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

我最终改变了主意。

胳膊上灼烧的痛苦还没那么糟糕——虽然也是迄今为止最糟糕的感觉,没错。但是那痛苦完全不能和整个身体被烧着的感觉相比。

我祈求她停住,我告诉她我想要的就只是让灼烧的痛苦停下。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我听到亚奇告诉她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他提醒伊迪斯,她也曾祈求卡琳索性杀掉她。他告诉伊迪斯我第一次选择的才算数。

我记得自己甚至一度尖叫着让他住口。

他似乎道歉了。

但除了火烧之外,我很难关注别的任何事。我似乎在布满呕吐物的血泊中躺了许久,但是要想计算时间真的很难。有时卡琳说了些什么,待亚奇回应时,仿佛已经过了一年之久,或许是这火焰让我度秒如年。

之后,有人抱起我。又过了感觉像一年之久的几秒钟,我看到了太阳——它看上去惨白、冰冷。接着,所有都陷入黑暗中。这样过了很久很久。

我仍然能看到伊迪斯。她把我放在她的怀里,一只手放在我的面颊上,我的脸靠近她的脸。亚奇也在旁边,我想他正按着我的腿。

我一尖叫,她就一次又一次道歉。我试着抑制着不叫。尖叫没有任何帮助,不会减轻任何疼痛。不管我做什么,大火都丝毫不受影响。它就那样烧着,烧着。

等我的视线变得清晰时,我可以看到昏暗的光线划过伊迪斯的脸庞,虽然她的脑袋四周还是一片黑暗。除了我和她的声音,唯一的响声就是低沉的不间断的隆隆声。这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直到车子停下来,我才意识到我又回到黑色轿车上了。我并没有听到开门声,但突然出现的亮光晃了我的眼睛。一定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光线使得我的身子蜷缩了起来,所以伊迪斯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们刚刚停车来加油。很快就到家了,波。你干得真漂亮,很快就结束了。真是对不起。”

她把手放在我脸上,我却感觉不到——她的手应该是冰凉才对,但是现在再也不是冰凉的感觉了。我想握住她的手,但我并不清楚我的四肢在做些什么。我觉得四肢想到处挥舞,但是伊迪斯和亚奇按着我。伊迪斯猜到我想要什么。她抓住我的手,放在她唇边,我真希望自己能感觉得到。我不清楚肌肉是怎么运动的,也不知道如何感知肌肉的运动,但还是试着握住她的手。或许我做对了,伊迪斯没有放开。

四周更黑了。最后,我看不到她了。车里好像被涂满了黑墨水——眼睛或睁或闭也没有什么区别,我开始慌乱起来。火焰让夜晚成为剥夺一切感觉的囚室,除了痛苦,我什么也感觉不到——我身子下面的座位,亚奇按着我的腿,伊迪斯抱着我的头、我的手,这些我全部感觉不到。独自一人和熊熊燃烧的火焰做斗争,我内心恐惧万分。

不知道我都说过些什么——现在我完全发不出声音,也许是因为拼命尖叫喉咙已经哑了,也许是因为那火把喉咙烧坏了。我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伊迪斯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

“我就在这儿,波。你不是一个人。我不会离开你,我会在这儿。听我说,我在这儿陪你……”

她的声音让我安静下来——驱走了恐慌,虽然疼痛并未减少。我听着,尽量让自己的呼吸浅一些,好更清楚地听她说什么,我用不着再尖叫了。灼烧感不见减少,反而愈来愈严重,不过我正在适应这种感觉。我能感受到的就只有这些,但我想到的更多。

“我从来不想让你经历这些,波。”伊迪斯继续说道,“我想帮你抹去痛苦,为此我什么都可以做。我犯了这么多错。从头一天起,我就该离你远远的。我不该再回来。我毁了你的生活,我夺走了你的所有……”听起来她又开始啜泣了。

“不是的。”我想这样回应,但是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出正确的口型。

“他可能已经记不起这些了。”亚奇轻声说。

“希望如此。”伊迪斯说道,她的声音颤抖着。

“我是说,你可以更有效地利用时间,还有很多事情他不知道呢。”

“说得对,说得对。”她叹了口气,“我该从哪儿开始呢?”

“你可以解释一下干渴的问题。”亚奇建议道,“这是我苏醒后最难对付的,而且我们还期待着他更多的变化。”

伊迪斯的回答,就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我不会一直缠着他的。他没有选择这些,他可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哈,”亚奇说道,“你了解他的,伊迪斯,另一个选择不适合他。你看到了吗?他会好起来的。”

当她留意地去听亚奇预见到的东西时,周围变得静悄悄的。虽然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我仍然陷入独自与大火奋战的孤独之中。我又开始慌乱起来。

“我在这儿,波。别怕。”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会一直跟你说话的,还有好多事要告诉你呢。第一件事,就是等你熬过这个阶段,当你……成为全新的你之后,起初,你不会跟我一模一样。成为一个年轻的吸血鬼意味着要注意某些事,其中最难忽略的就是干渴。你会变得很干渴——总是渴。你会有一段时间没办法想别的事。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两年,每个人都不同。这段时期过去后,我会带你去打猎。你很想见打猎的场面,对吧?我们会带上埃丽诺,你会看到她面对灰熊的表情……”她笑了一声,声音小小的,像破了音,“你要是决定——要是想像我们这样生活,会很难,特别是刚开始的时候。可能太难了,我能理解。我们都能理解。如果你想试试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会跟着你。我会告诉你哪些是人类中的大魔头。你会有不同的选择,不管你想要什么。要是……要是你不想让我跟着你,我也能理解,波。我发誓,如果你不让我跟着你,我一定不会追着你不放……”

“不。”我喘着气。这次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我知道这下我做对了。

“这之后你再也不用做任何决定了。你还有时间,你要知道,我尊重你做的任何决定。”她深吸一口气,“我可能该提醒你关于你的眼睛,它们不会再是蓝色的了。”又是近乎啜泣的声音,“但是你不要被吓到,它们这么亮不会持续很久。

“不过,我想那只是一件小事……我应该关注最重要的事。困难的事——最糟糕的事。哦,真的对不起,波。你再也不能见你的父亲或者母亲了。这样不安全。你可能会伤害他们——你不可能控制住自己的。而且……还有一些规定。这些规定,作为你的创造者也受制于它。如果你失控了,我们两个都要被追究责任。哦……”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亚奇。”

“我们有的是时间,伊迪斯。放轻松,慢慢来。”

我听见她又吸了一口气。

“那些规定……”她说道,“同一条规定有一千种不同的条件——为了保守吸血鬼存在这个秘密。也就是说,必须要管好新生的吸血鬼。我会教你的——我会守护你的安全,我保证。”又是一声叹息,“而且你不能把你的身份透露给任何人。我打破了这条规定,我没想到会伤害到你——没想到会有人发现我的身份。我早就该知道靠近你最终会毁了你。我早该知道自己会毁掉你的生命——我骗自己说肯定还会有其他方法。我全错了……”

“你说着说着又开始自责啦,伊迪斯。”

“是的,是的。”她深吸一口气,“波,你还记得卡琳书房里的那幅画吗?我跟你说过的暗夜守护神。他们被称为沃尔图里——他们是……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词了,他们是我们这个世界的警察。我过会儿再更详细地介绍他们——你现在只需要知道他们的存在,这样我就可以跟你解释为什么你不能告诉查理或者你母亲你在哪儿。你再也不能跟他们说话了,波。”她的音调拉得很高,就像弦快要断了一样,“我们最好……就让他们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实在抱歉。你甚至还没跟他们道别。这太不公平了!”

接着很长一段时间,她什么也没说,我可以听到她的呼吸凝滞了。

“不如回到沃尔图里的话题吧?”亚奇建议道,“不要带着情绪。”

“说得对。”她小声重复着,“准备好学习新的世界历史了吗,波?”

就这样,她讲了一整晚,中间也没有休息,直到太阳升起,我再次看清她的面庞。她讲的故事听起来像黑暗的童话。我这才开始略微明白这世界到底有多大,但我知道,要完全理解这个世界还需要很久。

伊迪斯告诉了我画中和卡琳站在一起的那些人——沃尔图里的故事。讲到他们如何在迈锡尼文明时期联合力量,开始了长达千年之久的维护吸血鬼世界和平和秩序的运动。最初他们只有六个人,但是互相背叛和屠杀之后,联盟数量减了半。有一个叫阿罗的人杀了他的姐姐——也是他最好朋友的妻子。他最好的朋友叫马库斯——这人就是和卡琳站在一起的那位。阿罗的妻子叫苏尔庇西娅,就是画中和黑发的一群人在一起的那个——她是唯一的证人。她把自己的丈夫交给了马库斯和他的军队。这时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阿罗具有强大的超能力,类似伊迪斯的能力,而且更胜一筹,伊迪斯是这么说的——沃尔图里不知道他们若失去阿罗能否得胜。但是苏尔庇西娅找到了一个女孩——梅莱,伊迪斯称其为奴仆和小偷——她也有自己的超能力,她可以吸收其他吸血鬼的能力。虽然她不能将偷来的能力为自己所用,但她可以将这能力赋予她触碰到的人。于是苏尔庇西娅让梅莱偷了阿罗的能力,然后马库斯处死了阿罗。苏尔庇西娅得到丈夫的能力之后,发现他们联盟里的第三个人也参与策划了这起谋杀。于是他也被处死了,那人的妻子——亚西诺多拉——和苏尔庇西娅还有马库斯联合在一起,成为军队的领袖。他们推翻了恐吓欧洲的吸血鬼统治,又推翻了管辖埃及的吸血鬼组织。等他们当政时,就定下规矩,要让吸血鬼世界成为秘密,以保证吸血鬼的安全。

我努力听着。这并不是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我没有其他选择。不过想想这些事总比一直想着被火烧好。

伊迪斯说,正是沃尔图里制造了关于十字架、圣水还有吸幽魂的镜子等一系列传说。几个世纪以来,他们让所有关于吸血鬼的报道都变成了神话。现在他们还是这样做的。吸血鬼的身份不能被暴露……否则就要付出代价。

所以我不能去爸爸家,不能让他看到我的眼睛,伊迪斯说我的眼睛会发亮。我也不能驱车去佛罗里达,给妈妈一个拥抱,让她知道我没有死。我甚至不能给她打电话,向她解释我留下的莫名其妙的电话留言。要是新闻曝出什么消息,要是一些反常的事被传了出去,沃尔图里的军人可能就会来调查。

我必须悄无声息地消失。

听到这些事虽然没有火焰的灼烧那么痛,但是火不会一直烧下去。很快,这些遗憾会成为最大的痛苦。

伊迪斯继续讲下去——讲到和他们生活方式相同的加拿大朋友。三个金发俄罗斯兄弟和两个西班牙吸血鬼是卡伦一家最亲近的家族。他们中间有两个是有超能力的——基里尔有发电的能力,埃琳娜有能看出自己遇到的每个吸血鬼的超能力。

伊迪斯还向我介绍了其他朋友,世界各地的朋友。爱尔兰、巴西,以及埃及的朋友……好多名字。最后,亚奇终于又走进来,让她挑重要的说。

伊迪斯告诉我,我将永远不会衰老。我会永远停留在十七岁,就像她一样。周围的世界会不断变化,我会记住每一个瞬间,不会忘记。

她还告诉我卡伦一家是怎么生活的——他们从一个隐蔽的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隐姓埋名生活下去。欧内斯特会为他们重建房子,亚奇会投资资产,并且最后总能获得丰厚的收益。他们会编个故事来解释各成员之间的关系。杰萨敏会给每个人取新的名字,建立新的档案。卡琳会带着她的新证书去新医院工作,或者重返校园学习新的领域。要是所选的地方看上去很有发展前景的话,家族中的年轻人会假装年龄更小,好待上更长时间。

等我作为新生吸血鬼的适应阶段结束了,我也可以回到校园,但也没必要等着接受教育,因为我现在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了,所有读过、听过的,我都会过目不忘。

我再也不能睡觉了。

食物对我来说会很恶心。我再也不会饿了,只会干渴。

我再也不会生病,再也不会感到疲劳。

我能比赛车跑得更快。我会比地球上的任何生物都要强壮。

我不需要呼吸。

我能看得更清楚,也能听到最细微的声音。

明天,或者后天,我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而且自那以后就不会再跳了。

我会成为一个吸血鬼。

火焰灼烧的感觉带来一个好处——就是它让我听到这一切时还隔着一定距离,好让我不带情绪地慢慢消化。我知道我的情绪会慢慢涌上来。

当天空再次黑下来时,我们的旅行结束了。伊迪斯把我像婴儿一样抱回房里,在一间大屋子里,她坐在我旁边。她面孔的背景由黑变白。现在我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她了,我想这不仅仅是因为光线的缘故。

她的眼睛里映出我的面孔。我很惊讶,我的脸竟然还是原来的模样,而不是个黑煤球——虽然它已经因痛苦而扭曲了。可能我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被烧成了一堆灰烬。

为了帮我熬过这段时间,伊迪斯讲故事给我听,其他人也轮流来帮忙。卡琳坐在我旁边的地板上,给我讲了朱尔斯一家的故事——朱尔斯的曾祖母其实是狼人。朱尔斯嗤之以鼻的事其实都是历史事实。卡琳说,她曾保证不会再咬人类。这也是和他们约定的条约中的一部分,条约中还提到卡伦一家不可踏入西部临海之地。

杰萨敏最终也还是将她的故事告诉了我,我猜她觉得我现在已经做好准备了。当她说我的情绪已被掩埋在大火之下时我挺高兴的。那个创造她的人把她偷出来,而且没有事先提醒过她,这样她也失去了家人。她告诉我她曾归属于部队,过着充满屠杀和死亡的生活,接着她逃了出来。她还说到亚奇使他们遇见的那天。

欧内斯特诉说了他自杀之前的不幸生活。他的妻子水性杨花、嗜酒如命,他爱女儿胜过自己的生命。有一天晚上,他的妻子在喝得烂醉如泥之后,抱着女儿跳下了悬崖,他除了跟着跳下去之外没别的办法。接着,一阵疼痛过后,他看到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穿着护士服——这女子是他年轻且生活还没有这么不幸时在别处遇见的,她一点儿也未见衰老。

埃丽诺跟我讲到她被熊攻击的场景,她看到一个天使把她带到卡琳那里,而不是带到天堂。开始她以为自己被送到地狱去了——她承认自己本应该被送到地狱——但最终她竟然留在了天堂。

埃丽诺告诉我“红头发”跑掉了。搜过查理的房子之后,那人就再没有靠近查理。我们回到福克斯之后,埃丽诺、罗伊尔和杰萨敏跟着那人的气味到了尽可能远的地方,最后气味在沙利旭海消失了。他们不知道他从哪里上岸的,只知道他一直游到太平洋,到了另一个大洲。他肯定知道乔斯打了败仗,所以决定还是逃走为妙。

连罗伊尔也来和我分享他的故事。罗伊尔曾经过着虚荣浮华、充满物质和野心的生活。有那么一个手握大权之人——至于那个人到底有何种权力,罗伊尔并不完全了解——那家伙有个独生女,罗伊尔计划娶她为妻,成为王室的继承人。那个漂亮的女儿为了讨好父亲,假装爱上了罗伊尔,之后那女人的情人把他殴打致死。而整个过程中,那女人一直在一旁哈哈大笑,罗伊尔说他要报仇。罗伊尔是家里最不注意措辞的。他说他失去了家人,但是这也抵不上他所失去的其他东西。

后来,伊迪斯小声提到了埃丽诺的名字,罗伊尔怒吼了一声就离开了。

我想一定是在罗伊尔或埃丽诺说话的时候,亚奇看了乔斯在舞蹈排练教室的录像。罗伊尔走了以后,亚奇替代了他的位置。一开始,我不确定他们在谈论什么,因为只有伊迪斯说话声音很大,之后我就弄明白了。亚奇在笔记本电脑上搜索着他还做人类时的生活圈子,想缩小搜索范围。他没有提到录像带中其他的东西,我还挺高兴——他关注的焦点在于他的过去。我试着回忆如何发声,万一他要提到别的什么,我好阻止他。希望亚奇足够聪明,在伊迪斯看到影像之前就毁掉录像带。

火继续烧着,这些故事帮我思考其他事情,帮助我做好准备,不过我不能完全集中注意力。我正体验着灼烧的新方式,我的大脑已经给不同的燃烧方式分了类。真是奇妙啊,每一寸肌肤,每一毫米的感受都那么不同。我好像可以体会每一个细胞都在独立燃烧着。肺部、眼球、脊椎,每一处痛苦的感觉都不一样。每一处痛苦的感觉都是独特的,与众不同的。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声音听上去很大,如同连着扩音器一般。我还能听到其他声响,大部分是伊迪斯的声音,有时别人也在讲话——但我看不到他们。有一次听到音乐声,但我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

我好像被安放在沙发上,头枕着伊迪斯的腿,躺了好多年。灯光一直如此明亮,让我辨不出白天黑夜。但伊迪斯的眼睛一直是金色的,我想大火已经让我混淆了时间概念。

我可以明确感觉到体内每一根神经末梢的变化,一有什么变动,我立马就能觉察到。

变化从脚趾开始。我感受不到脚指头的存在了。好像大火最终得胜了,要把我一块一块烧干净。伊迪斯说我是在经历转变,而不是慢慢死去,但在此刻的慌乱惶恐之中,我总觉得她说错了。也许这个变成吸血鬼的方法在我身上不奏效呢。也许这燃烧的火焰只是让我一步步更接近死亡,我即将以这种最糟糕的方式死去。

当伊迪斯发现我又陷入惊恐时,她开始对着我的耳朵呢喃。我试着往积极的方面想。如果火焰是想烧死我,那至少也该结束了。即使一切都将终结,至少我余下的时日也是在伊迪斯的怀抱中度过。

过了一会儿,我意识到我的脚趾还好端端地在那儿,只是不再有灼烧感。实际上,大火也在脚底板那里熄灭了。真高兴我可以感知到正在发生的变化。下一个轮到手指。不用惊慌了,也许我因而可以重新燃起希望。大火正在慢慢熄灭。

不过好像不止在熄灭——它在……移动。火焰从我的四肢隐退,但似乎全部撤退到了心脏,那里比之前更烫了。

我真不敢相信还会有比之前更加灼热的火焰。

我的心脏——原本跳动的声音就很响——现在开始跳动得更加猛烈了。火苗的焰心似乎汇集在心脏。它从我的手、关节吸收火焰,那些地方现在不痛了,但是心脏的热度和痛苦却增加了好几倍。

“卡琳。”伊迪斯叫道。

卡琳走进屋子,最奇妙的就在这儿,我竟然听到卡琳走进屋子的声音。伊迪斯和她的家人移动时从来都不发出任何响声。但现在,如果我留意听的话,我甚至可以听到卡琳开口说话时嘴唇相碰的声音。

“啊,差不多结束了。”

我想松一口气,但是胸腔里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让我简直没办法体会任何别的感觉。我盯着伊迪斯的面庞,她比从前更美了,因为我可以比从前更清晰地看到她。但我没法欣赏她的美貌。太痛了。

“伊迪斯?”我吸了口气。

“你没事的,波。就快结束了。真是对不起,我知道。我记得那种感觉。”

火焰更加猛烈地撕扯着我的心脏,肘部、膝盖处的火焰都被拖了过来。我想象着伊迪斯经历这一切、忍受这样痛苦时的场面,瞬间我可以换个角度看待现在的疼痛了。她那时候甚至还不认识卡琳。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她没有被自己所爱的人一直抱在怀中。

除了胸腔,我身体各处几乎都不再疼了。还有一处火苗残留在喉咙,但喉咙中的火焰跟以前的不一样……更加干……更加刺激……

我听到更多的脚步声,我非常肯定自己可以分辨出这些脚步声的不同。那稳健、自信的脚步是埃丽诺的,我很确定。更快、更有节奏感的那个是亚奇的。欧内斯特的脚步略慢、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杰萨敏的脚步在门口停下了。我觉得自己还听到罗伊尔在她身后呼吸的声音。

接着……

“啊……”

我的心脏极速跳动着,就像直升机的螺旋桨在转动,这个声音几乎就是单个持续的节拍,感觉它好像会碾过我的肋骨一样。火焰在我的胸腔中升腾起来,吸噬了我身体其他部位中最后残留的火焰,为最滚烫的火焰添加燃料。疼痛足以让我惊叹,我弓起后背,仿佛火焰抓住我的心脏把我往上拽一般。

我感到体内正在进行一场斗争——我急速跳动的心脏与袭击我的火焰在赛跑,双方都要输掉了。

火焰收得更紧了。随着最后一下难以忍受的疼痛,火焰奔腾涌动着,聚集成拳头大小的痛。与之相和的是砰的一声,深沉又空荡荡的。我的心脏颠簸了两次,接着又发出砰的一声。

没有声音,没有呼吸,甚至我自己的呼吸也没有了。有那么一刻,我所能理解的全部就是疼痛消失了。火焰熄灭后喉咙里残留的热度很容易被忽视,因为我身体的其他部位感觉棒极了。释放了,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名状的兴奋感。

我惊异地盯着伊迪斯。感觉好像脱下了戴了一辈子的眼罩。多美啊。

“波?”她叫我。她的美妙声音之前就像是幻觉,现在我终于能真正集中注意力了。

“确实是眼花缭乱,我懂。你会习惯的。”

我能习惯于听到这样美妙的声音,看到如此美丽的容颜吗?

“伊迪斯。”我应道,这声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那真是我吗?听起来不像我。听起来不像……人类。

我大吃一惊,伸手去摸伊迪斯的脸颊。在触碰她的欲望进入脑海的同时,我的手已经在摩挲着她一侧的脸颊了。两个动作之间没有中间过程——没有举手的动作,没有看到手抬起最终放在她脸上的过程。我的手已经在那儿了。

“嗬。”

她迎上来,用手握住我的手,放在她的脸上。真奇怪,一切是那样熟悉——我好像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看到她愿意我这样碰她,而且我一直很高兴知道这些对她也很重要,但这种体验与从前相比又像是全新的。她的脸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冰冷了。她的手现在完全和我的手形吻合,我俩之间再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注视着她的眼睛,更仔细地看着从她的瞳孔反射出来的图像。

“啊……”我禁不住呼了一口气,感觉整个身体在惊讶的时候动弹不得。真是怪异——就好像我在受惊以后会变成一尊雕塑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一样。

“怎么了,波?”她靠得更近了,眼睛里透着关切,从她眼中反射出来的图像更清晰了。

“眼睛?”我吸了口气。

她轻叹了一声,皱皱鼻子。“会消失的。”她保证道,“当时前六个月里,我每照一次镜子就会被自己吓到一次。”

“六个月。”我喃喃道,“之后就会变成像你一样的金色吗?”

她把头转向站在我们背后那个沙发后面我看不到的人。我想坐起来四处看看,但又有点儿害怕移动。我的身体感觉好奇怪。

“这取决于你的饮食,波。”卡琳平静地说道,“如果你想像我们这样捕猎,你的眼睛最终会变成金色。否则你的眼睛会和劳伦的一样。”

我决定试着坐起来。

就和之前一样,脑中刚有这念头,动作就已经完成了。没有任何中间动作,我已经直挺挺地坐起来了。伊迪斯仍然抓着我的手。

沙发后面,他们全都在那儿,看着我们。我猜的百分之百正确——卡琳离得最近,接着是埃丽诺、亚奇,以及欧内斯特。杰萨敏站在通往另一间屋子的走廊里,罗伊尔正越过她的肩头望向这边。

我看着他们的脸,再一次震惊了。要是我大脑的存储空间没有比从前更大的话,我肯定会忘记该说什么。不过现在大脑存储空间更大了,我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不,我想照你们的方式生活。”我对卡琳说,“这是正确的事。”

卡琳扑哧一下笑了。要是我还能呼吸的话,我肯定会被惊得气也喘不上来的。

“要是这么容易就好了,但这是高尚的选择。我们会尽一切所能帮助你的。”

伊迪斯碰碰我的胳膊。“我们该去捕食了,波。那样你的喉咙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她提到喉咙,干燥的灼热感这才突然一跃成为我脑中的焦点。我咽了一口口水。但是……

“捕猎?”我用全新的声音回答道,“我,呃,我从来没有捕过猎。连正常的用来复枪打猎也没试过,所以我觉得我不会……我是说,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做……”

埃丽诺咯咯地笑着。

伊迪斯也笑了。“我会教你。很简单,很自然。你不是想看我捕猎吗?”

“就我俩?”我再次确认。

有那么一会儿,她有些困惑,接着表情就缓和下来了。“当然。随你。跟我来,波。”

说着,她已经站起来了,拉着我的手。我也站了起来,移动真的太简单了,我真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害怕尝试。我想让这个身体做什么它都很听话。

她拉着我飞奔到一个大房间后面的墙面前——这面玻璃墙现在成了一面镜子,因为现在是晚上了。看到两个身影一闪而过,我站住了。奇怪的是,我猛地停住脚步,伊迪斯仍然拉着我的手往前冲,但此时我却纹丝未动。我紧拽着她的手反而把拉了回来,好像这并没有什么。

但是我只有大脑的一小部分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玻璃反射出的影像上。

我看到自己的面孔映在她的眼睛里,在眼球的凸面呈现出弯曲的影像,只能看到图像的中央,看不到边缘。我真正看清了自己的眼睛——极其闪亮,亮得发出红光——这足以吸引我的注意力。现在我看到自己整个脸部,还有脖子、胳膊。

要是有人勾勒出我还做人类时的轮廓,那么我现在的身形仍然和从前相当。虽然轮廓相同,所有的棱角却都变了。轮廓更硬朗,棱角更分明了。就好像有人仿造我的样子做了一个冰雕,棱角没有磨平。

我的眼睛——仔细看清颜色比较困难,但我发现它们的形状也变了。我隐隐约约记得自己眼睛的样子,这感觉就好像只透过泥浆水看到的景象。我一点也不确定,就好像我从来都不能肯定自己是谁。接着,除了伊迪斯——我很难回想起其他人,尝试着回忆的感觉也并不舒服——那双眼睛突然闪着决然的光。

这双眼睛与其说是决然,不如说是残暴。要是我一人在黑黢黢的巷子里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准会被吓到。

我想,这才是重点。人们现在应该害怕我才对。

我仍然穿着那条血迹斑斑的牛仔裤,但是上身套着一件没见过的淡蓝色衬衫。什么时候换上的我不记得,但可以理解,不管是吸血鬼还是人,没有一个喜欢和泡在呕吐物里的人待在一起。

“哇!”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镜子中的伊迪斯。

这也很奇怪。因为镜子里的波看上去……在伊迪斯的旁边,好像他属于她。不像从前,大家只能猜想伊迪斯是可怜我才和我在一起。

“确实有很多变化要慢慢适应。”她说道。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好吧。”

她再次拉起我的手,我跟上她的脚步。没过四分之一秒钟,我们就已经穿过楼梯后的玻璃门,站在后院的草坪上了。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云层太厚了。玻璃墙外本该漆黑一片,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可以看清一切

“哇!”我又惊叹道,“真是太棒了。”

伊迪斯看着我,好像惊讶于我的反应。她难道忘了自己第一次用吸血鬼的眼睛看世界的时候吗?我猜她会回答说我再也不会忘事了。

“我们要去森林里很远的地方。”她告诉我说,“以防万一。”

我想起她告诉过我的关于捕猎的要点。“对。这样周围就不会有太多人。明白了。”

又一次——她的脸上闪现惊讶的表情,不过马上就消失了。

“跟我来。”她说道。

她飞速地穿过草地,速度如此之快,我知道要是我的视力还同从前一样的话,肯定看不见她了。到了河边,她一跃而起,划出一个高高的弧度,落在河对岸的树丛里。

“真的要这样?”我在她后面叫道。

我听到她哈哈大笑的声音。“我保证,易如反掌。”

好吧。

我叹了口气,开始跑起来。

跑步从来不是我的强项。如果全神贯注、眼睛一直盯着脚的话,我在平坦的跑道上还能勉强应付。好吧,老实说,就算那样我有时候也会乱了脚步。

但现在完全不同。我在飞——飞过草坪,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快,而且不过是把脚放在该放的地方就好了,太简单了。我可以感受到身体上所有的肌肉,它们一起工作时我几乎可以看清肌肉间连接的状况,但愿它们按照我的需要运作。我踩着伊迪斯踩过的大石头,一跃而起,于是竟然真的飞起来了。腾空而起的时候,河流往后流去。我越过了伊迪斯落地之处,在树林中着陆。

当意识到自己忘记考虑如何着陆时,我有点儿慌乱,不过我的手好像自然而然地抓住了一根结实的枝条,调整了一下身体的角度,轻轻地落在地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我的老天。”我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气。

我听到伊迪斯朝树林里跑了,她的脚步声对我而言已经和我自己的呼吸声一样熟悉了。我敢保证,我一定能分辨出她和其他任何人的脚步声。

“我们应该再来一次!”一看见她我就说道。

她在离我几尺远的地方站住了,脸上闪过一个我无比熟悉的沮丧表情。

我笑了:“你想知道什么?我会告诉你我在想什么。”

她皱皱眉:“我不能明白。你……心情非常好吗?”

“哦,有什么错吗?”

“你现在难道不是干渴难耐吗?”

我顶着灼烧感,咽了一下口水。感觉确实不好,却没有我熬过的大火那么糟糕。干渴的灼烧感总是存在,如果我集中在这种感觉上,反而会变得更糟。但是还有好多别的事可以关注呢:“是的,如果我想到口渴的话。”

伊迪斯放平肩膀:“要是你想先做这个,也没问题。”

我看看她,显然我遗漏了什么:“做这个?做什么?”

她盯着我看了一秒钟,眼中写满了疑惑,突然她把两手举起来:“你看,我真的原本以为你的大脑和我的更相似了,我就能听到你内心的声音。但现在看来这完全不可能发生。”

“抱歉。”

她笑了,但是笑声中有些不愉悦的音符:“说实话,波。”

“你能给点儿提示,告诉我我们在讨论什么吗?”

“你希望我俩单独在一起。”她说道,好像这是回答一样。

“啊,是的。”

“因为你有话想对我说?”她再次直起肩膀,一副紧张的样子,好像在等着什么坏事。

“哦。这个,我想我是有话要说。”看到她不知道误会了什么而失落的样子,我完全坦诚,“我想单独和你在一起是因为……这个,我并不想太无礼,但我真不想在埃丽诺面前捕猎。”我坦白道,“我觉得我很有可能会弄得一团糟,而我又不是很了解埃丽诺,我觉得她肯定会觉得很好笑。”

她瞪大了眼睛:“你害怕埃丽诺笑话你?真的,就这样?”

“真的。该你了,你以为发生什么了?”

她迟疑了片刻:“我以为你想绅士一点。我以为你要在单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冲我大吼大叫,而不想在我的家人在场时这么做。”

我再次僵住不能动了。不知道每次我吃惊的时候是不是都会这样,一秒钟后我才恢复正常。

“冲你大吼大叫?”我重复道,“哦,伊迪斯,你现在是在说你在车上讲的那些话,是吗?实在抱歉,我……”

抱歉?你现在到底有什么好道歉的,波·斯旺?”

她看上去极其愤怒,既愤怒又美丽。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激动,我耸耸肩:“我当时想告诉你,但是却不能。我是说——我当时甚至不能集中注意力……”

“你当然不能集中……”

“伊迪斯!”我以完全让人注意不到的速度迅速向前跨了一步,缩小了我俩之间的距离,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你要是再打断我说话,你就永远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刻意让自己镇定下来,脸上的愤怒这才渐渐消失了。接着,她点点头。

“好。”我说道,“在车上——我想说你不必道歉。你这么伤心,我很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她又想说什么,我把手指放在她的唇边。

“而且这并不全是坏事,”我继续道,“我……哎,我的脑袋还晕晕乎乎的呢。我知道还有成堆的事要想,我当然也挺难过,但我也很好啊。伊迪斯,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好。”

她盯着我足足有一分钟。慢慢地,她推开我放在她唇边的手指。我没有拦她。

“我对你做的这些你不生气?”她轻声问道。

“伊迪斯,你救了我的命!还有,我为什么要生气?因为你救我的方式吗?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她吐出一口气,好像又生气了:“你怎么可以……波,你必须承认这是我的错。我没有救你的命,我取走了你的生命。查理……蕾妮……”

我再次伸出手指挡在她的唇边,深吸了一口气:“是的。这很难,而且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很难面对。也许永远都会,对吗?但是我为什么要把这归咎到你身上?乔斯才是那个……好吧,那个杀死我的人。是你重新给了我生命。”

她推开我的手:“要不是我把你带入我的世界……”

话音未落,我哈哈大笑起来。她抬头看着我,好像我疯掉了一样。“伊迪斯,如果你不把我拉进你的世界,查理和蕾妮早在三个月前就失去我了。”

她瞪着我,皱起眉头,显然她并不接受我说的。

“你还记得在天使港你救了我一命之后对我说的话吗?你说……”我勉强记得。说过的话比看过的画面更容易想起来,我知道差不多是这样。“你说,这是我第二次,或第三次和命运抗争了,因为我在劫难逃啊!那么……要是我不得不死,伊迪斯,那这种死法岂不是最奇妙的吗?”

她又盯着我看了足足一分钟,接着摇了摇头:“波,太了不起了。”

“我想现在确实是的。”

“你一直很了不起。”

我什么也没说,但脸上的表情出卖了我。或者是因为她太厉害,太熟悉我的面孔,她花了那么多时间那么努力地想了解我,所以她立马看出我有什么话没说出口。

“怎么了,波?”

“只是……乔斯说的话。”我皱起眉头,虽然很难想起从前的记忆,但是在舞蹈排练教室的那一幕是最近发生的,最清晰生动。

伊迪斯的下巴僵住了。“她说了很多。”她露出不满的表情。

“哦。”突然我很想一拳打在什么东西上,但又不想放开伊迪斯,“你看了录像带。”

她的脸煞白,愤怒和痛苦同时涌上来:“是,我看了录像带。”

“什么时候?我没有听到……”

“戴着耳机看的。”

“我真希望你没有看……”

她摇摇头:“我必须得看,但现在别说那个了。你想编什么谎话来糊弄我?”她从齿间吐出这几个字来。

我停了一分钟:“你不希望我变成吸血鬼。”

“不,一点儿也不希望。”

“所以这就不算谎话了。你这么难过……我知道你感觉对不起查理和我妈妈,不过我猜你担心的是,好吧,你在担心我不会一直留在你身边,你也没有计划着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她马上张口要说话,我赶紧用整只手捂住她的唇,“如果你在想这些,那么别担心。如果你想让我过段时间离开你,我可以离开。你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好让我俩不会陷入麻烦。我不期待你能永远忍受我,你没有像我一样选择这条路。我想让你知道,我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等我移开手,我慢慢地放开了她,我不能确定接下来听到的是不是我想听到的。

她温柔地低吼了一声,冲我亮亮牙齿——并不是微笑。

“算你走运,我没有一口咬下去。”她说道,“你下次再用手堵着我的嘴说出这么白痴——这么侮辱人的话来——我肯定咬下去。”

“对不起。”

她搂住我的腰,闭上眼,把头靠在我的胸膛,我的胳膊自然而然地抱住她。她微微仰起脸,好看到我。

“你仔细听我说,波。现在这样——和你在一起,你能和我待在一起——就好像已经满足了我所有自私的愿望。但是,为了得到我想要的而付出的代价就是,从你身边夺走你同样重要的东西,你生命的全部。我对自己很生气,对自己很失望。

“我不希望你成为吸血鬼,不是因为你不够特别,而是因为你太特别了,你该得到更多。我希望你可以拥有我们都错过的——作为一个人的一生。但你要知道,要是我只想着自己,要是你不用付出任何代价,那么今晚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夜晚。一个世纪以来,我曾见过形形色色的面孔,而今晚,平生第一次,我发现有那么一张面孔是如此美丽——因为你。

“你再也不要以为我不想要你,我会永远想要你。我配不上你,但会永远爱你。听懂了吗?”

显然她完全地坦诚真实,真情流露在每个字中。

一个大大的笑脸在我新生的脸上蔓延开来。“这样就好了。”

她也回我一个微笑:“我也这么觉得。”

“有一件重要的事我想说——就是,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我很早之前就知道。既然如此,我想我们就可以整理好剩下的事了。”

我双手捧着她的脸,弯腰吻了她。就像现在的其他事一样,这也是如此简单。没有担忧,没有顾虑。

不过感觉很奇怪,我的心不再疯狂地独奏着乐鼓了,血液不再顺着静脉涌上来了。现在的感觉就像电流一般的什么东西穿过我的身体,让我整个身体的神经都苏醒过来。与其说是苏醒,更不如说像是所有细胞都欢喜雀跃起来。我只想像这样抱着她在怀中,剩下的几百年别无他求。

然而,她却挣脱开来,哈哈大笑。这回她的笑声中充满了喜悦,笑声就像唱歌一般。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笑着问,“你应该是个新生吸血鬼,但看看你,平静地跟我讨论未来,冲我微笑,亲吻我!你应该除了有吸血的饥渴外不会有任何感觉。”

“我还有不少其他感觉呢。”我说道,“不过既然你提到了,我确实很干渴。”

她踮起脚,靠近我,重重地亲了我一下。“我爱你,我们去捕猎吧。”

我们肩并肩跑进并不那么黑的黑暗中,我毫无畏惧。我知道,肯定很简单,就像所有其他事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