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五章 失控的走向

第二天中午,苏维然给宁檬又打来了电话。

他这通电话的到来,让宁檬从昨晚就一直提着憋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

苏维然这回是真的温柔,不是那种可以用来做武器的温柔。他对宁檬说:“其实昨天后来想把电话给你打回来的,可又担心吵到你睡觉。今天早上我早早就守着电话了,可是想打又担心你还没起。所以就煎熬地等到现在。”

宁檬听到他这样的开场白,心一下就软了。一个大男人在除夕夜这么为她纠结煎熬。

苏维然在电话里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真诚和忏悔,他为自己昨天的小气道歉,请求宁檬的原谅。

“我昨天懊悔得几乎一夜没睡,这世上没有别的女孩还能让我这么惦记得一夜不睡了。我想我是对你用了冷暴力了,冷暴力也是暴力,我觉得我不像一个男人。宁檬,请你原谅我,我不会再犯这个毛病了!”苏维然温柔的声音里流露着一种自厌的苍凉。

宁檬的心更软了。心软驱使她有点感动,感动又驱使她有所表率。

“学长,”宁檬叫了苏维然一声,苏维然像等着宣判一样大气都不出,就等着听她接下来说什么,“我跟我爸妈说了我们的事情了,我爸妈说,等再有假期,就让我带你回家给他们看看!”

苏维然欣喜异常地问了句:“真的吗?”

宁檬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原来她轻轻一句话,就可以使他这样快乐。她能感觉到,苏维然是真的喜欢她,他现在这种脱口而出的喜悦,是演不来的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告诉自己,要好好珍惜别人对自己的这份珍重。

这通电话的收尾,两人和好如初,连春节前的那点不痛快也都一并勾销掉了。

宁檬挂断电话时,心里被大石头压着的感觉终于缓解。

叹口气,转个身,她吓了一跳。

宁爸爸正背着手猫着腰眯着眼看她,像个老奸巨猾的偷听大反派一样。

宁檬抖索了一下,问:“老爸你干嘛?”

宁爸爸眯缝着眼,说:“你早上起来就跟我说了你在和电话里这个男的处对象,我也就说我知道了,但我可没说我要见他!”宁爸爸忽然冷笑了两声,“呵呵!居然敢挂我闺女电话,想让我见他?等着吧!哼!”

宁檬:“……”

她惊得不行:“你怎么知道他挂我电话?老宁你又偷听我讲电话!我在这个家还有没有人权、有没有隐私啊!”

宁爸爸继续呵呵:“那你怨谁?全家就厕所最不隔音,你非跑那里面去讲电话,我能听见干嘛不听?不听白不听!”

宁檬:“……老宁你当偷听是捡便宜呢??”

……

父女俩一下就犟犟起来了。宁妈妈在一旁,真是觉得好头疼……

长假结束,宁爸爸宁妈妈送宁檬去坐高铁。

临上车前,宁檬叮嘱宁妈妈:“妈,你们赶紧换个大房子,我想下次回来就住新家!”顿了顿,她瞄着老宁,对宁妈妈说,“可一定挑个卫生间隔音效果好的房子换哦,妈妈!”

宁爸爸在一旁把眼睛往天上翻:“哼,记仇鬼!”

宁檬和他对翻:“哼,偷听狂!”

宁妈妈头大,实在受不了从初一犟到初七的这爷俩,催促宁檬:“闺女你赶紧上车吧,快快!我真受不了你们父女俩了,大拧巴和小坏蛋!”

宁檬:“……哦。”撵自己孩子赶紧走,这是亲妈本妈了。

宁檬和妈妈爸爸依依不舍地拥抱后,上了车,奔上回北京的路,开启她新一年的奋斗与征程。

过完羊年,猴年的大盘一开,依然暗潮汹涌。双勋低调地把钦和股份从20%又增持到了22%。

这2%的股份变动牵动了很多人的神经,这很多人中,就有陆既明——陆既明来找宁檬帮忙了,在双勋持股比例达到22%以后。

陆既明把宁檬约到了他的办公室。没有一句废话寒暄,他单刀直入:“宁檬,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宁檬对于他的求助一点都不意外。

根据二级市场上双勋持股钦和的情形,她知道这一天肯定要到来的,或早或晚而已。

“你跟何岳峦的和关系是不是很熟?”陆既明很直白地问出了关键性问题。

宁檬点点头:“是的,很熟。”

陆既明:“能帮我做个中间人,约一下他吗?没有熟人介绍,他这个人还真是挺难约的,即便约到了也不太好讲话。”

宁檬默了一下,说出自己的推测:“让我帮忙约他,是想和他谈达成一致行动人的事吗?”

陆既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别人总猜不透我想什么。但我是什么心思,你什么时候都能明白。”

宁檬很公事化地笑一笑。很简单的“你猜对了”四个字,陆既明居然用了这么复杂而煽情的方式来表达。

宁檬是在尤琪生日的第二天就猜到了今日将要发生的这些事的。

那一天她查阅了钦和的股东情况,意识到原来仁宁保险也是钦和股份的股东之一——那时仁宁保险持有钦和4.5%的股份。

那时宁檬一下就明白了,昨晚她介绍完何岳峦的身份时,为什么从来都吊兮兮等着别人来握手的陆既明,居然主动伸出了他宝贵的右手——她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的面子大呢,很明显她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85章)

那明明就是陆既明脑子转得快,昨晚和何岳峦打照面的那极短暂的一瞬,他就在电光火石中已经想到后手了,想到了之后钦和为了自保一定会拉拢仁宁这个股东。所以他对何岳峦毫不犹豫地主动伸出了他的右手。

而从那时到现在,仁宁保险也没在二级市场上保持沉寂,在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双勋那里的时候,仁宁保险已经在低调中凑热闹举了一次牌,把持有钦和的股份增持到了7%。

对于钦和这个股权分散的大企业,持股7%是一股绝对不容小觑的势力,这么大的持股比例绝对是钦和想要争取的一致行动人目标。

为了摆清事态的严重性,陆既明对宁檬说:“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就不对你遮遮掩掩了。这场股票大战的起因是这样的,我父亲本意是想找个大股东入局来和国宇互相牵制,结果却没想到对方背信弃义,该收手的时候起了贪念。这是我父亲的说法,从我自己的角度,其实我更怀疑双勋从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它就是奔着吞掉钦和来的。双勋的一步步行动实在太有条不紊了,他们是在很有规划地吃掉钦和。到了目前这个阶段,我相信双勋是绝对不会收手了的,他们一定会继续增持,直到增持到30%的时候触发要约收购,通过对钦和进行收购以达到全面控制钦和的目的。”

宁檬缓缓地点点头。原来引双勋入局的最初动机,倒真和她之前猜测的差不多。

她想了想,对陆既明说:“可我觉得双勋也差不多是强弩之末了,他们最近吃进钦和股票的速度非常慢,几乎停滞了。我想他们应该也是资金吃紧了。我了解过他们的吸筹手法,资金几乎依赖的都是杠杆,他们其实已经负债太多了。说实话这样豪赌的风险非常巨大,一不小心就会输得渣都不剩。我经常在想,为了吃掉钦和,双勋冒这样大的风险,值得吗?”

陆既明冷笑一声:“怎么会不值得?你看现在双勋好像是动用了几百亿,看起来这笔钱已经很多很多了是吗?那你再看看钦和有多少资产?几千亿!假如双勋能用区区用几百亿博到几千亿,你说值不值得?”

宁檬缓缓地,又点点头。

资本市场从来都不缺野心家。

宁檬在脑子里过了下当前持股钦和的几股势力。

到目前为止,双勋经过四次举牌已经增持到22%;

国宇从15%增持到18%;

何岳峦任执行总裁的仁宁保险,也从4.5%凑热闹增持到了7%;

另外钦和的管理层持股有3%;

陆既明找人间接持股2%。

区分开不同阵营看,双勋一方持股22%;

钦和一方,则为:国宇加管理层加陆既明,持股数为:18%加3%加2%,共计23%。

根据钦和的公司章程,持股30%即为钦和的控股股东。

现在钦和一方只要拉拢到仁宁保险形成一致行动人,持股比例就可以达到30%。

宁檬想,应该就是仁宁保险的持股比例达到了7%这个临界点,触发了陆既明来找她帮忙了。

现在他们这一边是一定得把仁宁保险拉过来的;不然假如由双勋拉拢到仁宁保险,再继续增持1%,双勋就会成为钦和的控股股东,那之后钦和的管理层就将面临重大变动风险。此外合计持股30%还将触发要约收购,一旦双勋不仅仅满足于持股30%,钦和将不得不停牌接受它的收购。

宁檬在脑子里捋明白了各路人马的当前形势。

她理思路的沉默空当,陆既明对她的沉默有点摸不着底,于是加把劲说:“现在钦和一定得争取到仁宁保险才行。老陆因为引狼入室已经自责得要犯病了,我一定得帮他度过这一关,这一关过不去,他会被自己的心魔折磨至死。宁檬,现在只能由你来帮我了!”

宁檬想想说:“但这可能需要暴露你是陆天行的儿子。”

陆既明无所谓一笑:“尽管暴露吧,这个秘密恐怕马上就人尽皆知了。其实自从这场股权收购大战开始,老陆的各种公事私事就已经被外面人挖得底朝天了,别说他儿子是谁,连我们家祖坟里埋的第八辈祖宗是谁都快被查出来了。”

宁檬有点唏嘘,唏嘘中泛起了点同情。互联网时代,人就不能出点什么事,一旦出了,不管好事坏事,都会变成显微镜下的标本,被人放大了亿万倍去瞧热闹。

对于陆既明的请求,尽管有点难以启齿,但宁檬还是艰难地说出了自己的态度:“我学长他,不是很喜欢我和你走得太近。我就算帮你,也要先和他打声招呼,你觉得这样可以吗?如果不行,你可能得换条渠道去联系何岳峦了。”

陆既明声调变了:“宁檬,不至于的吧?你不就是交了个男朋友,但也不用时时刻刻拎到我面前来提醒我这件事吧?”

陆既明并没有发现,他这样说话时,已经是失了态的。

宁檬叹口气。

这个男人尽管译制腔的朋友已经叫得炉火纯青,但他其实到现在也没有摆正一个朋友该有的姿态。

宁檬想了想,决定还是把有些话说一说吧。虽然这样的话,不好说也不好听。

“陆总,不,陆既明,我知道现在是上班时间,不该谈彼此私事,但我想占用你几分钟时间,请你耐心赏脸听一下我接下来的话。”

“其实我们都有罪,对我男朋友犯了罪。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是希望我元旦和春节晚上都没有接听过你的电话的。当时觉得没什么,朋友嘛,接就接了。可事后仔细想,我这样做对我的男朋友不公平。

“假如你的女朋友,总是接到其他男人的电话,尤其逢年过节,你会不会开心?一定不会,对吗?尽管你的女朋友告诉你,她和另外那个男人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那男人自己也有女朋友的,你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可你会信吗?你不会的,你只会觉得你的女朋友水性杨花,觉得那个男的怎么那么贱还不去死。

“你知道你一直以来顶着朋友两个字在干什么吗?也许你是无心的,可你其实在放纵情绪把我推向一个水性杨花的位置。你不控制你的情绪,到最后最受你所累的,恐怕是我了,你让我变成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而我,我也有错,很大的错,我不该面向你的情绪。

“陆既明,如果今天这件事,我男朋友不同意我帮你,我真的不会帮你。而且之后只要他说,我不能接听你公事以外的电话,我就不会接。因为你只是朋友,而他是我的男朋友。”

宁檬带着一种自我惩罚的心情,说着这番用了力的话。只有用力,才能让所有混沌的人清醒,明白自己的位置与责任。

陆既明一下呆在那里。支撑他挺直脊背的精气神,似乎一秒钟内轰的一声四下崩散。散了精气神的陆既明强撑起自己的皮囊,两手一摊,声音哑沉:“ok,给你男朋友打电话去吧。”

只是在宁檬转去屏风后打电话的时候,他那具强撑的皮囊终究是撑不住了,他萎顿在皮椅里,觉得心口一跳一跳的发酸发疼。

宁檬打电话给苏维然。说起事情缘由的时候,她本来很小心翼翼甚至还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谁知当她支支吾吾地说完,苏维然的一声轻叹从话筒荡进宁檬耳朵里。

“我之前吓到你了是不是?所以才让你这么……这么战战兢兢地和我讲话?听你这么讲话我心里真是不好受。宁檬,其实听你说要带我见你父母,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实意要和我在一起,从那时起我就不再那么胡乱猜疑了。怎么说陆既明他都是你以前的老板,没有他可能也没有今天这么出色的你。现在他那边有事需要你帮忙,于情于理你都是该帮的,去吧,学长没有那么小气的!”

宁檬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学长收了线。她感激他信任自己。

任何信任加诸在身的时候,都该对信任的施予者心存感激。况且现在这施予者是她的男朋友。宁檬决心以后待苏维然要更加好一些才行。

宁檬从屏风后走回到陆既明办公桌前,对迅速调整着表情的陆既明说:“没问题了,我会尽快帮你联系何岳峦。”

陆既明屌屌地一点下巴:“谢谢了,朋友。”

等宁檬走出办公室,陆既明努力调整的表情一下垮回了原型。

他在网上发了个问题:亲耳听喜欢的人和她的男朋友打电话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然后他自问自答:体验就是,心痛成这样,我为什么还活着。

宁檬当天就约了尤琪出来,和她大致说清来龙去脉,然后请她出面帮忙联系何岳峦。

由尤琪出面和何岳峦去说,总是比自己更有力度的。

结果尤琪没着急联系何岳峦,她开始审问宁檬:“檬檬你等等,你和你那邻居,到底什么关系?如果只是邻居,那你犯得上这么使劲帮他吗?我可只帮自己人。”

宁檬说:“我和他的关系,不只是邻居,可以说一句,职场上没有他其实也就没有今天的我。”宁檬顿了顿,告诉尤琪,“其实他就是我原来的老板。”

尤琪立刻瞪圆了眼睛:“哦——!我说你那天介绍他是什么既明资本的老板时,我怎么觉得那么耳熟呢!原来那是你以前就职的公司啊,我冷不丁没反应过来!”

接受了这一层关系后,尤琪的眼珠变得滴溜溜的,她上上下下又左左右右地拿眼神扫荡宁檬。

宁檬:“你瞅啥?”

尤琪:“瞅你咋地!”顿了顿,“瞅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和你前老板关系好像没那么单纯哦!单是邻居或者单是老板,都没问题;可是这两种关系同时一存在,这就很千丝万缕了!”

宁檬立刻正了神色:“琪琪,你别闹,这话让学长听到了会不开心的!”

尤琪撇撇嘴,拿起手机:“好吧,我帮你和老何说。”

尤琪新做了指甲,拿着手机不方便,索性拨号以后按了外放。

电话接通,尤琪对何岳峦发号施令:“老何,你要帮宁檬个忙!”

话筒里静了一秒后,响起何岳峦的声音,他的声音很宠:“什么忙?”

宁檬听得想哆嗦。

尤琪继续给堂堂执行总裁布置任务:“她有个朋友想见你,就我生日那天我们在餐厅大堂遇到的那个,你安排个时间给他们见一下呗!”

何岳峦的声音还是宠宠的:“宁檬是你闺蜜,所以她不是外人,她都开了口,我怎么能说不呢,我会让我的秘书尽快安排一下见面时间。”

尤琪和何岳峦么么哒了一声,收了线。

宁檬哆嗦着一边掉鸡皮疙瘩一边扶额:“你跟何总说话怎么那么不客气呢……”

尤琪笑起来:“檬檬,你没事吧?我和老何一直这样的呀。”

宁檬措下词,企图让尤琪明白自己的意思:“琪琪啊,话不是这么说的,毕竟刚刚那个不是私事是公事,你要客气一点这样体现的是我很客气……呀!不然老何会觉得我求他办事怎么还这么不客气……”

尤琪听得直不耐烦:“檬檬,老何都说你不是外人,你哪那么多说道呢!我要是找你办事客气得跟外人似的,你乐意吗?”

宁檬想了想,不继续措辞了。

宁檬当晚给陆既明回了电话,告诉他:“都联系好了,也就是这两天,就可以去仁宁保险面谈了。”

陆既明穿透话筒的声音低幽幽的:“谢谢了,朋友。”

鉴于非常时期,陆天行被很多媒体的长枪短炮盯着,出行一次比较瞩目,于是陆天行把与仁宁保险洽谈达成一致行动人的相关事情交给了手下一位高管负责,由陆既明陪同这位高管一起到仁宁保险出席会议。

宁檬做为中间人也一起前往仁宁保险参加了会议。

在何岳峦的专属会议室里,双方人员会谈融洽,何岳峦明确表示,仁宁保险有意与钦和股份形成一致行动人。

“在和你们见面之前,我跟公司的各位高管以及董事们开了会,大家都一致认为应该与钦和达成一致行动人。钦和毕竟是老字号大企业,说它为国家做了无数贡献一点都不夸张。这样的老字号大企业,我们就应该尽力去维护和巩固它正常的运行秩序,不能让门口的野蛮人说侵略就侵略了!”(门口的野蛮人:恶意收购者)

钦和的高管很振奋也很感谢,向何岳峦询问什么时候双方能够签下一致行动人协议。

何岳峦说:“我们公司比较大,内部构架也比较复杂,总部又不在北京在深圳,各类协议走起盖章流程来,还真是得需要点时间。不过您放心,小陆总也放心,也请后方的陆总放心,我会亲自督促各部门协调工作,尽最大努力提高签约效率!”

陆既明沉吟了一下,措着辞,对何岳峦说:“何总,您这边走起内部流程来,大概需要多久?是这样的,我们担心双勋会趁着这段时间继续吃进钦和的股票,他们现在已经持股22%了,只要再吃进一点,就是23%,这个数值其实……”

何岳峦一笑,接下陆既明的话:“我知道陆总你的顾虑是什么,的确,双勋如果持股也到了23%,要是过来找我们做一致行动人的话,直接就达到要约收购的红线了。”

何岳峦从容地侃侃而谈着,宁檬在一旁不动神色地观察他。他在谈工作上的事情时,气场是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他的气场很强,带着决策者的杀伐果断,很闪光。他的气场修饰了他平凡的外貌,让他变得有种格外出众的男性魅力。

宁檬现在理解为什么陈晓依看向何岳峦的眼神总是那么赤裸热烈和充满欲望了。能征服这样一个男人,对陈晓依来说确实会是件很荣耀的事。

她忽然觉得尤琪对待何岳峦的方式,或许有一点委屈到何岳峦了。以前一个给大老板做了小三儿而后自己出来搞投资的女人给宁檬开过讲堂,她说:“什么山盟海誓,都是屁!男人要的是新鲜感,追你的时候图你新鲜,追上你了你就不新鲜了。那怎么办?怎么样才能绑住他的心?当然是给他你所有的崇拜!我告诉吧宁檬,没有男人不吃这一套的,他们都喜欢女人死心塌地地崇拜自己!”

如果那位身份特殊的女投资人说的话是个真命题,那么尤琪就做得很不到位了。她一直还把何岳峦当成那个在校园里追求她迷恋她愿意为她鞍前马后的傻小子呢。

宁檬想或许以后应该找个机会带尤琪见见何岳峦工作时的样子,看看他做起项目决策时多么干脆利落,杀伐果断。

宁檬溜了一瞬间的神,又连忙地把思绪扯回到双方的谈话内容上。

何岳峦对陆既明说:“陆总,我也跟你交个实底,好让你们都能放心。其实在你们来找我之前,双勋已经来联系过我了。他们确实是想和我们形成一致行动人。我们如果说我们是为了民族大义拒绝了他们,那就太假了,但我们确实是拒绝了他们。至于原因么,是我们认为双勋已经在这场二级市场的收购中投放了太多资金,他们的资管计划加了那么多倍的杠杆,一旦爆仓将血本无归。另外你们注意到了吗,双勋的持股比例最近卡在22%不动了,那是因为他们没钱了,后续资金跟不上了,他们现在正到处想办法找钱呢。以双勋目前这种状态,陆总您说我们怎么可能愿意跟他们形成一致行动人。”

陆既明表情没什么特别变化,对何岳峦笑了笑。但宁檬看得出,他其实长长松了口气。

会议很圆满地结束了,钦和高管表示这就回去和陆天行汇报会议进展。

临散会前,何岳峦对陆既明表态:“请陆总和您父亲放下心,我会敦促公司总部尽快走完协议盖章流程的。”

何岳峦和宁檬告别时,又从精英总裁何岳峦变回了平时的何岳峦,他对宁檬比对其他人多了一份熟人间的亲密:“周末有时间一起吃饭,琪琪可想你了!”

宁檬笑说好的。

何岳峦把宁檬陆既明和钦和高管亲自送到电梯前,道了别,没等电梯下来就回公司了,因为他后面还有个会要开。

宁檬想了想,告诉陆既明和钦和高管:“二位老板先走吧,我还有点事要办。”

电梯到了,陆既明脚步缓慢地踏进去,磨磨蹭蹭地按了关门键。

宁檬并没有什么事要办,她就是想躲开和陆既明同行的机会。她想她应该尽量做一些能让苏维然开心的事才对。

为了拉开和陆既明的间距,她决定去趟卫生间再走。

从小隔间里出来洗手的时候,宁檬看到了站在洗手池前的陈晓依。

准确来说,似乎是陈晓依尾随她进了厕所,且有心在等她。

宁檬洗着手,从镜子里瞄了眼陈晓依。

这一瞄倒让她有点舒心了。

陈晓依依然是个艳丽美人儿,只是她的艳丽因为眼角眉梢的憔悴退了层色。

这说明她最近过得不好。

这又说明何岳峦和尤琪很好。

心思转到这,宁檬心情愉悦,主动开了口。她问陈晓依:“陈小姐特意在等我吗?”

陈晓依笑一笑,纠正宁檬口中对自己的称谓:“我的头衔换你叫我一声陈总,你是不吃亏的。”

宁檬也笑一笑:“我跟你没有业务上的合作,以前没有,以后我也会特意避开你,所以还是叫小姐吧,小姐更合适你。”

陈晓依脸色变了变,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她把双臂抱在胸前,一个既防御又攻击的动作。

“你觉得你闺蜜和何总能走到底吗?”

宁檬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可笑,于是她笑了,笑得很讽刺:“陈小姐,请问你在以什么立场质疑这件事呢?第三者身份吗?”

陈晓依也讽刺地笑:“别第三者第三者的给人扣帽子,男未婚女未嫁,哪来的第三者!”

宁檬对陈晓依的理直气壮很服气。她对一切为了爱情不要了廉耻的人都很服气,服气他们可以为了口口声声的爱放弃道德底线。

人生除了爱,还有责任要担待的。

宁檬对陈晓依说:“陈小姐,我这么跟你说吧,就算你跟何岳峦之前真的有什么,那是且只是之前的事了,你自己也懂那就叫逢场作戏而已,而你是做不了正牌夫人的,你没这气数。不信我现在就陪你一起去问问何岳峦,你问问他这辈子有没有可能娶你?”

这句话好像说到了陈晓依的痛处,她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一个憔悴狰狞的女人,底子再怎么艳丽也是丑陋的。

宁檬不理她,烘干了手就走。陈晓依在她身后释放着最后的外强中干的狰狞:“宁檬,你和你闺蜜也别太得意,大家谁都不比谁好到哪去!”

宁檬头不回脚步不颤地往前走,好像没听见有什么声音响过一样。

人只有在黔驴技穷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用狠话去吓人,话越狠,太棒了,说明放话的人心里就越没底气。

到仁宁开会的第二天,本来石英应该和陆既明开会的。但陆既明忙着帮他父亲处理一些钦和方面的事情,这个战略合作者之间的会就被往后放了放。

石英得到陆既明临时取消掉会议的通知后,有点唏嘘地对宁檬说:“陆总最近也是够焦头烂额的了。”

这话让宁檬有点纳闷。钦和的事情已经与仁宁保险敲定好合作了,他还有什么事值得焦头烂额的?

石英马上给她解了惑:“陆总今年的收益恐怕要不太好。他之前做的两只定增股票,马上快解禁了,可是就在锁定期快要结束前,那两只股的股价全都连续大跌,现在都已经跌得不像样了。本来那两只定增股是蛮挣钱的,但照现在这个跌法,别说挣钱,再跌下去算上要给银行配资的利息,可能都快要赔钱了。”

宁檬想了想,说:“那不在现在股价跌的时候退,再晚点等股价往回涨一涨再退出呢?会不会好一点?”

石英摇摇头:“晚一点也够呛,”她挨个指着电脑屏幕上两只股的k线给宁檬看,“你看这走势,明显就是有人在砸盘,砸完等着低价吃进呢,吃不到的话这些人是不会拉升股价的。估计是有人盯上了这两只定增股了吧。”

宁檬觉得二级市场真是处处凶险。

下午石英拜托宁檬开她的车去送一位EMBA的同学到机场。

石英说:“我下午有个会走不开,我这姐们又不是一般人,她可不是一般的有钱,别人去送她我不放心,他们办事都没你周全,所以还得麻烦你帮我去送一送她。”

反正没什么事,宁檬欣然领命。路上她见识到了“这姐们不是一般人”的不一般了。

石英的朋友途中接了个电话,这通电话她起码变换了四种语言,最后用英语通话的时候宁檬才七七八八听懂了一点。

这位不一般的女士说:后天我着急回北京,你把私人飞机提前给我准备好。

宁檬默默忍住想要咂舌的冲动。

放下电话后不一般的女士主动和宁檬聊起天。聊天中她的观点不都是对的,但她很坚持她的观点。宁檬不卑不亢,女士对的观点她捧场,女士说错的地方她也不盲从。但她表达自己不同观点的方式让人很舒服,一路上她掰正了不一般的女士好几个执拗的观点。

比如女士认为现在的人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宁檬就不着痕迹又自然而然地和她聊起孩子来。这么一聊女士立刻骄傲起来,说自己女儿如何优秀,如何靠着自己努力读了国内外名校,说不久的一天后她将如何超越自己。

宁檬就说您看,下一代还是很厉害的。

这种纠正让女士很受用,她狂点头说,是的呀是的呀。

又比如女士说寒门就出不了贵子,不是瞧不起他们,是有钱人和没钱人起点就不同,那以后的眼界也是越来越不同。

宁檬注意到女士用的是华为手机。一个支持国产手机的人,宁檬对她聊起了美国与中国之间的差异。宁檬问女士,您觉得中国比美国差吗?

女士立刻一脸骄傲,说:别说美国,因为扫码支付这个东西,所有的国外国家都不行!什么美国英国,再发达也白扯,他们那里根本做不到出门不用带钱包只带手机就好,所以啊我们中国单就一个移动支付就打败他们了。

宁檬说,您看,美国就相当于有钱人,中国这个第三世界国家就是个寒门子弟,但现在,我们就把美国给逆袭了。您看是不是一切皆有可能。

女士立刻笑了,说这个比喻我喜欢。

把女士顺利送到机场,女士很开心,对宁檬说:“小姑娘,我喜欢和你聊天,你不知道我是个多固执的人,能把我说服的人,之前只有我女儿,但我并不服她的理,我是因为爱她才对她的观点妥协。可你不一样,你是真把我说服了,而且我还被说服得挺高兴的。喏,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机会让我们愉快地合作吧!”

宁檬双手接过名片,低头一看,开心得不得了。

薛玉佳,悦易发展,董事长。

这家公司在她之前萌发大计划时、在她研究行业整体情况时,她是专门研究过的,她没想到今天能以这样的方式结识到该公司的老板。宁檬现在由衷地想,石英的的确确是她命里的贵人。

宁檬把薛女士送走,搭乘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

闷闷的一片尾气味道中,宁檬看到一个带着校园年代熟悉感的身影。

是那个她曾经在出发大厅见到过的她觉得酷似学姐的女郎。

不,现在应该说,那就是学姐本人。

学姐侧过身,从出租车上取行李箱。宁檬一下看到了她胳膊上戴着孝。学姐一抬头,也看到了她。宁檬犹豫着要不要走开,还是上前去认亲,她飞快对比着哪种决策实施起来可以把双方尴尬减至最低。

学姐却在疑疑惑惑中先出了声。

“宁檬?你是宁檬吗?”

宁檬笑了笑,走了上去。

宁檬和学姐就站在停车场厚重的尾气味道里,聊了一场故人重逢的天。

学姐眼角有被岁月侵蚀的沧桑痕迹了,眼底也不见了年少时那种飞扬与快乐,虽然她一直在笑,可宁檬知道她没有一丝笑意是真的与开心挂钩的。

学姐说,她母亲去世了,她专门从国外回来奔丧。孩子的爸爸——她没说老公这个字眼,她说孩子的爸爸——他忙,没办法陪她回来。她给母亲烧过了头七,但等不到百天了,她现在就得提前走,因为孩子还在国外,太小了,离开她就生病。

宁檬看到学姐生活在各种不顺意的桎梏中,每一种桎梏都叫她身不由己。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人一旦做错一个选择,就要一辈子都为这个错误选择埋单。

宁檬看了学姐给她展示的女儿的照片。

小女孩很可爱,看得宁檬母性泛滥,由衷地说:“真可爱,好想去国外偷小孩!”

学姐笑着说:“可爱你就赶紧自己也生一个!”顿了顿,她又说,“和维然,你们两个也快生一个吧!”

宁檬抬起头,怔住了。

学姐笑着说:“怎么了?你和维然是在一起了吧?”

宁檬点头说是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学姐笑:“你怎么一副这样的表情?没事,你一点都不欠我,干嘛这样。我和维然我们早就分手了,你们现在谈恋爱是天经地义的事。其实我知道你上学的时候就喜欢维然,我猜维然那时可能也有点喜欢你,你对他来说很特别。他跟我说过大一有个女孩子特别聪明又特别傻,什么题都会做,但为了给同学们抄答案居然自己想对监考老师起立自首,很有意思。”

宁檬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原来过去自己也存在在他们两个人的谈话中过。

“宁檬,你们现在能在一起挺好的,我祝福你们。”学姐的声音低下去,温柔起来,带着过来人无法重回过去的遗憾和认命,对宁檬说,“但是我也想跟你说一声,以后如果他生气,气到发抖,你就走到一边去,一句话都不要多说,给他留点空间,别跟他顶着干,等他气消不抖了再和他沟通。唉,说起来他这个毛病是我逼出来的,我很内疚。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还得上去值机过安检,就先不多说了,祝福你们,再见!”

宁檬和学姐互相加了微信后,主动提出送她上去办理登机。学姐说自己行李不多,就一个手提箱而已,不用特意送了。

于是两个人,就此别过。

又过了两天,仁宁那边还是没有关于进展的消息回馈过来。陆既明问石英借人,把宁檬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宁檬从陆既明脸上见到了以前鲜少能见到的凝重。

陆既明对宁檬说:“你再帮我联系一下何岳峦吧,帮我问一问他们的流程进行到哪一步了,还需要多久。我之前问了,不好隔这么近又去问一次。我问时何岳峦给我的回复是,文件走完北京分公司的流程后还要拿到深圳公司总部,再走一下总部的流程。我问那时何岳峦说文件已经寄到总部那边,其他高管也都审批完了,只要等董事长审批后就可以发回到北京这边了。”

宁檬说好的她今天就去问。顿了顿,她说:“是双勋那边有什么动作了吗?”所以才叫你如此凝重。

陆既明微一摇头。他好像连摇头摇得大一点的心思都没有了,眼底都是对进展缓慢的焦灼。“双勋那边倒没听到有什么动作,他们确实资金吃紧。但说实话,仁宁保险走内部流程能这么慢是我始料未及的,不知道他们总部那边是不是又有了什么其他想法了。

“其实到现在,我已经有了点不安的感觉了。可是钦和这边来不及找其他人筹备大量资金到二级市场吸筹去和双勋对抗,短时间内也找不到其他持股可以达到7%的股东。所以我父亲那里,现在最低的期望是,就算仁宁保险内部流程出现了什么问题,最起码别和双勋搭上关系就好。如果仁宁那边再慢下去,钦和为了保险起见,恐怕只能找个重大事项的理由停牌以谋求自救了。”

宁檬当晚就约了何岳峦和尤琪出来吃饭。

吃着饭的时候宁檬找了个很自然的机会就把话问出来了。

何岳峦没敷衍,放下筷子对她正色说:“马上了,总部那边已经走完流程在把文件往北京发了,最终敲定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宁檬松口气。尤琪在一旁见缝插针:“你们上回说那事还没落定啊?宁檬难得求我们帮次忙,你倒是快点呀老何!”

何岳峦叹口气,气走得有点长,他歇了两秒后,宠宠地笑了,说:“总部那边我不是鞭长莫及吗,等批示拿回北京这边就好处理了。这回满意了吧,女王大人?”

尤琪笑得灿烂:“嗯,满意了!”

宁檬看着他们一对一答的样子,又忍不住开始打哆嗦了。

何岳峦口中“这一两天的事”,最终一两天这个时间,他没说错,但事却全变了。

两天后宁檬上班,开盘时间一到,她的手机就被各种财经新闻推送激得一声连着一声的响。

差不多都是相同的内容。

宁檬先点开一条看。

“双勋再吃进1%钦和股份,目前持股比例已达23%”。

再点开一条。

“双勋集团与仁宁保险形成一致行动人,持股比例共计30%,正式对钦和股份展开要约收购”。

宁檬手一抖,手机再也拿不住。

宁檬懵了。

她发现自己的手冰凉地在抖。

怎么会这样?!

她冲去卫生间用凉水泼了把脸,然后在自我强迫中,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回去捡起手机给何岳峦打电话,她要问问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现在这个局面究竟是个误会还是谁在有意为之。

可是何岳峦的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

宁檬只好缓一缓,改打陆既明的手机。她要和他解释一下,她也是在看了新闻之后才知道的这件事情,她同样一头雾水被蒙在鼓里。

可是陆既明的电话也没人接听。

宁檬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沉。

当她打到第三次还是没人听时,就在她颓然决定要放弃时,电话却突然被接通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讲话的腔调有点急匆匆的。

那个女声问:“喂?请问找谁?”那急匆匆的腔调像在忙得倒不开手时偏偏电话一直响,响得人心烦气躁,不得不抽空接一下,接得满心地不甘愿。

宁檬怔了怔,说:“您好,我找机主,我是他朋友!”

女声语气很急:“哎哟我哪知道这手机机主是谁啊?也不知道谁落这了,就跟旮旯一劲儿响!”

宁檬更懵了,赶紧问:“请问,您是哪里?”

女声答:“我们这是医院啊,不知道谁把手机落在护士台了,您要是认识机主就赶紧告诉他一声让他来取下手机吧,哎哟我们这都忙得倒不开手了还得帮机主接电话!”

宁檬赶忙问是哪家医院,护士说了医院名字。

挂掉电话,宁檬的心直线往下坠。

这种时候和医院扯上关系,准没好事。

宁檬赶紧跟石英告了假赶去医院。她到护士台那里提供了身份证和联系方式,得到护士信任后她问当班护士:“这手机的机主姓陆,一米八五左右,您有印象吗?是他生病了吗?”

护士一听说“陆”字和一米八五的特征,“哦”了一声:“哦!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人了!他没事,是他父亲突然受了刺激脑中风垂危,现在正在重症抢救呢!”

宁檬觉得整个世界在眼前一晃。她明明站在那里没有动,却感觉有另外一个自己从身体里撞出来,踉跄着站不稳,要跌坐在地上了。

他父亲,终究垮在了这一劫。

宁檬赶到重症病房外。陆天行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了,正闭着眼躺在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人事不省。除了仪器上还有心跳搏动的曲线在缓慢无生气地向前波动,宁檬感受不到那个躺在床上的人还有什么其他生命体征。

这是宁檬第一次见到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一个像活在传说中的人。却没想到她是以这样悲怆的方式见到他的。

陆既明守在父亲身边,前所未有的憔悴,整个人好像濒临在崩溃边缘。

宁檬悄悄走到他身后,用一种怕惊吓着谁的声音,小心到发颤地说了声“对不起”。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对不起什么。

陆既明没有回头,麻木地回应了声:“你来了。”

又麻木地说了第二句话:“你走吧。”

他那样子让宁檬说不上是心痛还是肺痛,总之她有种闷痛到呼吸都费力的感觉。

“你的手机落在护士台了,我证明我认识你,帮你取回来了……”默了半天,宁檬只对着陆既明的后背说出这么一句话。

陆既明的声音还是很麻木:“你还没走吗?”他回过头,接过手机,重复,“你走吧,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宁檬咬了咬嘴唇,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何岳峦会把事情办成这个样子,是我监督得不好!”

陆既明一声短促地叫:“别说了!”他大喘了两口气,“你别说了!我现在很乱,我什么也不想说,也什么都不想听你说!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了吗?”陆既明朝着病床上毫无知觉和生命力的陆天行一指,“大夫说他未来最好的状态也就是这个样子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陆既明眼睛里炸出了血丝,“何岳峦背信弃义,害我父亲成了不死不活的人!”

陆既明大口喘着气,他力图让自己在喘气中冷静下来。他喘着气,对宁檬说:“我现在很愤怒,我愤怒被人欺骗,愤怒得恨不得杀人!你赶紧走吧,我现在没法控制自己,你再在我眼前晃我怕我会把这些愤怒全撒在你身上,我不想这样,你知道吗!!”

陆既明拖着宁檬的胳膊把她扯到电梯旁,按开电梯把她往里一塞:“走!赶紧走!”

宁檬在陆既明的声嘶力竭中觉得胸闷到窒息。

电梯门合上,电梯下行。宁檬抬手捂住了脸。

人间正上演着一出惨剧,她是剧中一员,不是主演,却领悟着主演的悲痛心酸。

宁檬回到公司。

她坐在办公桌前,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拿出笔和纸,把最近经历的事态一点一点写了下来。

——双勋找到过仁宁保险,商讨形成一致行动人事宜。

——双勋持股22%,资金吃紧。仁宁保险持股7%。

——钦和找到仁宁保险,商讨形成一致行动人事宜。

——仁宁保险方面表示,双勋资金紧张,资金使用方式有风险,自己选择与钦和合作。

——仁宁保险方面表示内部流程需要时间。

——时间一点点过去后,仁宁保险突然宣布与双勋形成一致行动人。

一个个碎片浮现在纸上,把碎片与碎片拼在一起,事情似乎变得清晰起来。

宁檬大胆地推测着事情实际上也许是这个样子的:

其实仁宁保险一开始就已经与双勋谈好了,等双方持股比例合计达到30%时会形成一致行动人。但双勋那时资金吃紧,筹措购买最后1%股票的资金需要时间。这时钦和找到何岳峦谋求合作,何岳峦虽然表面上答应了钦和,但实际上他却是在帮助双勋拖延时间。

而何岳峦把双勋曾经找过他寻求合作的事那么光明正大地拿到台面上来说,说自己因为他们背着高风险而不看好他们因此拒绝合作,他这样反而先发制人地打消了钦和方面会认为他与双勋是一伙的怀疑。他先答应与钦和形成一致行动人,这样就把钦和方面的人稳住了,让钦和暂时把希望都寄托在仁宁保险身上,而不再去琢磨其他对策。仁宁保险,或者说何岳峦,麻木了钦和,为双勋筹资吸筹争取了时间。

就算等到后面时,钦和方面觉出有点不对劲了,可那时双勋已经筹够了资金,双仁共计持股已达30%。钦和就此,大势已去了。

宁檬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她多希望自己想错了,多希望这其中有着其他隐情,多希望何岳峦不是这样一个城府深似海的人。

她无法接受相识多年的何岳峦,会有这样可怕的心机,会操纵这样阴狠的布局。

她一定得当面对何岳峦问清楚,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檬赶到仁宁保险,前台告诉她:“何总被他女朋友叫走了。”

宁檬问前台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前台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

“不知道,老板去哪里不会特意告诉我们的。”

宁檬一下发现自己确实傻了。

她问什么前台呢,她直接问尤琪就好了。

宁檬立刻掏手机给尤琪打电话,嘟嘟声却只响了一下就被按死了。宁檬心尖一跳。尤琪从来没有挂掉她电话不接的习惯。她赶紧发信息问尤琪:在哪?

这回尤琪倒是回了个字过来:家。

宁檬赶紧打车奔着富力城去。一路上她的眼皮不停地跳,跳得她心慌意乱。

到了尤琪家门口,宁檬刚要敲门——她的手刚一搭在门上就发现门居然没有关死,而里面正传来争吵声。

尤琪挑高了调门伤心欲绝地在叫:“你其实早就没想帮檬檬他们对不对?你这样就是利用我、利用檬檬!何岳峦,我是你什么人,你连我都利用!”

听到这宁檬心一哆嗦顾不上敲门警示里面的人她来了,她直接推门就往里面冲。

她往屋里赶的时候听到何岳峦在说:“你也知道你是我什么人吗?知道你还不帮着我尽把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外人说话?!”

尤琪被何岳峦这句无端的教训说得懵了,委屈得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宁檬冲进屋里搂住尤琪肩膀稳住她,再扭头制止何岳峦:“老何你够了!”她又转头安慰尤琪,“琪琪,这些工作上的事你别管,哈!”

何岳峦冷笑一声:“宁檬这个当事人都比你讲道理!”

宁檬抬头:“老何你少说两句吧!你那档子事到底怎么办的到现在大家也都多多少少回过味了,你干了什么你心里最清楚,你又多有理在这教训琪琪啊?”

尤琪听到这挣开宁檬,哭着问何岳峦:“何岳峦,是不是一开始,我就是你的一个棋子?你靠我,坑檬檬,坑钦和,对吗?你还是人吗?!你当初追我的时候怎么说的?一辈子都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不会做伤害我的事,可是现在,你全都做了!你还是不是人啊?!”

何岳峦忽然就爆发了。

他发了狠地吼了声:“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他的脸色因为发狠变得狰狞,“你还懂不懂应该在人前给我留面子?算了,你不懂!你只懂我应该无条件无时无刻地宠着你惯着你,你什么时候想过要给我留点面子?!你一直觉得我还是当年狗一样追你的那个人是吧?我就只配宠你不配得到你的关怀体贴是吧?呵!这么多年了,你尤琪给我扒过一只虾,剪过一条蟹腿吗?没有,从来没有!你就该享受被我照顾,而我就该伺候你宠你的,我就该做你的奴才!尤琪,今天我就实话告诉你,有句话我忍着压着很久了,我本来想等你学会自我生存以后再告诉你的。但现在,我他妈忍不了了!尤琪,我们分手吧!”

何岳峦宣布完他的决定直接摔门走了。

尤琪懵了。

宁檬也懵了。

宁檬满心懵地把更加懵的尤琪扶到沙发上坐下。

尤琪已经懵到都不知道哭了。

宁檬抓回自己的理智,也抓回分析能力:“琪琪,我只让你帮忙联系何岳峦,其他什么事也没对你多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细节的?”

尤琪眼睛瞪得空空的,看着宁檬,说:“是陈晓依给我打电话,告诉我的!她说何岳峦根本就不是有心帮钦和的,他一开始就是利用我跟你关系好,以此打消了钦和方面的戒心,好让双勋有时间筹措资金!”

宁檬耳朵里嗡的一声。果然是她推想的那样。

想到陈晓依,宁檬不得不感叹,原来人不要脸起来是不分职业身份的,高知女白领一样龌龊得起来,为了抢男人一样豁得出脸干得出骚扰正宫的事。

宁檬对尤琪说:“你干吗接陈晓依的电话,她不管说什么,都肯定是没安什么好心的!”

尤琪的泪腺恢复了知觉,大颗大颗的眼泪开始顺着脸颊滚落。

她哭着说:“可就算她没安好心,现在不也证实了她说的都是真的吗,何岳峦他就是利用我啊!他利用了我,还要和我分手,檬檬,我该怎么办啊?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啊?”

宁檬叹口气把尤琪搂在怀里安慰她。

这个时候她什么也没法说。她没法告诉尤琪,你就是傻,即便是真的你也不能受陈晓依挑唆就这么着了她的道和何岳峦闹翻了,你这样压不住事,就是让见不得你们好的陈晓依称心如意啊。

可是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尤琪应该更早学会看透这些人心险恶的,她应该更坚决点把尤琪从无菌温室里拽出来经经风雨的。

她安慰着尤琪:“你先别着急难过,等大家都冷静下来,我再陪你和何岳峦好好谈一谈。你和他之间的事,不要和仁宁保险与钦和股份的事混在一起掺着谈,你也别说钦和的事他是不是利用你了,这都是工作上的事,这些事都与你无关,这些事我会从工作角度找何岳峦单独去谈。”

宁檬煮了点粥,求着逼着地让尤琪吃了点,又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才把她哄睡了。

她揉着肩膀打算歇一下的时候,接到苏维然打来的电话。

两人聊了聊这一天里发生的各种事,宁檬满心唏嘘。这一天她所经历的起伏波折似乎比之前的小半生都辗转坎坷。

宁檬无限感慨与自责:“尤琪最无辜,是我把她扯进了这场无妄之灾。她就该安安稳稳地待在大后方的,职场上这么血雨腥风,我不该拉她进来。”

苏维然在电话那边宽慰她:“这并不是你的错,真正拉尤琪进来的不是你,是你提到的那个陈晓依,你不要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叹口气后,宁檬咬咬牙根:“其实说到底,都是何岳峦的错,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源自于他的背信弃义!如果不是他,陆天行不会垂危,尤琪也不会无端经受他的责骂与分手!”

苏维然对她情绪浓烈的评判有些不以为然:“宁檬,我能理解相对于何岳峦,你在情感上更倾斜向你的闺蜜以及,你的前老板。可是商场如战场,战场上从来都讲的是兵不厌诈,何岳峦有可能是使诈了,但你也不能因此就说何岳峦是错,人各有立场,站在自己立场为己方谋求利益有时必然要牺牲掉对手方的利益。”

宁檬很惊讶于苏维然的理论,她真的无法认同他的说法。

就算兵不厌诈,诈也要诈得有些底线吧?诈可以基于智谋,但绝不能立足于背信弃义,不然跟不择手段坑蒙拐骗有什么区别?推崇这种没底线的“兵不厌诈”,社会秩序早晚会乱套的!

宁檬和苏维然心平气和地辩论了一番。她说了一堆,结果被苏维然一句话就轻飘飘地堵回来了。

“宁檬,你还是太天真了。等你在资本市场再磨砺五年,你到时就会和我持一样的观点了。”顿了顿,苏维然又说,“其实分手对尤琪也未必不是好事,早点发现彼此不合适早点散,也是及时止损了。她现在和何岳峦散了不比互相耽误一辈子青春再散更好吗?你告诉尤琪,让她学的坚强点。”

宁檬觉得有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分手事件也是刚刚才发生,何岳峦和尤琪两个人都是在气头上话赶话赶出的这两个字,其实事情还没走到最坏最不可挽回的那一步,可苏维然却已经在唱衰何岳峦与尤琪一定会分手、然后他站在一个无关痛痒的第三人角度让尤琪学会坚强。

宁檬发现自己和苏维然的聊天总也走不到同一条频道上。她无论说什么,苏维然都有的是似是而非的大道理等在那准备反驳;而苏维然说的,又往往是完全背离她想听到的。这世上两个人相处的最差状态,恐怕就是他们现在这样,人人自说自话了吧。

宁檬心烦意乱,不想再听苏维然讲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简短地又聊了两句便把电话过渡到了尾声。苏维然临挂电话前还问宁檬:“用不用我过去陪陪你?”

宁檬说:“不用了,我在尤琪这里呢。我这两天就留在这陪陪她。”

宁檬放下电话后,食不知味地喝了碗凉粥。走回卧室,很好,尤琪还在昏睡,没有醒。突来的伤心与剧恸耗干了她的体力。

宁檬给尤琪掖了掖被子。尤琪睡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她睡不着,怕吵到尤琪,干脆走出房间,走到客厅的窗前,坐在飘窗上向外看。

天已经黑透。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冬末的凉气还流连在人的手心和脚掌上不肯走。

宁檬搓搓冰凉的手与脚。她没有开空调。冷比暖更能让她思路清晰地思考问题。

她坐在飘窗上,看着窗外的黑,心渐渐静下来,人也陷入到思考中。

一个白天,她亲身经历了三场灾难。钦和将被要约收购,陆天行中风垂危,尤琪被何岳峦咆哮分手。

她以为这样高强度的情绪耗费会让自己在夜深人静一人独处的时候崩溃掉。可是居然没有。她的思路居然前所未有的格外的清晰。

她想可能她是要崩溃来的,但她的潜意识里知道,现在陆既明垮了,尤琪也垮了,这场连锁事件中只剩下她了,她必须替他们保持最后的清醒。

她开始回想白天时何岳峦对尤琪突然发作的那通怨气。

她现在居然很清晰地记得何岳峦说的每一个字。他说:你还懂不懂应该在人前给我留面子?算了,你不懂!你只懂我应该无条件无时无刻地宠你惯着你,你什么时候想过要给我留点面子?!

对照着这些发泄,宁檬回想着之前何岳峦对尤琪的种种宠溺。她开始打起哆嗦。

原来何岳峦之前那么宠兮兮地对尤琪说话时,心里不知道有多为他自己不甘。

甚至他可能语气越宠溺,心里其实越厌恶不堪。原来依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成就,他一直都是心有怨气和心怀不甘的,只是他把怨气和不甘藏得那么深,藏在每一句宠兮兮的语气后面。

或者说每当他表现出一副宠宠的样子,其实那正是他在心有怨气和心怀不甘的时刻。

宁檬后背打起寒颤。她感到有些可怕。她不想承认自己的推断是真的,但她也再没有勇气去回想何岳峦对尤琪的那种宠兮兮的样子。

宁檬的思绪继续飘远回溯,一直回溯到尤琪与何岳峦刚回国的时候。

她恍然忆起了那次他们一起吃饭时的情形。

席间她问何岳峦,回国后打算在哪里高就。

何岳峦当时回答她说:还没想好呢。

尤琪嘴快心直,在一旁说:“你不是说想去那家要收个上市公司壳子的公司吗?”

宁檬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很禁得住时间的考验,她现在居然清清楚楚记得当时何岳峦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

那时何岳峦有点无奈、有点尴尬、又有点宠地拍拍尤琪的头,说:“还没定呢,和宁檬说了就算了,自己人,出去之后就不要这么嘴快了。”

宁檬抱住肩膀,咂摸着当初尤琪和何岳峦各自说的这两句话。

当时何岳峦脸上是那么宠溺的一副样子,现在想,说不定那时他其实是心生埋怨的——他埋怨尤琪嘴快。而他埋怨尤琪嘴快的点,应该不是他去哪家公司——他去了哪家公司,等他一任职,到时谁都会知道;所以他其实想掩饰的是他去那家公司的目的——

——他要去那家,打算收个上市公司壳子的公司。

上市公司壳子。

宁檬忽然浑身都发起抖。

或许尤琪当时说得不够准确,把那家被觊觎着的上市大公司叫成了壳子。可是宁檬却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这场股权大战背后的真正大boss,原来并不是双勋,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仁宁保险!

这场惊天的阴谋并不是始于双勋和陆天行私下达成了某种约定,那约定其实只是个烟雾弹,是引诱陆天行去踏进一早就为他设计好了的陷阱的诱饵!

现在想,仁宁保险应该是不想担人前的风险与恶名,而把双勋顶了出去。

双勋下场吸筹的资金里,想必有一部分一定与仁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双勋到了后面资金也是真的供给不上了,仁宁才会亲自下场又收了那2.5%的股票。

而后仁宁拖住钦和,让双勋继续筹措资金在二级市场买进了那关键的1%股票。这部分资金应该又是仁宁通过千丝万缕的关系——一种类似洗钱从而查不到资金来源与资金去向的关系,帮助了双勋。而这样的关系处理起来,需要时间。这就是钦和被麻痹掉了戒心之后,所等待的那段时间。

原来这场阴谋,那么早就已经计划好了!早在两年前,就有人在处心积虑谋划这一切了!

而这么深的一场阴谋,这足足谋划了两年之久的阴谋,它背后真正的大boss,居然是何岳峦!

宁檬紧紧抱住自己肩膀,可还是制止不了自己发抖。

她抖得骨头都要散了架子,她从心里往外地发冷。

宁檬坐在窗前。她的记忆像受了刺激之后产生了应激反应,平时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想、想了也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的那些过去的细节,在此时此刻全都像高清电影回放一样,幕幕鲜明,帧帧清晰。她神奇地回想起那顿饭上何岳峦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何岳峦曾问她:你会选择薪水一般其他收入多的公司,还是薪水多其他收入少的公司?

那个其他收入就是灰色收入。

她当时的回答是:我会在两个工作中,选择更合规合法的那个。

她的记忆中开始打起了强光。强光让记忆里接下来的每个画面都高清得过分起来——她能回想起何岳峦当时说了长长的一段话。

当时她给出回答后,何岳峦摇摇头,笑着说:宁檬啊,你太死板了,资本运作讲究的是灵活。其实不是除了合规合法之外就是违规违法的,在合规合法之外违规违法之内还是有一片空隙的,这片空隙里可以灵活地做很多事,虽然这个地带风险最大,但也往往赚得最多。投资嘛,风险和收益本来就是成正比的。

那时她刚开始做项目,以为这段话只是一个资本市场里的老油条的经验之谈。可是现在再回头审视这段话,宁檬发现那里面其实早早在透露着何岳峦的不择手段和一颗向财的心,以及,他已经在法律边缘开始游走做准备了,为了吃掉那家已经被他盯上的大上市公司。

宁檬指尖抖着,心也抖着。

足足两年。

再处心积虑的算计,也不过如此了。

这样的一个何岳峦,她是不是应该劝劝尤琪,算了吧,就这样分了也挺好的。

第二天是星期五,宁檬请了假,连着星期六星期天,她陪了尤琪三天。

期间宁檬企图打电话找到何岳峦,有些事不论公的私的都是需要面对面讲清楚的。但她的拨号每一通都是徒劳无功,何岳峦的手机号反馈回来的始终是“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的提示音。

那边宁檬一直联系不上何岳峦,这边尤琪的情绪也一直不太稳定。几天来尤琪常常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发呆,三种状态反复交替,从早一直交替到晚。

她对何岳峦那天的那通分手狠话始终无法置信,对几天来何岳峦一走了之无音无信的态度也同样接受无能。她不断回忆当年何岳峦追求她时倾尽心意的点点滴滴,每一次回忆后回到现实来,对比着何岳峦摔门离开前的那翻话,对比他这几天躲她如洪水猛兽的态度,尤琪就会一次比一次肝肠寸断。

宁檬站在局外,却有着和局内人感同身受的难过。当物是人非时,从前的记忆越美好清甜,如今它就越如刀剜心。

宁檬很担心尤琪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发呆的状态——她是真的担心尤琪这样下去会精神分裂。

尤琪和她不一样,毕业之后就冲进职场浪潮里,跟着各色人物翻腾起伏。尤琪从来也没有真正地接触过社会,她从一毕业就被何岳峦豢养起来,她没有经历过磨难挫折,因此也就没什么抗压能力和承受能力。

而就是这样没有抗压能力和承受能力的她,一旦承受,却要直接去承受天塌下来般的巨大痛苦。这对尤琪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宁檬小心地陪在尤琪身边,在她三种变换的状态中用不同的方式开解劝导她。她企图让尤琪明白,何岳峦不是她们认为的何岳峦了,他野心大手腕黑做事狠,其实他真不算是个可以好好托付终身的良人。

尤琪却哭得更凶了,问宁檬: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就算有证据,不是你说工作上的事不要我管,我只管过日子就行了吗?那你为什么又要跟我说这些?

宁檬叹口气不再说话了。被分手的尤琪已经陷入承受不起分手的肝肠寸断中了,她不想听事实,她想听的是她和何岳峦还能重修旧好、他那天对她说的那些话只是气话、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陷入恋情中的人都是叫不醒的装睡者,宁檬焦虑而无奈。

到了第三天,起床后尤琪的状态似乎好了一点。

宁檬起身打算去煮早餐的时候,接到了一通她意想不到的电话。

——陈晓依给她打来电话。

宁檬的心头火一下窜到嗓子眼。这专门以破坏别人幸福为己任的女人真堪称“三儿”界的英勇典范了,宁檬很无语这女人到现在居然还有脸皮打电话给自己。

骂骂她出个气也好。

宁檬握着手机走到其他房间,关了门,确定尤琪听不到后接通了电话。

陈晓依没有丝毫作恶后该有的心虚,直接对宁檬说:“可以聊聊吗。”

那语气完全不是在问“可以吗?”,那语气就是在直接宣布,我陈晓依现在要找你宁檬聊一聊,你最好奉陪。

宁檬怀疑陈晓依疯了。脸大得疯了。

“陈晓依,”宁檬气到极点反而平静了下来,嘲讽地问,“真的我挺服气你的厚脸皮的,但凡是个要点脸的人,都不会在骚扰完尤琪之后又来骚扰她身边的人。怎么,搅和完尤琪,何岳峦还是不理你,太空虚寂寞了是吗?”

陈晓依的呼吸有了变化,那种痛处被戳到想要跳脚又被强行压住的变化。

陈晓依长长缓缓呼吸了两口气,又送出了她自认女王般的口吻:“宁檬,这么打口舌官司没意思,我不跟你计较。你不想知道一些你并不知道的事的内幕吗?你出来,我把你不知道的一切真相都告诉你。”

宁檬冷笑:“首先计较这个词不是你这么用的,这个词呢,是你欠了我时,由我来做决定要不要放过你,我决定放过你,那才叫我不跟你计较。可你有什么资格用到这个词呢?至于你所谓的我不知道的事,如果你指的是何岳峦早就和双勋暗地勾结,甚至何岳峦才是收购案的主导、以及他从两年前就在为这件事筹谋动作,那么让你失望了,这些我已经想到了。”

陈晓依在电话那边用了两秒钟整理情绪。然后她笑了:“宁檬,你真是牙尖嘴利。不过你也真的有两下子,居然能想到这些事。不过,”陈晓依一顿,声音语气都变得重了起来,“除此之外,你不想知道何岳峦、尤琪和我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宁檬呵呵笑:“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确定何岳峦并没太把你当回事,不然这通电话用不着你亲自打。男人不能帮你出头,所以你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对吗?”

陈晓依的声音变了调,之前那些戏谑轻慢都不见了。她的语气滞重而狰狞,像诅咒一样:“宁檬,我这么跟你说吧,今天你不来见我,以后在尤琪的事情上,你一定会后悔。到时候可别说我没给你推心置腹的机会!”

听到陈晓依说自己会在尤琪的事情上后悔,宁檬改了主意。尤琪是她一根软肋,最受不得威胁的软肋。她决定那就去见见陈晓依好了,就当是给自己个机会去当面骂她一顿解解气也好。

放下电话,宁檬煮了粥,白灼了点青菜,安顿好尤琪吃完早餐,她准备赴约。临出门前她叮嘱尤琪三遍,告诉尤琪哪也别去,谁也别找,陌生电话别听,也别一个人冲动做什么决定,一切等她回来再说,她去去就回。尤琪点点头,很乖地说了声好的。

宁檬出门赶去富力广场的咖啡厅,去赴陈晓依的约。

路上她发现街道两边的树居然开始有了绿芽了。阳春三月,春天真的来了。她略一回想,这几年来,似乎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件大事发生。

2013年的这个时候,她从既明资本辞职了。

2014年的这个时候,她在高铁上遇到了余大义,她为余大义的直播平台公司成功举办了一场成就她走向投资总监的投资会。

2015年的这个时候,她决定结束纠结的过去走出怪圈,认真地接受新的人,开始新的生活。

2016年,现在,钦和要变成双勋仁宁的了,陆天行不省人事了,何岳峦不想要尤琪了。

一晃四年了。如今这万物复苏的季节,邪恶也在跟着一起复苏凑热闹。

宁檬赶到咖啡厅时,陈晓依已经等在那里。

宁檬坐过去,叫了杯拿铁,开门见山:“有什么事你长话短说吧,面对你时间长了我恐怕自己会情绪失控口出恶言。”

陈晓依笑了,别人越催她快她越慢的那种故意的笑。

“我从仁宁保险出来了。可能会让你觉得高兴的是,我是被何岳峦逼走的。”

宁檬点点头。表示你说对了这事我确实听了高兴。

陈晓依不在乎地笑一笑,继续:“你那天不是让我问问何岳峦会不会娶我吗。我这人较劲,你走了之后我就真的跑去问了,结果他也真的对我说,让我死了这份心。他说之前大家寂寞的时候约了几炮,走肾而已,现在都过去了,之后也翻过这一页各自安好吧,我要是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就开了我。”

宁檬听到这心头一跳,眼皮一跳,端着咖啡杯的指尖也一跳,咖啡差点洒到她身上。

她的第六感原来是没有出错的,何岳峦和陈晓依,确实有一腿。

然而这种对坏事情果然如此的事后确定,却在人心中透着难以言说的消极与苍凉。

“你早看出我们有问题了是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犀利的?其实倒真不尽然!”陈晓依戏谑地笑着,对宁檬说,“我去直接问了何岳峦之后呢,他就开始边缘化我了,连我负责的项目都各种不批。我知道,他就是想让我待不下去自己走,我挡着他谈情说爱的路了!他假仁假义不想落下他开掉我的名声,就想用排挤的方式让我忍不下去自己提出辞职。”

陈晓依停了停,她艳丽的脸蛋上出现了丑陋的憎恨与狰狞。

“好!算他狠!我斗不过他,我辞职不干了!

“离职前我威胁过他,要他把我的项目还给我,他不肯。我说了,他不把项目还给我,我就要把他做过的那些事情都说出去。呵!我又低估他了,他告诉我随便去说好了,他不在乎,反正就算别人知道他干了什么能怎样呢,有证据吗?没证据自己干生气又扳不倒他,这种场面他倒是乐见其成得很呢。”

听到这宁檬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她觉得自己从前真的不算认识何岳峦。原来何岳峦内心的黑暗与城府,早就不是她和尤琪所能感知和触及的。

“好,既然他让我随便去说,那我今天就随便一下好了!”陈晓依语气变得阴森森地,她发了狠,说,“宁檬,你除了第一次见到我是和颜悦色的试探,以后再见面时你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我觉得我很冤枉啊!你以为我才是你的敌人吗?你错了!我只是个靶子而已,在前边挡枪子儿的,你和你闺蜜真正的敌人另有其人的呀,她叫,权茹茹。”

宁檬无法克制地指尖一跳,咖啡从杯口跳跃着,将将要洒出来。千钧一刻宁檬及时把杯口一正,把咖啡兜了回去。

她镇定住自己。

这几天她受的惊真是有点多。而当她以为自己快被惊到麻木的时候,总有一个更爆炸的消息能把她麻木的神经炸得更加焦黑疼痛,让她一惊再惊。

陈晓依依旧语含怀恨,狰狞和不甘已经快让她面目全非。她对宁檬说:“不问我权茹茹是谁吗?宁檬你可真沉得住气。也是,你拿准了就算你不问我也会说,你哪里还需要急三火四地问问题呢。不过我还是想先跟你说说我和何岳峦之间的事。

“其实我和何岳峦也只做了那么几次而已。有一年跨年夜在上海,那时是一次,后来在三亚我们也有一次……这几次我和他做完,事后他都内疚了,打发了我回北京,然后把尤琪接过去了。后来他觉得这样似乎又有点亏待了我,去香港出差的时候就特意给我买了条手链。哈!就是在天津开会时,你找我搭茬问我手链在哪买的那条。”

宁檬听到陈晓依用这样平常的语气讲述着她和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怎样享受着炮友关系,由心往外地透露着自己的鄙夷。

陈晓依对此视如不见,她沉浸在自己的讲述里。

“他千里迢迢出差,没有给尤琪买什么,却专门去那家有名的首饰店给我买了条手链回来,他这样让我以为他心里是有我的,他对我不只是睡一睡就完了的。我多傻,我因为一条手链就觉得他对我是有心的,于是我对他交付了我的痴心。呵呵!结果呢?结果我他妈就是想多了,他还真就是把我当成睡一睡就完了的炮友而已!

“可我已经无法自拔了。我缠着他,缠得他发了怒,他就直接告诉我说,他喜欢清纯的,我这种类型他吃了几次已经腻了吃不下了,让我好自为之。哈哈!宁檬啊,想必尤琪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清纯吧?纯得滴水那种?不过她现是真的不行了,青春都没了,清纯也就没了。

“就是这个时候,何岳峦吃腻了我,也开始嚼不动清纯过了期的尤琪,他认识了权茹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