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伊迪斯闭着眼睛,盲目地走进阳光里。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开始朝她小跑过去。

伊迪斯!”

当她倏地睁开眼睛,我离她很近了时才明白我看到的是什么,她身上没有着火。她又举起一只手,掌心向前。我摇晃着停了下来,差点儿跪倒在地上。

阳光直射在她的皮肤上,像棱镜折射的彩虹一样在她的脸上和脖子上跳动,一直到她的胳膊上。她那么闪耀,我不得不眯着眼睛看,就像我尝试看太阳似的。

我甚至想跪倒在地上——这是一种让你崇拜的美,一种你愿为之修建庙宇,奉上贡品的美。我希望我空无一物的手中能有什么可以献给她的,但女神会希望从像我这样平庸的人类身上得到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我才透过她散发出的光芒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她睁大眼睛注视着我——好像她在害怕什么一样。我朝她走近一步,她只是稍微退缩了一点点。

“你疼吗?”我轻声问道。

“不疼。”她也轻声回答。

我又朝她迈近一步——她又像磁铁了,而我只是一片无助的钝铁。她任由那只警告的手垂落到身侧。她动的时候,亮光随着她放下的胳膊慢慢暗淡下来。慢慢地,我开始保持距离绕着她转圈,只是想领悟这种美,从每个角度欣赏她。阳光在她的皮肤上散发出光芒,折射并放大出光中蕴藏的每一种颜色。我的眼睛还在适应,它们惊叹地瞪大了。

我知道她精心挑选了今天穿的衣服,下定决心让我看到这一切,看她现在克制自己的样子,肩膀绷紧,双腿绷直,我想知道她是不是会在事后怀疑自己的决定。

我停止转圈,然后走过我俩之间最后几英尺的距离。我不能停止凝视,甚至不能停下来眨一下眼睛。

“伊迪斯。”我低语道。

“你现在害怕了吗?”她轻声问道。

当然没有。”

她探寻地凝视着我的双眼,试图去听我在想什么。

我向她伸出手,故意放慢动作,从容不迫地看着她的脸,等待她的认可。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并且她僵住了。小心翼翼地,慢慢地,我用指尖掠过她手臂上闪闪发光的皮肤,却惊讶地发现她的皮肤一如既往的冰冷。我的手指触碰她的时候,亮光也摇曳着反射到我的皮肤上,突然我的手再也不是平庸无奇的了。她那么令人叹为观止,竟然也使我不那么平凡了。

“你在想什么?”她轻声问道。

我搜肠刮肚想要找出合适的词语。“我……我不知道……”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话终于冒出来了,“我从未见过更加美丽的东西——从未想过竟然存在如此美丽的东西。”

她的眼睛仍然充满警觉,好像她认为我说的话不过是我认为她想听到的而已。然而,这可能是我一生中说过的最真实也最不需要核实的话。今天的一切让我应接不暇,我根本想不到过滤或伪装。

她开始举起一只手,然后又放了下来,微光更加灿烂了。“不过,非常奇怪。”她咕哝道。

“令人惊叹。”我小声地说道。

“难道你对我缺少人性不反感吗?”

我摇了摇头。“不反感。”

她眯起眼睛。“你应该反感。”

“我好像觉得人性被过度高估了。”

她抽回我指尖下的胳膊,弯起来藏在身后。我没有接受她的暗示,反而又朝她走近了半步。我感觉到阳光折射到我的脸上。

而她突然离我有十英尺那么远了,她又举起了手警告我,下巴紧绷。

“对不起。”我说道。

“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她告诉我。

“我会更小心的。”

她点点头,然后向草地中央走去,经过我的时候绕了个小弧线,和我保持十英尺远的距离。她坐了下来,背对着我,阳光从她的肩胛骨上反射出来,又使我想起翅膀。我慢慢地走近,然后在离她大概五英尺的地方面对她坐下来。

“这没关系吗?”

她点点头,不过她看起来不确定。“只是让我……集中注意力。”

我默默地坐着,过了几秒钟,她又闭上了眼睛。我觉得这样没关系,像这样看着她——这是让人永远也不会感到厌倦的事情。我注视着她,试着理解这种现象,但她没有理我。

大概过了半小时,她才突然躺倒在草地上,头还枕在一只手上。草长得足以挡住我的视线。

“我能……”我问道。

她拍了拍旁边的草地。

我走过去几英尺,向她靠得更近了,然后她没反对时我又靠近了一英尺,接着又是几英寸。

她的眼睛仍然闭着,眼睑在乌黑的睫毛下散发出浅紫色的光芒。她的胸脯均匀地上下起伏,有点儿像睡着了,不过,这种动作有种努力和克制的感觉。她似乎对这样吸气呼气的方式得心应手。

我盘腿坐着,胳膊环抱着膝盖,下巴搁在双手上。天气很暖和——我现在已经很习惯下雨了,现在这样让阳光照在我的皮肤上反而感觉很奇怪——草地还是很美,但现在只不过是背景了。它不再突出。我对美有了新的定义。

她的嘴唇动了动,几乎……是在颤抖,阳光则从她的嘴唇上面散发出来。我以为她可能要说话,但这些话说得太轻、太快。

“你……说过什么吗?”我轻声问她,像这样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发光,使我觉得需要保持安静,甚至需要敬畏。

“只是自顾自地唱歌,”她低声说,“这让我感到平静。”

我们很久没有动——除了她的嘴唇,时不时地唱着歌,声音轻得我听不见。可能过去了一个小时,或许更久。非常缓慢地,我起初还没有完全明白的那种紧张感静悄悄地消失了,直到一切都那么宁静,我差点儿睡着了。每次我移动重心时都会向她再靠近一点点。

我向她倾身靠近,端详着她的手,想要看清她光滑的皮肤上的每个部位。我甚至想都没想,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摩挲她的手背,再一次感到敬畏,为她那缎子般光滑、冷得像石头一样的肤质。我感到她的眼睛正看着我,我抬头一看,自己的手指却一动也不能动。

她的眼睛很平静,她在微笑。

“我仍然没有吓到你,是不是?”

“没有。抱歉。”

她笑得更开心了,她的牙齿在阳光中闪着光。

我又靠近了一点点,伸出整只手,用指尖顺着她前臂的轮廓抚摸着。我看见自己的手指在颤抖,她的眼睛又闭了起来。

“你介意吗?”我问。

“不介意。你想象不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她胳膊上那精致的线条,然后摩挲着她胳膊肘褶皱内侧隐约可见的蓝色静脉。我伸手想把她的手翻过来,她猜出了我的心思,用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一下子把掌心翻了过来。我的手指僵住了。

“对不起,”她低声说道,然后笑了起来,因为那是我的台词,她的眼睛又倏地闭上了,“跟你在一起那么轻松,我一不小心就得意忘形了。”

我将她的手抬起来,翻来覆去地看太阳在她手掌上发出的微光。我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把它放在我的脸上,再次想感觉它的每个部位。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她低语道,她又看着我,眼睛的颜色和我曾经见过的一样淡,是淡淡的蜂蜜色,“对我而言,不知道的感觉还是那么陌生。”

“我们其他人一直都是这样的感觉啊,你知道的。”

“这种生活很艰难,”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有一种凄凉,“但你还是没告诉我。”

“我正希望自己能知道在想什么呢……”

“然后呢?”

“我正希望我能相信你是真实的。我害怕……”

“我不希望你害怕。”现在她的声音只是很轻的咕哝声了,我们都听出了她没说出口的话——我没必要担心,没什么好害怕的。

“那不是我指的那种害怕。”

她的动作那么快,我完全没看见。她已经半坐起来,用右胳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左手仍然握在我的双手里。她那天使般的脸庞离我很近,只有几英寸的距离。我本该抽身离她远一些的,我应该小心谨慎。

她那双蜂蜜色的眼睛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那么,你在害怕什么?”她低声问道。

可我无法作答。就像前面有过的一次那样,我感到她那甜蜜、凉爽的呼吸轻抚着我的脸。我不假思索地向她靠得更近,深深地吸着那股芳香。

而她却消失不见了,她飞快地从我手中拔出手,我的手掌一阵刺痛。等我定睛一看,她已经离我二十英尺那么远了,站在小草地的边缘,远远地躲在一棵巨大的冷杉树的树荫下。她盯着我,眼睛在树荫下显得很黑,脸上的表情难以揣测。

我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震惊,我的手在灼痛。

“伊迪斯,我……很抱歉。”我的声音只是耳语,但我知道她能听见。

“让我静一静。”她叫道,声音不大,刚好能让我不那么敏感的耳朵能听见。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非常漫长的十秒钟,她走了回来,对她来说这个速度已经很慢了。她在离我还有几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优雅地躺倒在地上。她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然后抱歉地笑了笑。

“我非常非常抱歉。”她迟疑了片刻,“如果我说我只是个普通人,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对她的玩笑还无法完全付之一笑。我意识到刚才差点儿发生的事情时,肾上腺素在我的体内涌动。她从自己坐的地方能闻到这个,她的微笑变成了讥笑。

“我是世界上最出色的捕猎者,是不是?我身上的一切都能让你上钩——我的声音,我的脸,甚至包括我身上的气味。好像我需要这一切似的!”

突然间,她又变得模糊不清了。我眨了眨眼睛,她已经从我眼前消失了。然后她又出现在刚才那棵大树下,半秒钟内居然围着草坪转了一圈。

“好像你能随时摆脱我似的。”她愤愤不平地说道。

她纵身一跃,跳起十几英尺高,抓住一根两英尺粗的树枝,毫不费力地把它从树干上扯了下来。就在同一时刻她又回到了地面上,用一只手扶稳那根巨大多节的树枝,然后以闪电般的速度将之扔向另一棵大树——就像她从树上抓来的一只蝙蝠一样——并且只用了一只手。

随着一声爆炸般的巨响,树枝和大树都被劈成了两半。

我甚至还来不及躲开这阵爆炸声,树还没倒在地面上,她已经又站在我面前了,离我只有两英尺远,像一尊石雕一样一动不动。

“好像你可以逃避我似的。”她温柔地说道。在她身后,树撞击在地面上的声音在森林里回荡。

我从未见过她完全卸下她那精心扮演的人类伪装。她从来没有露出过非同常人的那一面,或者说更加美丽的那一面。我一动也不能动,好像一只受惊的鸟,面对着毒蛇虎视眈眈的眼睛动弹不得。

她的眼睛发出兴奋的光芒,几秒钟过后又渐渐地暗淡下来。她脸上也慢慢显露出那副伤感的表情。她好像要哭出来了,我挣扎着跪下,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伸出一只手,警告我。“等一等。”

我又僵住了。

她朝我走近一步。“别怕,”她轻声说道,天鹅绒般的声音中那种引诱的意味并不是故意装出来的,“我保证……”她犹豫了一下,“我发誓永远不会伤害你。”她正努力使自己信服,就像她正努力使我信服一样。

“你不必害怕。”她又轻声说道,故意放慢脚步向我靠近。她在离我仅仅一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温柔地用手抚摸着我仍然伸向她的那只手。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请原谅我,”她的语气很正式,“我能控制住自己。刚才你有点儿让我措手不及,我现在表现很好。”

她等待着我的回答,可我依然跪在她面前,注视着她,满脑子混乱。

“我今天不渴,真的。”她冲我挤了一下眼睛。

这让我禁不住笑了出来,可我的声音还是有点颤抖而且显得十分急促。

“你还好吧?”她问道,伸出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另一只手放在我的手上面。

我看着她大理石般光滑的手,然后又看了看她的双眼。只见它们温柔而又充满了懊悔,但我还能看见里面仍然有一些伤感。

我抬头开心地冲她笑了笑,笑得脸颊都痛了。她回应的笑容令我头晕目眩。

她坐了下来,双腿盘坐在身体下面,动作不紧不慢,从容柔美。我笨拙地学着她的样子,直到我们俩面对面地坐着,膝盖碰到一起,双手仍然握在一起放在中间。

“刚才,在我失态之前,我们说什么来着?”

“我真的不记得了。”

她笑了,但还是满脸的惭愧。“我觉得我们当时在说你害怕的原因,除了显而易见的原因之外。”

“噢,没错。”

“那么?”

她低头看着我们的手,我翻过我的手,这样阳光就能从她的手中散发出来。

“我多么容易感到沮丧啊。”她叹息道。

我注视着她的眼睛,突然感悟到这一切对她和我来说都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在我们相遇之前,不管她曾有过多少年的经历,这对她来说也很困难。这使我更加勇敢了。

“我害怕是由于……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我很可能不能和你待在一起,是不是?而这是我想要的,大大超出了我的本分。”

“是啊,”她缓慢地表示同意,“跟我在一起,永远也不可能对你有好处。”

我紧锁眉头。

“我第一天就该离开,再也不回来了,我现在应该离开。”她摇了摇头,“那个时候我可能还能做到,但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才能做到。”

“不要,求你了。”

她的脸色变得很脆弱。“别担心,我本质上是个自私的动物。我太渴望和你做伴了,该做的事我也不会做。”

“太好了!”

她眼里闪着怒火,小心翼翼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将它们交叉在一起放在胸口。她再次开口说话时声音更加严厉了。

“我希望的不仅仅是有你做伴,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永远不要忘记我对你非常危险,比对其他人更危险。”她两眼茫然地凝视着远处的树林。

我想了一会儿。

“我想我不完全理解你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她回头看着我,笑了笑,情绪又有了变化。

“我该怎么解释,又不再让你害怕呢?”

她不假思索地把手放回我的手里。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则看着我们的手。

“这种感觉真舒服,这种温暖,令人惊叹。”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还在整理思绪。

“你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口味吧?”她开口道,“有的人喜欢巧克力冰激凌,而有的人却喜欢草莓味的。”

我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用食物打比方——我想不出别的方法来解释。”

我笑了,她也对我笑了笑,不过她的笑有一丝苦涩。

“你知道,每个人的气味不同,有其独特的芳香……如果你把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关在一个堆满变了味的啤酒的屋子里,她还是会喝的。可是如果她正在戒酒,她也能克制住自己不喝。再比方说,如果在屋子里换上一杯百年陈酿的白兰地,那种最稀有的珍品干邑——香气四溢——你觉得那个人又会怎样呢?”

我们静静地坐着,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揣度着对方的心思。

她首先打破了沉默。

“可能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克制住不喝白兰地可能很容易做到。或许我应该把那个酒鬼换成一个吸海洛因成瘾的人。”

“你是不是在说我是你喜欢的那种海洛因?”我故意逗她,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她微微笑了笑,似乎很感激我做出的努力。“是的,你正是我喜欢的那种海洛因。”

“这种事经常发生吗?”我问。

她仰望着树梢,思考着如何回答我。

“我和我的姐妹们谈过这件事。”她仍然望着远处,“对杰萨敏来说,你们每个人都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她是我们家最后加入的一个成员,对她来说,要她滴酒不沾是一种挣扎。她还没有学会区别不同的气味和口感。”她匆匆看了我一眼。

“对不起。”

“没关系。瞧,不用担心冒犯我,或者吓到我之类的。那是你想问题的方式,我能理解,或者至少我尽量去理解。你只要按照你理解的方式解释就行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望向我身后。

“所以,杰萨敏还不确定她是否遇到过一个像……”她犹豫了片刻,好像在寻找最恰当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像你吸引我一样吸引她的人。我认为她还没有遇到。”她的眼神倏地扫到我身上,“不然,她会记得这个人的。”

她又看向别处了。“艾尔加入我们的时间更久一些,可以说,她理解我的意思。她说有两次,一次比另一次要强烈一些。”

“那你呢?”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过。”

我们又互相凝视着对方,这一次是我打破了沉默。

“埃丽诺做了些什么?”

我真是不该问这个问题。她畏缩了,脸上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我等待着,但她没有补充任何话。

“好吧,我猜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她带着哀求理解的眼神看着我。“即使是我们中间意志最为坚强的,也会有克制不住的时候,是不是?”

“你是……是在请求我的允许吗?”我轻声问道。我的背脊上一阵哆嗦,跟我冻僵的手没有关系。

她惊恐地瞪大双眼。“不是!”

“你的意思是没有希望,对吗?”

我知道这不正常,像这样面临死亡而感觉不到真正的恐惧。并不是因为我超级勇敢,只是我心知肚明。就算对这样的结局心知肚明,我还是不会做出别的选择。

她又面露愠色了,但我认为她不是在生我的气。“当然有希望!我是说我当然不会……”她没有把话说完。我觉得她的眼睛真的好像要燃烧掉我的眼睛一样。“我们之间和他们不一样。艾尔……这些是她碰巧遇到的陌生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当时她也没有什么经验,不像现在这样谨慎。而且,她从来都没像我这样谨小慎微。”

她突然不说话了,只是专注地看着我,而我也陷入了沉思,思考着她刚才说的话。

“那假如我们相遇的地方是……哦,是一条漆黑的巷子之类的……”

“这使我付出了所有——每一年的训练,每一年的牺牲,每一年的努力——才没有在坐满孩子的那节课上扑向你……”她话没说完,眼睛从我身上闪开了,“当你从我身边经过时,我本来会毁灭卡琳付出毕生的努力为我们建立的一切。倘若过去……那么多年我抗拒不了饥渴的话,那时我是不可能制止自己的。”

她严肃地盯着我,我们俩都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你一定以为我神灵附体了。”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怎么会讨厌我,像那样……”

“对我来说,你好像某个魔鬼,从我自己的地狱里来,目的就是毁掉我。你皮肤上散发出的芳香……我以为这个气味第一天就让我神经错乱了。在那短短的一个小时里,我想出了上百种办法,想把你引出教室,在没有人的地方下手。可我还是抵抗住了每一个想法,想着我的家人,想着我会给他们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只好跑出去,在我花言巧语把你引诱出去之前赶紧离开那里……”

她抬头看了看,睫毛下方那双金黄色的眼睛是那样的炙热、迷人,也很致命。

“那时你肯定会跟我走的。”她保证道。

我尽量平静地说:“我对此毫不怀疑。”

她皱起眉头,看着我们的手。“从那以后,我想办法调整了自己的时间安排,尽量回避你,可也是徒然,你就在那里——在那间温暖的小屋子里,身上散发出令人发疯的香气。那时我差一点儿对你下手,你旁边只有另外一个弱不禁风的人——那是很容易对付的。”

这种感觉如此奇怪,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当时发生的一幕幕,第一次明白了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明白自己当时面临着多大的危险。可怜的柯普先生,一想到我差点儿要为他可能面临的死亡的危险而负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

“可我克制住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我强迫自己要等你,从学校出来时要跟着你。在户外要容易多了,因为我闻不到你的气味,才能理智地思考,做出正确的决定。我在快到家的时候,独自离开了——我太惭愧了,没法告诉他们自己是多么脆弱,他们只知道我很不对劲儿——然后,我径直去医院找到了卡琳,告诉她我要离开。”

我吃惊地瞪着她。

“我和她换了一辆车——她的车有满满一箱油,我害怕中途停下来。我不敢回家去面对欧内斯特。他也不会轻易让我走,免不了大吵一架。他会努力让我相信没必要这样……

“第二天早上还没到,我就到了阿拉斯加。”她的声音里饱含羞愧,好像在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我在那里住了两天,和以前认识的老熟人在一起……可最终我还是想家了。我讨厌自己让欧内斯特难过,还有其他人,这个收养我的家,他们都在为我着急。在那空气纯净的大山里,真的很难相信你居然还是那么难以抗拒。我让自己坚信,逃避是一种懦弱的行为。我以前曾遇到过这种诱惑,但不像这次这么强烈,也无法和这次相提并论,不过我很坚强。你是谁?不就是一个不起眼的人类男孩吗?”她突然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哪能让你把我从我想待的地方赶走呢?啊,骄傲,这致命的原罪。”她摇了摇头,“所以,我就回来了……”

我无言以对。

“我采取了各种预防措施,在我再见你之前,去打猎,比平时喝得更多。我确信我一定有足够坚强的毅力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你。对此,我很自傲。

“还有一个毋庸置疑的麻烦,就是我根本猜不透你的心思,所以,也无从知道你会对我有什么反应。我从来没有为达到目的而兜圈子的习惯,我通过杰里米的头脑去偷听你的话……他的头脑不是很有创造力,这样做也很让人恼火。再者,我也不可能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或者你只是说出你认为你的听众想听的话。所有这一切都让我极度烦躁。”她回忆着,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后来,我想让你忘了我在第一天的行为——如果可能的话。所以我又试着和你讲话,就像跟其他人讲话一样。其实,我特别希望能猜透你的心思,因为你还是特别让我感兴趣,结果我却发现自己陷入你各种各样的表情里不能自拔……你时不时地动一下,周围的空气也会被搅动……你的气味又让我不能自已了……

“当然,那天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你差一点儿被车轧死。后来,我想出了一个完美的理由来解释我当时为什么要救你——因为如果我不去救你,你的鲜血就那样洒在我的面前,我想我不可能阻止自己,这会暴露我们的真实身份。不过,这个理由是我后来才想出来的。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不要是他’。”

她闭上了眼睛,满脸痛苦,沉默了许久。而我则急切地等待着,这可能并不是最聪明的反应。不过,终于明白另一半故事的来龙去脉却使我无比欣慰。

“在医院呢?”我问道。

她抬头飞快地扫了我一眼。“我自己都吃了一惊,我不敢相信在经历过所有这一切之后,我竟然还会把自己推向危险的边缘,把我的命运交到了你的手上,这么多人当中唯独是!好像我在寻找另一个杀死你的动机。”这些话不经意地脱口而出时,我们俩都不禁打了个寒战,她迅速地接着往下说,“但灾难的结果正好相反。我和罗伊尔、艾尔还有杰萨敏大吵了一场,他们都建议时机到了……这是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最激烈的一场争吵。可卡琳站在我这边,还有亚奇。”她说到他的名字时没好气地皱了皱眉,我想不出个中原因,“欧内斯特告诉我,为了留下来可以做任何不得不做的事情。”她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可爱的笑容。

“第二天,我偷听了和你说过话的所有人的想法,你遵守了诺言,这让我大吃一惊。我完全看不懂你。不过,我知道我不能对你越陷越深。我尽最大努力克制自己,让自己离你越远越好。但每一天,你身上的香气、你的呼吸……都拼命地侵扰着我,一如第一天。”

她又看着我的眼睛,不过这一次却充满了莫名的温柔。

“尽管发生了这一切,”她继续说道,“如果在第一个瞬间我暴露我的身份的话,事情可能会进展得更顺利——如果我要伤害你的话——不像现在,不是在这里,既没有目击证人,又没有可以制止我的东西。”

“为什么?”

“哦,波。”她用指尖轻轻地抚摸我的脸颊,她这一不经意的举动使我全身感到一阵震颤,“波,要是我伤害了你,我会自责一辈子的。你不知道这让我多么痛苦难耐。”她低下头,又感到羞愧了,“一想起你会变得一动不动、惨白、冰冷……再也看不到你的脸变红,看不到当你看透我的伪装时眼里闪过的那种直觉……我简直不能忍受。”她抬起灿烂却又满含痛苦的眼睛看着我,“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现在是,永远是。”

我们的话题如此急速地转向互相表白,使我感到阵阵的晕眩。就在几分钟前,我还以为我们正在讨论即将降临到我头上的死亡,而现在我们却在互相表白自己的感情。

我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凝视着她那金色的眼眸。

“你已经知道我对你的感觉。我在这里,是因为我宁愿跟你一起死,也不愿没有你而活下去。”我突然发现这句话听起来好夸张,“抱歉,我个傻瓜。”

“你的确是个傻瓜。”她表示同意,大声地笑了,我和她一起笑了。整个情景看上去好傻——既不可能,又充满了魔力。

“这么说,狮子爱上了羔羊……”她轻轻地说道。这些话像另一股电流通过我的全身。

我努力掩饰自己的反应。“多愚蠢的羔羊啊!”

她叹了一口气。“多病态而又自虐的狮子啊!”

她盯着远处的树林看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她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我问,又停了下来,不知如何继续往下说。

她看着我笑了,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牙齿上,发出点点光芒。“怎么啦?”

“告诉我你以前为什么老躲避我。”

笑容从她的脸上消失了。“你知道为什么。”

“不,我是说,我想知道我到底哪儿做错了。我需要学会如何让你感觉轻松一些,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比如说,这个……”我用大拇指抚摸着她的手腕,“这个似乎没什么问题。”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波。都是我的错。”

“可我想帮你。”

“这个嘛……”她想了一会儿,“你就是离我太近了。大多数人都本能地避开我们,不喜欢我们古怪的样子……我没有料到你会靠近我们。还有你脖子上的气味……”她停顿了一下,看我是否听了会不高兴。

“好吧。”我收紧下巴,“我不露出脖子。”

她笑着露出牙齿。“不是啦,真的,只是不要太突然了。”

她抬起那只空闲着的手,轻轻地放在我脖子的一侧。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心里明白她冰凉的触摸本该是一种自然的警告,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你看,”她说道,“绝对没有问题。”

我的血液在奔腾,我希望自己可以让血液流速慢下来。这只会让她觉得更加困难——我血管里的脉搏在跳动。

“我喜欢这样。”她小声说道。她小心翼翼地腾出另一只手。我的手则无力地垂放在腿上。她轻轻地抚摸着我脸上的红色斑块,用两只冰冷的小手托住我的脸。

“一点儿也别动。”她轻声说道。

好像她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僵在那里了。

她突然靠近我,把脸颊贴在我的胸膛上,倾听我的心跳,我则手足无措,动弹不得。透过薄薄的衬衫我能感觉到她冰冷的皮肤。她故意慢慢地把手移动到我的肩膀上,胳膊圈住我的脖子,紧紧地抱住我。我聆听着她那小心翼翼、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正跟我的心跳保持一致的节奏。吸一口气,心跳三下,呼一口气,心再跳三下。

“啊。”她说道。

我不知道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过了多久,可能有好几个小时。我脉搏的跳动终于安静了下来。我知道任何这样的时刻都有可能充满威胁,我的生命也可能结束——可能会快得我都注意不到,而我依然不害怕。我想不到其他的事情,除了她在抚摸我。

就在那时,一切来得太快,她放开圈住我脖子的胳膊,抽开身体。她的眼神又变得平静下来。

“以后就不会那么难了。”她满意地说。

“刚才你觉得很难吗?”

“不,没有我想象得那么难。你呢?”

“不难,那对我而言……还不错。”

我们相视一笑。

“这儿。”她拉起我的手——是很不经意,不假思索的那种——然后把我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你感觉到自己让我变得有多么暖和了吗?”

与她平时冰冷的脸相比,是有些暖和,但我几乎觉察不到。此刻我只意识到我在抚摸她的脸,从第一天遇到她开始就一直令我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不要动。”我轻声说道。

谁也做不到像吸血鬼那样静得纹丝不动。她闭上眼睛,变成了一尊雕像。

我的动作很慢,比她刚才的还慢,我必须小心谨慎,千万不能有出乎意料的动作。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用指尖轻抚着她浅紫色的眼睑和眼睛下面凹陷处的黑眼圈。我顺着她挺直的鼻梁轮廓抚摸着她的鼻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停在了她的嘴唇上。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我能感觉到指尖上她吹拂过来的凉凉的气息。我真想靠上去,闻闻她身上的芳香,但我知道这可能太过火了。如果她能控制自己,那么我也能——即使能力要低得多。

我尽力放慢动作,这样她就能提前猜到我要做的事情。我任由手掌顺着她修长的脖子滑下来,让它们停留在她的肩膀上,大拇指则顺着她那柔弱得不可思议的锁骨的弧度摩挲着。

她比我坚强得多,在很多方面。我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它们跳过肩膀,抚摸着她那棱角分明的肩胛骨。我情不自禁地用胳膊搂住她,将她再次揽入怀中。我的手划过她的腰两侧,交叉放在她的背后。

她靠近我,但那只是个动作,她没有呼吸。

所以,这给了我时限。

我低下头将脸埋在她的头发里,停留了片刻,深深地、满满地吸了一口她的香气。然后我强迫自己将手从她身上挪开,放到别处去。我的一只手不愿意完全服从,它顺着她的胳膊一直往下抚摸,停留在她的手腕上。

“抱歉。”我小声说道。

她睁开眼睛,露出饥渴的眼神。并不是那种让我感到害怕的眼神,而是那种使我的心口一紧,再次使我的脉搏在血管里嘣嘣跳动的眼神。

“我希望……”她低语道,“我希望你能感觉到……我感觉到的……复杂……困惑的心情。我希望你能理解。”

她举起一只手放在我的脸上,然后她的手指迅速地穿过我的头发。

“告诉我为什么。”我吸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你知道,一方面,由于我的本性,我对你充满——饥饿——饥渴的感觉。我想你能理解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不过,”她勉强地笑了笑,“你从来不吸毒,也许很难领会。”

“可……”她的手指轻轻地触摸着我的嘴唇,我的心跳加速,“除此之外,我还想要其他的东西,其他的饥渴感觉,连我都不知道它们是什么。”

“对此,我可能比你想象的更了解。”

“我不太习惯人类的感情,总是这样吗?”

“你是说对我而言吗?”我停顿了一下,“不,从来没有过。”

她用手捧着我的脸。“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你接近,我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够。”

我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上方,然后身体慢慢地向前倾,直到我的额头碰到她的额头。

“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我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我们就这样坐了一会儿,然后她的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她抬起脸仰望着我,将嘴唇贴在我的额头上。我脉搏跳跃的节奏爆发成了不规则的冲刺。

“这方面你比自己认为得要好得多。”我再次能够说话时评论道。

她抽开身体,又握住我的手。“我天生具有人类的本能——它们可能埋藏在我内心深处,但它们是存在的。”

就这样,我们在那里又坐了很长时间。我想知道她是否也像我一样愿意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下去。但天色渐晚,日光渐暗,树林的阴影已将我们笼罩。

“你得走了。”

“我以为你猜不出我的心思呢。”

她笑着说道:“现在变得更清楚了。”

她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了激动的神色。“我能给你看样东西吗?”

“随你。”

她露出一个微笑。“快点儿走回皮卡怎么样?”

我警觉地看着她。

“难道你不想看看是怎么在森林里穿行的?”她竭力劝说道,“我保证很安全。”

“你会……变成蝙蝠吗?”

她大笑起来。“好像我以前没听过有这么回事似的!”

“是呀,我肯定你总能听到。”

又一次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动作,她就站起来了。她向我伸出手,我跳了起来,站在她身边。她转了个身,回头看着我。

“爬到我的背上来。”

我眨了眨眼睛。“啊?”

“别像个胆小鬼,波,我保证不会让你受伤。”

她站在那里等待着我爬上她的背,一脸的认真。

“伊迪斯,我不……我的意思是,怎么爬?”

她转过身看着我,挑起一条眉毛。“你肯定熟悉背在肩上的概念吧?”

我耸了耸肩。“当然,但……”

“那么,有什么问题吗?”

“好吧……你那么娇小。”

她吐出一口懊恼的气,然后消失了。这一次,她经过时我感到一阵风。过了一会儿,她一只手举着一块大石头回来了。

是一块很大的大石头。那肯定是她从土地中挖出来的石头,因为石头的下半部分还覆盖着泥土和蜘蛛网般的根须。如果她把石头放下的话,可能有她的腰那么高。她把头歪向一边。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你不够强壮……”

她毫不费力地把石头举过肩膀抛了出去,只见它穿过森林的边缘,然后撞击在地上,只有树木和石头粉碎的声音在林中回荡。

“显然,”我继续说道,“但我……我怎么会适合?”我看了看自己长长的两条腿,然后又看了看她纤细的骨架。

她又背对着我了。“相信我。”

带着作为一个有史以来最愚蠢、最笨拙的人的感觉,我犹豫不决地用胳膊搂住了她的脖子。

“上来啊!”她不耐烦地说道。她一只手伸到后面,抓住我的腿,把我的膝盖拉到她臀部上方。

“哇!”

但她已经拉住了我的另一条腿,没有往后倒,她轻松地承受住了我的重量,她把我的腿移动到她腰部的位置。我的脸火辣辣的,我知道我看起来肯定像一只骑在灰狗背上的大猩猩。

“我弄疼你了吗?”

求你别这样,波。”

尽管我很难为情,但我也非常清楚自己的胳膊、腿全都紧紧地绕在她那苗条的身体上。

突然她抓住我的手,用我的掌心按住她的脸。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觉得一次比一次容易了。”她说道。

紧接着她就奔跑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我为自己的生命感到真正的恐惧。简直是恐怖。

她在森林里穿行,像子弹一样飞速,像幽魂一样神秘。没有声音,不留下任何走过的痕迹。她的呼吸一直没变,好像不费任何力气。两旁的树木离我们仅有一两英寸,以致命的极速向后飞闪。

我吓得连眼睛都忘记闭上了,尽管树林里的凉风抽打着我的脸,使我觉得一阵阵生疼,那种感觉就好像在飞机上把脑袋伸出了窗外一般。

突然,一切都结束了。早上,我们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走到了伊迪斯的那块草地,可现在,只用了几分钟——甚至不到几分钟,只是几秒钟——我们就回到了我的皮卡旁边。

“很刺激,是不是?”她的声音很高亢,很激动。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等着我松开腿,从她的背上滑下来。我试了试,可浑身肌肉不听使唤,僵住了。我的胳膊和腿还是紧紧地缠着她没放,头也眩晕得厉害。

“波?”她问道,声音有些着急了。

“我可能需要躺下来。”我喘着粗气。

“噢,对不起。”

过了几秒钟我才想起自己该怎么松开手指,然后就在同一时间,我差不多是从她身上摔下来的,整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后退,脚下没站稳,最终还是摔倒在地上。

她伸出一只手,试着忍住笑,但我拒绝了她的帮助。相反,我继续坐在地上,把头放在膝盖之间。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头眩晕得有点恶心。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后颈项上,这很管用。

“我猜这个主意不太好。”她打趣道。

我试着积极一点儿,但我的声音很空洞。“不是的,挺有意思的。”

“哈哈,你脸色白得有些不正常……不,更糟糕,白得像!”

“我想我真应该闭上眼睛。”

“下次一定记住哟。”

我抬头看着她,吓呆了。“还有下次?”

她大笑起来,情绪还是很高涨。

“炫耀吧。”我嘟哝了一句,然后又低下头。

过了半分钟,头晕目眩的感觉缓和了一些。

“看着我,波。”

我抬起头,她就在我眼前,她的脸跟我的脸仅有咫尺之遥。她的美犹如突如其来的一拳般使我惊叹不已。这样的感觉,我是不可能习惯的了。

“刚才我奔跑的时候在想……”

“我希望你是在想别撞到树。”我喘着粗气打断道。

“傻瓜,波。奔跑是我的第二天性,我根本不用去想。”

“又在炫耀了。”我又低声说道。

她笑了笑。“不,我在想,有一件事,我想要尝试。”她又把手放在我的脸上。

我不能呼吸了。

她犹豫了。感觉就像一种考验,她要确保这很安全,确保她仍然控制得住自己。

然后,她冰冷完美的嘴唇非常温柔地压在了我的嘴唇上。

我的反应令我俩都感到意外。

我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灼烧着我的双唇,我的呼吸变得猛烈而急促。我的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紧紧地捧住她的脸,嘴唇微微张开,贪婪地呼吸着她那令人陶醉的香气。

顷刻间,她变成了一尊石像,毫无反应。她用手轻轻地却很有力地把我的脸推开。我睁开眼睛,看见她的表情。

“哎哟。”我说道。

“这可是浅尝辄止哟。”

她的眼睛里透露出了狂野,双颌克制地紧咬在一起。我俩的脸仍然就在咫尺之间,我的手指还缠绕在她的头发里。

“我是不是应该……”我想脱开身,尽量多给她一些空间。

可她的手没有放开我。

“不要,这可以忍受,请等一会儿。”她的语气很礼貌,很克制。

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看着她眼中的兴奋慢慢退去,慢慢变得柔和。

她莞尔一笑,显然对自己感到很满意。“好了。”

“可以忍受吗?”我问道。

她大笑起来。“我比自己原本以为得更坚强。知道真好。”

“而我没有。抱歉。”

“毕竟,你只人类。”

我叹了一口气。“是啊。”

她拉开缠绕在我手指上的头发,然后轻盈地站了起来,这个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她又伸出手,这一次我握住了,她把我拉了起来。我需要支持。我的平衡感还没有恢复。我往后退了一步,离她远一些的时候稍稍摇晃了一下。

“你还觉得头晕吗?是因为刚才奔跑,还是我接吻的技术太好了?”她笑得那么轻松,多像一个普通的人啊,无忧无虑,还有些轻率。这是一个全新的伊迪斯,和我原来认识的伊迪斯完全不同,令我对她更加神魂颠倒。现在和她分开将会令我身心俱痛。

“两者兼而有之。”

“或许你应该让我开车。”

“呃,我想我今天已经承受不了更多你对速度的需求了……”

“就算在你状况最佳的情况下,我的车技还是比你的好,”她说道,“你的反应系统比我慢多了。”

“我相信你,但我认为我的皮卡可受不了你来驾驭。”

“对我有些信任吧,波,求你了。”

我的手插在口袋里,攥着车钥匙。我噘起嘴,假装在考虑,然后瘪嘴笑着摇了摇头。

“不,没门儿。”

她扬起眉头,用手抓住我的T恤衫,拉住我。我差点儿跌倒在她身上,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才让我没摔倒。

“波,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尽了很大的努力来保住你的性命。我可不愿让你撞到车轮底下,你现在连走路都走不稳。再说,真朋友是不会让喝醉的朋友开车的。”

“喝醉?”我抗议道。

她踮起脚,这样她的脸离我的就更近了。我能闻到扑面而来的她的气息,有一种甜美的芳香令人无法承受。“你因为我的存在而陶醉。”

“这一点我无法争辩。”我叹息道。看来只好这样了——我无法抗拒她的一切。我举高钥匙,松开了手,只见她以雷电般的速度将钥匙接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定要小心哟,我的皮卡可是年事已高了哟。”

“很有道理。”

她松开我的衬衫,猫着腰从我的手下钻出去了。

“那你就没有一点儿感觉吗?我的存在?”

她又转过身来,伸手拉住我的手,再次放在她的脸上。她紧贴着我的手掌,闭上了眼睛。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她低声说道,她的眼睛倏地睁开了,然后嫣然一笑,“我的反应比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