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悚故事

我坐在房间里,想集中精力看《麦克白》的第三幕,可实际上我竖着耳朵,在等着听我的车开回来的声音。我本来想着,雨声再大,也能够听到发动机的隆隆响声的。可等我再次往窗帘外一瞅时,车子突然就停在那里了。

我并没有盼着星期五的到来,而且还不只是不期待的问题。无疑,已经隐隐约约有些风言风语了,尤其是杰西卡,似乎想从那件事中找些乐子。所幸的是,迈克守口如瓶,似乎谁都不知道爱德华卷进来了。不过,她对于午餐的事情的确有一大堆疑问。

“昨天爱德华·卡伦要你过去干什么?”三角课上杰西卡问我。

“我不清楚,”我实事求是地回答道,“他根本没有真正谈到正题。”

“你当时看上去好像有点儿生气。”她试探地说道。

“是吗?”我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知道,我从没见他和任何外人坐在一起过,真是不可思议。”

“是不可思议。”我表示同意。她似乎有些不悦,不耐烦地用手拍了拍自己深色的鬈发——我猜她一直希望听到些什么,编成一个段子,到处去讲。

星期五最糟糕的就是,虽然我知道他不会在那里,可我依然希望他在。我和杰西卡、迈克走进自助餐厅的时候,忍不住朝他的桌子望了望,只见罗莎莉、爱丽丝和贾斯帕坐在那里,脑袋挨脑袋地在谈着什么。想到自己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再见到他,笼罩在我心头的阴霾怎么都挥之不去。

大家围坐在我们经常坐的餐桌旁,每个人心里对我们明天的计划都有一脑瓜子的想法。迈克又来劲了,对那个说明天艳阳高照的本地气象预报员充满了信任。换了我,就得眼见为实。不过今天确实暖和了一点儿——几乎到了六十华氏度[1],也许明天的出游并不完全那么糟糕。

吃饭的时候,我好几次看到劳伦很不友好地往我这边瞥了几眼,直到大家一起走出房间的时候,我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当时我正走在她身后,离她那光亮顺滑的浅金色头发仅一步之遥,而她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

“……贝拉不知道为什么,”她带着讥笑的语气说出了我的名字,“从现在开始不和卡伦一家坐在一块儿了。”我听到她跟迈克嘀咕道。我以前从没有注意过她说话带着如此令人讨厌的鼻音,同时也被她话里所带有的恶意惊呆了。我对她根本没什么了解,肯定还没有熟悉到令她恨我的程度——或者说我以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她是我的朋友,她和我们坐一块儿。”迈克诚恳地小声回答道,话语中也带着点维护的语气。我停下脚步,让杰西和安吉拉从我面前走过去,我再也不想多听一句了。

那天晚上吃晚饭时,查理似乎对我第二天早上去拉普西的旅行很是热心,我想他是在因为周末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而感到内疚,但他这个习惯已经养成了多年,现在也无法一下子改掉。当然他知道所有同去的同学的姓名,以及他们家长的姓名,也许还包括他们的祖父母的姓名,他似乎很赞成。我不知道他是否也赞成我和爱德华·卡伦一起开车去西雅图的计划。不过这个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爸,你知道一个叫山羊岩或类似名字的地方吗?我想是在雷尼尔山南边。”我随意地问道。

“知道——怎么了?”

我耸了耸肩:“有些同学在讨论去那里露营。”

“那里不是很适合露营,”他似乎有点惊讶,“那里熊太多,大部分人都是在狩猎季节才去那儿。”

“哦,”我低声道,“可能我把名字弄错了。”

我本来想睡个懒觉的,可是一道不同寻常的亮光把我给刺醒了。我睁开眼睛,看见一束明亮的黄色光线打窗户外射了进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连忙跑到窗边去确认,这下肯定了,太阳出来了。天空中太阳的位置不大对,太低了点儿,而且似乎不如它应处的位置那样近,但肯定是太阳没错。云朵包围着地平线,但还是能看见中间部位的那一大片蔚蓝。我站在窗边尽量耗着,生怕自己一走,这片蔚蓝又会消失掉。

牛顿奥林匹克户外运动用品商店就在小镇的北边。我见过那个小店,但从来没有在那里停留过——因为我对长期户外活动所要求的装备没有多少需求。在停车场我认出了迈克的萨伯曼[2]和泰勒的森特拉。当我把车停到他们的车旁时,看见那群人已经围着站在萨伯曼的前头。埃里克来了,带着另外两个和我一起上过课的男孩儿,我能肯定他们的名字叫本和康纳。杰西也来了,被安吉拉和劳伦夹在中间。另外还有三个女孩子也跟她们站在一起,其中包括那个我记得星期五在体育馆摔倒了的女孩儿。我从车上下来时,那个摔倒过的女孩儿给我摆了张臭脸,跟劳伦嘀咕了句什么。劳伦甩了甩她那穗丝般的头发,轻蔑地看了我一眼。

看来今天又和以前那些日子没什么不同。

至少迈克看见我还是挺高兴的。

“你来了!”他兴奋地喊道,“我说过今天会出太阳的,没错吧?”

“我说过我会来的。”我提醒他道。

“我们在等李和萨曼莎……除非你还邀请了别人。”迈克补充道。

“没有,”我轻松地撒了个谎,希望不会被别人看出来,但心里又盼望着能够发生奇迹,盼望着爱德华会出现。

迈克看上去很心满意足。

“你坐我的车吗?就是那辆,要不就坐李的妈妈的那辆小型客货两用车。”

“当然坐你的啦。”

他开心地笑了。讨迈克高兴,真是太容易了。

“可以让你坐副驾驶座。”他保证道。我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要同时讨迈克和杰西卡俩人高兴,可就不那么简单了,我能看到杰西卡正冲着这边怒目而视。

不过最后的人数正合我意。李多带了两个人,这样,突然间一个座位都不多余了。我成功地让杰西挤到了萨伯曼的前座,坐在迈克和我中间。迈克不是很乐意,但至少杰西似乎满足了。

从福克斯到拉普西只有十五英里路,其中大部分路段,两旁都为十分漂亮的、郁郁葱葱的森林所覆盖,宽广的魁雷约特河[3]两次从下面蛇行穿过。我十分高兴坐在了车窗边。我们重新把车窗放了下来——萨伯曼里面坐了九个人,感觉有点憋闷——我想尽可能多晒点儿太阳。

以前在福克斯度暑假时,我和查理去过好几次拉普西附近的海滩,因此对于一英里长的新月形的第一滩十分熟悉,不过这次依然让我兴奋。水是深灰色的,即便在阳光的照耀下也是如此,泛着白沫,拍向灰色的岩石岸边。岛屿就从深灰色的港口水域中耸立起来,周围都是悬崖峭壁,一直伸向起伏不平的顶端,峰顶则长着苍翠高耸的冷杉。整个沙滩只是在水边才有很窄的一条真正的沙带,再往边上就都是成千上万的光滑的大岩石,从远处看去,清一色地呈灰色,但走近去看,每块石头又都显出浓淡不同的色调:赤土色、海绿色、淡紫色、青灰色、暗黄色。潮水退去的地方到处躺着巨大的浮木,在咸水中被泡成了骨白色,有些堆在了一起,挡在了森林的边缘,有些则孤零零地躺在海浪冲洗不到的地方。

海浪带来一阵冷风,阴冷且带着咸味。起伏的海面上,浮着一些鹈鹕,还有一些海鸥和一只孤独的老鹰在它们的上空盘旋着。乌云在头顶上的天空周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随时都有进犯的可能,但眼下说来,太阳依然勇敢地在蔚蓝天空里的光晕中照耀着。

我们选择好了攀下海岸岩石去沙滩的路线,迈克领头把大家带到一个浮木围成的圆圈边,显然这是此前像我们一样来开派对的人用过的。那里已经用石头围好了一个生火的圆圈,里面满是黑灰。埃里克和那个我认为叫本的男孩儿从森林边上稍微干燥一点的浮木堆里捡来了些断枝,很快就在原来的灰堆上搭起了一个圆锥形的木柴堆。

“你见过浮木火堆吗?”迈克问我。我坐在一条骨白色的浮木长凳上;在我的另一边,其他的女孩子们围在一起,兴奋地聊着天。迈克跪在火堆旁,用打火机点燃了一块小一点的木块。

“没见过。”我回答说。他将那根熊熊燃烧的小树枝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圆锥形木柴堆上。

“那你一定会喜欢这个的——注意看颜色。”他又点着了一根小枝丫,把它放在刚才那根的旁边,干燥的木柴很快蹿起了火苗。

“蓝色的。”我惊讶地说道。

“这是因为里面含有盐分。很漂亮,是吧?”他又点着了一根,放在还没有点着的木柴旁,然后坐到了我的身边。谢天谢地,杰西刚好在他的另一边。她转向他,吸引了他的注意。我看着那些奇怪的蓝绿相间的火焰噼噼啪啪地直往上蹿。

闲聊了半小时后,一些男孩子想要去附近的潮汐池看看,这对我是个难题。一方面,我喜欢看潮汐池,从小我就对它们很着迷,不得不来福克斯的时候,我唯一期盼的就是这些潮汐池了;而另一方面,我掉进去过好多次。当你七岁而且又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掉进去不会有什么事的。它让我想起了爱德华的要求——要我别掉进海里。

劳伦替我做了决定,她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穿的鞋子也绝对不适合走那么远的路。安吉拉和杰西卡以及其他大部分女孩子也都决定待在沙滩上。等到泰勒和埃里克也答应留下来时,我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加入到了支持出发的队伍中。迈克看到我的加入,冲我夸张地笑了笑。

路途并不是很远,虽然我讨厌在森林中看不见天空。森林中的绿光与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显得出奇的不协调,因为绿光显得阴暗而不吉利,与我身边轻快的欢笑声很不和谐。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迈出每一步,防着脚下的树根和头顶的树枝,很快就落在了后边。最终我走出了这片翠绿森林的包围,又看到了满是岩石的海岸。潮水很低,一条潮汐河流过我们身旁,汇入大海。沿着布满鹅卵石的河岸,是一个个从来没有完全干涸过的浅水湾,里面充满了生机。

我非常小心,身子不敢在这个小小的潮汐池边倾斜得太厉害。其他人倒是无所畏惧,在岩石上跳来跳去,摇摇晃晃地站在石头边上。我在一个最大的潮汐池边找到一块看起来非常稳固的石头,小心地坐了下来,被身下这自然形成的潮汐池迷住了。漂亮的海葵的花束在察觉不到的水流里不停地摆动着,螺旋形的贝壳沿着水边移动着,贝壳内掩藏着小螃蟹,海星贴在岩石上或彼此之间贴着一动不动,一条黑色的带着白色斑马纹的小鳗鱼游动着穿过亮绿色的海草,等待着海潮回来。我完全着迷了,只有一小部分心思还在想着爱德华此刻在干什么,还在努力想象如果他在我身边的话,会说些什么。

最后男孩子们都饿了,我僵硬地站起身来,跟着他们往回走。这次穿过树林时,我尽量跟得紧一点了,自然难免摔倒了好几次,手掌被擦破了一点点皮,牛仔裤的膝盖部位也沾上了绿颜色,不过这已经算好的了。

我们回到第一滩时,发现留守的队伍又壮大了些。走近一点儿后,我们可以看得见新加入的成员们乌黑发亮的直发和铜色的皮肤,都是从当地居留地过来玩耍的十多岁的孩子。大家已经开始分吃的了,男孩子们忙跑过去要吃的,我们都走进浮木围成的圆圈时,埃里克按顺序进行介绍。安吉拉和我落在最后,埃里克介绍我们的名字时,我注意到坐在火堆边的石头上的一个小一点儿的男孩子饶有兴趣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挨着安吉拉坐下,迈克给我们拿来了三明治和一些苏打水让我们挑选,一个看起来似乎在来客中年龄最大的男孩子急促地说了一遍自己和其他七个人的名字。我唯一听清楚了的就是女孩儿中也有一个名叫杰西卡,而那个注意我的男孩子名叫雅各布。

和安吉拉坐在一起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她属于那种在一起时比较安静的人——她不觉得有必要用喋喋不休来填满相处时的每一寸静默。我们吃东西时她就不打搅我,任由我去胡思乱想。我在想,在福克斯,日子似乎过得有些杂乱无章,有时就在浑浑噩噩中过去了,只留下一些比其他的更加清晰的单个画面。而在另一些时候,每一秒钟又都是那么的重要,蚀刻着我的大脑。我十分清楚产生这种差别的原因所在,而这使我不安起来。

午餐的时候,云彩开始移动,溜过蔚蓝的天空,很快地飞到太阳前边,在沙滩上拉下长长的影子,使海浪的颜色变得暗淡起来。大家吃完了东西,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开了。有些人走到海浪旁边,试图踩着石头跳过波浪起伏的水面。另一些人则聚到一起,准备第二次前往潮汐池探险。迈克朝着村里的一家小店走去——杰西卡在后面悄悄地跟着。本地的一些小孩子也跟在他们后边,其他一些则一起去远足探险。大家都散开的时候,我正独自一人坐在浮木上,劳伦和泰勒正听着不知是谁带来的CD播放器,来自当地的三个少年围成了一圈,其中包括那个叫雅各布的男孩儿和那个发言的最年长的男孩儿。

安吉拉和那些去远足的人离开几分钟后,雅各布慢吞吞地走到我旁边,坐到了安吉拉原来的位置上。他看起来十四岁的样子,也说不准有十五岁,一头长发乌黑发亮,在脖子后面的位置用橡皮带扎在了一起。他的皮肤很好看,光滑,带着黄褐色;高高的颧骨上方是深邃的黑眼睛,下巴处还留有一点点婴儿肥的痕迹。总之,这是一张非常漂亮的脸。不过,他一开口说话,就把他的容貌给我留下的好印象给破坏了。

“你是伊莎贝拉,对吧?”

好像又回到了上学的第一天。

“贝拉。”我叹了口气。

“我是雅各布·布莱克,”他友好地伸出了手,“你的车是从我爸手里买的。”

“哦,”我说道,心里舒服了点儿,握了握他那光滑的手,“你是比利的儿子啊,也许我应该记得你的。”

“不,我是家里最小的——你应该记得我的几个姐姐。”

“雷切尔和丽贝卡。”我突然间记起来了。我以前来这里时,查理和比利经常把我和她们丢在一起玩,他们则去钓鱼。我们都太害羞,所以也没有因为太多的交往而成为好朋友。当然,我满十一岁前,也耍过不少小性子来结束这种钓鱼旅行。

“她们也来了吗?”我看着海边的女孩子们,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否认出她们来。

“没来,”雅各布摇了摇头,“雷切尔拿到了一笔奖学金,去华盛顿州立大学了,丽贝卡嫁给了一个萨摩亚人[4],是个冲浪运动员——她现在住在夏威夷。”

“都结婚了,哇。”我感到很惊讶。这对双胞胎仅仅比我大一岁多一点儿而已。

“你喜欢那辆卡车吗?”他问道。

“喜欢,车子跑得挺好。”

“是的,只是跑得很慢,”他笑道,“查理买下它的时候,我就松了一口气。如果我们手里有一辆非常好的车,我爸是不会让我再去组装一辆的。”

“也不是很慢啦。”我反对道。

“你试没试过开到六十迈以上?”

“没有。”我承认道。

“那就好,别超过六十迈。”他咧嘴笑了笑。

我忍不住也咧嘴对他笑了笑。“这家伙在撞车的时候表现不错。”我为自己的卡车辩护着。

“我估计连坦克都拿那老怪物没有办法的。”他又笑了,表示赞同我的话。

“你说你自己组装小汽车?”我颇有兴趣地问道。

“有空的时候就干,也只是动动其中的部分零件。你不会碰巧知道我从哪儿可以搞到一九八六年产的‘大众兔子’系列车的主汽缸吧?”他开玩笑地补充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有点沙哑。

“对不起,”我笑了,“最近我没有见到,不过我会替你留心的。”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和他聊天是件很轻松的事情。

他脸上闪过一丝灿烂的笑容,赞赏地看着我,我还理解不了他看我的这种方式。我并不是唯一注意到了这点的人。

“你认识贝拉吗,雅各布?”劳伦在火堆的另一边问道——带着那种我认为很傲慢的语气。

“从我出生以来,我们就差不多认识了。”他笑道,又冲我笑了笑。

“真是不错。”她的话听起来根本就不像是她真的认为不错,她那暗淡无神的眼睛眯缝着。

“贝拉,”她又叫了我一声,仔细地盯着我的脸,“我刚才还和泰勒说,今天卡伦一家一个都没来,真是太不巧了。难道没有人想到要邀请他们吗?”她那表示关心的表情都让人觉得怀疑。

“你是说卡莱尔·卡伦医生一家吗?”那个高个的岁数大一点的男孩子抢在我的前头问道,让劳伦有些恼火。其实他更像是一个男人而不是男孩儿,声音也很低沉。

“是的,你认识他们?”她转向他,傲慢地问道。

“卡伦一家不会来这里的。”他以结束这个话题的语气说道,没有理睬她的问题。

泰勒试图重新吸引劳伦的注意力,问她觉得自己手中的CD怎么样,劳伦的注意力被转移开了。

我盯着那个声音低沉的男孩子,感到有点吃惊,可他只顾看着我们身后黑暗的森林。他说卡伦一家不会来这里,可他的语气却暗示了更多的东西——就是说,不允许卡伦一家来这里,禁止他们来这里。他的举止给我留下了一个奇怪的印象,我本打算不去管它,却没做到。

“福克斯是不是还在令你精神错乱?”雅各布打断了我的思绪。

“哦,我得说这还是说轻了的。”我做了个鬼脸。他理解地咧嘴笑了笑。

我还在琢磨那句关于卡伦一家的简短的评论,突然来了灵感。虽然是个很愚蠢的计划,不过我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我希望小雅各布对付女孩子还没有什么经验,这样他就看不穿我装出的那种“楚楚可怜”的挑逗企图了。

“你能陪我到沙滩去走走吗?”我问道,尽力模仿着爱德华的那种从睫毛下抬起眼睛往上看的样子。我相信肯定达不到完全一样的效果,不过雅各布还是欣然站起了身。

我们朝北越过五颜六色的石头走向浮木海堤时,天上的云朵最终连成了一片,海面阴暗下来,气温也骤然降低了。我把双手深深地插进了外套口袋里。

“嗯,你多大?十六岁?”我问道,学着电视上见过的女孩子们那样眨着眼睛,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像个白痴。

“我刚满十五岁。”他承认道,心里乐滋滋的。

“是吗?”我装出了一脸惊讶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更大一点儿呢。”

“对我这个年龄来说,个头算很高的。”他解释说。

“你常来福克斯吗?”我调皮地问道,装做渴望得到肯定回答的样子。我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有点白痴,担心他突然厌恶起我来,说我骗人,但是他依然显得非常高兴。

“不是经常来,”他皱了皱眉头,说道,“不过等我搞定了我的车子,就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了——当然,是在我拿到驾照以后。”他补充道。

“在和劳伦聊天的那个男孩儿是谁啊?他跟我们一起玩,似乎显得年龄偏大了一点儿。”我故意把自己归入年轻人一类,努力表明自己更喜欢跟雅各布在一起。

“他叫山姆,十九岁了。”他告诉我。

“他说到的关于医生一家的事,是怎么回事?”我天真地问道。

“你是说卡伦一家子吗?哦,他们不能到咱们居留地来的。”他的回答证实了我对山姆语气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把脸转过去,望着远处的詹姆斯岛[5]

“为什么不能呢?”

他瞅了我一眼,咬着嘴唇:“哎哟,这个我一个字也不能说的。”

“哦,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只是有点儿好奇。”我努力使自己的笑容显得迷人些,不知道是否笑得有点过了。

不过他也冲我笑了笑,看起来是让我打动了。他扬起了一边的眉毛,声音比先前更加沙哑了。

“你喜欢听恐怖故事吗?”他问道,我感到有点不祥。

太喜欢听了。”我兴致勃勃地说道,同时努力压抑对他的不满。

雅各布向附近的一根浮木走过去,浮木张牙舞爪的根,就像一只白森森的大蜘蛛那一条条细腿一样。这些树根盘根错节,他轻轻地坐在了其中的一根上,而我则坐在他下面的树干上。他盯着下面的岩石,厚厚的嘴唇边挂着一丝微笑。我看得出来,他想尽力讲得引人入胜一些,我则竭力让自己始终流露出来感到兴趣盎然的眼神。

“你听说过我们的古老传说吗,我们的祖先——我是指奎鲁特人[6]?”他开始了。

“没怎么听说过。”我承认道。

“嗯,有很多很多的传说,其中一些甚至可以追溯到大洪水时代——据说,古时候的奎鲁特人把他们的小舟系到山上最高的树顶,像诺亚与他的方舟一样幸存了下来。”他笑了笑,向我表明自己根本就不相信这些传说,“另外一个传说则称我们起源于狼——并且说狼现在还是我们的兄弟,杀死它们是违反部落法律的。”

“接下来就是关于那些冷血生灵的故事了。”他把声音压低了一点。

“冷血生灵?”我问道,这次的兴趣不是装出来的。

“对。有一些和狼的传说一样久远的关于冷血生灵的故事,也有一些时间更近一些的。据传说,我的亲生曾祖父认识他们中的一些。是他制定了那条协约,让他们远离这片土地。”他滴溜溜地转着眼睛。

“你的曾祖父?”我诱导道。

“他是部落中的长老,和我父亲一样。你知道,冷血生灵是狼的天敌——嗯,其实也不是真狼,而是变成了人的狼,就像我们的祖先一样,你可以叫他们狼人。”

“狼人有敌人吗?”

“只有一种敌人。”

我一脸诚恳地望着他,希望能掩饰自己的不耐烦而装出仰慕的样子。

“听我说,”雅各布接着说道,“自古以来冷血生灵就是我们的敌人。但是我曾祖父时代闯入我们领域的这一群有点不同,他们不像其他同类那样去捕猎——他们应该不会对部落构成什么威胁。所以我曾祖父就和他们达成了一个休战协定,只要他们保证远离我们的领土,我们就不会揭露他们丑陋的本性。”他向我眨了眨眼。

“既然他们不会构成威胁,那为什么还……”我试图理解他的话,尽量不让他看出我对他的鬼故事是不是很信以为真。

“对于人类来说,和冷血生灵相处总是有危险的,即便他们有着跟上面提到的那一群同样的文明程度。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因为饥饿难忍而抵制不住诱惑。”他故意在语气中加入了很强的恐怖气息。

“你说的‘文明程度’是什么意思?”

“他们保证说不会猎杀人类,他们应该可以退而去捕杀动物的。”

我尽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随意一些:“那么这和卡伦一家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他们很像你曾祖父遇到的冷血生灵?”

“不是很像,”他特意顿了顿,“他们就是类。”

他肯定已经料到,我的恐惧神情是听了他的故事后的反应,于是笑了一下,十分满足,接着说了下去。

“他们现在数量又多了些,新添了一男一女,不过其他的还是没变。在我曾祖父时期,他们就已经对他们的头儿卡莱尔有所耳闻了。在你们这拨儿人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来过,并且走了。”他挤出了一丝微笑。

“他们到底是什么?”我最终问道,“那些冷血生灵究竟是什么呢?”

他神秘地笑了笑。

“吸血者,”他的声音令人感到一阵寒意,“你们管他们叫吸血鬼。”

听到他的回答,我望着远处起伏不断的海浪,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你起了鸡皮疙瘩。”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真会讲故事。”我恭维了他一句,眼睛依然盯着海浪。

“听起来有点荒唐,对吧?也难怪我爸不要我们跟别人提起这些。”

我还是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看他时的神情:“不用担心,我不会出卖你的。”

“我想我刚才就违反了那个约定。”他笑道。

“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的。”我保证道,说完身子不由得一颤。

“不过说真的,不要对查理说任何事情。他听说自从卡伦医生来了以后,我们中间有人就不去医院看病了,很生我爸的气。”

“我不会说的,当然不会。”

“那么你会不会觉得我们是一群迷信的土老帽儿什么的?”他以玩笑的口吻问道,但听得出来他也有点儿担心。我依然望着远处的海面。

于是我回过头来,尽量正常地对他笑了笑。

“不会,不过我觉得你真的很会讲故事。我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没消呢,看见没有?”我抬起胳膊。

“那就好。”他笑了。

这时传来沙滩上的石头相互碰撞的声音,我们知道有人过来了。我俩同时猛地抬起头,看见迈克和杰西卡正在五十码开外的地方朝我们走来。

“贝拉,你在这儿呀。”迈克欣慰地喊道,手臂举过头顶挥舞着。

“那是你男朋友吗?”雅各布问道,显然对迈克声音里所带的妒忌十分敏感。我很惊讶他居然表现得这么明显。

“不,当然不是。”我小声道。我内心非常感激雅各布,也很想尽可能地让他开心。我小心地躲开迈克的脸,向他眨了眨眼。他笑了,对我笨拙的调情感到十分得意。

“那等我拿到驾照……”他说。

“你应该来福克斯看我,我们以后就可以一起玩了。”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感到十分内疚,心里明白自己在利用他,但是我真的很喜欢雅各布,他是那种很轻松就能成为朋友的人。

迈克此时已经走到了我们身边,杰西卡稍稍晚了几步。我能看到他在用眼光打量着雅各布,见他明显不成熟的样子,感到十分得意。

“你刚才去哪儿了?”他问道,尽管答案就摆在眼前。

“雅各布刚才在给我讲一些本地的故事,”我主动回答道,“很有意思的故事。”

我对雅各布充满温情地笑着,他也对我咧嘴笑了笑。

“好啦,”迈克顿了顿,看到我俩之间的友情,重新仔细地审视了一下眼前的形势,“咱们要收拾东西了——看起来好像快要下雨了。”

我们都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的确看起来要下雨了。

“好的,”我站起身来,“我这就来。”

“非常高兴能再次见到你。”雅各布说,我看得出他话语中带着一点对迈克的奚落。

“我也很高兴,下次查理来看比利的时候,我也会来的。”我保证道。

他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那样就太好了。”

“同时也谢谢你。”我真心实意地补了一句。

我们穿过岩石走向停车场时,我拉起了兜帽。已经开始掉雨点了,掉在石头上,立刻形成一些黑点。我们赶到萨伯曼旁边时,其他人已经开始在往车里装东西了。我爬过车后座的安吉拉和泰勒旁边,声明该轮到我坐副驾位置了。安吉拉正看着车窗外越来越大的暴风雨,而劳伦则坐在中间扭来扭去地想吸引泰勒的注意,这样我就可以把头往后靠着坐椅,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1] 约合16摄氏度。

[2] 萨伯曼(Suburban),美国通用汽车公司雪佛兰部生产,此处根据《进口机动车辆制造厂名称和车辆品牌中英文对照表(2004年版)》译作“萨伯曼”。

[3] 魁雷约特河(Quillayute River),位于福克斯附近的一条河流,由支流索尔达克河(the Sol Duc,当地土语,意为“闪光之水”)、博格切尔河(Bogachiel,当地土语,意为“雨后多泥”)汇合而成,全长不足6英里,是华盛顿州最短的河流之一,也是真正的雨林河,入海口在拉普什,由此注入太平洋。

[4] 萨摩亚人(Samoan),属波利尼西亚人种,有自己的语言萨摩亚语,但多数人都会英语。萨摩亚人居住在太平洋南部萨摩亚群岛,萨摩亚又分为东萨摩亚和西萨摩亚,东萨摩亚归美国统治,西萨摩亚则于1960年10月通过了独立宪法,并于1962年1月1日正式独立,1970年8月成为英联邦的成员国。1997年7月,西萨摩亚独立国更名为“萨摩亚独立国”(The Independent State of Samoa),简称“萨摩亚”。

[5] 詹姆斯岛(James Island),位于魁雷约特河入海口拉普什的奎鲁特村庄以西,是世界上最大的浪蚀岩柱(sea stack)群,以前并不是一个岛屿,是因为魁雷约特河改道以后才与奎鲁特村隔开而成为岛屿。当地人管它叫“阿卡-拉特”(Aka-lat,意为“在山顶上”)。小岛十分陡峭,呈马蹄形,上面长满了冷杉。

[6] 奎鲁特人(Quileutes),拉普什的一个古老的部族。据传说,该部族是由一个高人(a supernatural transformer)用狼变出来的。据说该部族早在冰川纪就已经存在了,因而可能是西北太平洋上最早的居民。现在,拉普什有奎鲁特人保留地。奎鲁特人的语言非常独特,与世界上现有的任何语言都没有丝毫关系,是世界上仅有的五种没有鼻音的语言中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