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这些人类无法让惊恐的眼睛从杜隆坦的身上转开。他们透过囚笼窥视着他,心中肯定在好奇,他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要和他们被囚禁在一起。或许他们是在害怕兽人只是在以此玩弄他们,给他们带来更多折磨。杜隆坦哀伤地看着他们。他曾经试图救助这些人类,但他的努力失败了,彻底失败了。所以他才会被囚禁在这里,带着他自己的恐惧,见证古尔丹对他的氏族施加残忍的暴行。

“嗨!霜狼!”笼外的卫兵喊道。杜隆坦的视线从人类身上转过来,皱起眉头。奥格瑞姆·毁灭之锤正大步向他的囚笼走过来。霜狼酋长身上的肌肉一紧。他曾经的兄弟又要来对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卫兵挡住奥格瑞姆,但奥格瑞姆的脚步却没有丝毫迟疑。他扬起毁灭之锤,轻松地冲惊愕的卫兵挥下去,砸碎了卫兵的头颅。

杜隆坦没有站起身。

奥格瑞姆俯身捡起卫兵的钥匙,和杜隆坦四目相对。杜隆坦以同样轻松从容的姿态说道:“现在你和所有人都是敌人了。”

“我会告诉他们,这是你干的。”奥格瑞姆回答道。杜隆坦注意到这位多年的老友在为他打开牢门的时候,双手还在微微颤抖。随后,奥格瑞姆瞥了他一眼,又为他打开了脖子、脚踝和手腕上的铁镣。杜隆坦只是静静地坐着。奥格瑞姆向他的酋长伸出手,杜隆坦伸手握住,装作身体僵硬的样子,在奥格瑞姆的帮助下慢慢站了起来。他们两个又对视片刻。杜隆坦忽然狠狠一拳打在这位老友的胸口上。奥格瑞姆踉跄后退,撞上扭曲的木笼,跌倒下去。他没有反击,只是坐在那里,低垂着头。

终于,杜隆坦说话了。

“出了什么事?”

奥格瑞姆直视着他,“我很抱歉,杜隆坦。我不明白我们怎么能与人类一起攻打我们的同族。但我错了,我的酋长。古尔丹的邪能魔法正在摧毁我们。”

杜隆坦闭起眼睛。希望这几天的时光能够倒流回去,希望一切能够不是现在的样子。但只有疯子才会有这样的奢望。他向奥格瑞姆伸出手,让奥格瑞姆握住他的手,站起来。杜隆坦强迫自己用平静的声音问出了最令他揪心的问题:

“德拉卡在哪里?”

“她和孩子都安全了。但其余的……其余大部分……”奥格瑞姆的痛苦和悔恨赤裸裸写在他的脸上。在黎明时的灰暗微光中,杜隆坦能看见他眼中的泪水。

现在流泪已经太晚了。无论道歉、懊悔或者原谅都已来不及。痛苦、哀伤和愤怒在杜隆坦的心中奔涌,但他只是冷冷地将它们压了下去。他将变成一块岩石。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做好他必须做的事。他转过身,不再看叛徒奥格瑞姆,但奥格瑞姆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如果他们能够看清他到底是什么,就不会再追随他。”

“那么我就要让他们看到。”

古尔丹的兽人点燃了霜狼的营地,企图烧毁霜狼文化的一切残余。大部分火焰已经熄灭,只有零星几处火头还在夜色中跳动。这一点光亮让杜隆坦能够看到已经化作废墟的营地,也让杜隆坦围绕心灵筑起的高墙差一点倒塌。他强迫自己迈步向前,好看清古尔丹对他的族人所做的一切,以便有朝一日将所有这些尽数奉还。

营地中的尸体要比杜隆坦所担心的少得多。但杜隆坦不敢就此希望他的族人成功逃离了灾难。不,更有可能是古尔丹俘虏了他们,要将他们作为邪能的燃料。所有尸体都被丢弃在他们死亡的地方,这是对死者极度的不敬。此时已经有一些尸体被烧焦了。杜隆坦看见了卡葛拉、扎卡、戴克古尔……甚至还有莎卡萨和她的弟弟和妹妹,活泼的妮兹卡和尚未成年的柯尔古。

杜隆坦曾经决定不只是要保护他们,还要保护所有兽人,保护这个世界。他深深地知道,正是古尔丹的死亡魔法,是邪能摧毁了德拉诺,并且也将摧毁艾泽拉斯,还有全部兽人。

但他低估了这个决定要付出的代价。他从没有想到,古尔丹会下令消灭整整一个氏族,连孩子也不放过。

这场灾难中终究也有一点令人庆幸的事情。奥格瑞姆说得没有错,至少德拉卡和小古伊尔逃出去了。尽管他们所有的食物、衣服、生活用具和武器——包括雷击和裂斩——都已经被其他兽人抢走,但他们扎下帐篷的地方并没有那一对母子的尸体。年老目盲的德雷克塔尔和他的学生帕尔卡,还有他们的萨满物品都不见了踪影。他们是被捉住,成为邪能的燃料?还是逃走了?

杜隆坦的目光落在一面霜狼旗帜上,它在大火中幸存了下来,只是边缘多了一些焦黑。它的上面被留下了血色的手印,有人曾经努力想要保护它。

作为杜隆坦心防的高墙倒塌了,但不是因为哀伤,而是因为愤怒。杜隆坦拿起这面旗帜,将它紧紧攥在手中,让炙热的怒火不受约束地在心中奔涌。

他失去了一切。但他还没有倒下。

如果他们能够看清他到底是什么,就不会再追随他。

那么我就要让他们看到。

希望——莱恩骑在马背上,在火把的照耀中穿行于暴风城夜晚的街道上,心中想道——也许希望是最强大的武器。有时候,它也是唯一的武器。实际上,他很担心这是他们现在唯一的武器。但麦迪文回来了。即使洛萨……暂时地……被巨大的痛苦折磨得失去了理智,希望毕竟已经回来了。他看见希望的光彩就闪耀在市民的脸上。人们聚集在街道两旁,带着希望为国王送行,尽管这份希望中还掺杂着对于战祸的忧虑。

这条由战马和披甲士兵形成的河流从两侧绕过高大的守护者雕像,又汇聚在一起,来到城门前。莱恩的家人正在这里,站在匆匆竖起的观礼台上等待和他告别。他的女儿爱达丽奥几乎已经像妈妈一样高了,而且仿佛每天都变得更像塔瑞亚,现在她将双手交握在一起,完美地模仿着王后的举止。只是她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远比她的妈妈紧张。公主的重担,莱恩一边在心中想着,一边向她点头以示安慰,然后国王的视线又转到瓦里安身上。那个男孩穿着正式的礼服、马裤和披肩,显得庄重华贵,但他的身子靠在栏杆后面,似乎很想从台子上爬下来,加入父亲的军队。王子的冠冕压在他的深褐色头发上,他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这样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很是刚强,但莱恩却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揪了一下。他知道,瓦里安的表情只说明这个孩子正在努力压抑着眼睛里的泪水,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更闪亮。这个孩子真聪明。莱恩和塔瑞亚已经向他们的孩子做了各种保证。确实,麦迪文的回归让莱恩在这场灾难开始之后第一次有了信心,但瓦里安已经从父母闪烁的目光中看到了许多他们没有说出口的话。终有一日,他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国王,但希望这一天不会来得太快。

莱恩渴望着能够拥抱那个男孩,但瓦里安现在已经快成年了,不会喜欢在公开场合有这样亲昵的表示。所以莱恩只是给了这个孩子应得的尊重,“我不会将家人的安危交在别人的手中,瓦里安。保护好她们,直到我回来。”

瓦里安的下巴在非常轻微地抖动着,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塔瑞亚用一双深色的眼睛看着她的丈夫,身材纤细苗条,仪容高贵优雅。她是莱恩最好朋友的妹妹,有着仁慈的心和莱恩所不具备的冷静头脑。莱恩已经不记得妻子曾经有多少次目送他奔赴生死未卜的战场。无论是他的不安还是他的决心,都逃不过妻子的眼睛,辛劳或是喜悦,他们总是会一同分享。她爱他,这份爱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变得更加安稳、牢固。

他们之前已经私下道过别,现在不需要再有更多叮嘱了,一切事情,他们都已经了然于心。

“准备好了吗?”麦迪文打破了这份平静,时间的流逝实在要比莱恩希望的更快。国王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催赶战马小跑起来,向敞开的城门驰去。

“如果安杜因能和我们在一起,我感觉会好得多。”莱恩向守护者承认。

“我们会一切顺利的,”他的老朋友向他保证,“我要回一趟卡拉赞,为战斗做好准备。霜狼氏族会在路上与你会合。你将在传送门那里找到我。”然后他就掉转马头,不疾不徐地离开了大队。很明显,他是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施展传送术。在城门外,三个军团正等待着他们的统帅,按照麦迪文的说法,这就是他们所需的全部军力。

迦罗娜纵马来到国王身边,补上了守护者留下的空缺。她和国王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都将目光转向前方。莱恩知道现在只应该去思考即将到来的战争,但他怀疑迦罗娜和他一样,心思也还在牢房中的安杜因·洛萨身上。

安杜因·洛萨想要离开这间牢房。

立刻。

他盯着自己的指节。因为徒劳无功地捶打牢门,现在那里已经破损出血。他吮了吮伤口,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开始尝试另一种方法。

“卫兵?”他微笑着摊开双手,“很明显,这道门非常坚固,而我应该省下力气,留待保卫国家时再用。我知道你只是在履行职责,在这方面你做得很好。我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所以,如果你能过来打开这间牢房……我就能保护国王了。”

微笑让他的面孔疼痛,他还能尝到血液的金属味道。但那名手持长柄斧,守在牢房外的卫兵却完全无动于衷。

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洛萨咆哮着,再一次狠砸牢门,在巨大的撞击声中向那名士兵怒吼:“打开这个笼子!”

卫兵迈步向前,小心地保持着自己和牢房中这名暴怒将军的距离。“指挥官,请不要这样!我只是在执行……”

洛萨将自己喝水的杯子向那名战战兢兢的士兵掷了过去,而那名士兵刚刚嘟囔出“命令”两个字,却突然在一阵白色的烟雾和蓝色闪光中消失了。在他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只神情困惑的绵羊,很不高兴地冲洛萨“咩咩”叫着。洛萨一样感到大惑不解,他看着刚刚把水杯扔出去的手,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这时,卡德加从阴影中走出来,原来是他的法术。从地上捡起绵羊卫兵的钥匙,跑过来打开洛萨的牢门。

“该死的,你去哪里了?”他刚刚帮我摆脱了困境,也许我不应该这样对他,洛萨心里想,不过这样至少不算虚伪。

卡德加转动钥匙,牢门被拉开,这个男孩看上去仿佛老了十岁。

“肯瑞托。”年轻法师说道。他沿着洛萨的视线看了一眼那只绵羊,又说道,“这只对头脑简单的人有效。”然后他丢下一只袋子,里面装着洛萨的剑和盔甲,并对洛萨说道:“你的武器,指挥官,”又转头对绵羊说了一声,“抱歉。”

卡德加又向四周张望了一圈,发现一只已经熄灭的火盆。“我们可是有很多事要做。”他一边对洛萨说,一边从火盆中拿起一块木炭。就在洛萨穿戴好盔甲的时候,他弯腰开始在地上画出一个圆圈。

“希望我们还不会太迟。”洛萨说。

卡德加抬起头,“如果你想要救艾泽拉斯,我们就不能去追他们。”已经跑到牢门口的洛萨猛地停住脚步。

“我的国王需要我!”

“艾泽拉斯更需要你,”卡德加也冲他高喊,“如果你想要救你的国王,我们首先就要阻止麦迪文。”

洛萨在这一生中从没有过如此矛盾的时候。他最好的朋友正因为他们的另一位挚友的背叛而走在赴死的路上。很快,莱恩就会被洪水一般强大的绿皮怪物淹没。和这种可怕的景象相比,艾泽拉斯实在是一个太过抽象的概念。

但他知道莱恩会希望他怎样做。

卡德加已经开始念诵传送咒文。蓝白色的魔法形成了洛萨熟悉的气泡。洛萨深吸一口气,走回来,进入到圆环之中。卡德加站起身,召唤魔法进入他的掌握,就仿佛他正在收紧一匹马的缰绳。

“麦迪文在哪里?”洛萨问。

卡德加看着他的眼睛。“我们要杀死一只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