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夏天过后,陈也拿到了托福考试的成绩单。他把信捏在手里半天,像捧着个炸弹,就是不敢拆。额头上汗都出来了。犹豫了一会儿,他把信交给李招娣。手抖抖的。

“你替我拆,”他道,“看了告诉我。”

李招娣拆开信,拿出成绩单,看了。陈也很紧张地盯着她的脸。

“几分?”陈也问。

“我先问你,”李招娣道,“几分算是通过?”

“差不多五百多分吧。”陈也道。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李招娣看着他,不说话。半晌,忽的把成绩单往他头上一扔。

“他娘个×!”李招娣狠狠地迸出这四个字。

陈也从地上捡起成绩单,看到了上面的分数。先是一愣,随即整个人跌坐在沙发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眨也不眨。

李招娣在一旁坐下。

“什么时候去美国啊?”李招娣朝他看,“什么时候去啊,都等了两年多了,该去了吧。我还等着跟你到那边去享福呢——说呀,什么时候去?”

陈也坐着一动不动。

“一天三顿都吃炸鸡腿,小轿车买两辆,你一辆我一辆,就算没工作,政府补贴的钱都有好几千美金——”

李招娣说到这里,霍的站起来,手指着他的鼻子。

“怎么变哑巴了?你不是挺会说的嘛,嘴巴一翻一翻就跟屁眼一样。当初你是怎么跟我说的,骗到手了就赖账了是不是?妈的,这种分数你也好意思考出来,你是不是低能啊?我大概脑子被枪打过了,才会相信你那些鬼话,还帮你烧饭洗衣服做家务。你心里是不是挺得意,把我骗得团团转,看猴戏一样,是不是?”

陈也叹了口气。

“你坐下,招娣,你坐下听我说——”

“不听,我是不会再听你那些鬼话了。我跟你讲,我要跟你离婚——”

陈也吃了一惊。李招娣说:“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老早就说了,如果你不能带我去美国,我嫁你干什么?我李招娣又不是没人要。”

陈也点头说:“我晓得你不是没人要。追求你的人从打浦桥排到提篮桥,加起来可以编一个连队。我晓得,你嫁给我是受委屈了。”

李招娣气呼呼地说:“你晓得就好。”

陈也说:“我晓得,我当然晓得。招娣我跟你讲,我是真的很想带你去美国。可是我太笨,考了三四次都考不过——我没有骗你。你可以骂我笨,可你不能说我骗你。”

陈也说到这里,心头酸酸的,竟有些想哭了。他把头别开,背对着李招娣。

“装腔作势,你这个男人真是做得出!”李招娣哼了一声。

陈也把成绩单揉成一个团,扔进垃圾桶。

李招娣走进卧室。陈也也跟着进去。李招娣拿出一个大包,把换洗衣服一件件扔进去。陈也去拉她的手。她挣脱了。

“我要回娘家。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了。我姆妈说得没错,你眼睛下面这颗痣,就是颗倒霉痣,你一生一世都别想发达了!”

李招娣说完这句,便拎起包。陈也抓住她的胳膊。李招娣说:“你最好别拦着我。否则我就大叫,叫得楼上楼下都听见。我要告诉他们,陈也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人,是憨大,是笨蛋,是窝囊废,哪个女人嫁给他,真是倒了大霉,我一定是前世作孽,才会当他的老婆——你让开,听见没有?我真的要叫了!”

李招娣说完,在陈也脚上狠狠踩了一脚,随即出了门。噔噔噔下楼了。

陈也在附近的小饭店里点了一碗咸菜肉丝面,再叫了一瓶糯米黄酒。收钱的小伙计见到他,笑嘻嘻地问:“阿哥,怎么今天一个人来啊,你老婆呢?”

陈也喝了半瓶酒,舌头有些大。告诉他:“回娘家了。”

小伙计笑得更欢了:“吵架了是不是,女人就是这样,一生气就回娘家,翻不出其他花样——其实她回娘家也好,你还可以省一点,一碗咸菜肉丝面就打倒了。平常你们过来,又是老鸭煲,又是三鲜锅巴,又是芙蓉鸡片,现在可便宜多了。”

陈也摇了摇头:“你说得不对,应该还有一个猪头肉。前面三个菜都是她爱吃的,猪头肉是我爱吃的。”

小伙计道:“所以说啊,你点四个菜,只有一个菜是为自己点的。这么好的老公,她还要回娘家,真是讲不过去。”

陈也笑笑:“女人就是这样,没办法。你也会讨老婆的,到时候也要吃苦头。”

小伙计笑道:“要是讨个像你老婆那样漂亮的女人,就算吃点苦头也没啥。”

陈也摇头道:“你不晓得,越是漂亮的女人,让男人吃的苦头也越大。小阿弟,你要是讨了个漂亮老婆,肯定苦头吃煞。”

小伙计呵呵笑道:“就算苦头吃煞,老婆还是越漂亮越好呵。”

陈也嘿的一声:“所以讲啊,男人都是贱骨头。”

走出小饭店,陈也酒意上来,两条腿轻飘飘的,头脑却还清醒。这种醉,不是那种稀松的醉,带一点迷糊,倒似比平常更加舒畅些。陈也沿着路边一直走,走到尽头,再换一条马路,这么走了许久,一抬头,自己都不晓得走到哪里了。

陈也看到旁边小区里的传呼电话,便走过去,拨了李招娣弄堂里的电话。电话很快通了,陈也报了李招娣的地址和名字,电话那头的老头说“你等一等”,便去叫了。陈也拿着电话,等了一会儿,电话那头拿起来,还是老头的声音:“她不肯接,说让你别再打了。”

陈也懊丧地放下一枚硬币,走了。

已是初秋了。晚风习习,刮在脸上像搔痒,还是一双微凉的手在搔痒。路边走的大都是一对对的情侣,搂着拥着,贴得像一个人似的。男的在女的耳边轻声说些什么,女人听了,便咯咯地笑。

“笑吧,笑吧,”陈也心想,“等结了婚,你们就笑不出来了。”

这时,陈也看到一个年轻女人从旁边走过去,脸很熟悉,可一时想不起来。等她走出十来米了,他才一下子反应过来,转过身,叫道:“嗯,这个——苏娜!”

女人停下脚步,也转过身。一愣,随即露出笑脸。

“陈——也!”

苏娜穿了一件白色的亮晶晶的短袖衫。陈也晓得这种料子叫“珠丽纹”,最近相当的流行。李招娣也有一件,是粉红色的。陈也觉得还是白色的比较好看,粉红色太俗气了,就像乡下人一样。陈也决定过几天再给李招娣买一件白色的,那件粉红色的就送给她妹妹好了。反正她妹妹天生就像乡下人。

苏娜说:“好久不见了——哦不对,我上个月才见过陈昆,他长得跟你一模一样,见了他也就等于见过你了。是不是?”

陈也笑了一下。“嘿嘿,没错。”

苏娜朝他看,说:“你好像比上次见面瘦了,脸也黑了——你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陈也还是笑。“嘿嘿。”

苏娜问他:“你现在去哪儿?”

陈也说:“不去哪儿,随便走走。”

苏娜眼珠一转:“有没有兴趣看看我们公司的保险?”

陈也摇手,说:“这个我不大懂的。”

苏娜说:“不懂没关系的,我会解释给你听。”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陈也面前。“保险总应该听说过吧?”

陈也点头说:“听是听说过,可是不晓得它是个什么东西。”

“我解释给你听——喏,简单讲,就是花钱买个安心,买个保障。它在国外很流行,可中国人买的就少了。其实买保险有很多好处,人活在世上,谁晓得明天会怎样,比方说你好好走着,一个花盆从头上砸下来,还没反应过来就翘辫子了,或者你抽完烟忘记掐灭,等晚上大家都睡着,家里就着火了,又或者你去体检,检查出这个毛病那个毛病——”

陈也叫起来:“哎哟,你这不是触我霉头嘛。”

苏娜笑了。“这不是触你霉头,是防患于未然——你晓得‘防患于未然’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把预备工作做在前头,等事情发生了就来不及了,人有旦夕祸福嘛。可你买了保险就不一样了,就算有什么倒霉的事情发生,也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

陈也问:“人死了也能活过来吗?”

苏娜一愣,随即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你真是有趣。说老实话,你比陈昆有趣多了——我跟你讲,人死了当然活不过来,可保险公司会赔你钱的。”

陈也摇了摇头,说:“人都死了,有钱也没命花啊。”

苏娜说:“你可以把钱给你的老婆孩子啊。或者给你的父母也可以。你想想,家里少了一个壮劳力,经济情况一定不好,这时候如果有人送来一大笔钱,是不是天大的好事?平常只要花一点点钱,到时候就能拿一大笔钱。是不是很合算?”

陈也沉吟道:“那如果我一直活得好好的,不是亏大了吗?”

苏娜张大嘴巴朝他看,咯咯笑道:“陈也,你实在是太可爱了。如果你不是我男朋友的哥哥,我一定会亲你一下,狠狠地亲你一下。呵呵!”

陈也也跟着笑。

“怎么样,考虑考虑吧,”苏娜说,“自己人,我建议你买一个重大疾病保险,再加个意外事故保险。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像双保险门锁。呵呵。”

陈也犹豫着,问:“那要付多少钱?”

苏娜说:“差不多一个月十几二十块吧。”

陈也连连摇手:“不行不行,太贵了。十几块钱够我喝两个月黄酒了。我要是买了保险,将来怎样还不晓得,现在就肯定过不下去了。我讲的是老实话,你不要不高兴——你是陈昆的女朋友,你要是不高兴了,陈昆也会不高兴的。”

苏娜一笑,说:“你放心,我不会不高兴的。买保险是自愿的,不买也没关系。”

陈也问她:“陈昆最近好吗?”

苏娜说:“好个屁!上次我去看他,他都没怎么理我,整天忙着写论文,我说要去吃烤鸭,还说要去爬长城,他都没时间陪我。真扫兴!”

陈也点头,说:“有出息的人都是这样的,像我这种没出息的家伙,什么都少,就是时间多。所以你看,吃饱饭出来散步,时间用不掉的苦啊!”

陈也说完,朝苏娜笑笑,随即把头别开。苏娜也笑了笑。过了一会儿,苏娜说:“我觉得,跟你聊天很开心。”

陈也道:“我也很开心——本来我心情很差,现在好多了。”

苏娜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忍住了没说。

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树梢边,纤纤巧巧的。小时候陈也写作文,说“月亮像小姑娘的眉毛”,老师为这话大大表扬了他一番,说他很有想象力,比喻也很恰当,很美。老师还说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能考上复旦中文系。现在再想想,竟像是笑话了。

陈也玩着脚下一粒小石头,忽的一下,把它踢得老远。

李招娣直挺挺地站在柜台旁,看那个山东人试鞋。他试了一双又一双,李招娣先后到仓库帮他拿了七八次,他还是没有定下来。

山东人面前摆着一大堆鞋,他在试穿了最后一双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李招娣说:“同志,我还是不买了。”

李招娣看着他,面孔一下子板下来。

“谢谢你哦。”山东人瞥见她的脸色,加了句。

李招娣气呼呼地把鞋一双双收起来,装进盒子。

“外地人,买不起就不要白相人嘛。”她用上海话轻声骂了声。山东人朝她看,也不晓得她叽里咕噜在说些什么,开门走了。

李招娣恨恨地,冲着他的背影又骂了句“乡下人”。

这时,同事过来告诉她,有她的电话。李招娣走过去,拿起听筒。

“喂?”

“是我呀。”李来娣在电话那头说,“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顿饭吧。”

李招娣和那个香港老板见了面。

她本来不想去的,是李来娣再三坚持,她拗不过,才去的。李来娣笑眯眯地劝她:见个面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李招娣哼的一声:“你不要笑得贼忒兮兮,我还不晓得你心里怎么想的。李来娣你待在家里真可惜,去拉皮条倒蛮好。”

晚上,赵强在一家饭店设宴,招待那位香港朋友。李来娣和李招娣作陪。香港人姓贾,叫方舟。四十岁不到,脸瘦瘦的,鹰钩鼻。李招娣觉得他是有点像刘德华。不过是刘德华的毛坯,五官都嫌粗糙,应该像捏橡皮泥似的再捏得精细些。赵强向他介绍李招娣。

“这是我大姨子。”赵强说,“我老婆的姐姐。”

贾方舟朝李招娣打量。“你好!袋(大)姨己(子)。”

李招娣差点笑出来。勉强忍住,道了声“你好”。

席间,贾方舟频频给李招娣搛菜。“袋姨己你吃这个”,“袋姨己你吃这个,好好味的”。赵强不禁笑道:“老兄你搞搞清楚,她是我的大姨子,又不是你的。”

贾方舟一拍脑袋,也笑道:“我这个人啊,一见到漂亮女孩,就不会讲话了。李小姐你不要见怪,啊?”他说完朝李招娣看。

李招娣迟疑了一下,说:“这个,怪也没什么好怪的。”

贾方舟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笑道:“这杯算是我向李小姐赔罪。”李招娣脸一红,连连摇手:“有什么好赔罪的,你——老客气的。”

结束后,贾方舟坚持要送李招娣回家。李招娣求救似的看向李来娣,说:“我跟他们回去就好了。”李来娣却拉住赵强的胳膊,嗲嗲地道:“老公,我们到南京路去兜兜好吗?”赵强便一笑,对贾方舟说:“看样子只能麻烦贾老板了。”

贾方舟连声道:“不麻烦,不麻烦。”

李来娣朝姐姐使了个眼色,便和赵强走了。李招娣只好上了贾方舟的车。是一辆崭新的桑塔纳。李招娣除了结婚那天坐了一回桑塔纳后,就再也没有坐过小轿车了。上下班都是挤公共汽车,娘家住得近,骑自行车一刻钟就到了。

贾方舟放了一盘交响乐的磁带。他问李来娣:“听这个,可以吗?”

李来娣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听不懂的——你有没有流行歌曲,比方说《冬天里的一把火》《甜蜜蜜》什么的。”

贾方舟在小抽屉里翻找,找到一盘童安格的磁带。

“这个灵的,我喜欢。”李招娣说。

贾方舟一笑,把磁带塞进唱机。

“其实我也喜欢流行歌曲。”他道,“那些世界名曲什么的,完全听不懂。”

“就是嘛,”李招娣说,“我真想不通,有谁会喜欢听那些东西。反正我是不行的,一听就想睡觉。你们香港人档次高,应该有很多人会喜欢。”

贾方舟说:“香港人内地人,其实也都差不多。都是龙的传人嘛。”

李招娣摇头说:“话是这样没错。可你们香港人有钱,我们比不上。你们开小轿车,我们只好坐公共汽车,你们吃牛奶面包,我们吃泡饭咸菜。你们花钱像倒自来水一样,我们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用。”

贾方舟听了,朝她看:“李小姐喜欢钱吗?”

李招娣一愣,有些讪讪的。“这个,钱嘛,谁不喜欢?谁要是说不喜欢钱,这个人脑子肯定有毛病,要么就是不老实。”

贾方舟笑道:“没错。”

李招娣叹了口气,道:“可是光喜欢钱又有什么用,钱不喜欢我呀。它前世里跟我有仇,这辈子死也不来找我。你就不一样了,它跟你关系好得很,天天往你身上钻。”

贾方舟笑起来:“李小姐你说话真是有趣。”

李招娣张大眼睛:“有趣吗?我晓得我讲话不大有水平。我老公常说我,不动不讲话的时候挺好看,可是一动一讲话,就成了村姑。他说我只有照片上的好看,没有照片下的好看。我晓得你是客气,所以才这么说。”

贾方舟说:“我不是客气。我是真的这么认为。”

他说完,把车往路边一停,身子转过来,很认真地对着李招娣:“李小姐,我很喜欢你。”

李招娣吓了一跳。“你——”

贾方舟朝她看:“我把你吓坏了吗?”

李招娣停了停,用手捋了捋头发,道:“吓倒也没有吓坏——我本来以为只有香港电视剧里的人才会动不动说‘喜欢’,原来生活中你们也是这样讲话的。我晓得,你们第一次见面就会抱啊亲的,你们说‘喜欢’就相当于我们说‘你好’。”

贾方舟摇了摇头,说:“你误会了。我说‘喜欢你’,和你们说‘喜欢你’的意思差不多。”

李招娣听了一怔,脸也有些红了。半晌才道:“哦,这个——我们上海人不说‘喜欢’,我们说‘欢喜’。”

贾方舟看了她一会儿,柔声道:“我欢喜你——李小姐,我很欢喜你。”

陈也去过李招娣的娘家几次,每次都被丈母娘挡在门外。李招娣妈妈讲话很直接,也很要命:“等你考上托福,再来找我女儿吧。”

陈也只好反复地说:“姆妈,让我见见招娣好吗,我有话要对她说。”

李招娣妈妈斜了他一眼。她的眼风还是以前唱京戏时那一套,是朝上飞的,眼尾很快地一扫,眼珠顺势滑了过去。陈也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也不敢多说话,便探头探脑地往房里张望,想看李招娣是不是在。

“有什么好看的!”她叫起来,“跟你说了呀,我们招娣不在家。”

“她去哪里了?”陈也问。

李招娣妈妈笑了笑。笑得莫测高深。

“这个我也不晓得。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你留在这里也没意思啊,天气这么热,当心中暑。”

陈也点头道:“谢谢姆妈关心。反正我也没事。姆妈你要是同意,我就进去坐一会儿,你要是不同意,那也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着。走廊里通风,还好,不大热。”

陈也说着,就在楼梯上坐了下来。李招娣妈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不时有人上楼,看见陈也,都一愣。陈也也不说话,屁股朝边上挪挪,让他们过去。一会儿,又有人牵条狗上来,小京巴对着他一阵狂吠。陈也直愣愣地朝它看。人狗好一阵对视。陈也从狗的瞳孔里看到自己——脸都扭曲了,鼻孔很大,眼睛有些倒三角,两颊上好几个麻坑。陈也这才发现自己长得竟有些猥琐,像电视剧里跟在小姑娘屁股后面吹口哨的坏蛋。还有眼睛下面那颗大痣,怎么看怎么别扭。

陈也叹了口气,对自己说:“怪不得老婆不喜欢你,丈母娘也不喜欢你,像你这副样子,连你也看自己不顺眼。”

陈也这么想着,不觉又叹了口气。

这时,又有几个人走上楼来。奇怪地朝陈也看。陈也犹豫了一下,站起来,慢慢地往楼下走。他想:这里是我老婆的家,也就是我的家,我又何必坍她的台?

陈也走到楼下,看到一辆小轿车开过来。狭小的弄堂里开进这么一辆崭新的小轿车,好多人都凑近了看。陈也也很好奇。一会儿,车上下来两个人,男的陈也不认识,女的陈也是很熟悉的——李招娣。

李招娣烫过头发了,发梢处一个个小卷。穿一条背后系带子的米黄色长裙,高跟皮鞋是新买的,陈也没见过,走在路上叮叮的响。

李招娣对那个男人挥了挥手,说:“你回去吧。”

那男的笑着点点头,说声“再见”,上车走了。

陈也怔怔地看着。看热闹的人里有人发现了陈也,便更感兴趣了,让在一边,窃窃私语着。李招娣走上一步,看见陈也,一愣。

陈也摸了摸头,说:“你回来了。”

李招娣“嗯”了一声。随即板起面孔。“你怎么来了?”

陈也说:“我来接你回去。”

李招娣哼了一声,飞快地说:“我不回去。要回去你自己一个人回去。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陈也看到周围那些人的眼神,迟疑着,又咳嗽一声,点头说:“哦——好,那,我回去了。”说罢转身便走。

李招娣看着他的背影,足足愣了五六秒,一跺脚,噔噔噔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