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中宫(2)

“为什么?对亲生骨肉也要下这样的狠手?”宝锦骇然低喊道。

“因为只要我在若羌一日,就不会容忍他们这般低三下四地称臣,若羌虽是小国,也该有自己的尊严……”明月的眼中射出凛然的光芒,苍白的面容上染上无穷的自信,“而我手中掌握的,就是若羌的大部分兵马!”

“是这样!”

宝锦想起自己看过的宗卷,道是若羌有位公主深谙武略,曾以千人驱散来袭的瓦剌骑兵。莫非就是眼前这位?

“把我这废人送入宫中,一则安心,二则,我这张脸还能看,还能给他们换些圣眷!”

明月的唇边露出阴冷的微笑,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她望着远处跑来的侍卫和医官,低低地道:“不过是白费工夫,谁也救不了我……”

宝锦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心中千万道念头闪过。她咬紧了唇,却浑然不觉身边的嘈杂。

“这是怎么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将她从昏乱中惊醒。她抬起头,这才发现侍卫和医官在身旁围了一圈,圈外一人,头戴玉制梁冠,着一袭绣金蟒袍,雍容华贵之下,却透出别样的清俊儒雅。

“靖王殿下!”

众人一齐上前参见,云时命他们起身,看着这混乱的一幕,他第二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宝锦抬起头,云时看入她的眼中,为那份清冷幽凛而微微一惊。

“是你!”他百感交集地低声道。

“明月公主……身体虚弱,所以晕倒了。”她缓缓说道,嘴唇微微开合,语声如飞雪微溅,让人心生悚然。

“把她抬到附近殿中,先行诊治要紧。”云时虽然觉得气氛诡异,仍指挥众人开始施救。

一阵忙乱后,太医虽知有异,却是含糊其辞。不多时,明月有所好转,自有她院中的侍婢将她搀扶回去。

宝锦见事情已了,也不惊动旁人,自行出殿回返。

到了殿门前,却见云时已等候多时了。

两人走在青石铺就的宫道上,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馨园的林中小道,眼看北五所已在眼前,云时才拉过她的手。

“你的手怎么了?”云时沉声道,方才虽然混乱,他却一眼瞥见,顿时心中大痛。

原本洁白柔嫩的纤纤玉指,因这几日频繁的练琴而伤痕累累,被锐利琴弦划破的地方,犹有血痕斑斑。

“他们竟敢这么作践你?”云时的眼中冒出凛然火光,咬牙道。

“宫中的乐官都是技艺娴熟,只有我一人是新进的……”宝锦淡淡地道,谈起那些若有若无的刁难排挤,只是一句带过。

“混账……”云时又怒又恨,沉吟片刻,毅然道,“我来想办法,定要设法把你从宫中调出……”

“然后再回教司坊?”宝锦轻嘲地笑了,“靖王,你身为今上的义弟和好友,应该知道他是什么脾气——我父王悖逆不从,他正好拿我来杀鸡儆猴,又怎么会让我好受?”

她语声淡漠,眼中清辉潋滟,冷然中带着奇异的凄楚,一双重瞳让云时几乎沉溺其中。

爱恋与心痛在这一瞬交织在他的心头,又因这重瞳想起父亲的身亡,云时心中混乱纷繁,将嘴唇都咬出血来,却也无言以对。

宝锦懵懂不知,犹自冷笑道:“靖王殿下知道了这层利害,也不要想着救我于水火了——你难道要以下抗上不成?”

“你住口!”再也忍耐不住胸中的怒火,云时咬牙低喝。宝锦只觉得胳膊上一阵剧痛,身子一轻,被云时拽入树后,羽毛似的靠在树干上。

“你听着,无论如何,无论要与谁抗衡,我都要救你出来!”云时深深地凝望着她,语声坚如磐石,决然沉稳。

在宝锦惊愕茫然的目光里,他悍烈的黑眸逐渐平静下来,仿佛一根绷紧的弦缓缓松下,低低地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做到……”

高大的阴影从上方投下,他微微俯身,两人的面庞逐渐靠近。

灼热的唇印上她的,他的身躯有着冬日的松木清香,宝锦睁大了眼,在这一瞬惊得手足无措。

“你们在做什么?”

阴冷莫测的低喝声在不远处响起,云时全身一颤,毅然回头,“陛下?”

只见皇帝着一袭玄缎常服,正站在花径外三丈远处。

淡金的日光下,他袍服上的翟纹龙饰熠然生辉,映得目光也越发冷冽。

他缓缓行来,广袖玉冠,映着身后的缤纷落英,好似神仙中人。

只那眉目间的阴鸷森寒,让人心中一颤。

他深沉的黑眸看着两人亲密贴近的身躯,最后凝定在云时紧握的手掌上。

“二弟……”他终于开口,却是好久不用的义军中的称谓。

“你看上她了?”他的声音不高,也听不出什么喜怒,却偏有一道凛然的冰冷,让人心中刺痛?

云时咬牙不语,林间凋落的秋叶仿佛也受他心境所扰,纠缠着乱飞起来。半晌,他决然抬头,“是!”

皇帝的目光在这一瞬越发凌厉,云时迎着这份刺痛,向前踱了一步,声音不改平日的清澈平静,“还请皇上成全!”

皇帝望住了他,目光深邃难测,冷笑道:“朕往日赐你美人,你都坚辞不受,如今却是非她不要吗?”

他看向宝锦,那黑眸中一片冰冷,下一瞬,一道强大的手劲将她拽出,不顾她的挣扎,朝着林外而去。

“姑墨国的其他人随你取用,除她以外……”

皇帝的声音,漫然传来,云时僵立不动,手间青筋绷起,一拳捶在树上,惊得飞鸟四起,一时叶落如雨,疯狂地打在他的脸上。

张巡自被擢为皇帝的亲信太监,对皇帝的秉性也算有了些了解——今上虽然阴晴莫测,在女色上头,却一直不甚热衷,就连这次选秀,亦是在重臣的催促之下举行的。

这一日他正在殿中督导,却听廊下微微有人声嘈杂,随即,殿门被粗暴地推开,他愕然抬头,却见今上拖着一位女子径直而入。

他不顾对方的惊呼,将她摔落在地上,轻瞥了一眼四周,宫人们心领神会,匆匆而出。

殿门随即紧闭,龙涎香的熏染下,满殿皆是寂静。

宝锦跪了半晌,青金石的地面硌得她双膝酸痛,却仍是没有得到起身的允许。

她想起方才被拖曳着长驱直入,阖宫上下宫女太监的惊诧目光,心中越发苦涩。

这一幕片刻间便会传遍六宫,到时候,会引起何等的轩然大波……

清晰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她的眼角余光瞥见一双锦靴伫立在眼前。

“在林间与人偷欢,这就是你们王室的家教吗?”冰冷的声音,从宝锦的头顶响起,语声中带着讥诮。

宝锦心中大怒,压抑了良久,终究忍不住回道:“我云英未嫁,靖王亦未娶妻,有何不可?”

“好刁利的一张嘴!”

皇帝怒极反笑,宝锦只觉得下颌被他强硬地抬起,双目相对,她看入他眼中的冷怒与阴霾。

“云时是朕的义弟,亦是不世出的帅才……你依仗美色,就想离间其中吗?”

“我不过是一介奴婢,又怎能离间得了你们这些贵人?”宝锦微微冷笑,声音清脆如刃,“就算我欲学貂蝉,陛下也要自认董卓才是!”

这般辛辣刻毒的讽喻,让皇帝眸光一盛,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