女用人问:“翁大夫,小姐的病能治好吗?”翁泉海说:“我会尽力的。我们都要有信心,这样的话,小婉就有信心了。我明天再来送药,你辛苦了。”

岳小婉并没有睡着,她闭着眼睛,眼泪流淌出来。

夜深了,葆秀躺在床上,睁着眼等翁泉海,可是,总没有动静。她轻手轻脚地从卧室走出来,看见书房透出隐隐的灯光。她走到书房外,透过门缝,看见翁泉海拿着一本书翻看,就无声地回卧室睡下。

早晨,翁泉海醒来,见葆秀背对他躺着,就喊葆秀起床。葆秀说她浑身不舒服,再躺一会儿。

“哪不舒服啊?我给你看看。”翁泉海给葆秀切脉后说,“没毛病啊,你躺着吧。”“我浑身难受怎么办?”“多歇歇就好了。”

翁泉海在书房捧着书研究,葆秀过来喊:“准备吃饭了,吃完饭再研究吧。”

翁泉海看着书说:“我不饿,吃不进去。你们先吃吧。”葆秀生气道:“我看你不是吃不进去,是塞得太满了!”“什么塞得太满了?”“塞了那个唱戏的呗!”

翁泉海说:“你这是什么话,岳小婉她病得那么重……就是任何人病得那么重,又迟迟不见好转,我不得多上上心,好好研究研究吗?”葆秀说:“可你给别人诊病,从来没研究得觉都不睡,饭也不吃了!”

翁泉海皱眉说:“你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吗?葆秀,你就别烦我了,我已经够烦的了。”

葆秀冷笑:“我烦你了?是你自己心烦。自打去给她治病,你就跟丢了魂着了魔一样,茶不思饭不想,枕边放个本子,摸黑都能在上面写两笔。还练成说梦话的本事,闭着眼睛给我讲课,什么中医治伤寒,要扶正祛邪,固本守元,什么施治上,应采用伤寒辨六经与温病辨卫气营血相结合的办法,在方药上则经方与时方合用,打破成规,方能见奇效。”

翁泉海奇怪道:“这你都背下来了?”葆秀说:“半夜三更不停念叨,傻子也能背下来!”翁泉海解释说:“命比天大,我这不是急的嘛。”葆秀质问:“我浑身难受,你怎么不急?回来你问过我吗?我早饭吃不上,你管过我吗?”

翁泉海一时语塞。

月光笼罩着庭院,翁泉海在厨房煎药,他忽然内急,就出去方便,完事后他急忙回到厨房,见葆秀站在药锅前搅拌药汤,就喊:“你干什么?往锅里放了什么?”葆秀气呼呼地说:“我下毒了!我就是不想叫她好!怎么,你想杀了我?”

翁泉海怒火中烧,骂道:“你给我滚!最毒不过妇人心,说的就是你!”葆秀舀了一勺药汤欲喝:“你不是怀疑我下毒了吗?我喝给你看!”

翁泉海挥手打落汤勺,吼道:“葆秀,你到底要干什么啊?”葆秀颤声道:“你没睡,我过来看你不在,怕药糊了底,就随手搅了搅!怎么?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翁泉海愣住了。

早晨,翁泉海来到客厅,见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就说:“呦,弄了这么多菜。”葆秀说:“你熬夜伤身,得吃点好的。”

翁泉海笑着说:“还是你对我好。伤寒病最难治,我碰上也挠头,所以得多花些心思。御皇医那事,多亏斯蒂芬帮忙,这回人家有难处找到我,我也得帮忙,否则人情过往上说不过去。我昨夜里一时糊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错了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葆秀平静地说:“大半夜我也迷迷糊糊,记不清了。”

吃过饭,翁泉海放下筷子说:“吃饱了就犯困,我睡个回笼觉去。”葆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翁泉海:“我想好了,是认真的,你签字吧。”

“困得眼都花了,看不清字,等我睡醒了再看。”翁泉海看了一眼,把信扔进汤盆里,“呦,怎么掉汤盆里去了?迷糊了。”转身进了卧室。他走到床边,看见一封信放在床上,拿起信看过随手撕了。

但是,葆秀已经铁了心,她对翁泉海说:“我意已决,你就成全我吧。如果不能协议离婚,我只能去法院起诉了。”翁泉海说:“我都认错了,还不行吗?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我不想跟你过了,难道不行吗?”“你跟我讲清楚为何不过了?”

葆秀痛心疾首道:“我知道当年我们结婚是我一厢情愿,但那时我想得开,只盼着相处久了,你会从心里接受我。自从你跟我分开住,我就有离开的想法,那时晓嵘和晓杰还小,你又忙于诊务,我担心孩子受苦,所以没走。后来我知道你和岳小婉产生了感情,我想走又不甘心,想和她斗一斗,看到头来谁能夺走你的心。这么多年过去,你从来没说要我给你生个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既然我们不合适,就没必要非得捆在一块。这些年,日子过得没滋没味儿的,人也没滋没味儿的,我很痛苦,可总是狠不下心来,也不想给咱爸添堵,就将就过下来了。眼下咱爸走了,咱俩也该有个了断,离了吧,离了我们都解脱了。泉海,我求求你了,签字吧。”

翁泉海哀求道:“自古以来,都是男休女,哪有女休男的?你给我留点面子行吗?”葆秀冷笑道:“原来是面子的事啊,那好办,你写休书,我签字。”“不写!”翁泉海扭头走了。

夜晚,葆秀坐在桌前纳鞋垫。翁泉海端着一盆水进来,要给葆秀洗脚。葆秀说:“用不着,你有这闲工夫,赶紧写休书去吧。”翁泉海说:“我写休书也没用,这婚离不了,法律不答应。”葆秀问:“哪条法律不答应?”

翁泉海去书房拿了一本书过来,说道:“这是《中华民国民法》。离婚的方式有两种,两愿离婚和判决离婚。民法规定,一方有下列情况之一者,重婚者;与人通奸者;受他方不堪同居之虐待者;虐待公婆和公婆虐待妻致不堪为共同生活者;恶意嫌弃他方者;有精神病者;生死不明已逾三年者或被判处徒刑者,另一方可向法院请求离婚。以上这些情况,咱们都没有,不符合离婚要求,不能离婚。”

葆秀说:“你虐待我了。你跟岳小婉产生了感情,就是虐待我!赶紧写休书吧,我不能再等了,再熬下去,我就老了!”

中午,翁泉海在堂屋桌上摆好酒菜,等葆秀回来。葆秀一进屋就说:“这么多菜,是庆祝岳小婉病愈出院吗?”翁泉海赔笑:“这都是你爱吃的菜,我特意给你做的。”“你还知道我爱吃什么菜?”“多少年了,哪个菜你筷子伸得多,我还看不明白吗?坐。”“休书写好了吗?”“那东西,提笔就能写。”

葆秀说:“你趁着还没喝迷糊,赶紧写吧。”翁泉海说:“不对,李太白都是喝迷糊了才能写出好诗来,我也得迷糊了才能写出好休书来。我一个人喝不醉,得有你陪着。”

葆秀坐下说:“好,那我就帮你一把。”翁泉海给葆秀倒了一杯酒:“这些年,你为这个家忙里忙外,不得消停。来,我敬你。”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翁泉海给葆秀夹菜,感叹道:“葆秀,我这人有什么毛病?尽管说,让我明白明白。”葆秀吃着菜说:“你真的没毛病。”“那你为何揪着我不放?我确实对岳小婉有过感情,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我早都想明白了。”“我也确实对你有过感情,可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我也都想明白了。”

翁泉海问:“葆秀,我们好好过日子行吗?”葆秀反问:“泉海,你让我好好过日子行吗?”“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啊!”“我们不合适好好过日子了。”

翁泉海说:“葆秀,我往后不气你了行吗?我往后全听你的行吗?你让我给谁诊病,我就给谁诊病,你不让我诊病,我就在家陪你,行吗?”葆秀说:“那就不是你翁泉海了。”“只要你高兴,我做牛做马做猪,做什么都行!”

“别说胡话了,我意已决,离了婚,我们就都轻松了。”

翁泉海倒酒,酒没有了。他放下酒壶说:“我迷糊了,提不动笔了。”说着趴在桌子上。葆秀的眼泪缓缓流出来。

枝叶随风摆动,不时有树叶飘落下来,一晃就是秋天了。

翁晓嵘要给老爸做六十大寿,征求他的意见。翁泉海说:“这事得问你妈,我全听她的。”葆秀说:“我哪能管得了你爸啊,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翁晓嵘笑着说:“看你们二老,大喜的事还推来推去的。”高小朴提议,大家一人提个方案来,然后再商定。

翁晓杰拍手说:“这个办法好。爸,您这可是大寿,得隆重点,大寿字不能少,大寿桃不能少,千响大挂鞭不能少,还得做一套富富态态的喜庆衣裳。”

翁泉海看着葆秀问:“夫人,你看行吗?”葆秀说:“我看鞭炮就别放了,用不着弄那么大的动静。”翁泉海点点头说:“说得对。”

翁晓嵘提议道:“早点把寿帖发出去,好确定能来多少人,得摆多少桌,到时候请几个好手艺的师傅,咱们就在这院里祝寿。”

翁泉海征求葆秀的意见:“夫人,你看行吗?”葆秀说:“请人来,那不是叫人家送礼吗?我看算了,就咱们家这些人,凑成一大桌,挺好的。”翁泉海说:“此言正合我意。”

高小朴说:“光有好菜不行,还得有好酒啊,爸,您把您那珍藏多年的好酒都拿出来吧。”翁泉海问:“夫人,你看行吗……不对,小朴,就算拿好酒出来,你也喝不到,我还是把好酒留着自己喝吧。”

葆秀说:“最重要的事你们都没想到,你爸最喜欢听戏,得叫个戏班子过来。”

“累了,躺会儿去。你们商量吧,我全听你妈的。”翁泉海说着走了。

给翁泉海做六十大寿,院里搭了戏台子,戏台上,演员唱昆曲《牧羊记·庆寿》:“昨日宿酲犹未醒,今朝绣阁又排筵。华堂深处风光好,别是人间一洞天……”

翁泉海身着喜庆衣裳抱着外孙看戏,葆秀、高小朴、翁晓嵘、翁晓杰、老沙头、来了、泉子、斧子、小铜锣坐在两旁。过了一会儿,翁泉海发现葆秀不在座位上,就让翁晓嵘去找。翁晓嵘找遍各屋不见人,急忙告诉老爸。高小朴让大家赶快分开去找。

翁泉海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空空的戏台,戏台渐渐模糊了……

黎明,道乐隐隐从山林中传出。葆秀挎着包裹走上山来,她站住身,抬眼向上望,灵霞观若隐若现。葆秀沿着长长的台阶走进灵霞观。

殿堂内,十几名道姑手持鼓、罄、铃子、木鱼、铛子、钹、笛子、箫、扬琴等各色乐器奏乐,静慧住持带领众道姑吟唱。葆秀站在殿堂外等候。

吟唱结束,葆秀向静慧住持求告:“我想出家,您就收下我吧。”静慧看着葆秀说:“施主,我不收徒弟。”

葆秀说:“我可以在您这干杂活,出苦力。”静慧道:“我道观中人皆自食其力,无须旁人伺候。”

葆秀说:“我家世代行医,我也学了些医术,可以为道观所用。”静慧不语。葆秀继续说:“我不怕脏不怕累,干什么活都行。”静慧仍不语。

葆秀哀求道:“我一定会尊师重道,一心跟您学习。”静慧问:“施主,请问你为何要出家?”“我已经无牵无挂了。”“你的心受伤了?”葆秀点点头。

静慧说:“还能记住伤痛,皆因六根未净,尘缘未了。”葆秀蹙眉颤声道:“我的心已经死了……”

静慧问:“心死了还如何学道?如何修心?施主,请下山去吧。”葆秀站着没动。静慧说:“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

葆秀问:“我什么时候能来?”静慧说:“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走,一切随缘吧。”“多谢住持。”

人家不肯收留,葆秀无奈,只好悻悻然地走了。

葆秀不辞而别,一下子击垮了翁泉海,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老沙头端着药碗坐在床前劝道:“大哥,这是小朴精心给你煎的药,喝点吧。”

翁泉海说:“我的病我清楚,用不着旁人伸手。老沙,你说你嫂子能去哪儿呢?她没回老家,就是怕我去寻她,她是有意躲着我啊,她是彻底死心了。”

老沙头说:“嫂子是个泼实人,去哪儿都吃不了亏。她可能是一时没顺过气来,等出去溜达溜达,心宽绰了,说不定转眼就回来了。”

翁泉海伤感道:“在身边的时候是个人儿,可真走了就成了影儿,那影儿在屋里晃来晃去,一会儿炒菜呢,一会儿缝补衣裳呢,一会儿又跟我吵上了,她是嘴里吐豆子,我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可等我能吐出话来,她就没影儿了。老沙,我难受啊,我心疼啊,我想跟她说说话啊……”说着眼睛湿润了。

岳小婉坐着汽车来到翁家,走进堂屋。翁泉海从卧室缓缓走出来,看着岳小婉说:“看你脸色,康复得不错。”岳小婉说:“可是你瘦多了。翁大哥,都是我不好,一定是我伤了嫂子的心,我对不起你。”

翁泉海说:“这事跟你无关。我给你治病是尽我的本分。就算是旁人,我也会这样做的。”岳小婉问:“嫂子为何走了?”

翁泉海摇头说:“看不上我,不想跟我过了呗。你千万不要多虑,我和你嫂子的事,都是我不好,没照顾好她。”他说着递过一个信封,“药方在里面,照方抓药,按时服药,对你有好处。我能做的也就这点事了。”

岳小婉接过信封说:“多谢翁大哥。你要保重身体,碰上难处尽管跟我说,不要客气。”翁泉海说:“我一个老人家,孤孤单单的,哪有什么难处,再说我也打算歇着了,诊所交给年轻人去打理。我累了,回屋睡会儿去。”

岳小婉起身朝外走。翁泉海望着岳小婉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汽车行驶着,岳小婉从包里拿出信封,抽出信纸展开:

小婉你好,多谢你来看望我。我老了,也无趣了,只想清清静静地走完余生,请你不要担心我,不要惦念我,也不要再来了……

岳小婉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信纸上……

翁泉海一个人心情烦闷,就到老沙头屋里来闲聊,他坐到床前,发现一只破袜子,前后都有洞,就说:“这么个破袜子扔了吧。”

“别扔,补好了一样穿。”老沙头拉了把椅子让翁泉海坐,自己坐在床上说,“大哥,你别小看这破袜子,它也有讲究。我听人讲,有个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把钱都花在一个女人身上。一次,他的袜子有个洞,就让那女人给补一下。那女人撇嘴道,谁给你补那臭袜子!那个男人回到家里,媳妇发现他的袜子破了,不声不响把那破袜子补好,用嘴咬断线。男人感动了,心想还是自己媳妇好。从这以后,他再也不花心了。”

翁泉海说:“这媳妇真好,那个男人太可恶。”老沙头说:“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不犯错?错了能改就是好人。”

翁泉海说:“我知道你是在拐弯抹角地敲打我!”老沙头一笑:“哪能呢!大哥你不要多心。”

翁泉海说:“老沙,我六十了,得立遗嘱了,老家就是这规矩。如今两个女儿都已长大,晓嵘结婚生子,晓杰找婆家也不难,她俩我都不担心。只是谁来接我的班扛我的旗,我还没考虑好,你帮我定夺定夺。”老沙头说:“这是大事,你先讲,我琢磨琢磨。”

翁泉海说:“好,我先说说。我这五个徒弟,来了憨厚老实,可胆子太小;泉子人品不错,但资质有限;斧子胆大鲁莽,不堪重任;小铜锣是女的,不用考虑。高小朴聪明伶俐,肯下苦功夫,这几年医术进步非常之大,只是来路不正,身上总有些江湖气,我怕他日后走歪门邪道。”

老沙头说:“听你这么讲,还是来了和小朴最合适。”翁泉海点点头说:“也只能是他们二人中选一个了。”“其实也不能这么说,万一晓杰找了个更合你心意的人呢?”“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多亏你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