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昆曲诉衷情

赵闵堂悬丝诊脉的事情上了报纸,他觉得这下子可出了名,高兴得在家里手舞足蹈,唱着《定军山》:“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站立在营门传营号,大小儿郎听根苗: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上前个个俱有赏,退后难免吃一刀……”

老婆撇着嘴呲儿他:“这就嘚瑟得满地掉毛了?”赵闵堂笑着说:“八仙过海显神通,十方英雄斗输赢,狭路相逢勇者胜,悬丝诊脉留美名。我这手悬丝诊脉那是一绝,谁能比得上?我这大名想不进书里都难啊!”

吴雪初闻讯也前来拜访,夸道:“闵堂,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一个悬丝诊脉,震得黄浦江都起浪了!”赵闵堂笑道:“谁没个压箱底的绝活呢!”

吴雪初把手放在脉枕上说:“来,找根绳,也给我拴上。”赵闵堂摆手说:“雪初兄,你就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没开玩笑,我是真想开开眼啊!”“我正琢磨方子,有患者急用。这样,等抽空再说。”

吴雪初刚走,那女患者家属来了,怒气冲冲说:“赵大夫,我夫人服了你的药,差点把命丢了,多亏有人及时相救,才把命抢回来!今天我来,咱俩就当面锣对面鼓地讲清楚,要是讲不清楚,我就告你,一定把你关进大牢!”

赵闵堂脸色变了:“先生,您这么说,我没法回答您。这样,您把您抓的药给我看看。另外,您就算要告我,也得有证据吧。”

赵闵堂随患者家属来到客厅,桌子上放着他开的药。他看了一会儿,拿起两只没有腿的知了叹口气说:“都跟你们讲明白了,怎么就不听话呢?出事了也不能全怪在我头上啊!我讲过,这服药需要原配知了一对做药引,抓到原配知了后,洗净用文火焙干,和药一并服用。可这不是原配知了啊!”

患者家属说:“怎么不是原配?我亲手抓的。”赵闵堂说:“如果母知了有前夫,那跟后来的公知了就不是原配,药效肯定会受到影响。”

患者家属瞪眼说:“你不要狡辩,这就是原配知了。”赵闵堂说:“我看清楚了,这两只知了不但不是原配,母知了还是怀孕的知了,它的前夫抛弃了它,它又嫁给了新丈夫,两人正恩爱着,就被你捉到了。”

患者家属冷笑:“这医学上的事,我讲不过你,但是我一定会找人论证,如果你骗我,我肯定会把你塞进大牢!”赵闵堂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是明摆着的事,自有公论。”

从患者家出来,小铃医问:“师父,您怎么看出那两只知了不是原配的?”

赵闵堂说:“切了脉呗。”“那知了的手脚都没了,哪有脉?”“要切心。”“切心?可知了已经死了啊。”“你该学的东西多了,慢慢学,早晚能明白。”

赵闵堂发愁了,就去吴雪初那里讨主意。

吴雪初说:“眼下这形势你得搞清楚,患者家属肯定会找上海中医学会论证,中医学会当然是齐会长说的算,他安排谁出面谁论证,都是一句话的事。所以,你得朝齐会长使劲。”

赵闵堂摇头:“齐会长我找过了,他转来转去就是不给个准信儿。”吴雪初问:“是不是礼少了?成败在此一举,你千万小心。对了,你那悬丝诊脉到底是怎么诊出来的?”

赵闵堂说:“那事先放一放再说吧。有个人我拿捏不准,就是翁泉海,我怕他半路插一脚。他爱管闲事,我拿龟探病的时候,他就来提醒过我,满嘴仁义道德。”吴雪初想了想说:“你还是先摸清他的路数为好。我记得有一回吃饭,摆局那人有个朋友叫范长友,姓范的说他的病被翁泉海治好了,他跟翁泉海成了至交,那人可以搭个桥。”

赵闵堂果然托关系请范长友找翁泉海说情。范长友倒是个热心肠的人,真的来到翁泉海的诊所说:“泉海,我有件事,想跟你打个招呼。堂医馆的赵闵堂大夫摊上点事,患者家属想到中医学会搞药方论证,要是有人找你论证,你就推脱,如果推脱不了,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事过去就行了。”

翁泉海一笑:“是他呀。前段日子听说他搞了个悬丝诊脉,神乎其神。你怎么认识他?”范长友说:“是人托人,我也不认识他。你别掺和这事。我跟人家打包票,你倒是答应不答应啊?”翁泉海微微一笑:“我明白,放心吧。”

上海中医学会请了翁泉海、赵闵堂、吴雪初、齐会长、陆瘦竹、魏三味等中医进行药方论证。记者也来了。

齐会长说:“各位同仁,这是堂医馆的赵闵堂大夫开的药方,这是患者家属照方抓的药,这是他抓的两只知了,据说是原配。大家都来掌掌眼吧。”

众医生都过来了,有人看药方,有人查药,有人查原配知了。过了一会儿,齐会长问:“都看清楚了吗?谈谈吧。”

吴雪初说:“我先讲吧。我看了药方和药材,都没问题。”陆瘦竹说:“此药方配伍得当,君臣佐使,清清楚楚。”魏三味说:“众味药相须相使,不反不畏,不杀不恶。”

患者家属问:“知了能入药吗?”吴雪初说:“当然可以,《本草纲目》虫部第四十一卷就有相关论述。”患者家属追问:“知了必须要原配的吗?”

吴雪初巧妙回避:“这就因病而异了。”患者家属环顾四周问:“各位大夫,我想确定这两只知了是不是原配的。”

众中医不语。齐会长只好说:“翁大夫,你讲两句吧。”

翁泉海拿起知了看了一会儿又放下说:“不管这两只知了是不是原配,首先,知了是可以入药的;其次,用药必显药性,但不能说显药性就一定能治好病。在用药的过程中,因病势轻重缓急,病情千变万化,药不见效也属平常之事,这需要主治大夫根据病情变化,不断调配药方,使病情得到改善,大医治病也不过十去六七。但是,患者家属因大夫没治好病而迁怒于大夫,并要以命相抵,以后哪个大夫还敢治病啊!”

患者家属似乎明白了:“那就是说,这跟两只知了是否原配无关?”翁泉海不语。齐会长赶紧圆场说:“先生,如今患者已经转危为安,就是万幸,应该高兴才对。既然你来到我们中医学会,我们就得为患者负责。我们会研究患者的病情,尽各位大夫之力,争取早日治愈此病。”

患者家属这才点头说:“有你会长这话,我就宽心多了。”

散会了。赵闵堂快步前行。翁泉海赶上去说:“赵大夫,请留步。”赵闵堂站住:“翁大夫,今天您真是言之凿凿,字字珠玑,赵某佩服,有劳了。”

翁泉海一笑:“实话实说而已。赵大夫,恕翁某斗胆讲一句,为医者,需厚德精术,求真,求诚,求正,求善,方能实至名归。”赵闵堂说:“翁大夫,您是在给我讲学吗?”“出于肺腑之言。”“原来是自言自语啊,告辞。”

回到家,赵闵堂生气地把中医学会进行药方论证的事对老婆讲说一遍。老婆说:“看来人家翁泉海还是替你说话了。”赵闵堂一拍桌子吼道:“屁啊!他讲了一堆,言外之意就是那病能不能治好,跟知了是否原配无关,这不是打我的脸吗?他要是不讲话,我就能把原配知了的事咬死。这回好,记者也在场,说不定把这事捅到报纸上。好不容易长了一层脸皮,又叫他给扒下来了!”

老婆劝慰道:“这大难病让中医学会背了,你应该高兴,不必生气了啊!”

不久,翁泉海去那个面馆吃阳春面,和岳小婉在那里又见了一面。岳小婉告诉翁泉海,她的伤全好了。她说:“翁大夫,当时我躲起来不敢出门,因为信任您,才找您给我诊治。没想到让您受了惊吓,对不起。我应该感谢您,我请您吃饭吧。”翁泉海说:“岳小姐,您千万不要客气,那是大夫该做的。”

翁泉海知道,范长友和岳小婉是朋友。那次范长友做东,请了翁泉海、岳小婉,还有做货运生意的段世林在一家高级酒楼聚会。

酒桌上,岳小婉绘声绘色地讲老中医治病的故事:“有个人找老中医治病,说我喜欢中医,但是中医的药太难吃了,我一看那煎好的药汤就恶心,吃不下去。老中医笑了,说这还不简单,你喝药的时候,别看药汤不就行了!

“还有个患者跟大夫说,我太痛苦了,你赶紧给我治治吧。大夫问你哪儿不舒服啊?患者说我梦里总看见成群的鬼蹲在我家的院墙上,每天晚上都是这样,我该怎么办呢?大夫说这事简单啊,你在院墙上洒点油,鬼就站不住了。患者说那鬼要是踩得稳呢?大夫说把院墙扒了,鬼保准站不住了。”

众人哈哈大笑。

范长友说:“无风不起浪,世上肯定有这样的庸医。翁大夫,你说是不?”翁泉海笑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笑话而已,姑妄听之吧。”范长友点头说:“翁大夫说话滴水不漏啊,来,咱们干一杯!”

翁泉海看着段世林问:“段先生,您的酒量不错啊,是不是偶尔头痛呢?”段世林说:“是的,不过疼一会儿就好了,无妨。”翁泉海劝道:“段先生,您应该戒酒了。”

岳小婉站起来说:“在座各位,我要为恩人翁大夫献上一曲。”她唱起了《牡丹亭》,唱得缠绵悱恻,十分动情。翁泉海望着岳小婉,他的手指在桌上弹着……

聚会散了,岳小婉坚持要送翁泉海回去。二人坐在汽车后座上。

岳小婉热情地说:“翁大夫,等我复出登台,您一定要来捧场啊!”翁泉海谦虚道:“多谢邀请,只是我对昆曲没有研究,也听不大懂。”

岳小婉一笑:“可刚才我唱的时候注意到您了,您不仅懂昆曲,还会弹琴,您的手指一直在动,没有二十年的操琴功夫才怪呢,我说的对不对?”翁泉海只好说:“早年弹着玩的,多少年没动了。”

岳小婉问:“学中医要学诊脉,我听说那都是在琴弦上练的,真如所闻?”翁泉海反问:“您会弹琴吗?”“当然会。”“那您可以诊脉了。”

汽车在翁家院前停住。翁泉海从车里走出来,朝车内摆了摆手。岳小婉透过车窗,望着翁泉海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让车夫开车。

翁泉海回到家里,进了书房,他关上房门,坐在琴旁开始轻抚琴弦……

早晨,翁泉海从西厢房出来,走进厨房,他看见葆秀正在忙着做饭,就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葆秀低头着头说:“昨天。”翁泉海看着葆秀:“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葆秀斜一眼翁泉海:“你说呢?”“我回来你知道吗?”“我也不是聋子。”“怎么不招呼我一声?”“你弹琴弹得入迷,我插上一嘴多扫兴!”

翁泉海有些尴尬地说:“回来就好。”葆秀笑道:“琴弹得不错,油盐酱醋,一味不少。什么时候给我弹一曲啊?”“生疏了,等练好再说吧。”

岳小婉还是要宴请翁泉海,她让女用人给翁泉海送来一封邀请信。翁泉海看后说:“承蒙厚爱,只是我这里诊务甚忙,着实抽不开身,吃饭喝酒的事就算了,请见谅。”

第二天,翁泉海和葆秀刚要出去买菜,岳小婉的女用人走过来问翁泉海:“翁大夫,您今天不开诊吗?”翁泉海说:“今天休息。”

女用人低声说:“我家小姐突发急病,请您出诊。”翁泉海犹豫着。葆秀问:“还轻声轻气的,什么事啊?”翁泉海只好说:“有人得了急病,找我出诊。”

葆秀忙说:“这可是大事,赶紧去吧。”她问女用人:“得病的是男的还是女的?”女用人说:“是我家小姐。”

葆秀一笑:“女的呀,那我跟你去。”翁泉海摆手说:“你忙你的,我让老沙跟我去。”“那也行。诊完病早点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葆秀挎着菜篮子走了。

翁泉海坐在卧室床前给岳小婉切脉。岳小婉靠在床上闭着眼睛。切过脉,翁泉海把脉枕放进诊箱说:“岳小姐,您没病。”

岳小婉说:“翁大夫,我此番请您过来,只是想报答您的救命之恩。”翁泉海说:“岳小姐,诊费、药费都已经付清,您不欠我的。”

岳小婉真诚地说:“除了诊费和药费,您还帮我摆脱了他们的纠缠,没有您出手相救,可能此时我已经躺在棺材里了。所以,您的恩情我还没有报答。我过些天就要复出登台,想把那出戏先唱给您听。”

翁泉海说:“即便如此,您也不能开这种玩笑。”“不这样请不来您。翁大夫,请您稍等,我去上妆。”岳小婉说着下了床。

翁泉海忙说:“不必上妆,清唱一段即可。”岳小婉坚持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岂能轻率?这是我对您的尊重,请不要推辞。”

客厅里,岳小婉身着戏服,光彩照人,唱着《牡丹亭》。翁泉海坐在一旁,神情专注地欣赏着。他被卓绝的艺术魅力所吸引,情不自禁地走到琴旁弹奏起来。琴声中,岳小婉的演唱更加妩媚动人……

老沙头靠在客厅外的墙上站着睡着了,翁泉海提着诊箱走出来。岳小婉穿着戏服相随低声说:“翁大夫,您能用琴为昆曲伴奏,且行云流水,功底没有几十年风雨无阻是不可能的。知音难觅啊!”翁泉海一笑:“这两年忙于诊务,也就淡了。岳小姐请回,往后不要这样做了。”

翁泉海走到门口喊:“老沙,我们走了。”老沙头猛地睁开眼睛,他接过诊箱说:“大哥,我没想睡觉,可一不小心睡着了。”

翁泉海笑道:“没想到你还有站着睡的本事。”老沙头叨叨着说:“在东北练出来的。在冰天雪地里,躺着睡久了就会被冻成冰坨坨。靠树眯一会儿,万一睡着,站不稳就醒了。再说,你在里面忙,我要是坐下呼呼大睡,多没规矩啊!”

翁泉海回到家就进书房,岳小婉那委婉动听的唱腔还在他的耳边缭绕。他不由自主地坐在琴旁,开始轻抚琴弦。

葆秀进来问:“回来也没个动静,那人得了什么病啊?”翁泉海说:“头疼得厉害。”“头疼就请你出诊?可以去诊所啊!”“都疼昏过去了,怎么去诊所?”

葆秀点头:“哦,那也是……你弹琴呢?给我弹一曲吧,我听得懂。”翁泉海倾情地弹奏起来。

这日,翁泉海收到岳小婉的邀请信,信中说她五天后登台演出,请翁大夫届时捧场。翁泉海悄悄把信烧了。岳小婉请不动翁泉海,她坐着汽车来了。她径直走进诊室,坐在桌前,把手放在脉枕上。

翁泉海给岳小婉切脉,过了一会儿,他说:“从脉象上看,您没病。”岳小婉盯着翁泉海:“请您再仔细看看吧。”“您哪里不舒服?”“心里不舒服。”“是怎么个不舒服法?”“就是不舒服。”

葆秀走过来说:“女人的病女人最懂,还是我来吧。”葆秀伸手给岳小婉切脉,她盯着岳小婉说,“确实有病,而且病得不轻。”岳小婉问:“怎么治呢?”

葆秀说:“心烦气躁,回去喝凉开水,能喝多少喝多少,喝透亮喝凉快就舒服了。”她转身摸着翁泉海的衣扣,“呦,你这扣子松了,等回家我给你缝上。”

岳小婉起身走了。葆秀说:“好漂亮的一个人儿啊,简直是上海滩半个红太阳!”翁泉海问:“你怎么来了?”葆秀笑道:“我要是不来,你能打发走这个难缠的人儿吗?今天晓杰过生日,晚上早点回。”

黄昏,翁泉海和老沙头走在街上。老沙头说:“大哥,今天晓杰过生日,我琢磨要做三个菜:红烧鸡翅,酱香鸭掌,清炖鱼头汤。红烧鸡翅是展翅高飞,酱香鸭掌是力争上游,清炖鱼头汤是独占鳌头。”翁泉海笑道:“老沙,你在吃上真有研究,我发现你说话是越来越有味道了。”

一辆汽车驶来停住,岳小婉从车里走出来。老沙头说要买瓶酱油,提着诊箱快步走了。岳小婉走到翁泉海近前说:“翁大夫,今天贸然造访,惊着您了,十分抱歉。今后我不会再来打扰。”说罢上车远去。

晚上,晓杰的生日过得很热闹。饭后,俩孩子回自己卧室,葆秀在厨房刷洗碗筷,轻微的琴声从书房传来。葆秀走到书房窗外关紧窗户。琴声中断了……

翁泉海坐在桌前写药方,小铜锣轻声轻气地唱方。翁泉海问:“小铜锣,你嗓子坏了?怎么没动静了?”小铜锣说:“怕动静太大,震了您的耳朵。”

翁泉海说:“我就喜欢你这大嗓门,放开唱!”小铜锣犹豫片刻,还是轻声唱起来。翁泉海无奈地摇了摇头。

葆秀站在床前叠衣服,翁泉海走过来问:“葆秀,那小铜锣怎么没动静了?谁说她了?”葆秀说:“我说的,让她小点声。”“你管人家嗓门大小干什么?”“震得我心慌,都快震出病来了。”

泉子挺关心小铜锣,他发现小铜锣没吃饭,就问她咋回事。小铜锣眼圈红了,她犹豫一会才说:“师母说我嗓门大,震得她心慌。”泉子笑道:“哦,是这事啊,铜锣,我不怕你嗓门大,嗓门大好啊,亮堂。”

小铜锣问:“真的吗?”泉子说:“当然是真的。铜锣你看,现在人都出去了,你不用压着嗓子。”

小铜锣轻声问:“那万一有人回来呢?”泉子一拍胸脯:“有我呢!我去把门,你放开嗓子喊两声,喊完就不憋闷了。要是来人了,我立马给你报信。”

泉子出去把门,小铜锣开始背诵《汤头歌诀》:“四君子汤,四君子汤中和义,参术茯苓甘草比,益以夏陈名六君,祛痰补气阳虚饵……”

葆秀走过来,她站住身,躲在隐蔽处望着泉子。小铜锣高声地背诵《汤头歌诀》。葆秀走到小铜锣面前,小铜锣吓得立即住口。葆秀笑着说:“背诵得真好,继续背吧。”小铜锣尴尬地笑了。

赵闵堂带小铃医出诊。路上,小铃医说:“师父,我那屋里蚊子太多,想换个好一点的房子。”赵闵堂边走边说:“又来了,你怎么信不过你师父我呢?”

小铃医紧跟师父说:“我不是信不过您,我是急需用钱啊!”赵闵堂说:“急什么,我跟你讲过多少遍了,租房子永远是给别人送钱,只有买房子才是给自己花钱。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小铃医讪笑:“我总不能让我娘天天被蚊子叮一身包吧?”赵闵堂说:“我给你个驱蚊的方子,艾叶一钱,藿香叶一钱,浮萍叶一钱,茉莉花一钱,丁香花三钱,雄黄一钱,安息香一分,冰片二分,全部纳入香囊中,随身佩戴,每七日更换,蚊子保准望风而逃。”

这时,一个女人突然从巷子里朝赵闵堂跑来。赵闵堂吓得愣住了。两个男人跟着跑出来,他们一左一右抓住女人,女人突然倒在地上。

女人的丈夫望着赵闵堂问:“你是大夫吗?”赵闵堂沉默不语,小铃医说:“不是大夫能拿诊箱吗?”女人丈夫喊:“大夫,快点给看看啊!”

赵闵堂瞪了小铃医一眼,走到女人近前。女人闭着眼睛,满嘴黑灰。女人丈夫说:“我夫人得病后,就爱吃炉灶里烧焦的土,人哪有吃土的,这是中邪了吗?”

赵闵堂给女人切脉后说:“脉沉细而涩,舌边有瘀点,得的是月家痨,又称干耳病,干血痨。这是产后百脉空虚,腠理不固,营卫不和,加之产时失血过多,阴血亏损,瘀血内阻之病。此病以气滞血瘀或气血双亏为多见。得病后胞中积块僵硬,固定不移,疼痛拒按,面色晦暗,肌肤甲错,月经量多或经期延后,口干不欲饮。患者多表现为崩漏之症,崩时如跨田阙,漏时如屋漏雨,淋漓不断,这样失血下去,迟早会要命啊!”

女人丈夫连连点头:“对对对,说的都对,这是碰上高人了。大夫,求您赶紧救救她吧!”赵闵堂得意道:“先生,你们真是好运气,这病啊,你找遍全上海,也没几个大夫能治得了!”

女人丈夫忙说:“您说的太对了,我找了好多大夫,花了不少钱,可都没治好。大夫,我全指望您了,您赶紧出手吧!”赵闵堂说:“此病需活血散结,破瘀行气消块,养血补血。”

女人丈夫问:“那她为什么爱吃灶土呢?”赵闵堂一挥手说:“得这种病的人就好这口儿,别说了,赶紧抬回去吧!”

妇科是赵闵堂的专长,他果然治好了那女人的病。病人的丈夫十分感激,就给赵闵堂送了一块金匾,上书:大医济世。小铃医和小龙兴高采烈地把金匾挂在诊所正对门口的墙上,引得许多人来围观。

赵闵堂诊所自从有了那块匾,患者竟然多起来。

有患者问:“赵大夫治好重病的事是真的吗?”小铃医说:“鎏金大匾在那儿挂着呢,还能有假?”另一患者问:“我听说他会悬丝诊脉,也是真的?”小铃医笑着说:“那一手露得绝啊,三根线掐住寸关尺三脉,脉动线动,病症全通过三根线到我师父心里。”众人纷纷夸赞赵大夫是神医。

小铃医越说越神:“还有更厉害的呢!有个人得了狂症,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谁也降不住。他到我师父这,我师父看都没看一眼,就说了一句话,进屋吧。等两人进屋门就关上了。没半炷香的工夫,我师父和那个人出来了,二人搂着膀子说笑。诸位听着,你们只要把诊金交足了,那是躺着进去,站着出来!”

患者多了,赵闵堂开始摆起架子。有人请他出诊,步行他不会去;就是患者家属叫来黄包车,座位也得软乎才行。一个卖包子的家属得了急病来请赵闵堂,因为没有车,诊金又不丰厚,赵闵堂随意一个托词,拒绝出诊。徐老板来看病,答应有酒喝,有戏看,赵闵堂喜笑颜开,精心诊治。陈老板派来汽车,请赵闵堂出诊,赵闵堂欢天喜地,立马上车出诊。

赵闵堂的作为连他的老婆都看不过去了。

这天,赵闵堂靠在摇椅上,跷着二郎腿,嘴里哼哼着。老婆从外面走进来问:“看你舒坦的,用不用奴婢给您捏捏肩?”她走到赵闵堂身后,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她的手缓缓移到赵闵堂的脖子上,突然掐住赵闵堂的脖子。

赵闵堂吓坏了,高叫:“你干什么!你赶紧松手,要断气了!”老婆松开手:“看把你显摆的,天底下都装不下你了!”

赵闵堂摸着脖子说:“不是我显摆,是事本来就亮堂。那姓翁的还训教我,我这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才实学!什么叫医术高深!”

老婆撇嘴:“自打你治好那女人的病,个头也长了,嗓门也高了,眼皮也沉了,走道手背在身后,腿挪两步晃两晃。吩咐小龙和小朴,全靠眼神,话都少说了。赵闵堂,我告诉你,你就是飞到天上去,老娘我也把你拽回来,拽不回来,我就骑着你脖子飞。你这辈子就是我的人,跑不了!刷碗筷去!”

有个矿场起了霍乱,据说病势还没有得到完全控制,死了人。翁泉海听到这个消息,心急如焚,急着要去看看。

葆秀说:“霍乱是沾上就要命的病啊!”翁泉海说:“没事,我会小心的。”“是人家请你去的?”“不请就不能去吗?”“去几天啊?”“把病治好就回来,家里拜托你了。”

翁泉海带着老沙头、来了和斧子来到矿上。矿场空地上,矿工们排着长队,端着碗领汤药。一个矿工端着药碗颤颤巍巍地走到石头旁,坐下喝药,他突然倒在地上死了。一个矿工端着汤药捂着肚子走过来。

翁泉海问:“你用药多久了?”矿工答:“大半个月了,喝完倒是舒坦点,可还是上吐下泻,肚子一阵一阵的疼。”

翁泉海端着汤药碗望着闻着,然后把药碗还给矿工。他带着老沙头等人走到大锅前问盛药人:“先生,请问这些药是谁开的?”盛药人不耐烦:“当然是大夫开的。乱打听什么?上一边去!”

不远处,管事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翁泉海说:“先生,我知道您是矿场的管事,我想打听一下,这里治霍乱病的大夫都是哪里请来的?”管事打了个酒嗝说:“哪里的都有,大都是近道来的。”

翁泉海说:“先生,我想看看治霍乱病的药方,可以吗?”管事皱眉说:“药方有什么可看的,你是不是没事闲的啊?”说着朝前走去。

翁泉海跟着说:“我是大夫,看到这么多人病倒,想尽一份力。矿工病重,没气力干活,产量会受影响,如果让他们早些痊愈,对你们是百利而无一弊啊!”管事边走边说:“天下患病的人多了,你去治呗,跑这来掺和什么!”

翁泉海拦住管事恳切地说:“先生,我只是想看看药方,要求过分吗?如果您不答应,我可以再找上面的人问。”管事站住,不耐烦地说:“你这人真够烦的,好了,跟我走吧。”

管事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药方给翁泉海看。翁泉海仔细看后说:“管事先生,此方诸药配伍没错,但是药量不足,导致矿工们的病迟迟不见好转。”

管事不耐烦了:“睁眼说瞎话,这个药方可是好几个大夫合起来开的,怎么会药量不足呢?你真是出口张狂,自不量力,我看你就是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你们赶紧走吧,别烦我了。”他一把夺过翁泉海手里的药方单,塞进抽屉里,然后靠在椅子上,抱着膀子闭上眼睛。

矿场茶楼雅间内,四个中医在打麻将,翁泉海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这几个中医听后胡言乱语。“翁泉海,上海来的,你们认识吗?”“不认识。”“来头不小啊!”“好像有这么一号,只是听说是兽医。”翁泉海说:“各位同仁,你们听没听说过翁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是行医之人,碰到病就要尽心尽力把病治好。”

胖中医说:“怎么,你说我们没尽心?”翁泉海说:“各位开具的药方我看过了,药配伍没错,只是剂量不足,不能迅速治愈患者。如果病情因此拖延太久,会让更多的人受害,甚至丢了性命。如各位同仁不信翁某所言,请按翁某所开具的剂量煎药,一试便知。”

胖中医哂笑道:“你到底是不是大夫啊?药这东西,能说加大剂量就加大剂量吗?万一吃死人谁负责啊?”翁泉海说:“我负责。”高个中医说:“果然是兽医,用药剂量就是大啊!”几个打麻将的中医大笑。

翁泉海说:“你们的药已经用过半个多月了,可矿工们的病情并没有明显好转,且有人因病送命,这难道不值得考究吗?”胖中医说:“姓翁的,你凭什么在这大呼小叫啊?”高个中医说:“一个兽医跑这咋呼什么?赶紧滚吧!”

斧子推门走进来,上前把麻将桌掀翻了,那几个人大惊。斧子高声喊:“谁要是敢对翁大夫无礼,我这把斧子可不认人!”

翁泉海赶紧带着老沙头和斧子来到屋外说:“我们来治病,不是来打架的,要是因为打架耽搁了治病,我们还不如不来。来了、斧子,我和老沙还有事,你俩先回客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