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马旅长舍命再出战 小晴天丛林杀敌顽

酒楼二楼的桌上摆着四盘饺子和一壶酒,乔装打扮的马旅长边喝边吃。陈怀海给马旅长倒了一盅酒,低声说:“实在对不住,那些东西还没找到。要不你再等等?”马旅长一直不说话,闷头吃着,他吃完喝光才说:“屋里说话。”

二人来到陈怀海屋里,马旅长打个饱嗝:“吃饱了撑得慌,坐不下了。”陈怀海问:“你今天咋亲自来了?”“人都死绝了,我不来谁来?”“你那个卫兵……”

“小鬼子眼贼手黑,一个不留。”马旅长问,“我的那些东西到底在哪儿?那东西可邪性,使唤好了,噼里啪啦,跟过年放炮一样;使唤不好,卡壳闷雷子,招来勾魂鬼,要命!”陈怀海说:“那东西瞅着都吓人,我可不敢使唤。”“那就拿出来吧。”“我咋说你才能信呢?真没了。”

谷三妹推门探头说:“你在屋呢,有客?”陈怀海皱眉:“你咋不敲门啊?”“丢了一只鸡,我看是不是跑这屋来。没事,你们唠着。”谷三妹关上门走了。

马旅长说:“掌柜的,你这里有内鬼。”陈怀海说:“不能吧,他们要那东西没啥用啊。”“不会用的没用,会用的有用。”马旅长说,“掌柜的,我是啥来头你都清楚了,把我卖了你就啥都有了,发财的机会摆在眼前,你咋不动心思呢?”

陈怀海正色道:“谁说我没动心思?睡觉的地方都给你收拾好了,饺子包了几箩筐,就等你来,留在我这儿,哪儿也别去了。”

马旅长盯着陈怀海:“这么说,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陈怀海认真道:“是我的命交给你了!”马旅长感叹:“好汉街果然有好汉!”

陈怀海带着马旅长到后院客房,让马旅长顺着梯子爬上吊铺。马旅长弓着腰说:“爷这辈子,都是直着腰板顶着天的,到你这连腰都直不起来了!”陈怀海交代:“这里都是天南海北的客,你住这不显眼。另外,你得帮我干点活儿,这样别人说不出闲话。特地给你加了一床新褥子和被子,厚实着呢。”“你这不是白使唤一个伙计吗?”“有饺子有酒,这叫白使唤吗?到了我这里,只要你想吃饺子,我就供得上,一天三顿,一顿四盘,行吗?妥了,马旅长,你先歇着吧。”

“往后叫老马。”马旅长仰身躺下,“真舒坦啊,比那土地庙强多了。”陈怀海笑了:“老马,我是老陈。”

夜晚,马旅长一个人睡三个人的铺位,睡着了还搂旁边的客人,因此和人家打起来。陈怀海把他叫到自己屋里问:“老马,你半夜搂人家干啥?”

马旅长沉默良久:“不怕你笑话,我梦见我媳妇了。我媳妇好啊,那小脸蛋白嫩白嫩的,一捏能出水;那小腰条软和的,走起路来,就像风吹的柳枝,摆来摆去,大屁股一扭一扭的,看得人心痒痒。我和我媳妇坐在炕头上,肉蛋的饺子,四碟小菜,一壶酒,那炕烧得烫人啊,那酒喝得烫心啊。我媳妇洗了个透亮,她绾着发髻,抹着腮红,打扮得那个勾人啊。她说死鬼啊,你抱抱我吧,我想你啊。我这一抱抱上旁边那人,挨了一巴掌。”

陈怀海问:“老马,你媳妇在哪儿呢?”“迎头顶上小鬼子的炮弹,就剩一只鞋……”马旅长哽咽了。陈怀海说:“要不你睡我那里吧。”“让外人看见,我还藏得住吗?还是躲在人堆里最稳妥。这事也怪我,臭毛病带到你这来了,得改。兵都打没了,就剩我一个,我不是旅长了,没人看我的脸色了,这就叫虎落平阳被犬欺。放心,我鸟悄回去,保证比小猫还老实。”马旅长回吊铺睡去了。

马旅长自从住进陈怀海的酒楼,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还有就是天天晚上都得出去一回。三爷对他的作为很看不惯。陈怀海悄悄告诉三爷,老马的弟兄们都打没了,剩他老哥一个不容易。再说满大街抓他们,他也没地儿去,先让他歇歇,等养足了精神,想留都留不住他。

二人正说着,马旅长面色萎靡地回来了。陈怀海问:“老马,你去哪儿了?”

“出去溜达溜达。”马旅长说着朝里面走。

陈怀海跟着他说:“到我屋里坐会儿。”马旅长打了个哈欠:“有事在这说吧,没人。”“老马,你不能总出去。”“我这身打扮,就是我的兵都认不出来。”

陈怀海诚心道:“你在这里我得对你负责,还是小心点好。”“不用担心,就是把我逮住,也绝不提你半句。”马旅长又打了个哈欠,他抹着眼泪,“还有事没?”

陈怀海问:“昨晚没睡好?咋困成这样?”“睡好了。”马旅长打了个哆嗦,“没事我回屋了。对了,顿顿猪肉大葱猪肉白菜馅饺子有点吃不动了,换成牛肉萝卜馅的吧。”说着走进客房。

陈怀海看着马旅长的背影,觉得不对劲,就跟着进了客房,顺梯子爬上吊铺。

吊铺上就马旅长一个人,他背对陈怀海蒙着被子蜷缩成一团。陈怀海问:“老马,你哪里不舒坦吗?我叫大夫过来给你看看?”“舒坦着呢,你咋这么啰嗦,我要睡了。”马旅长说着身体微微颤抖。

“你看你哆嗦的,发烧了?让我看看。”陈怀海伸手摸马旅长额头。马旅长蒙头裹紧被子:“你别碰我!再啰嗦我崩了你!”

陈怀海愣使劲拽马旅长,马旅长抗拒着,到底还是被翻了过来。陈怀海拽掉被子,看到马旅长涕泪横流,就说:“大烟瘾犯了?你每天泼了命出去,就是为了抽这个?”马旅长央求着:“我那个兄弟没影了,弄不到货了,你帮我弄点吧。”

陈怀海火了:“放狗屁!没想到在战场上和小鬼子玩儿命玩儿下来的人,是你这个倒霉样!怪不得你们打不过小鬼子,我算明白了!”马旅长沮丧道:“今天活着,说不定明天就死了,命都保不住,想舒坦点还不行吗?”

陈怀海气愤道:“沾上大烟这东西,你们还哪有精神头打仗?全是行尸走肉!”

马旅长瞪眼:“你是谁啊?不就是个开酒馆的吗?敢和老子这么说话,真是给你脸了!”陈怀海鄙视道:“你给我脸了?我还看错人了呢!我顶着命,好吃好喝供着的,是一个废人!”

“你说老子是废人?我崩了你!”马旅长手剧烈颤抖着从身上摸抽出一把尖刀。陈怀海甩手打落尖刀:“刀都拿不住,你还能干什么?我这不养废人,不养死人!”马旅长躺下,默默地望着天棚流泪……

虽然恨铁不成钢,但是陈怀海还是对马旅长抱有希望,晚上,特地为他蒸了牛肉萝卜馅喷香的大饺子,趁热给他送到客房。可是,马旅长不见了。

陈怀海后悔地对三爷说:“我这火一上来,嘴没把住门,伤着他的心了。”三爷说:“不怪你,谁看到他那样能不生气啊?好人染上那东西就废了。”“可他毕竟打过鬼子,对咱们有恩啊。”“人都走了,说啥也没用,盼着他长命吧。”

“不行,我得去找他。客店他保准不敢住,要是朋友家有地方住,他也不会来咱这儿,应该是到荒郊野外去了。这大冷天的,怕他冻个好歹的,我走了。”陈怀海赶走马车去找马旅长。谷三妹看到了,就悄悄骑马尾随。

陈怀海赶着马车来到郊外破土地庙前。他走进去,不小心被绊了个趔趄,原来是马旅长蜷缩在地上。马旅长闭着眼睛哼唧:“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吗?”陈怀海说:“跟我回家。牛肉萝卜馅的大饺子都出锅了,咬一口直淌油,老香。”

马旅长眼里闪出一道亮光:“回去还骂我吗?”陈怀海搀起马旅长:“等你吃饱了再说。”“行,吃饱了啥都好说,我答应你,不抽了。”“我也答应你,再也不骂你了。”陈怀海搀着马旅长走出土地庙。

过了一会儿,谷三妹闪身走进来,搜索半天一无所获。在一处偏僻的民宅里,谷三妹的上线告诉她,住在酒楼的那人在大连藏了一批军火,为防止日本人得手,要她想办法尽快查出那批军火的下落。谷三妹沉默一会儿问:“我可以换个地方吗?”上线说:“你是担心给陈掌柜惹麻烦?当初是你选择在老酒馆里潜伏的,眼下,我们已经把那里当成我们的情报站,各路人马对这条线路都已经熟悉,哪能说变就变呢?小心点,不会出事。”

马旅长正在吊铺睡觉,他突然睁开眼睛,发现一支枪顶在他的后脑勺上,就说:“顶这么紧干啥,硌得慌。”一个男人说:“我知道你在大连藏了一批军火,交出来吧。”“为啥交给你们?”“因为你就一个人了,留着没用。”“你们有多少人啊?”“少说废话,你说不说?”“杀了我,你啥都得不到。”

外面传来谷三妹的咳嗽声。男人说:“你再好好想想。”枪慢慢离开了。马旅长回头看,身后空无一人。

陈怀海进来请他在自己屋里吃饭,桌上摆着几盘饺子和一壶酒。马旅长望着饺子说:“屋门关严了?你这酒馆有鬼,这里我待不下去了,今晚我就走。”陈怀海提醒道:“我刚听客们说,咱们的兵被打散了,一些逃到大连,日本人正抓紧追捕,你这个时候出去,不是往网里钻吗?”

马旅长说:“外面可怕,你这酒馆里更可怕!”陈怀海问:“到底是咋回事啊,你还信不过我吗?”

马旅长悄悄把有人逼他交出武器的事告诉了陈怀海。陈怀海想了一会儿,决定把马旅长藏在炕柜里,然后对酒馆的所有人放出老马走了的假信儿。

谷三妹告诉上线:“老马跑了,一定是被你惊跑的。我就说不能去找他,那人不是软柿子。”上线说:“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想把那批军火交给日本人早就交了,不会等到现在。我觉得咱们没有必要让他交出军火。”“就怕日本人抓住他,撬开他的嘴。上回他走了,就是陈怀海找到他的,你还是要盯住陈怀海。”

夜晚,陈怀海用托盘端着饭、菜、酒朝自己屋走。谷三妹走过来:“掌柜的,你这是回屋吃啊?”陈怀海说:“把着热炕头吃,暖和。”“伙计在,哪能让掌柜的伸手。”谷三妹端过托盘朝前走,她刚到门口,陈怀海抢先一步进屋挡住里屋门,谷三妹硬是端着托盘进来,把托盘放在炕桌上,打开灯。

陈怀海说:“谢谢,你赶紧吃饭去吧。”谷三妹问:“掌柜的,饺子还够吃吗?用不用再包点了?”陈怀海说:“不用包了,老马走了,也不说一声。”

谷三妹走了,陈怀海赶紧关上门,拉上窗帘,对着炕柜悄声说:“老马,还得等一会儿我把灯熄了你才能出来。”马旅长在炕柜里说:“先给几个饺子吃吧。”“今天是炒菜。你都走了,我还能总吃饺子吗?”“这事闹的,饺子吃不成,还得闷在柜子里,老陈,你这招太狠了。”

夜幕笼罩着庭院。陈怀海熄了灯,掀开炕柜,让马旅长从炕柜里爬出来。马旅长站在炕上活动着腰身:“他娘的,老子就在娘胎里遭过这罪!”陈怀海说:“你小点声!赶紧吃吧。”

马旅长倒了一盅酒,喝了一口酒:“这酒咋这么好喝呢。老陈,你白天出去,把门锁上。”陈怀海说:“我这屋从来不锁门,突然锁上不对劲。”“这可咋整,我一听见动静就得钻炕柜里,累得慌。”“这屋一般没人进来,我没事就在屋待着,给你把门,陪你唠嗑。”

马旅长吃了两口菜:“对了,你跟那娘们到底是咋回事?”陈怀海一笑:“她是我这帮工的。”“老陈,那娘们真不错,对你又有心思,你咋能坐得住呢?不过,你不觉得刚才她打听我打听得妙吗?”陈怀海笑了笑。

夜深了,马旅长躺在陈怀海炕上呼呼大睡。陈怀海翻过身用被子捂住耳朵,但总是睡不着。他看见马旅长袒露着上半身,就给他盖被子。马旅长猛地惊醒,他一手抓住陈怀海的手,一手掐住陈怀海的脖子。陈怀海说是我,马旅长松开手说习惯了,不好意思。说罢又翻身睡去。

上午,马旅长正往尿壶里撒尿,忽然听到敲门声,他吓得赶紧放下尿壶,钻进炕柜。“屋里有人吗?”谷三妹喊了一声就走进来,她打开衣柜,翻出脏衣裳抱着要走,竟然踢翻了尿壶。她愣住了,警觉地环视着屋子,接着走到炕柜旁望着炕柜。马旅长躺在炕柜里一动也不敢动。

谷三妹刚要掀炕柜,陈怀海走进来问:“干啥呢?”谷三妹说:“看看你有没有要洗的衣裳。”“脏衣裳你不是拿上了吗?小谷啊,我再跟你说一次,我这屋你不能说进就进。”“我跟你打过招呼了,进来前问你在不在。”“那我不在你就进来了?”“我不是急着洗衣裳嘛,你这尿壶不倒吗?也不嫌味大,我拿去刷刷。”

陈怀海望着尿壶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刷。”“懒得连尿都不倒了,这可咋整。”谷三妹抱着衣裳走了。

陈怀海悄声说:“没事了,出来吧。”马旅长探出头:“吓死我了,我说你这屋也不把握,你还不信。她把这屋当自己屋,我看她就差上炕了。尿一半被她吓回一半,尿不出来了。”

陈怀海一笑:“不急,你慢慢尿。”马旅长边想边说:“刚才她本来想走,不小心踢翻了尿壶就不走了,能不能是察觉到了啥呢?这么说吧,这尿要是今天的,肯定不对,你不能大白天在屋里尿吧?这尿要是昨晚的,先不说你为啥今早不倒掉,就说半夜尿尿,肯定是憋急了才尿啊,要尿也不能尿这么点吧?老陈啊,你这藏不住了,我得走了。”“谷三妹是本分人,这个我敢打包票。”“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走为上策。”

月光中,陈怀海和马旅长坐在桌前喝酒。陈怀海问:“你当真要走?”马旅长说:“夜长梦多,早走为妙。”“打算去哪里啊?”“这段日子我也琢磨了,先把旧部召集起来,几百人没问题吧。”

陈怀海点头:“那么多人啊,能干大事了!”马旅长一笑:“干啥大事,当土匪去。眼下这形势,打小鬼子打不过,要想活得舒坦就得抢。”

陈怀海瞪眼:“抢谁啊?抢中国人?老马啊,我真是高看你了!有本事你打鬼子去啊!”马旅长笑了:“老陈啊,你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打小鬼子,你打过吗?你上过战场吗?你知道那小鬼子多难打吗?俩嘴片一碰就打鬼子,我打个㞗!鬼子打我还差不多!”

陈怀海一杯酒扬在马旅长脸上:“我真后悔让你在我这住,后悔给你吃了那么多饺子,你果然是个酒囊饭袋,是个窝囊废啊!”马旅长擎起酒盅:“喝着酒。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陈怀海气愤道:“我这酒不给窝囊废喝!”马旅长放下酒盅冷笑:“你不窝囊废,我们在前方拼死拼活,流血卖命,你在后面大把大把的银子赚着;我们丢胳膊少腿,死了也没人埋,你前店后院,伙计招呼着,娘们伺候着,到头来还骂起我来了,你哪儿来的底气?哪儿来的脸?!咱就讲一句,你敢不敢把万贯家财撂在这儿,跟我打鬼子去?敢走是爷们儿,不敢走鸟悄蹲地上撒尿去。谁不长一张嘴啊,说好听的,找八哥去,说的比你还好听!”

陈怀海顿时一腔热血奔涌:“你以为我不敢是不?告诉你,我心头这股火憋多少年,让你给我点着了。这样,不跟你走我是孙子,我在好汉街爬着走!”马旅长迟愣片刻:“你喝多了吧?醉话不算数。”

陈怀海一拍胸脯:“我开了这么多年酒馆,从来没说过醉话。一句话,你敢去我就敢去!”马旅长说:“去了未必能回来!”

陈怀海说:“这把老骨头扔给小鬼子,不埋怨!去了我天天给你包饺子吃。吃饺子,喝热酒,打鬼子……”“死了也不亏。”马旅长拿酒壶对嘴大口喝着,然后把酒壶递给陈怀海。陈怀海接过酒壶一饮而尽。

第二天一早,陈怀海正在把衣服胡乱地塞进包裹里,谷三妹敲门进来问:“要出远门啊?”陈怀海说:“出去办点事。”谷三妹拿起包裹里的衣服重新叠着说:“你不用瞒我,三爷都跟我说了。”陈怀海看着谷三妹:“我不在家,你多长点精神头。”谷三妹默默地叠着衣服,她叠好一件,陈怀海往包裹里放一件,把最后一件衣服叠好了才说:“路上千万小心……”

陈怀海背着包裹走了。谷三妹和三爷望着陈怀海的背影渐渐远去……

一个小贩在街上卖热气腾腾的猪头肉。衣衫破旧,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那正红走到小贩近前:“啥东西这么香?味儿挺正啊。”小贩说:“刚烀好的猪头肉,四十八味料,烀了足足一天一宿。”

一个人过来要买二斤猪头肉。小贩从锅里捞肉切着。那正红盯着猪头肉咽口水。人家拿着猪头肉走了,那正红眼睛跟着走。

过了一会儿,那正红问小贩:“小伙子,你说你这猪头肉是用秘方烀的,真的假的啊?好不好吃,我一尝就知道。不瞒你说,这街面上有的东西我吃过,街面上没有的东西我也吃过,就是宫里的东西,皇上吃的,老佛爷吃的。你说你这猪头肉好吃得很,敢让我尝尝吗?”

小贩切了一小块猪头肉。那正红迅速拿起那块肉塞进嘴里。小贩问:“好吃吗?”那正红说:“这块肉太小了,到嘴里还没嚼就顺嗓子眼儿溜下去了,再给我切一块儿大点的,行吗?”

小贩切了一大块肉,把那块肉切成小片,用油纸包好递给那正红:“拿走,赶紧趁热吃吧。”那正红慌忙双手接着:“这哪好意思!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小伙子,我叫那正红,认识我的人都叫我那爷。皇上在新京登基了,等我进了宫,有机会一定把你这秘制猪头肉推荐给皇上。后会有期。”

那正红拿着那包猪头肉走着,拿出一片塞进嘴里。一群流浪小孩跑过来跟着那正红。一个小孩喊:“爷爷身体好。”那正红从油纸包里拿出一片肉,像喂小鸟一般送进小孩嘴里;另一个小孩喊:“爷爷有精神头。”那正红从油纸包里又拿出一片肉,像喂小鸟一般送进这小孩嘴里;第三个小孩喊:“爷爷能活100岁。”那正红再次拿出一片肉喂小孩;众小孩乱喊:“爷爷万岁,万岁,万万岁……”那正红就不断地喂小孩们肉吃。小孩们散开跑了。那正红的油纸包空了,他笑着扔了油纸包……

东北老林一望无际的茫茫白雪中,马旅长带着旧部在林海雪原里艰难前行。陈怀海背着铁锅和家伙什紧紧跟随。夜晚,一堆堆篝火燃烧着,马旅长和士兵们围躺在篝火旁。一声枪响后,一个士兵中枪倒地。紧接着,不远处火舌喷涌。士兵们举枪还击,许多人中枪倒了。马旅长举枪呼喊着。陈怀海背起装饺子的麻袋,拽着铁锅俯身猛跑。枪声乱成一团。黑夜中,火光冲天,不断有士兵倒下……

马旅长拔出手炮扔出去,紧接着子弹如雨点般朝马旅长打来。马旅长趴在地上,片刻,他抬头又把手炮扔出去。一个士兵朝陈怀海跑来,刚跑到陈怀海近前,头部中弹,鲜血溅了陈怀海一脸。不远处,炮弹爆炸,一个士兵被炸飞,一只胳膊落在陈怀海身边,那只胳膊的手上紧紧握着一个拉弦的手炮。

不断有炮弹飞来爆炸。陈怀海把铁锅扣在头上,趴在雪地中。爆炸声停了,陈怀海拱翻铁锅站起来,他看见雪地上躺着士兵们的尸体,接着听到有虚弱的说话声:“饺子,饺子……”陈怀海顺声音看去,不远处,马旅长坐靠在一棵树下。

他跑到马旅长跟前喊:“老马,我来了!”马旅长闭着眼睛,他的肚子上插着一把刀,衣服上沾满血迹,他喘息着:“南北风穿肠过喽,凉快啊……饺子,饺子……”

陈怀海握住马旅长的手,眼含热泪:“好,有饺子,你等我。”他跑到铁锅旁,背起麻袋,拖着铁锅来到火堆旁,把铁锅支到火堆上,跪着捧起雪往锅里撒。他扇动着火苗,水快烧开了。

陈怀海摇着马旅长的头:“老马,你醒醒!饺子马上就好,你给我挺住了!知道是啥馅的饺子吗?猪肉大葱的。这一顿你能吃几个?”马旅长呻吟着:“就这一回了,有多少吃多少。”

陈怀海吼着:“你给我闭嘴!吃完了这顿,咱下顿吃牛肉萝卜馅的,再下顿吃猪肉白菜馅的,等回了大连,咱一天一个馅,一个月不重样!”马旅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这辈子要是早能碰上你,该多好啊……”“现在碰上也不晚,日子长着呢,咱哥儿俩慢慢处,饺子我供你吃一辈子!”“有这话,我踏实了……”

陈怀海用头盔盛出饺子,用手捏着一个吹了吹,递到马旅长嘴边。马旅长闭着嘴不吭声。陈怀海伸手推了推他,他的身子倾斜到一侧,已经停止呼吸。陈怀海的手颤抖着撬开马旅长的嘴,把一个饺子塞进他嘴里……

白雪茫茫,远处不时传来枪声。陈怀海在老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身子一晃趴在地上,大口气喘着,吃了几口雪,缓缓爬起身,拄着棍子继续朝前走。

突然,一个绳套飞过来,套在陈怀海的脖子上,绳套收紧,把他拽倒。陈怀海双手抓住绳套想挣脱,但是挣脱不开。他不挣扎了,高喊:“又是这招,跑不了你!”

小晴天的头探过来:“你是谁啊?”她一身东北抗联装扮,头戴狗皮帽子,身穿狗皮大衣,绑着腿。

陈怀海说:“我是谁你不认识了?你套我干啥?”小晴天拍手笑道:“我还以为是只大狗熊呢。”“我要是大狗熊,你还能活到现在吗?”“可是你老了,让我给拽倒了。”

小晴天松开绳子:“咋累成这样?干啥来了?”陈怀海解掉绳套,缓缓爬起:“溜达溜达。”“嘴咋还这么笨呢,就说我找小晴天来了!”“可是我没找你啊。”

小晴天叫着:“你就说找我能咋的,也不少块肉!一辈子死心眼子!”陈怀海问:“你咋跑这来了?”“我的事不用你管。跟我走吧,给我做个压寨老爷。”“别闹了,我得赶快回大连。”

小晴天说:“满地都是小鬼子,到他们手里,你不死也得扒层皮。再说你都累成这样了,还能走回去吗?听我的吧。”陈怀海只好跟着小晴天走了。

二人钻进一个木头支的帐篷内。小晴天在火堆上烤兔子,她撕下一条兔腿,递给陈怀海。陈怀海接过兔腿就啃起来。小晴天说:“你倒是不客气啊!”陈怀海说:“咱俩客气啥!我的一个朋友来打小鬼子,我就跟着来了。”

小晴天扑哧一声笑了:“说得轻巧,小鬼子是说打就打的吗?”陈怀海正色道:“不是说打就打的,我的朋友和他的兄弟们都死了。你呢?”

小晴天掀开棉袄,亮出枪把子:“我也是打鬼子来了。老多人呢,都打散了,就剩我一个。”陈怀海看着小晴天:“往后你打算咋办?”“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这句话好啊,我也这么干。”

小晴天笑道:“你拉倒吧,老胳膊老腿,上炕都费劲。你要碰上小鬼子,是人家够本,你赔了!”陈怀海瞪眼:“小看我不是,我……”

小晴天听到动静,急忙站起透过木头缝朝外看,她看见两个日本兵走过来,立即拔出手枪:“俩鬼子朝咱们来了。老头,我出去引开他们,你赶紧跑,能跑多快跑多快,明白吗?”陈怀海说:“我给你打下手。”

“日本小鬼子可比由麻子厉害多了,你那两下子上去就是送死!”小晴天命令,“听我的,不商量!”陈怀海说:“不行,要走咱俩一块儿走!”

“上一边去!谁跟你一块儿走?祖宗我还得杀一个赚一个呢!”小晴天说着钻出去,她扬手一枪,击中一个日本兵。

另一个日本兵开枪射击。小晴天的胳膊被子弹击中,枪掉在地上。日本兵又要开枪。陈怀海冲上去猛地推倒小晴天。日本兵的子弹打空。陈怀海和小晴天趴在雪地上,前面的雪包挡住了日本兵。

陈怀海问:“你还能走吗?”小晴天说:“让你走你不走,这下咱俩全被人家堵这儿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是不是心疼我?”

陈怀海说:“我都疼死了!”小晴天笑了:“右边膀子抬不起来,不能使枪了。我是够本了。”陈怀海拿起地上的手枪:“我还没够本呢。”

“日本鬼子听见枪声,很快会赶来支援,咱俩要想活着,只能我出去引开他,你开枪击毙他。老头,看你的了!”小晴天说罢猛地朝一旁跑去。

日本兵的枪口指向小晴天。陈怀海举枪对准日本兵。双方的枪都响了,日本兵中枪倒地。小晴天也倒了。陈怀海跑过去把小晴天翻过来急喊:“小晴天!小晴天!”小晴天闭着眼睛。陈怀海摸着小晴天的身体寻找伤口。

小晴天忽然睁眼:“摸,再摸就赖上你了!”陈怀海长出一口气:“你可吓死我了!”小晴天笑着:“吓的就是你!”

陈怀海搀着小晴天踉踉跄跄地走出密林。小晴天站住:“老头,我本想送你一段路,可眼下我受伤成累赘了。你自己走吧,我去找对我好的人。”陈怀海尴尬地沉默着。小晴天笑了:“我去找大部队!”“路上小心。”“不爱听啥你说啥。”

陈怀海笑了笑。小晴天说:“老头,那天我从酒楼走的时候,真想转过身来杀了你!”陈怀海说:“你是恨我入骨啊!”“等回到关东山才知道,天下好男人有的是,随便让我扒拉挑拣!”“没错,有多大的眼,就有多大的天。”

小晴天沉默片刻:“你就没句软和话?今儿个离开,说不定到死了都瞅不着了。”陈怀海说:“天要黑了,赶紧走吧,道还长。”

小晴天哼了一声,朝密林走去。陈怀海望着小晴天的背影,突然高声喊:“晴天儿,熬不住就回家吧!”

小晴天回头灿烂一笑,朝密林深处走去,转瞬消失在密林中,密林深处传来小晴天浪声浪气的二人转《情人迷》:

一更里呀月照花墙啊,小奴家我好悲伤,站在那个廊檐下呀,二目细打量啊,隔壁邻居来回走呀,臊得为奴脸焦黄;二更里呀风打窗棱啊,忽听门外有脚步声啊,下地打开门双扇哪,笑脸把你迎啊,一把拉住情郎哥的手呀,情郎情郎叫几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