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连好几个礼拜,苏娜都没有再找过陈也。有几次陈也下了班,下意识地朝旁边张望一下,见不到人,便径直走了。心想:不来最好,来了倒麻烦了。想是这么想,心里却又有些遗憾——一个男人下了班,门口常有一个年轻女人等着,无论如何是件挺值得骄傲的事。

李来娣和赵强大吵了一架,决定搬到陈也家来住。这个结果多少让陈也有些吃惊。李招娣却说:“我爸妈年纪大了,晓得了肯定要急煞,我这里也算是半个娘家。李来娣说了,她不会真和赵强离婚的,就是想警告一下这家伙。”

陈也说:“那还吵个屁啊。你们女人就是作。”

李招娣说:“管它呢,反正吓吓他也好。”

李来娣拎着一个旅行包,来了。李招娣姐妹俩睡大房双人床,陈也在小房间搭张钢丝床睡。李来娣苦着脸,对陈也说:“陈也,麻烦你了哦。”

陈也说:“没啥,没啥。”抱着被头铺盖进屋睡觉了。

小房间是朝北的,晚上睡觉有点冷飕飕,陈也抱紧被子。窗帘没拉牢,他看到窗外的月亮,大概快要十五了,月亮很圆很亮,挂在树梢像个咸蛋黄。陈也眨也不眨地看着它。他发现,月亮其实并不是一动不动的,而是从里面不断往外溢着什么,外面那层光圈也跟着泛啊泛的,像微风拂过的水面。

陈也以前在大房间睡觉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月亮。就算看了,也是粗略而过,不会像现在这样看得仔细。陈也看着看着,便想:这个时候,世界上不晓得有多少人在看月亮,每个人头顶都有个月亮。其实月亮只有一个。这个人眼里的月亮,也就是那个人眼里的月亮。月亮是不会偏心的,只要不是阴天或是下雨天,人人都看得到。陈也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想到了这个,傻了似的。陈也想,就算隔得再远,月亮总是不会变的。

陈也在这一瞬间想到了陈娟。记得有一次陈娟回到上海,说,上海的月亮好像也比云南的要亮。陈也笑她是傻子,说月亮哪还有两样?陈也晓得姐姐是心里存了别的想法,才会有这样的感慨。陈也又想到了陈昆。不晓得那个世界里,有没有月亮?陈也记得他小时候是最怕黑的,做了错事,被爸爸关在小阁楼上,黑压压的一点光也没有。他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不知怎的,陈也竟又想起了苏娜。她那张脸在眼前一闪而过。陈也有些吃惊,便想自己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一个人睡觉,不想老婆,居然想别的女人。

陈也把被子蒙住头。

不出三天,赵强就来接李来娣了。他笑眯眯的,把一只崭新的香奈儿的提包放在李来娣面前。“老婆,回家了。”他温柔地说。

李来娣把头朝旁边扭去,不看他:“死开点!”

“东方商厦买的,正宗法国货。”赵强丝毫不以为忤,“五千多块,售货员讲是今年秋冬新款,刚上市的——老婆,回家吧?”

“哎哟!”李来娣怪声怪调地叫起来,“这么贵的东西,你怎么不给你姘头?”

陈也在一旁看着,心想:“这个女人蓬扯得太足了。”

赵强还是笑:“姘头?什么姘头?我不晓得——我只晓得这么高级的东西,只有我老婆才配用,我老婆是世界上最灵光的女人。讲句不好听的话,别的女人在我赵强眼里,就跟狗屎差不多——老婆,我们回家吧?”

陈也干咳了几声。他想赵强这小子做功实在是没得说。像真的一样。

李来娣重重地哼了一声。

李招娣走过去,拍了拍李来娣的肩,眼睛瞟着赵强:“你们夫妻耍花枪,不要打击一大片呀。‘别的女人都是狗屎’,那我也是狗屎喽?——李来娣,算了算了,别耍小孩脾气了,先回去再说,哦?”

赵强一个劲地说:“就是就是。”

“赵强,”李招娣对他道,“下次你再把我妹妹气成这样,我就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了——生意要紧,老婆就不要紧了吗?你三天两头野在外面,身上不是香水味就是长头发,换了我也会以为你有花头了——”

陈也咳嗽一声,说:“没事了就好。赵强,留下吃完饭再走。”

赵强忙道:“不了,我买了晚上的电影票,《唐伯虎点秋香》,老婆,我晓得你最喜欢周星驰了,对吧?我是这么计划的——我们先去沈大成吃饭,再去看电影,然后再陪你逛南京路,买几件衣服——你看可以吗?”

李来娣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李招娣从房间里拿出她的换洗衣服,统统塞进她带来的旅行包里,“走吧,”李招娣说,“我们陈也在小房间也睡了好几天了,你再不走我们陈也就要发火了。别到头来你们夫妻倒是和好了,我们夫妻又翻脸了。走吧,走吧。”李招娣一边说,一边把旅行包交给她。

赵强连忙接过旅行包:“不好意思哦,打扰你们了。”

陈也说:“打扰倒也没什么打扰的。”

“那好,那我就再住几天!”李来娣已随着赵强向门边走去,嘴巴却还硬撑着。话音刚落,便被李招娣一把推了出去,将门关上。

“这个小女人!”李招娣摇头。

“我没说错吧,你们女人是不是作?”陈也朝她看。

李招娣眼睛一瞪:“你还好意思说,人家老公给老婆买五千多元的皮包,你呢,你给我买什么了?”

“人家是来赔罪的,当然要买东西,你老公行得正坐得直,不用来这套。”

“嘿,那我宁可你偶尔犯点小错误,然而再买点东西来讨好讨好我。”

“你说真的?”陈也瞟她,“那我就真的出去找花头了哦?”

李招娣嗤的一声,伸出长长的手指,点着他的额头。“你去找呀找呀——不是我小瞧你,你呀,左看右看都不像有花头的人。你晓得你额头上写了两个什么字?——‘木头’。嘻,你就是一块木头,你晓得吗?”

陈也看了她一会儿,先是不说话,随即自言自语道:“你们这些女人啊,自己男人在外面寻花头,就气得一塌糊涂,要是没花头,就说他是木头。男人怎么做都是不对的,男人怎么做你们都看不顺眼。你们啊你们——罚你们下世也做男人,你们就晓得做男人的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