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贪官家拔毛下毒套 老遗民拒媳鞭痴儿

海风拂面,仲春乍暖还寒。太阳懒洋洋地藏在西天云层里,倒是染出好大一片殷红。

大连好汉街上,店铺林立,五行八作,有烧饼铺,酱肉铺,扎纸铺,点心铺,药铺,当铺……行人匆匆,店门口主顾们出来进去,很是热闹。

贺义堂穿着西装皮鞋,头发油光锃亮地从远处跑来。其父贺小辫提着大鞭子紧追:“狼崽子,你给我站住!”已经是1928年的民国了,干瘪精瘦的贺小辫还留着一条灰白干枯的小辫子,那辫子吊在脑后,可笑地摆动着。

老警察骑马迎面走来,他勒住马,耷拉着上眼皮。

贺义堂跑到老警察近前喘着气说:“官爷,赶紧救我,我爹要我的命!”

老警察喊:“贺老爷子,你爷儿俩咋回事我不清楚,可不管怎么说,少掌柜是刚进家门,得先热乎热乎,等热乎透了再掰扯不迟。就跟那些犯官司的人一样,进了警察局也得先热乎热乎,等热乎透了,鞭子烙铁夹棍,喜欢哪个玩儿哪个。好了,都回家去吧。”

贺小辫上前要抽贺义堂。贺义堂跑着跑着突然站住,愣愣地望着前方,一伙六个人就在眼前。陈怀海、三爷、老蘑菇、半拉子、雷子和亮子迎面走来,他们都是狗皮帽子,英雄巾,大襟袄,缅裆裤,靰鞡鞋,沉甸甸的行囊坠在腚后。

贺小辫喊着:“看你还往哪里跑,吃我一鞭子!”他一鞭子抽空,又去追贺义堂抡鞭子抽。半拉子突然从腰间拔出菜刀,把大鞭子削成两截。

贺义堂喊:“这刀口好啊,哪儿买的?”半拉子没吭声,把菜刀别进腰间。

老警察骑马走来,豫菜张、肉饼王、当铺董掌柜、茶馆赵掌柜等众人跟着。

老警察勒住马,俯视着陈怀海众人说:“刚来就动家伙,想立棍儿吗?”陈怀海一笑:“不敢不敢,只图个安定。”

老警察问:“哪儿来的?来干啥?”陈怀海答:“北边来的,打算开个酒馆,正当生意。”“开酒馆好啊,欢迎。只是别喝出响动来,要是惊着我的耳朵,可不好摆弄。”老警察说罢骑马走了。陈怀海等众人也走了。

当铺董掌柜低声说:“这是闯关东下来的老客,那地方冷,看他们的行李,多沉啊,估计都是沙金儿拽的!”肉饼王点头:“千万别招惹他们,这些人走过南闯过北,和阎王爷喝过酒,和小鬼儿睡过觉,皮糙肉厚刀子割不透,故事深着呢!”

赵掌柜看着贺小辫笑道:“贺老掌柜,您和少掌柜也跑累了,到我茶馆去,我送你们一壶好茶,水喝透了,气也就顺了。”豫菜张劝着:“一家人,哪有解不开的仇疙瘩,算了吧。”贺小辫长叹一口气,拿鞭子杆捅了贺义堂一下:“回家!”

陈怀海领着他的人来到预先约好的老潘头店铺外,他打量着店铺,店铺对面是贺家馅饼店。三爷上前敲了敲门,没人搭言;又敲门,还是没人搭言;推门,门开了。陈怀海等众人走进店铺,看到老潘头躺在地上。众人围了过来。三爷俯身摸了摸老潘头的鼻息,没气了。陈怀海蹲下身,一只手握住老潘的手腕,一只手摸老潘头的鼻息。

这时,一个小个子男人从外走进来,他望着陈怀海众人,又望向老潘头:“老潘大爷,你这是……各位爷,我啥也没看见!”小个子转身欲走,三爷快步上前关上店铺门。小个子捂住眼睛:“各位爷,我真的啥也没看见,求你们高抬贵手,放我走吧!”

陈怀海说:“这位兄弟,我们是来开酒馆的,这间店铺早就谈好了,可是刚进门就碰上这祸事,也把我们弄了个晕头转向。大亮天的,天上地下的眼睛都睁着呢,不说假话。”

小个子点头哈腰:“我全明白,这老潘头是……是自己病死的。各位爷,恕我多句嘴,这好汉街是藏龙卧虎,鱼鳖虾蟹啥都有,老鼠敢上桌,狮子钻被窝;盖上盖儿,明明是一锅杂拌鱼,掀开盖,说不定就成了疙瘩汤,还熬得稀烂。你们刚从北边来,风大压着眼皮儿,到了大连街,就得回回神,睁睁眼了。”

陈怀海说:“这位兄弟,一看你就是个热心人、好心人。你既然把话说到这儿了,那就再讲清楚点,也让我们好明白明白。”小个子说:“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就听我一句话,赶紧把这一脚烂泥蹭干净了。这事报官能讲清楚吗?讲不清楚就得把命搭上!”

陈怀海琢磨片刻:“兄弟,敢问你贵姓高名啊?”小个子皱眉:“哎哟我的爷啊,刀按脖子上了,还有心记我的名吗?赶紧把尸首抬走吧。我还是那句话,啥也没看见!多谢各位爷,有缘再见!”小个子说罢跑了。

老蘑菇皱眉道:“他娘的,一开门就迎来一脑门子晦气,这还开啥酒馆啊!”

三爷说:“咱们千万别让人讹着。”陈怀海一摆手:“先去客栈住下再说吧。”

几个人来到一个小客栈,天已经黑下来。老蘑菇突然发现雷子和亮子不见了。

半拉子说:“他俩一定是看摊上人命官司,撂挑子跑了。”老蘑菇接道:“这俩人真是哥儿俩好啊,跑也得等把沙金儿分了再跑啊!话说回来,他俩跑了,咱酒馆没跑堂的了,到时候还得雇俩外人。”

三爷摇头:“你俩真有闲心,还琢磨开酒馆的事呢,一条人命横那儿了,挂了一身官司,酒馆还能开吗?”“咱们没做亏心事,官司挂不到咱爷们儿身上,等把事弄清楚了,酒馆照开。不早了,都去睡吧,明天再说。那老潘头……就先摆着吧。”陈怀海说着躺在床上扯过被子闭上眼睛。

三爷朝老蘑菇和半拉子摆了摆手,三人走了出去,关上屋门。他低声说:“二位兄弟,我觉得老潘头不能摆那儿,得赶紧弄到没人的地方去。”老蘑菇点头:“三爷讲得有道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得赶紧把这一身灰掸干净了。”

三爷说:“好,咱们现在就走。大哥睡了,别惊动他,咱们把事办利索,也算为他分忧。出门分头走,老潘头店里会合。”

夜幕中,三爷、老蘑菇、半拉子从院墙上跳进老潘头店铺后院,三人闪身走进店铺,可是,老潘头的尸首不见了!

天亮了,三爷告诉陈怀海:“大哥,我昨晚实在睡不着,总觉得这事邪性,深怕夜长梦多,就背着你带两个兄弟想把老潘头运走,可那老潘头没了。我们把店铺前前后后都找遍了,没人。”

老蘑菇说:“一定是那小个子把老潘头偷走了。他怕咱们把老潘头藏起来,那样他就讹不到钱了。”半拉子说:“昨天就不该放了他。”

陈怀海说:“各位兄弟,你们昨晚折腾半宿,都累了,先回屋睡吧,等睡足了再说。”老蘑菇和半拉子睡觉去了。

三爷问:“大哥,咱一屁股坐炭盆上,火烧火燎,你咋还沉得住啊?”陈怀海平静道:“烧都烧了,起来也是一腚疤,还不如就这么坐着,等攒一泡大尿,把火滋灭就好了。”“听你这话,是看明白了?”“咱们刚来,就碰上老潘头横尸店里,然后就有人撞上了,还不让咱们报官。咱们听了他的话,没报官,可人又没了。三爷,这背后有手啊!”

三爷挠头道:“大哥,你是说有人故意给咱爷们儿下套子?可咱爷们儿刚来大连,没冤没仇啊。”陈怀海说:“所以咱不怕,可以挺着腰杆子看戏。”

二人正说着,老蘑菇进来说:“那小个子要找掌柜的,他不进来。”

陈怀海琢磨片刻,起身和三爷来到好汉街上,小个子突然从僻静处闪出来:“各位爷,你们昨晚睡得好吗?我昨天回家后,一躺下就做噩梦,老潘头一会儿来一会儿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还跟我唠上嗑了,我这一宿都没睡着啊!”

陈怀海不动声色:“兄弟,我还有事,你有话就直说吧。”

小个子冷笑:“都说到这儿了,还听不懂?各位爷,你们都是走南闯北的精明人,一点就透。你们的事既然让我碰上了,那就是跟我有缘。一句话,这事我不能装作看不见,要想让我看不见,除非给我买个眼罩罩上,否则,咱警察局见!”

小个子走后,陈怀海、三爷、老蘑菇、半拉子坐在小客栈屋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也没商量出一个好的对策。最后,陈怀海说:“既然屎盆子扣咱爷们儿头上了,躲也躲不开,好汉街的风硬,能硬得过关东的刀子风吗?敞开门迎客吧!”

老警察骑马来到陈怀海等人住的小客栈,他走进屋内,见陈怀海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就随手关上屋门。

陈怀海睁开眼睛站起身:“您来了,请坐,正恭候您呢。”“你知道我要来?为啥不走?”老警察说着,坐在椅子上。陈怀海一笑:“心里没鬼。”

老警察摇着二郎腿:“我记得你们是来开酒馆的吧?酒馆还没开呢,就闹出了响动,有响动我听见就得管啊,谁让我套了这身皮呢。走,去看看老潘头吧。”陈怀海说:“老潘头不在店里了,哪儿去了不清楚。”

老警察迟愣片刻:“人死在你们手里,眼下尸首又没了,你说咋办啊?”陈怀海盯着老警察:“官爷,那人的死跟我们无关,请您明查。”

老警察冷笑站起身:“哪个杀人犯会说自己杀了人啊,有关无关全凭你一张嘴吗?!其实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大起来能撑破命,小起来掉地上都看不着。你们商量一下,看看咋办吧。”说着走了。

陈怀海对大伙说:“眼下老潘头被人偷走了,他们为啥偷他,为啥给咱爷们儿挖这么大一个坑,不搞清楚咱爷们儿今后在大连街扎不稳根啊!”老蘑菇叹气:“还扎啥根啊,我看还是分头跑吧。”

三爷说:“我看这事越来越深,越来越玄,要不放血,要不走,总得选条路。打算走的话,是早走早利索,等粘牢实了,想走都走不了。”

陈怀海摇头:“咱没做亏心事,用不着放血。还有,人家放话了,咱可以走,但是带不走命。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出水才看两腿泥,我瞪眼瞅着!”

贺小辫回到家里,打量着桌上摆的一盘寿司。贺义堂的日本媳妇美沙纪穿着和服站在一旁,她调好芥末,然后恭恭敬敬地放在贺小辫近前。

贺义堂说:“爹,这是美沙纪亲手为您做的寿司,亲手为您调制的芥末,您蘸着吃吧。”贺小辫故意说:“杀鸡?她咋不杀猪啊?”贺义堂只好解释:“不是杀鸡,是美沙纪,是您儿媳妇的名字。”

贺小辫看着儿子:“义堂,不是你爹我心小,咱这里啥姑娘没有?你弄个日本媳妇来家干啥?你让我在好汉街上咋抬头?”贺义堂赔着笑:“爹,这事咱日后再说行吗?您先尝尝这寿司吧。”

贺小辫不吃寿司,起身走了。

夜晚,贺小辫从店铺后门捂着眼睛走出来,贺义堂迎面走过来说:“爹,您还没睡啊?您要是睡不着,我跟您聊聊美沙纪的事。那美沙纪也不容易啊,她打小没了爹娘,一个人讨生活。我刚去日本的时候,人生地不熟,还碰上了打劫的,要是没她帮忙,我就得上街要饭了。爹,那美沙纪……”“我不听,一句话,老贺家容不下日本媳妇!”贺小辫说着进了自己屋。贺义堂跟进来。

贺小辫从被垛底下掏出一个黑色药丸说:“知道这是啥吗?大烟膏,吃了要命!我要吃了它,想死!”贺义堂忙说:“爹,我娘死得早,我就您这个爹了,您可不能死啊,有什么解不开的愁疙瘩,您跟我说,我帮您解。”

贺小辫瞪着儿子:“你帮我解?好,那你就把美沙纪给我赶出去,她出去我就不死了。”贺义堂赔笑:“爹,我和美沙纪都结婚了,哪能说赶走就赶走啊!我是您儿子,得听您的。只是这事不能太急,太急,美沙纪一时接受不了寻了短见,就麻烦了,您得容我点时间。”

贺小辫一摆手,见儿子走出去,就把药丸塞进嘴里。贺义堂又回来了:“有件事我忘说了……爹,您把大烟膏吃了?!”

贺小辫闭嘴摇着头,一着急把药丸咽下去,噎住了。贺义堂连拍带捶,贺小辫才把药丸吐出来。贺义堂发现药丸是山楂丸,摇头道:“爹,您就别吓唬我了,您饶了我吧!”

第二天上午太阳暖暖的,贺小辫拿过一把扫帚要扫地。贺义堂接过扫帚说:“爹,我有话想和你说。我去日本学医,对日本的怀石料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怀石不是石头,是……老子的《道德经》里有这样一句话,‘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意思就是圣人穿着粗布的衣服,怀里揣着美玉。料理就是饭菜,怀石料理的意思就是……做饭做菜的一种态度。”

贺小辫说:“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我现在就惦记一件事,那个美沙纪啥时候走!”贺义堂说:“爹,婚姻大事,哪能一天两天就解决完啊!”

贺小辫眨着小眼:“我算看明白了,你小子是跟我转圈圈呢,好,看来我是不能活了!”说着走进馅饼店后门。

大白天老日头的,贺小辫要上吊,他站在房门前,透过门缝朝外看,他看到贺义堂走过来,就赶紧爬上凳子,抓住梁上悬着的绳索。贺义堂伸手推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贺小辫赶紧把绳索套在脖子上,他悬在绳索上,手刨脚蹬,憋得满脸通红,想下可下不来。

这时,美沙纪站在院里用日语喊:“义堂,你过来,可能要生了!”

贺义堂听到老婆喊刚要出去,朝屋一看,赶紧冲进去把老爹救下来。

贺小辫靠被垛坐在炕上,摸着脖子大口喘气。贺义堂叹气说:“爹,咱爷儿俩非得弄个你死我活不可吗?”贺小辫翻着白眼:“不是咱俩,是跟那个美沙纪你死我活!只要那个美沙纪在,咱贺家就消停不了!”

美沙纪又在外喊:“义堂,我肚子疼!疼死了,你快来啊!”贺义堂欲走,贺小辫喊:“你干啥去?你要是走了,我还上吊!我这条命今儿个就搭在你手里了!”

贺义堂跺脚着急道:“爹,美沙纪要生了,孩子和娘两条命,耽搁不得啊!”说着急忙跑出去。贺小辫愣住了,他缓缓坐在炕沿上说:“老祖宗们,我这辈子不容易啊,三个儿子活了一个,这一个还把贺家带串种儿啦!”

夜里,贺义堂坐在自家馅饼店内发呆,贺小辫端着一盘馅饼放在儿子面前问:“大人和孩子都没事吧?”贺义堂说:“没事,快了,就这两天。爹,其实我本来想跟您说孩子的事,可一回到家里,您就……”

贺小辫轻声道:“说啥都没用了。趁热吃吧。灶台上还有,留给她的。”看着儿子吃,贺小辫慢慢说,“义堂,我打算回乡下住段日子,我走后,这个店就交给你了。一句话,这是你的口粮,是过日子的靠山,看好了全家有饭吃,看不好全家饿肚子!”

贺义堂来精神了:“您放心,我保证把店照看好。爹,我上回说有事跟您商量,刚说个头就被打断了,我还得跟您说,那日本的怀石料理……”贺小辫冷着脸:“别说了,我累了。”他甩搭着小辫走了。

三爷把一包沙金送给老警察说:“官爷,那老潘头是为啥死的,我们确实不清楚,进门就赶上了,还求您给我们留条活路啊!”

老警察包好沙金塞进抽屉里,从兜里掏出一个色子摆弄起来:“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到底是大还是小呢?”他抛出色子,色子在桌面上旋转着,落定,是大。他装起色子:“你们给我行贿,那就是心里有鬼,不把鬼揪出来,我不是失职吗?我怎么面对大连街的英雄好汉啊?”

沙金收下,老警察还是把当家的陈怀海抓走了。

第二天,三爷赶紧又把一纸包沙金放在老警察桌上:“官爷,我们这点家当都拿出来了,等往后开了酒馆赚了钱再孝敬您。我们也不是啥有钱人,真就这些家底儿了。”老警察冷笑:“家底儿都拿出来了,还咋开酒馆啊?”

三爷思索片刻:“开酒馆的钱不能动,动了就伤筋伤骨,断了后路,站不起来了。要是站都站不起来,往后还咋孝敬您呢!当家人不在,大事我们做不了主,还望官爷您体谅。”老警察笑了:“还惦记着站起来呢,行,有股子韧劲儿。碰上明白人,就得干明白事,放人!”

陈怀海从警察局出来了。老警察问:“你在关东山吃不到螃蟹吧?吃螃蟹可有讲究,先卸八只小腿,再卸两只大钳子,腿和钳子都卸干净再掀蟹盖,里面是白花花的蟹肉,可蟹肉算什么啊,那蟹黄才是好东西!”

陈怀海笑道:“您都把我说馋了,螃蟹我是没吃过,可我吃过关东山的狼。吃狼肉没意思,逮狼最过瘾了。在雪地里刨个坑,把磨利的尖刀放进坑里,刀尖朝上,往刀上洒一些鸡血,用雪把鸡血盖住,再往刀上洒鸡血,再用雪盖住,这样反复几次,一个冰血堆就冻成了。狼闻到血腥味儿会赶来,它寻思血堆下面有吃的,伸出舌头舔血堆,舔着舔着,就舔到刀尖上,舌头被刀尖划破,成了血舌头。这时狼的舌头早冻麻了,不知道疼。舌头冒着血,狼不停地在刀尖上舔来舔去,等血冒得差不多了,狼这条命也就交代了。”

老警察拍着巴掌:“太精彩了,狼真是太傻了。”“不贪心能傻吗?到底是把命搭进去了。”陈怀海说罢走了。

回到客栈,陈怀海对三爷他们说:“ 不出大油来,留着吃白食吗?他们放了我,是想玩儿大的,可能会玩儿出血来,玩儿出命来,大家得有个准备。放血吃不饱,改喂肉吧,总有吃吐了的时候。”

老警察果然约陈怀海在赵家茶馆雅间见面。他说:“这才几天,你这一身血放了不少出来,人都瘦了,我这心里啊也不是滋味。”陈怀海笑道:“您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摊上这么大的官司,您可是给我们留了条生路啊!”

“可是你没给我留生路啊!”老警察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他的手指敲着银票边角记号处,“都是我给旁人下套子,头回碰上给我下套子的人,稀罕事,有意思,弄得我都舍不得逮你们了。”

陈怀海只好说:“官爷,那人不是我们害的,我们跟他没冤没仇。”老警察逼视陈怀海问:“那人说了吗?谁能证明呢?他的尸首在哪儿呢?”

陈怀海看着老警察:“看来你是非把这官司压在我们身上不可了?”老警察得意道:“不是我压的,是那人趴你们身上了。我本好心好意添好柴烧好水,想给你们洗个干净澡,可你们不领情,还给我下套!收起你的东西。到我手里的猪蹄子,我不撒手,谁也拿不走。想活着走出大连街,那是做梦,就算你肋生双翅飞回关东山,海捕文书也会提前一天到!”

回到客栈,陈怀海和三爷坐在桌前喝酒。

三爷说:“真没想到那个警察的眼睛这么毒。死了人,为了钱不抓咱,他就不怕日后被追究?……不对,大哥,我看他是想把咱的钱掏干净,然后再反打一耙,要咱的命!这张网的肚子好大,这个陷阱挖得好深啊!”陈怀海仰脖喝下一杯酒:“事到眼前,他就算想给我搓个干净澡我都不搓。我就要看看,这网里到底兜了个什么鬼。武二郎没喝好敢打老虎吗?咱好好喝吧!”

第二天上午,陈怀海坐在小客栈客房等候着。三爷带着老警察走进来。老警察坐下。三爷走了出去关上屋门。

陈怀海给老警察倒茶。老警察喝了一口茶:“来吧,敞开了唠吧。”陈怀海说:“官爷,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来到大连街不求别的,只为安安稳稳开个酒馆,混口饭吃。可眼下人命官司缠身,酒馆是开不成了,饭也混不成了,砸了饭碗,断了后路,只能往前使劲儿了,您说是不?”

老警察一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朝前看,错不了。”陈怀海目光犀利地盯着老警察:“官爷,今个咱们把门关上捞干的,你到底想玩儿什么?怎么玩儿?玩儿多大的?玩儿完了,能给我们留下几条命?这些能告诉我吗?”

老警察不动声色:“玩儿啥玩儿啊,咋还玩儿上命了?我听不懂你在说啥,花钱消灾买平安,多好的事,多简单的事啊!”

陈怀海硬气道:“不好商量了是不是?无路可走了是不是?那咱们就来个鱼死网破!我把记者招来了,他们在屋外候着呢,今个我就要来个悬案大白于天下,不是你进局子,就是我埋在此地!”

老警察拍起巴掌笑道:“我还纳闷了,关东山里钻出来的人,咋软乎乎的跟块豆腐一样。这一折腾,到底是打回了原形,野性,硬气,好啊!”

就在这时,站在客栈外的三爷、半拉子、老蘑菇忽然发现雷子和亮子抬着一个大麻袋走过来,他俩也不说话,径直抬着麻袋进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