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江湖邪巫

翁泉海的父亲素有头晕头痛之疾,不久前,他突发卒中,卧床不起,日渐萎靡。他先是给自己治了一遍,不见效,后找孟河有名的大夫会诊,还是不见效,且病势日重。他的两个弟弟觉得还是应该去找翁泉海,到大上海碰碰运气,于是,兄弟三人就来到翁泉海家。

老父口齿不清,难以讲话。翁泉海给老父切脉后说:“爸,请您老人家放心,这病即使中医治不好就找西医,总会有办法治的。”老父手攥成拳头砸床。

葆秀问:“爸,您要干什么?是不是因为泉海说西医了?”老父点点头。翁泉海说:“爸,不管中医西医,能治好病就行。”老父又使劲砸床。翁泉海道:“不说了,咱就用中医治。”老父重重地点头。

翁泉海和葆秀回到卧室,商量如何给老父治病。翁泉海说:“这段日子,得辛苦你了。人马全归你调遣,都可以给你搭把手。”葆秀一笑说:“什么话啊,自家的事,还叫辛苦吗?别的事不用你操心,赶紧研究爸的病吧。”

翁泉海长叹一口气说:“这些年我东奔西跑,跟他老人家聚少离多,孝道未尽,他却得此重病,我深感愧疚。爸的病甚重,我凭己之能无力医治啊!”

葆秀建议找其他的大夫,中医学会有的是能人。翁泉海担心别人明哲保身,不愿接手。他决定找赵闵堂一试。

赵闵堂来给翁父切脉后说:“老人家放心吧,此病可治!”翁父脸上微微露出笑容。赵闵堂欲起身,翁父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翁泉海问:“爸,您有话说?”老父张嘴咕哝着。“我明白了,他想问我的姓名。”赵闵堂脸凑到翁父近前,“老人家,我叫赵闵堂!”

翁父忽然抽了赵闵堂一耳光。翁泉海赶紧拉着赵闵堂走出去。赵闵堂捂着脸问:“他抽我一巴掌是什么意思?”翁泉海赔着笑脸:“咱不能跟病人一般见识,赵大夫,对不起,我替老爷子给你赔礼了。”

赵闵堂大度地摆手说:“算了,我还是说说病症吧。脉弦而数,津血亏耗,筋失所养,筋脉挛急,日久痿痹不用,犹树木之偏枯,无滋液以灌溉也,此乃不祥之兆啊。此病须三焦同治,拟滋下焦之阴,清上焦之热,化中焦之痰,活经腧之血,复方图治,或可延年。”

翁泉海点头说:“赵大夫,我就说治我老父的病,非你莫属,看来正是如此。”

赵闵堂说:“你我都是行医之人,我就直说了吧,此病甚危,极难治愈。治好了皆大欢喜,如果治不好,责任谁担?你也清楚,没有大夫愿接诊这样的患者。”

翁泉海说:“赵大夫,人活一世,树招牌不易,谁愿意担着砸招牌的风险?我爸的病情我清楚,求你只管放手医治,就是他老人家走了,也是人命天定,绝不会把责任推到你身上,我可以立下字据。”赵闵堂点点头说:“如此甚好。”

翁泉海送走赵闵堂,葆秀走过来告诉翁泉海,老爸打了赵闵堂一巴掌,就是因为当年秦仲山的案子。翁泉海恍然大悟,决定赵闵堂下回来,请他换个装扮。

赵闵堂这次来给翁父看病戴着墨镜,贴着胡子,而且不说话。他轻轻抬起翁父的手,给翁父切脉,翁父突然睁开眼睛。赵闵堂吓得欲起身,翁泉海一把按住赵闵堂的肩膀说:“爸,这是李大夫。”

翁父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赵闵堂探身要看舌苔,翁父突然抡起巴掌要抽赵闵堂,赵闵堂猛地躲开身。

二人回到正房堂屋,翁泉海倒茶:“赵大夫,实在不好意思,喝点茶压压惊吧。”赵闵堂说:“我就弄不明白了,老爷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翁泉海说:“可能因为你的防备之心,露了马脚。他一睁眼睛,你就要躲,我爸是老中医,眼睛刁着呢。”赵闵堂说:“这病没法看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翁泉海说:“下回我给他看,看完跟你汇报,这样总行了吧?”赵闵堂说:“我再给他换个方子试试,但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这日,范长友拄着拐杖从御皇医诊所走出来,翁泉海看到他,就主动上前打招呼:“长友,你怎么了?”范长友走到翁泉海近前说:“我挺好的。”

翁泉海请范长友进屋,问起他的病情,范长友说:“御皇医说这只是暂时的,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御皇医哪儿都好,就是药太贵,越来越贵,要不是我有些积蓄,早就倾家荡产了。”

翁泉海劝道:“你要立刻停药,不能再治下去了。”范长友说:“人家御皇医说我这病很快就能治好,怎么能停药呢?”

翁泉海说:“你这病已经非常重了,得换个治疗方案。”范长友说:“我这病是暂时看起来重了点,御皇医说,大病若想根治,服药期间病情会有所反复,但这都是正常反应,不必惊慌。”

翁泉海问:“长友,我们认识也有好些年了,我骗过你吗?”范长友点头说:“你确实没骗过我,可治病这事,要是今天听这个大夫的,明天听那个大夫的,不是乱套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兄弟情义我心领了。那御皇医说我的病能治,就一定能治好;再说我花了那么多钱,不能前功尽弃啊。泉海,你就放心吧。好了,我得回去了。”

高小朴走过江湖,对御皇医感到好奇,就假装患者来到御皇医的诊室。他看到御皇医走到一个高个子患者跟前伸出手,手跟患者的胸口保持半尺的距离,片刻,御皇医拍打患者的后背喊:“出!”患者吐血了。御皇医说,“服药。”

御皇医走到高小朴面前说:“跟我来。”高小朴和御皇医走进内室。

御皇医问:“哪里不舒坦?”高小朴说:“看来我这病挺重啊!旁人的病您一眼就看明白了,而我的病您没看出来,不就是病重吗?”“说吧,找我什么事?”“找您诊病啊。”“是你师父让你来的?”“是我自己来的,跟我师父无关。”

御皇医一笑说:“小伙子,你帮我捎句话,你师父有空的话,可以过来坐坐,我这好茶软座候着,门儿对门儿的,都是缘分,得有个热乎气儿!”

高小朴回来对翁泉海说:“爸,我今天去御皇医诊所了,我就是好奇,您不会埋怨我吧?”翁泉海笑道:“碰上不懂的事就得去看,看了就懂了,这叫学习。”“可我没看懂。那御皇医拿眼睛扫了扫,就知道患者该吃什么药,他伸手一摸,也能摸出病来。”高小朴说着表演起来。

翁泉海说:“着实有点意思。”高小朴说:“爸,我觉得他身上有一股气,说不上是什么气,就是神神道道的。”

翁泉海说:“国家这么大,什么高人都有。人家是御皇医,给皇上医病的,见过大世面,肯定非比寻常。”高小朴说:“确实不一般。他认出我了,还邀请您去他诊所坐坐。”

翁泉海听了这话,微微一笑,没有当真。

作为朋友,翁泉海对范长友的病不放心,就特地过来看望。范长友家的情况很不妙,因为看病花光了积蓄,用人解雇了,夫人带着孩子回娘家了。翁泉海给范长友切脉。范长友讲御皇医是如何看病的:“他先切脉,然后服一种药,服药期间不准说话,不准提问,服完药,药碗马上收走并刷洗干净,连漱口水都要收走,牙缝里的药渣也要剔出来。在治病过程中,不准吃饭。”

翁泉海问:“为何不准吃饭?”范长友道:“说是叫饥饿疗法,光服药,不吃饭,就能把病饿死。”

翁泉海切完脉说:“长友,你不能在他那继续治下去了,你搬到我那儿去,我给你治,吃喝我也全包了。”范长友说:“你有这话我就知足了,咱们兄弟一场没白交。可我还是对御皇医抱有希望,总觉得就差一点,再治一段日子病就能全好。”“长友,你信得过我吗?”“你说话我当然信。”

翁泉海解释道:“据我多年的行医经验,他下的可能是虎狼药!中医把药物分为无毒、小毒、常毒和大毒。无毒即平性药,小毒是药的毒性小,常毒是药的毒性大于小毒,而大毒是药物毒性最为剧烈的,我们称此药为虎狼药。《内经》说,‘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虎狼药治病可能会起到一定疗效,但是副作用极大。”

范长友说:“人家可是御皇医啊,怎么会用虎狼药治病呢?再说去他那诊病的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精明人?如果他没真本事,那些人能众星捧月一样擎着他?泉海,这事你就别管了,我信得过他。”翁泉海长叹一口气。

翁泉海从未听说过什么饥饿疗法,就问高小朴:“你走的地方多,听说过饥饿疗法吗?就是患者只吃药,不吃饭,可以把病饿死。”高小朴摇头说:“病还能饿死?没听说过。”

翁泉海又去赵闵堂那里询问饥饿疗法。赵闵堂也说没听说过什么饥饿疗法,西医好像也没有。他说:“我没听说过不代表没有,宫中秘术多着呢,很多都没有记载,也可能有饥饿疗法这一说。翁大夫,你来上海好些年了,吃的亏还少吗?咱退一步说,就算那个御皇医的饥饿疗法是玄术,可就凭围他转的那些人,也能把假的变成真的。”

翁泉海还是不死心,他要亲自去御皇医那里看看。他走进御皇医诊所,御皇医的徒弟让他站在一旁先候着。

御皇医出来了,一个徒弟高喊:“老神仙要发功了!”众患者纷纷跪倒,顶礼膜拜。翁泉海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御皇医眯着眼睛扫了一眼翁泉海,然后闭上眼睛,伸出双手,呈普度众生状。一个拄拐的患者突然扔了拐杖,胡乱跳起舞来;一个躺在地上的患者爬起来练起了拳脚。过了一会儿,御皇医收回手,转身朝内室走去。

一个徒弟引导翁泉海进了内室。御皇医说:“请坐。孟河名医,扎根上海,赴宁请愿,力挺中华参,中西医擂台战,威震上海滩,扬名中西医两界。翁大夫,您可是当今风云人物啊!”翁泉海一笑说:“误打误撞,得了一点小名而已。”“您过谦了。”“不是我过谦,在您这御皇医面前,我充其量只是个民间小医。”

御皇医说:“医无大小,能治好病就是良医。翁大夫,我对您敬仰已久,本想去拜访您,可又怕冒昧惊扰。正好您来了,我们可以好好叙一叙。”

翁泉海点头说:“我也正有此意。”御皇医说:“能跟翁大夫您做邻居,实为幸事。相邻则是缘分,望我们能做个好邻居。”

翁泉海说:“武老先生,您太高看我了,跟您比,我什么都不是。我此番前来,是想请教您。”诊室某屋传来摔打东西的声音。御皇医说:“那是孩子玩耍,请勿介意。翁大夫有话请讲。”“武老先生,请问刚才您发功是何医术?”“调心祛疾功。宫中秘术,不可详解,但速见成效,即为术之上品。”

翁泉海问:“我听说您治病用的是饥饿疗法,恕我才疏学浅,请问患者为何要饿着肚子呢?”御皇医说:“夫病之一物,非人身素有之也,或自外而入,或由内而生,皆邪气也。擨气加诸身,速攻之可也,速去之可也。而这种擨气只有靠饥饿才能把它们彻底饿死。”“那为何还要服药呢?”“擨气灭了,留在体内无益,服药就是要把擨气排出来。”“请问是何擨气?“千万种之多,一句两句说不清啊。”

翁泉海追问:“武老先生,请问您的饥饿疗法也是宫内秘术?”御皇医说:

“凡秘术秘方,必不会载于书内,但可流传坊间,信则有,不信则无,仅此而已。”

这天,一个男患者来到翁泉海诊所。翁泉海翻着患者记录本问:“先生,您曾经到我这里就诊过,后来怎么不来了?”

男患者有气无力地说:“我确实在您这里就诊过,可总觉得病好得慢了。那御皇医来了后,我听说他医术高超,便去试试运气,刚开始还好,服了他的药身轻气爽,浑身舒坦极了,可舒坦完病又重了,然后再服他的药,又舒坦了,这样反反复复。现在感觉身子越来越差,浑身酸痛难忍,还饿得扛不了。”

翁泉海问:“服药不准吃饭?”男患者说:“对,说病是擨气,不吃不喝,就能把擨气饿死,再服用他的药,把擨气排出来。”

翁泉海给男患者切脉:“先生,您在他那治病,花了不少钱吧?”男患者说:“岂止不少钱,可以说倾家荡产啊!我现在实在没钱再治下去了。”

翁泉海说:“您要是信得过我,就在我这儿治,但您的病已经很重,我不敢保证能把您的病完全治好。”男患者说:“能治一点是一点,我实在太痛苦了。”

男患者从诊所走出来,突然呕吐了,他尴尬地笑了笑。翁泉海让泉子赶紧把呕吐物收拾掉。

御皇医站在窗前看到这些,脸色很是难看。他想了想,决定拉拢翁泉海,介绍几个患者过去。翁泉海听一个患者说是对面的御皇医让他过来的,觉得有必要再会一会这位御皇医。他来到御皇医诊所说:“武老先生,我是感谢您来了。”

御皇医高兴道:“因为我来了,您的诊所冷清不少,我心里非常不安。所以帮了点小忙,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相邻而居,和睦生财嘛。”翁泉海正色道:“武老先生,我虽然感谢您,但也希望您能给我起码的尊重。”

“翁大夫,您多虑了,我着实没有恶意,只想求个和谐为上。”内屋传来摔打声。御皇医高喊,“不要再吵闹了,肃静!”他接着说,“翁大夫,上海滩风急浪高,需要互相帮衬,利人利己,百益而无一害。”

翁泉海单刀直入地说:“武老先生,我想请教您,为何我的朋友和我熟悉的患者到您这就诊,病情会出现剧烈的反复呢?”

御皇医一笑说:“翁大夫,您问这话,说明您对宫里的事所知甚少。给皇上诊病要的是一个字,快。不管皇上患了什么病,御医用药,得让皇上先看到疗效,这样皇上才能信服,继续接受诊治。如果用药谨慎,不慌不忙,皇上怎会有耐心呢?就算御医名望再大,医术再高,也是不堪重用。宫里御医多着呢,想得到皇上的赏识和看重,就得求个快字。速见疗效后,御医才有机会继续诊治,在诊治过程中,还要不定时地让皇上看到明显疗效,这样皇上就更有耐心了。如此治疗,病情必然会有所反复,但最终还会治好。这就是御医在宫中的生存之术。”

翁泉海说:“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武老先生,请您不要再为我费心,患者找大夫诊,全凭自己选择。您这样做,我受之不起,并深感耻辱。”

御皇医说:“既然您不喜欢,那就算了。翁大夫,上海滩吵闹不堪,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清静些是难求的福气。你我如不能相安为邻,就各行其道,最好也求个和字,和为贵嘛,我们都这把年纪,经不起大浪了。”

翁泉海笑了笑:“为医者,应该互相交融,也应该讲究个道字,医之为道,必先正己,然后正物,道不同,不相为谋。”

夜晚,翁泉海坐在书房看书,葆秀走进来说:“我一直为咱爸的病犯愁,要不到御皇医那看看?”翁泉海摇头说:“去他那送命吗?我总觉得那御皇医有点不对味儿。人就是人味儿,都练成仙了,味儿能对吗?”

葆秀说:“人家什么味儿,跟咱有什么关系?人家动不动就能在报纸上露脸,难道写他的记者都是傻子?他要治不好病,早就有人跳出来了,还轮得到你琢磨?泉海啊,咱管好自己的诊所,治好自己的患者就行了。那御皇医的傻儿子总在咱院门外转悠,晓杰一出门,他就跟着屁股跑,弄得晓杰都不敢出门了。”

翁泉海问:“他俩是怎么认识的?”葆秀道:“晓杰说她看那傻小子傻乎乎的,就逗他玩,逗了几回,那傻小子被逗上瘾了,不逗都来找逗。”

翁泉海生气道:“胡闹!”葆秀说:“这事你就别管了,御皇医的事你也别管。范长友的事,先放放再说。眼下咱爸的病你和赵大夫多研究研究。好了,不早了,走,睡觉去吧。”

御皇医的傻儿子为娶媳妇的事闹开了,每天就吃一顿饭。

御皇医说:“娶媳妇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急不得。”傻儿子扭着身子说:“我就急,不给娶媳妇,我一天就吃一顿饭,饿死算了。”

御皇医赶紧给傻儿子找媳妇,一次找来三个姑娘,站成一排让傻儿子选。傻儿子逐一打量三个姑娘后说:“这里面没有对门那女的。”御皇医说:“就这三个姑娘,哪个都比对门那姑娘强。”

“不行,我就要对门的!”傻儿子说着伸手掏裤裆,“我要撒尿!”三个姑娘吓得急忙掩住脸。

范长友的病很严重,他躺在小板车上由车夫推着来到御皇医门外。车夫对站门的徒弟说:“他在你们诊所看过病,赶紧抬进去!”徒弟说:“不对,来我们诊所看过病的人,都是躺着进来,站着出去!”

车夫说:“他叫范长友,不信你去查查,看看有没有这人!”

徒弟摸了摸范长友的鼻息后走进诊所,过了一会儿,徒弟出来说:“我查过了,此人没来我们诊所就诊过,赶紧推走!”

范长友的手指向翁泉海诊所,车夫推着他走过来。高小朴和泉子从诊所走出来,车夫说:“这是范长友范老板,病得起不来了,赶紧抬屋里去吧。”泉子说:“小朴,来,抬范老板。”

高小朴给范长友切脉,来了恰好走过来,高小朴拉着来了走进诊所说:“我切了他的脉,他活不多久了。师父不在家,大师兄你做主吧。”来了说:“你是女婿,师父的半个儿子,师父不在家,还是你说的算。”

俩人互相推让,高小朴琢磨片刻说:“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是那人死在咱们诊所,不但给师父脸上抹黑,还会砸了诊所的招牌。来了说:“对,再说他是御皇医诊治的,要死也得死在他诊所。”俩人商定,不能让范长友进门,等师父回来再说。

小推车停在路中间,范长友躺在推车上。御皇医的俩徒弟站在御皇医诊所外,泉子和斧子站在翁泉海诊所外。双方形成对峙的状态。

下雨了,范长友躺在雨中,雨水浇打在他脸上。高小朴拿了一把伞遮在范长友脸上。翁泉海和老沙头冒雨回来,看到范长友的情况,惊呆了。高小朴说:“师父,您回来了!对面的人不让他进去。”

翁泉海朝御皇医诊所走去,老沙头、高小朴、来了、泉子、斧子跟在身后。

翁泉海对御皇医的门徒说:“我要见你师父!”御皇医的大徒弟带着几个师弟从门里拥出来,个个杀气腾腾。

翁泉海冷笑:“好气派,这是要全武行吗?请问武老先生在吗?”大徒弟说:“我师父出门了。”“街上躺的那个患者是你们诊所诊治的吧?”“纯属谣传!”

翁泉海说:“他叫范长友,在你们诊所就诊多日,散尽家财,病没治好不说,命且危在旦夕。如今他病重不起,你们拒之门外,让他遭受风吹雨淋之苦,却无动于衷,于心何忍?敢问你们是医者仁心还是丧尽良心?”大徒弟抵赖说:“请您不要血口喷人!您说他在我们诊所就诊过,有证据吗?”

翁泉海说:“他亲口说的,我看见他从你们诊所门里出来过。”大徒弟说:“我们诊所的门脸宽绰,每天出来进去的人多了,不能说这些人都是到我们诊所就诊的吧?我们已经仔细查过诊所的患者记录,上面绝无此人。”

翁泉海沉思片刻,转身朝范长友走去,雨中,他俯身抱起范长友到自己诊所,把范长友放在床上。高小朴、来了、泉子、斧子等众人站在一旁。

翁泉海问:“他在外面待多久了?”来了说:“有一个时辰了吧。”翁泉海又问:“你们为何不把他抬进来?”高小朴说:“范老板来了后,御皇医诊所不收他,我给他切脉,得知他的病甚重,而您又不在家,我怕……所以就没抬进来。”

翁泉海怒吼:“愚蠢至极!亏你们跟我学了这么多年,全白学了!学医为了救人!怕引火烧身?如果大夫瞻前顾后,见死不救,那还做什么大夫?”来了说:“师父,您别生气,我们下回知道怎么做了。”

范长友醒了,他握住翁泉海的手颤声说:“都是我的错,孩子们也是为你好,别责怪他们了。谁都年轻过,都有拿不准事的时候。就像我,一时鬼迷心窍,没听你的话,现在后悔莫及。可你不但不怪我,还把我接进来。”

翁泉海吩咐几个徒弟赶紧去烧水,拿一套干净衣裳给范老板换上。范长友突然呕吐,翁泉海赶紧拿起痰盂接了呕吐物。

范长友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躺在床上,翁泉海坐在床前喂药。范长友说:“我刚才梦见阎王爷了,他说范长友,你是不是个傻子啊?我说阎王爷,我这辈子是真的傻,可天下没有后悔药啊!阎王爷说就凭你这句话我再让你活一段,出去尝尝聪明的滋味吧。然后,我就活过来了。”

翁泉海点头:“阎王爷够意思,可活一段哪行!长友啊,你这病可治。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范长友说:“我今天上午在御皇医诊所喝了药,回到家感觉非常不舒服,越来越难受,实在抗不了,就找人把我推来了……”

御皇医看到翁泉海把范长友抱进自己诊所,就觉得此事不简单,赶紧让大徒弟把与范长友有关的记录材料全烧了,并且交代,今后凡事要倍加小心!

秋雨淅淅沥沥,翁泉海打着雨伞在街上走,御皇医迎面走来问:“翁大夫,要去哪儿啊?”翁泉海站住反问:“去哪里我有必要跟你讲吗?我倒是想问,范长友到底在没在你诊所就诊过?”

御皇医说:“我的患者记录里没有此人。你从医多年,经手的患者应该数不胜数,他们都治愈了吗?”翁泉海说:“没有任何大夫敢说自己诊治的患者都能治愈,除非像你这样的神仙。”御皇医说:“我可不是神仙,你高看我了。”

翁泉海质问:“你为何不敢承担?范长友说他在你诊所就诊过,可你说你那里没有他的就诊记录,这难道不奇怪吗?我更好奇的是他到底服了什么药,那药怎么那么好,那么贵,能让他如此着魔,倾家荡产?”

御皇医避而不答,反问:“看来你是要揪着这事不放了?”翁泉海冷笑:“我这人好奇心强,碰上不明白的事,非得弄明白不可,否则,我就是躺进棺材里也得睁着眼睛。”“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可过分好奇,必会带来灾祸。”“暴雨惊雷,可过后就是晴朗的天!”

御皇医的语气软了,说道:“翁大夫,你是一代神医,我也在江湖行走,路这么宽,井水不犯河水,各给个方便吧。”翁泉海道:“你说错了,中医无江湖,更无神无仙,对那些自称神医者我从来就警惕,那些自称大师者都不是什么正路货!拨云见日,水落石出,生也好,死也罢,总得弄个明白。”

御皇医心生一计,说道:“翁大夫,既然你把话都说绝了,这样吧,我们就拿范长友做赌注,我要是败了,所有的事我承担,杀剐存留,悉听尊便。你要是败了,我不要你承担任何责任,只要把你的二姑娘嫁给我儿子,如何?”“你妄想!”翁泉海走了,烟雨渐渐朦胧了他的身影。

翁泉海打着雨伞来到浦慈医院院长办公室外,他发现,一辆汽车跟随他驶进院内,御皇医下了车。翁泉海见到院长就问:“我拿来的呕吐物标本化验结果出来了吗?”院长说:“急需化验的项目非常多,您要耐心等待。”“我希望快一点拿到化验结果。”“我们是老朋友了,您的事我一定重视。”

翁泉海把御皇医的作为提交到上海中医学会,赵闵堂、吴雪初、齐会长、陆瘦竹、霍春亭、魏三味等人都在,大家听了都很气愤。陆瘦竹说:“着实可恶,就算为了名节,也不能做如此勾当!”魏三味说:“还自称御皇医,真给我们中医丢人。”霍春亭说:“咱们得想办法把他的丑恶嘴脸公布于众!”

翁泉海说:“我在尽力收集证据,等证据充足了,我们再商议对策。通过这件事,我感受到很多奇门异术混迹于中医界,鱼龙混杂,歪风邪风充斥,我希望上海中医学会能拟份报告,提交政府,让政府出公文,整顿当下混乱的中医诊所,让中医与神学、玄学、邪术、巫术区分开来,还中医的本来面目。”

在座的中医都赞同翁泉海的建议。赵闵堂说:“扶正祛邪,那邪也得找个靶子,我看还是先把御皇医的事弄清楚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