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四章 另一番玄机

事情发生后,宁檬一时无法相信。

那样口口声声说着倾慕自己、做不成情侣恨不得结拜做兄妹的翟老板,居然就这么用实际行动背弃了他的口口声声。

他改了游戏的名字,以此绕过合同里与网剧同步上线的约束。这擦边球打得叫宁檬气得冷笑。

宁檬约了翟老板见面。她是理智的,在没有弄清来龙去脉之前,她没有恶语相对。

而在从翟老板那里弄清了来龙去脉后,宁檬一时间愕住了,她竟不知道应该对谁去出恶语泄心愤了。

翟老板说:“宁檬,这么做,真不是我拿的主意,是苏总啊。苏总说,只有把游戏发出去了,账面做出利润,才好往上市公司的壳里装。”

宁檬愕住了几秒钟后,尽力扼住自己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问翟老板:“他说的上市公司的壳,是哪一个?”

翟老板的回答即刻戳破了她的这最后一丝希望。

“就是你说的那个ST股。”

宁檬对翟老板连声讨的力气都没有了。

和他相比,现在真正给她带来暴击的,已是苏维然。

宁檬立刻约见苏维然,以很公事化的方式。

她去了苏维然的公司。进了苏维然的办公室,她唤了他一声“苏总”。

苏维然平和怡然得叫人生气,仿佛明知道她为什么来,却不觉得让她来的那件事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而她这样一番来势汹汹真是不至于。

一刹那间,宁檬觉得自己在这个水深似海的职场,还是太嫩了,尽管她已经被人叫了快一年的宁总。

她沉住气,不让自己泄了气势。现在谁先急,谁就落在下风。她很平常地对苏维然提起游戏公司的事。

她说:学长,我是和游戏公司已经约定好了的,《为所欲为》的游戏要等网剧上线后同步发。

苏维然给她倒了杯水,坐在她身边。他沉稳大气的样子让宁檬怀疑自己是来无理取闹的,而不是来声讨他怂恿翟老板做了一件违背信诺的事。

苏维然温和地说:“宁檬,抛开私人关系,以公事身份,我对你说句话。像你这样做投资,永远也做不大,你被道德绑架住了,做事缚手缚脚瞻前顾后的。你就能保证网剧重拍上线后一定会火?你拿什么保证呢?你的眼光、你的预测、你的分析,这些都是虚的,是充满变数的,万一它不火呢?游戏还值得拖到那时候吗?所以你应该能保一样就先保一样。”

宁檬一时语塞。她心里有点懊恼——怎么搞的?明明合同上白纸黑字地有着彼此承诺的事项,游戏要等网剧同步发,因此网剧才授权游戏公司可以用一部分剧本内容做游戏脚本。可现在被苏维然这么一说,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无理取闹了。

她被绕晕了。她决定先进行下一个问题的声讨。

“那么那个st壳资源呢?那是我的资源,可你绕过我,直接去联系了。学长,你这样让我有点难过。”

苏维然摇着头一副失笑的样子:“傻姑娘,你以为金融圈这个圈子能有多大?st壳公司的老板,不只你认识,我也认识的!不只你和他是朋友,我和他也是朋友。宁檬,抛开私人关系,你想想看,他想往自己的壳里装资产,这么大的买卖,他一定不只找了你一个人的,他会找很多人,通过比较看谁的资源合适价位合理他才选择与谁合作。”

宁檬又被绕晕了。

听起来苏维然是那么的有道理。

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一时间宁檬感到满心满肺都是憋屈,却又找不到发泄的由头。她感觉自己就要在她伟大能干的男朋友苏维然苏总面前憋屈到窒息了。

“可是学长,你怎么、怎么也该提先和我说一声!”她憋了半天终于憋出句话来了。

苏维然还是笑,笑得温柔又大度:“宁檬,我们抛开私人关系,公事公说,游戏公司虽然是你前期开发的项目,但最后它是我投的,那么它的投后管理就该由我负责,它之后的运作发展也都由我接手管理,它所有一切事项都已经让度到我这里来了,对吗?从这个角度来说,关于游戏公司的一切后续运作,你觉得我有必要和你提前说一声吗?”

宁檬发现苏维然真是一个诡辩天才。他说得都对,理全都在理。可是如果真的像他这样行事,在资本市场没几天就要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做买卖谁跟你讲的是理呢?不都是赚着彼此的情面钱。

他不该是这么不懂情面的人。

“那从我们的角度呢?好,这种事,不提前说一声是本分,提前说了是情分。你这样,是连情分都不顾了吗?”

苏维然笑得更温柔了。他说:宁檬,不是你自己说过的,公是公,私是私,公事上你不想过多地扯上我吗。

宁檬一下怔在那。

她知道了,他反复地重复那句“抛开私人关系”、他笑得如此温柔大度,都是为什么了。

他在怪她遇到事情不肯让自己的男朋友帮忙。

她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他心有怨怪她倒可以理解。可他眼下却用这种方式发泄他的怨怪,这样是不是太赌气些了?

当晚苏维然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那样,真的隔离了公与私的界限,提出下班后带宁檬去吃海鲜的建议。

宁檬觉得自己苦苦修炼的几年职场道行在下午和苏维然的一番对阵中已经消耗殆尽了,她精疲力尽,需要躲回家好好休养。

于是她告诉苏维然,晚上已经提前约了柳敏荟。她在心里为自己撒了谎鄙视自己。

苏维然说那好吧,其实我今天也有点事要忙。那么我们明天再见。

宁檬回到家里,冲了个很凉的凉水澡,想把自己浇得清醒一些。

虽然对人性还是有点灰心,但她告诫自己,于理来说,苏维然说的是没错的,万一网剧火不了呢?

这样想着,她的大部分气消掉了。可那一点被背叛了的感觉还是消除不掉。她一连几天都躲着苏维然。

周末的时候,苏维然带着一捧红得着火的玫瑰花来找她。

第一眼看向苏维然,宁檬居然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憔悴。

他那天跟她公事公谈的样子不见了,他的像武器一样的温柔面具也不见了。

他有点憔悴地对宁檬说:“好吧,宁檬,你沉得住气,可我沉不住了。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地道。我承认我是在赌气。可笑吧?年过三十的我,居然还在赌气。”苏维然一眨不眨地看着宁檬,说,“我赌气你宁愿接受陆既明的帮助,也不接受作为你男朋友的我的帮助。”

宁檬一下愣住了。原来苏维然是在赌这个气。

她失笑又无奈地说:“学长,你真的误会了,我没有接受他任何帮助,他是想投一点钱进来的,我可一分都没要。学长,他提供给我的,真的只是个启发而已,其他事情是我靠我自己做的,你真的想多了!”

苏维然终于又笑起来,一种有点惨兮兮的笑。

“你这么多天不联系我,是不是想要和我分手了?”他带着惨兮兮的笑,小心翼翼地问宁檬。

宁檬怔了怔。

然后她看着苏维然,很认真地,说:“学长,你是不是把我看成了对待感情很随便的人?还是你觉得我把谈恋爱这件事看成了多随便的事?一点不顺心就要通过分手来解决?”

苏维然笑容里那点惨消失了,替代那点惨的是松了一口气。宁檬心中一动。她竟这样牵扯着一位资本精英的一喜一悲。可是她何德何能。

“以后有什么事,我们都开诚布公好好沟通,好吗?我们都是很大很大的人了,就不要再这样赌气了!”宁檬对苏维然说。

宁檬又联系了翟老板。她说事已至此,和撕破脸比起来还是平和地坐下来解决问题比较重要。

她让翟老板尽量改掉游戏后面和网剧剧本内容相似的部分。她不软不硬地告诉翟老板:“毕竟我们签过合同,您承诺过会和网剧同步发行游戏。假如不改掉和剧本相似的脚本内容,荟影视是可以起诉您违约的。”

翟老板说好,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改。

宁檬起身要走的时候,翟老板犹犹豫豫地,叫住了她,又犹犹豫豫地,对她说:“宁檬,关于壳资源的事,我得跟你承认个错误。壳资源的事是你有天和我聊天时说漏了st股上市公司的行业板块,我后来把这个行业板块告诉了苏总。苏总根据行业找到了该板块下的几只st股,又根据需要把利润做到8000万这个条件最终锁定了壳资源是哪家公司,然后他去和老板谈的后续事宜。

“他起初要去谈的时候,我真的有说过,这样直接去联系壳公司不太好,应该先跟你说一声。但当时苏总跟我说,你的做事风格他清楚,你在一个不该清高的圈子里,做人太清高了,辛辛苦苦做项目到头来却等于是在给别人白忙活。这壳公司如果是他去谈,他能从中间谈到一笔不容小觑的好处费,到时候这些好处费的一部分会分给我。而他的那部分好处费,是他的也就是你的,毕竟你们是一对,这样大家都有得拿才是皆大欢喜。

“我当时为了这笔好处费,鬼迷心窍地就默不作声了。宁檬,我是真的很真诚地挺喜欢你的,这件事从发生就一直压着我,我觉得我的良心在痛。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厚道,跪在利益面前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补偿你!”

宁檬在翟老板这番话里,懵怔怔地陷入了愕然中。

所以关于壳资源事实的全部经过,是这样子的。

翟老板叫了宁檬两声,宁檬回了神。她给翟老板递出一个走脸不走心的微笑:“哦,好的,翟总有心了。”

——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补偿你。

多空的一句话。当初谈得再好,再怎么说欣赏喜欢相见恨晚惺惺相惜,最后到底都抵不过商人趋利的本能。利益面前,情意和义气都是不名一钱的。既已选择了利益,却还折回来谈情分,未免又当又立了。

这回的事让宁檬再一次扎扎实实地长了教训。

资本市场里,谈合同,别谈交情,谈多了交情伤钱。

从翟老板那里知道了苏维然与壳公司究竟怎样联系上的所有前因后果之后,宁檬一直犹豫要不要和苏维然开诚布公谈一下这件事。

不谈,她心里有疙瘩。谈了,她又怕见到苏维然脸上再次泛起武器一样温柔的笑。

宁檬很苦恼。杨小扬下楼找她聊天时,她婉婉转转地把这件事和杨小扬说了,她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她是以“我一个朋友最近遇到了这样一点事”的名义说的。她问杨小扬听完有什么样的感想和见解。

杨小扬很潇洒地一甩头,说:“阿檬,得了,还你朋友,我看这就是你!你的人物特性辨识度太高了。”

宁檬:“……”她有了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宁檬说:“那么杨老师,请问你对我这件事有什么样的指教。”

杨小扬斜眼想了一想,然后她把眼神一收,说:“阿檬我先给你举一例子,就是关于吃不吃狗肉的问题。狗肉,你吃吗?”

宁檬摇头:“我小时候养过一条小狗,从那以后我都不吃狗肉。”

杨小扬问:“那你反对别人吃吗?”

宁檬想了想,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杨小扬一拍巴掌:“我来帮你想!你不吃狗肉,但有人吃,有的民族吃,这是那个民族的习俗。可有些极端的爱狗人士就受不了了,对所有吃狗肉的人都进行道德批判。问题是那个民族,他们也没吃谁家宠物狗,他们都是吃自己专门饲养的肉狗。那极端的爱狗人士凭什么要干涉人家民族内部传下来的风俗呢?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你不吃狗肉,你也别管别人吃非宠物狗的狗肉。我这么说你理解了吗?”

宁檬说:“理智上是理解了的。”

杨小扬说:“而你说的那件事呢,你要这么看,你自己有你自己的职业操守,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但你不能逼着别人都和你一样。一是别人也做不到,二是现在这社会大趋势就这样,你说吃回扣不合法,那有很多方式可以让它合法啊,开个咨询服务费呗,以支付咨询服务费的方式吃回扣,问题就这样合法地解决了。法律都不追究,你说你还纠结个什么劲儿。”

宁檬陷入沉思中。

其实这道理,不可不说她一早就是明白的,只是明白是一回事,认可和接受是另一回事。按杨小扬说的,关于吃回扣,她不那么做,但也用不着非得去拦着挡着别人也别那么做。人各有选择,各对自己的选择问心无愧、各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就好。

宁檬这么劝着自己。她仿佛劝下了自己,又仿佛还是意难平。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在杨小扬的狗肉理论里,宁檬没再和苏维然说起。

可是一时半会她心里还是有个小疙瘩搓不平。

这个小疙瘩导致的后遗症是,当苏维然想亲她时,她总会忍不住向后躲。她躲他的距离,渐渐在心里投下了等比例的影子。

对于她的闪躲,苏维然有点无奈,但他很有耐心,说:“好吧,我知道你还是有点生气游戏公司的事,是我做得不妥,我等你慢慢消气。”

连续几番波折,让宁檬从盛夏忙到入秋。这个夏天她过得有点心力交瘁。

和她一样心力交瘁的是二级市场的大盘,起起落落,红红绿绿。

双勋集团就在这起起落落红红绿绿中持续吃进钦和的股份。入秋后一个月,双勋第二次举牌,公告持有钦和的股份累计达到10%。

资本圈又热闹起来。人们这次的议论比上一次还要兴奋一点,因为双勋集团假如继续吃进钦和的股票、吃到持股15%时再举牌一次,它的持股比例就要和钦和的第一股东国宇集团持平了。到那时双勋就可以在钦和股份争取董事席位,钦和股份的整个公司治理情况都会发生变化,原来的第一股东国宇集团在钦和股份的话语权就会被大大削弱了。

面对现在这个状况,宁檬很想知道,钦和会有什么样的动作,它会坐任双勋就这样持续吃进自己公司的股票不理吗。

下班时,苏维然来接宁檬。

在地下车库里,好巧不巧地,他们遇到陆既明以及韩伊梦。

苏维然先打了招呼:“陆总,真巧,带女朋友出去玩?”不等陆既明回答,他又和韩伊梦风度翩翩地打招呼,“您好!”

韩伊梦回他:“您好!”

他把陆既明该开口的话头就这么岔走了。

韩伊梦和苏维然打完招呼,冲着宁檬轻轻一笑。她倒是认得出换了外形的宁檬。女人看女人,总是能眼毒地穿过一切化妆品的伪装,看透到对方最本我的那张面皮。

韩伊梦主动和宁檬打招呼,仙仙地夸赞宁檬:“我就知道你打扮起来准是个漂亮姑娘!谢谢你上次请我吃饭!”

宁檬听着这温柔好听的声音,觉得自己都要喜欢韩伊梦了。何况陆既明呢?

眼随心动,她看向陆既明。

一看之下她有点怔。

陆既明的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急,就像被人误会以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种急。

韩伊梦叫他:“小明,我们出发吧!”她转头跟宁檬和苏维然说抱歉,“下次有机会再和你们聊天,我们赶着去听音乐会,要来不及了,抱歉!”

苏维然也牵着宁檬的手走了。

上了车,陆既明发泄似的一脚油门踩下去。车轮摩擦地面,惨叫着孜嘎嘎地开出去,像在替主人发泄他没机会发出来的坏脾气。

苏维然带宁檬找了家馆子一起吃晚饭。

一边吃他们一边聊起了双勋举牌钦和的事情。

宁檬问苏维然对这件事怎么看。

苏维然说:“看起来双勋是不打算停的,它应该还会继续增持。但有一个情况是很奇怪的,双勋从第一次举牌的5%到第二次举牌的10%,其实已经足够让钦和股份董事长陆天行有所警醒和采取相应行动了,但他并没有。你觉得这说明什么呢?”

苏维然丢了个问题给宁檬。

宁檬想了想,说:“发展到这个态势,而陆天行没什么动作的话……总不会这场面其实是他想看到的吧?”

苏维然笑起来,笑容里是满满的赞许:“真聪明!”

宁檬愣了下,她就那么一说,居然还撞上正确答案了?

“可他为什么想看到这样的发展态势呢?”宁檬问了句。

苏维然放下筷子,眼底里有拭目以待的光:“你再想想,这是为什么。”

宁檬也放下筷子。她想了想,蓦地眼底一亮:“我懂了,制衡!如果新进入一家大股东,就可以和现有的大股东国宇集团互相制衡了!”

苏维然忍不住抬手去摸宁檬的脸:“聪明!说得一点都没错!”

宁檬下意识地想要缩脖子。但在苏维然指尖触碰到自己的一刹那,她强迫自己忍住了那股想要退缩的冲动。

总不能老是这么躲着他,该过去的,也得让它试着过去了。

星期六,苏维然约了宁檬去城郊吃农家院。宁檬收拾妥当准备出门的时候,听到走廊里面有声音。她趴猫眼上看了看,是陆既明和曾宇航。

陆既明挡在门锁前低头开门,曾宇航站在他身后说着话,嗓门没刻意压低,于是隔着一道门宁檬听得很清晰。

“你一点都不担心你家老头子啊?”

陆既明按错了门锁,有点唧唧歪歪地:“他跟个老狐狸似的,你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吗你就担心他?你心怎么那么爱往别人身上操新呢?妈的,改完密码老子没有一次记得住,气死我了,回回还得现翻手机!”

曾宇航问:“你这回设的谁的号?”

陆既明喷他:“滚,你管不着!”

宁檬想等他们进了屋她再出门,这样可以避免一次不必要的碰面打招呼。于是她拐去厨房收拾垃圾。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就手就丢掉了。

对面。陆既明终于找到了打开自己家门锁的正确方式,把曾宇航领进了屋。

曾宇航继续问他:“按你刚刚的意思,你是说,这是老陆和双勋那老板闫双勋达成的默认?为了要制衡国宇?”

陆既明打开冰箱找水喝,边拧瓶盖边应着声:“应该是吧,毕竟国宇在董事会里对钦和的影响力有点大,引入另外一个和它差不多势均力敌的股东,正好可以彼此掣肘。”

曾宇航连声啧啧:“你说得没错,咱爹可真是只老狐狸!”

随口认完一个爹,曾宇航问陆既明:“大周末的,你就可着我祸害,你怎么不找梦姐出去玩呢?”

陆既明有点没好气:“她和病友相约去听音乐会了。上回我陪她听,结果睡着了,这让她很抑郁,于是她再也不想让我陪她去听音乐会了,说不让我有机会再亵渎神圣的音乐。”

曾宇航哈哈地狂笑:“牛嚼牡丹啊,牛嚼牡丹!所以你就约我来解闷儿?明明不是我说你,你做人真失败,除了我我看你也找不着别人了!”

这回陆既明没搭曾宇航的茬,在曾宇航将将把话说完的时候,他一巴掌把人从自己面前扫走,像扫一个横在眼前的多余的垃圾桶一样。

然后他冲到门口,趴在猫眼上。

——他刚刚是听到了对面的开门关门声。

他从猫眼里看到宁檬出了门。她收拾得很漂亮。或者说她不管收不收拾,都很漂亮。她在等电梯。

曾宇航跟过来,问:“我草你发什么疯?怎么了怎么了?”

陆既明眼珠子还长死在猫眼上,他向旁边一抬胳膊,手掌很准确地呼在曾宇航的脸上。他用巴掌把曾宇航推开。

“憋说话!”他压低声音喷曾宇航,一着急话都走了调,从北京飘去了东北方向。

宁檬进了电梯。

陆既明这回终于肯离开猫眼了。

但他随即又转身往窗口冲去。他看到了等在楼下的苏维然。

他哼了一声。

不一会宁檬从楼洞里走出来,和苏维然汇合,上了他的车。

陆既明一脸的酸甜苦辣大杂烩表情。

曾宇航在旁边受不了了:“明明啊,你这傻逼样子简直看得我心酸!”

陆既明从窗口把自己收回来:“你不懂,那个苏维然给我的印象真不是什么好人,手很黑,就认钱,虽然长得人模人样斯斯文文似的。我担心他对宁檬不好。”

曾宇航翻白眼:“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大情圣!”

这世上看似最不懂情的人,实则最多情。这样多情的陆既明太容易一辈子为个情字所累了。

不久后是尤琪生日。去年尤琪生日,宁檬提前一天陪尤琪过了,识趣地把正日子留给了何岳峦。

今年宁檬还是提前一天约尤琪,尤琪却说:“檬檬,明天和我们一起过吧!”

宁檬问为什么今年的生日格局起了变化。

尤琪说:“今年我和老何还有机会能在一起甜甜蜜蜜过生日,这都是托你的福。假如你不敲醒我,我都不知道我自己现在变得有多糟糕,真的,我都讨厌现在的我自己,别说老何!”

宁檬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了。听尤琪这么说着时,她总觉得尤琪和何岳峦那一遭,其实并没有真正翻篇。那一遭的种种煎熬难过已经烙印在尤琪心里了,那些煎熬难过让尤琪产生了自我怀疑与厌弃。

她猛然发现自己好像和尤琪调了个个儿。她在职场上从自卑一步步走到自信,尤琪却从校园时的意气风发变成眼下的自疑和自弃。

宁檬心里有点发酸。

爱情是能让女人一夜盛开的琼浆甘霖,可它也是能让女人很快凋零下去的慢性毒药。

挂掉电话前,尤琪对宁檬说:“明天带着苏学长一起来吧,你们在一起后,我们还没一起吃过饭呢!”

宁檬挂掉尤琪的电话后打给苏维然,问他明天要不要和尤琪何岳峦一起吃个饭。

苏维然一听是那二位,兴趣直线下降:“我就不去了吧,我和尤琪男朋友只在公事上见过一两次,没那么熟,面对面坐下以闺蜜男朋友的身份一起吃饭,感觉还真是有点尴尬。”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个个人主观情绪很丰沛的理由,“还有你这个闺蜜和她的男朋友,太能折腾了,他们的相处风格我不是很喜欢。女人不该做笼中鸟,应该像你这样,在天上展翅飞!”

宁檬笑了笑:“可是笼中鸟也有笼中鸟的娇贵和被豢养的幸福嘛。”

她不是很喜欢别人批评尤琪,哪怕这人是苏维然。尤琪只有她自己能批。

宁檬没再强求苏维然的出席,第二天她带着选好的礼物自己去赴了尤琪的生日宴。

下了班等电梯时,宁檬亲身验证了一个原理:世界再次在墨菲定律面前变得很小很小。她不想遇到谁,就偏偏总能遇到,而且还是一遇再遇。

她在电梯里遇到了陆既明。陆既明屌兮兮地问她的好:“最近好吗,我的朋友?”

宁檬应承着他的屌兮兮,以一脉相承的风格回复他:“托您的福,很好我的朋友。”

说完她自己都要抖一抖了。她感觉自己和陆既明像被拉进了译制片配音棚。自从她提出和陆既明要做纯洁的男女关系的朋友,陆既明再和她说话时,必定句句都十分特意地和她以朋友相称一下。

宁檬清了清嗓子,清走这副有点神经病的译制片腔调,对陆既明说:“托你鸡汤的福,事情都解决了。”

陆既明一挑眉梢,眉梢的上扬带动了他的眼角,他屌兮兮地像个不羁的浪子一样:“这事儿你不都谢过了吗,怎么又提?跟我没什么好聊的,就没话找话把车轱辘话拿来反复讲?”

宁檬:“……”

宁檬对陆既明几年如一日地能轻轻松松把天聊死这个技能,非常非常服气。

从前和他一起见客户,他也是这样,一句话就能把聊得好好的天一口怼死。

每每这时,宁檬知道,他要么是心里不耐烦了,要么就是把对方当成不必见外的自己人了。

宁檬觉得自己应该是让他不耐烦了那种可能居多。好在电梯降达一层,他的不耐烦可以结束了。宁檬在电梯门打来后道了声再见,陆既明用鼻腔哼给她一声回应。

出了电梯他们各走各的,陆既明去转乘到达地下车库的电梯,宁檬直接奔着地铁5号线开步走。

然而如此的分道扬镳后,如此的背道殊途后,当时间过去了四十分钟,他们居然又在同一家高档餐厅的大堂再次相遇了。

抬头间彼此照面的那一瞬,宁檬心里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她忽然想起和殊途有关的那个成语,其实是叫做殊途同归的。

——走不同的路,却到达相同的目的地。

宁檬笑起来。

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各自行路,最后却都没能逃脱墨菲的手掌心。

宁檬笑着主动和陆既明打招呼:“巧啊,朋友!”

陆既明瞪着眼,一耸眉:“这也能碰到?!我说你不是跟踪我吧,朋友?!”

……刚刚那种奇妙的感觉在宁檬心里消失殆尽。

神经病。

宁檬和陆既明巧遇在餐厅大厅、互相用“朋友”称呼对方的时候,何岳峦和尤琪也赶到了。

两个人的巧遇一下壮大成四个人的巧遇。四个人,分三伙,宁檬自己一伙,给另外的两伙人彼此做着介绍。

“陆既明,既明资本董事长、总裁。”宁檬对何岳峦和尤琪简短地介绍着陆既明的身份。她在心里犹豫要不要介绍他是自己前老板的时候,尤琪“啊!”的一声。在经历过一惊一乍的顿悟后,尤琪开启了抢答模式:“你不是檬檬对门那个凶邻居嘛!”

宁檬眼皮一跳。业余搞艺术的尤琪,倒是有点专业搞艺术的人该有的敏锐洞察力。

宁檬压住尤琪的顿悟,对陆既明介绍尤琪和何岳峦:“我闺蜜尤琪;以及,这一位可就厉害了,他是仁宁保险的执行总裁何岳峦,我闺蜜的男朋友。”

陆既明听到何岳峦的名字和头衔后,主动伸出右手,说了声:“何总,幸会!我是宁檬的邻居,以及朋友!”

何岳峦把手握上去:“陆总客气了!一个人?要不要一起吃?”

陆既明客套得得体而官方:“不了,在这约了朋友,就不打扰您三位用餐了!”

两位资本圈的精英男士彼此松了手,互道再会。

宁檬按捺住对陆既明今日人模人样的表现想要咂舌的冲动。果然三十而立,过了三十岁之后,他倒是沉稳起来了。以往她陪他出去见客户,他可从来都绷着端着的,要等人家先伸手过来他再握。

他今天倒是给足她“看在朋友的面子”。

陆既明一拐过大堂,就看到鬼鬼祟祟的曾宇航。

曾宇航冲他挤眉弄眼:“和我老铁一起来的?”

陆既明一巴掌按他脸上把他推走:“你可要点脸吧,老铁这俩字不是你这么用的!”顿了顿,他说,“我才是她老铁!”

曾宇航从时下很流行的东北四大神兽里摘出一个来,送给陆既明:“你可滚犊子吧!”

两人进了包间关了门,曾宇航问陆既明:“和宁檬一起那俩人,谁啊?”

陆既明扭头看了他一眼,说:“女的是宁檬闺蜜,男的是宁檬闺蜜男朋友,仁宁保险执行总裁。”

曾宇航“哟呵”了一声:“宁檬还有这人际关系呢!”

服务员进来送菜单,顺便等客人点菜。陆既明和曾宇航双双翻着菜单,双双犯起了选择困难症。

陆既明突然把菜单一合,生气地拍了下桌子。

曾宇航一哆嗦:“明明你大爷,你又发什么疯?!”

陆既明很气地说:“我特么最烦点菜!以前走哪都是宁檬一口气把菜都点好,我坐下就只管张嘴吃就得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她口味和我忒特么像,她点的每个菜我都爱吃!”

曾宇航几乎不忍心提醒他,他餐桌上的解语花已经是别的男人的女朋友了。

“你别鬼迷心窍张嘴闭嘴宁檬了!”曾宇航说。

陆既明忽然一扭头,问服务员:“刚才门口那仨人,在哪个包间?”

服务员确认了一下三个人的外貌特征后,说:“您说何总他们啊?他们在您隔壁的隔壁包间。”

陆既明问:“他们那屋谁负责点餐?是不是长得特别漂亮那个女的?”

服务员点点头。

陆既明说:“她点了什么,你给我也全都照样来一份!”

不一会儿,菜品陆续被端上来了。陆既明和曾宇航有点傻眼。

全是女士菜,清一色甜口。

陆既明愣了一会,忽然就难受起来了。

曾宇航问他怎么了,又开始发什么疯。

陆既明难受了好一会,说:“原来之前那些菜,她都是冲着我爱吃点的。这世上恐怕只有她那么了解我爱吃些什么了。她懂我的个人偏好,知道我愿意别人走在我右侧,知道我爱攒各种不一样的签字笔,知道我笑着说不行是真的不行,知道我喝多以后愿意乱答应事儿所以小心地盯着我。她知道我喜欢的不是别人以为的黑色而是宝蓝色,所以她帮我采买的领带都是这个色系的。她还知道我最喜欢在下雨天睡觉、知道我最讨厌穿秋裤,也知道我讨厌空调吹出来的热风。老曾,我的什么事她都知道。可她的这些事,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记得写字楼下遇到柳敏荟那次,她和柳敏荟说她和他不熟。他对这个说辞非常不服气不接受,她就问他:我有什么个人偏好?我钟爱什么色系的颜色?还有,我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

这些问题他一个都答不出来。而这些问题以他的角度对她而言,却早就布陈着清晰明了的答案。

陆既明伸出筷子夹起一块南瓜饼塞进嘴里。很甜,差点甜红了他的眼。

他咽下南瓜饼,问曾宇航:“你说我是不是傻?我怎么就把这么好的她给弄丢了呢?我现在还有机会抢回她吗?可我真怕我一逾距,她连朋友都不跟我做了。”

在包间坐下后,何岳峦对宁檬说,虽然今天尤琪是主角,但他和尤琪现在能恩爱如初地坐在这、尤琪现在能每天都乐观开心地找点自己的娱乐活动把自己弄得精彩起来,这一切都是宁檬的功劳。

所以今天的菜,全可着宁檬的口味点。

宁檬于是毫不客气地点了一桌子的甜食,她和尤琪一起吃得特别带劲儿,把何岳峦吃得一脸无福消受。最后他自己点了盘蛋炒饭。

这一餐大家吃得很快乐。宁檬看着尤琪和何岳峦,他们好像从之前的插曲中走出来了,又回归到了恩爱的正调上。

何岳峦对尤琪更宠了,尤琪一个晃动,他就要凑过来问:“怎么了?想吃哪个?叫服务员?哦塞牙了啊,你这个小笨蛋啊!”

宁檬哆嗦得牙龈都要握不住牙根了。何岳峦对尤琪那个宠劲真是叫她没眼看。反观她和苏维然,他们的恋爱就谈得讲礼貌多了。

席间何岳峦的电话一直响,他接通后都是公事,跟宁檬和尤琪打个眼色得到谅解后就出去接了。

宁檬趁机问尤琪:“最近都挺好的吧?”

尤琪笑得像经过了风吹雨打后挣扎着没有凋落的小娇花:“嗯,不开心的都过去了!”

何岳峦接完电话回来落座,宁檬打趣他:“老何,你可要知福惜福啊,现在像琪琪这么单纯的姑娘越来越少了,外面那些小妖精一边说我不是图你的钱一边手却直往你兜里伸,很凶险的。说实话我和琪琪之间要是没有你隔着,我们俩早就成一对了!我牺牲自己幸福把她交给你,叫你一声何大哥,你可要好好待琪琪啊!”

何岳峦抬手抚摸尤琪的头,冲她宠兮兮的笑,动作又怜爱又不舍,腻歪得宁檬想往他们俩人身上泼冷水。

何岳峦收了手,转头对宁檬说:“那这声大哥,我收下了。”

九月底、十一长假之前,双勋集团给资本市场攒足了供人们在长假消遣琢磨的谈资——双勋集团再次举牌钦和股份,截至目前,双勋持有钦和的股份数达到15%,已经和第一大股东国宇集团持平。

双勋的连续举牌已经成为今年整个资本市场最受热议的事件,连宁檬和苏维然在茶余饭后也会时不时讨论一番。

宁檬感慨地说:“钦和的陆天行如果是想找个股东来制衡国宇,那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这场大戏也差不多该落幕了吧?”

苏维然笑着摇摇头:“未必。”

他的语气很笃定,勾起了宁檬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笃定的好奇心。

“你的意思是说,双勋还会继续吃进钦和的股票、继续举牌钦和?可双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毕竟收购钦和股份的成本相当的高,双勋背后必须要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才行。这其实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苏维然笑容斯文,他的斯文之下是看透了资本市场的一份凌厉:“毕竟人性是贪婪的,在资本市场的暴利面前,没人能说收手就收手。”

宁檬问:“假如双勋继续吃进钦和,它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是要成为钦和的控股股东还是干脆要约收购来场蛇吞象吃掉钦和?”

苏维然说:“应该都有可能。”

宁檬有点感叹:“他们现在如果想继续吃进钦和的股票,成本非常高,这样其实是有很大风险的,他们这么冒风险值得吗?”

苏维然说:“当然值得,因为如果双勋吃掉了钦和,双勋会得到很多好处,比如拿到钦和的控股权和管理权,这样双勋就可以享受钦和股份高额的分红回报。除此之外,钦和股份因为公司业绩能够很稳定良好的发展下去,它未来的股价就会不断地上涨,这就能给双勋带来股价上涨的回报。以及,双勋吃掉钦和以后,可以把双勋的自有资产注入到上市公司也就是钦和主体里,这样双勋的自有资产估值就得到了提升。此外双勋还可以对钦和进行资源整合、业务拓展、资产重组等事项,这些都能触发钦和股价的大幅上涨。前面所说的这些回报和上涨对双勋来讲,都是很值得冒险的诱惑。”

苏维然说的这些宁檬其实都懂,她也知道一家公司收购另一家公司一定是冲着有利可图的。只是双勋如果想吃掉钦和,风险太大了,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做这样的决策绝非一朝一夕能下定决心的。毕竟整个过程需要大量的资金,需要系统的谋划,还需要无比的胆量,否则收购过程中万一资金链断了或者爆仓,双勋将血本无归。

宁檬默默地想,假如双勋再继续吃进钦和的股票的话,钦和应该不会像之前及现在这样,默认和无动于衷了吧?

果然十一长假结束后,大盘一开,二级市场的好戏就不堪寂寞地拉开帷幕。

双勋果然没有就此打住,它还在二级市场上大举吃进着钦和的股票。

宁檬想,苏维然说得没错,在资本市场的诱惑里,没人能轻易收得住手。人们都在向着更大的野心前进。

宁檬直觉未来自己将观赏到一场前所未有的甚至是惊心动魄的二级市场股权大战。

长假后,陆既明把曾宇航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曾宇航知道当双勋持有钦和的股份达到15%且还在继续增持以后,老陆是有点坐不住了的。事情已经明显超出了掌控。而老陆坐不住,小陆就会跟着毛躁起来,有所行动起来。

陆既明对曾宇航说:“老曾,我找你来吧,是想让你替我出面运作一下,我要在二级市场抢筹了!”

陆既明告诉曾宇航,双勋还在二级市场吃进钦和的股票,这一点对钦和、对老陆都很不利。他是老陆的儿子,他不好亲自下场和双勋集团在二级市场上抢股票筹码(股票筹码即股票数量),所以有些事运作起来需要曾宇航出面。

陆既明说:“我测算了一下,我大概可以从二级市场抢到2%的股份。”

曾宇航立刻瞪了瞪眼:“你有那么多钱吗?2%的钦和股份可不是小数目,怎么也得需要十位数的资金,你搞得定吗?”

陆既明的回答很笃定:“确实不是小数目,但钱的问题你不用多管,我来解决。”

曾宇航问他:“你怎么解决,你哪有那么多现金?最近卖肾了还是卖身了?”

陆既明喷他:“滚,正经点!我张罗一部分钱,以你的名义出,银行再配资一部分,差不多是可以的。然后通过机构发个资管计划,专门用来在二级市场买进钦和的股票。这中间的环节你都不用管,我来协调,你就负责出个面就好。”

曾宇航说:“给你办事我肯定没说的,只是你一下子拿这么多钱出来,真的不会有问题吧?”

陆既明说:“虽然有点凶险,但我也是准备了后手的,应该没什么问题。目前就先这么着,后面咱们再走一步看一步。”顿了顿,陆既明的声音蓦地变得居然有点苍凉,“老头子最近有点慌了,我得帮他一把,他一身老骨头棒子,不禁折腾了。”

曾宇航看着陆既明,再也不好说什么。他知道陆既明能为他爹去死。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你爱不爱他,一旦他爱你,他就愿意为你无条件去做任何事。

宁檬和苏维然一起吃午饭的时候,苏维然接了一通电话。那是一通在宁檬看来有点惊心动魄的电话,尽管苏维然从头到尾的镇定自若。

是苏维然家乡的一个国企负责人,曾经送昂贵手串给苏维然的那个,因为违规发债还不上债券持有人本金和利息,被债券持有人联合起来报案告诈骗了。现在所有涉事人员都在接受相关调查。

苏维然也被叫去问话了。

等他回来,宁檬有点疑惑也有点担心,问他:“没什么事吧?你参与那家企业发债的事情了?”

苏维然冲她释放安抚的笑:“放心吧,我只是介绍老板和给他们做发债项目的券商互相认识的中间人,介绍他们认识以后,后面的事情都是他们彼此之间的事,和我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宁檬点点头:“那就好,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停了一拍,她还是忍不住说,“学长,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以前怎么做项目我不管了,但以后你再做项目,可不可以尽量不违规不踩界?你要是真的犯了什么事,我可真不一定能等得到你出来,兴许等着等着我也就嫁别人去了!”

苏维然立刻笑得一脸宠溺:“嫁给别人?这个有点可怕了!好,听你的,学长以后都不违规不踩界!”

从十一长假后到立冬的一段日子里,二级市场有了硝烟的味道。有伙人似乎正在二级市场和双勋抢筹。(指争买钦和股份的股票)

立冬以后,双勋集团再次举牌,公告持有钦和股份的股权比例达到20%,已经超过国宇,正式成为钦和的第一大股东。

宁檬饶有兴味地研究了一下双勋集团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到二级市场持续抢筹。研究过后她发现双勋几乎把能用上的一切融资手段都用上了——加了杠杆的资管计划,银行、信托公司、资管公司的信贷融资,以及质押钦和股权的质押贷款。

这根本已经不是玩资本,这基本就是在玩命了——看得出双勋集团的老板闫双勋是发了狠了,他已经是在豁了命地吃进钦和的股票。

和苏维然探讨最近这次举牌事件时,宁檬问:“双勋发了那么多加了杠杆的资管计划,他们不担心股价下跌的话会导致爆仓吗?”

她研究过双勋的资管计划。当股价下跌导致资产管理计划产品净值跌破0.8也就是亏掉了20%以后,双勋就会被平仓,也就是股票将被强制性地卖掉。这样配资方才能保证亏不到自己配资给资管计划的钱,可双勋就是真金白银在亏了。

苏维然告诉宁檬:“双勋那位老板能制造出今天这种局面,就说明他绝对不是一般人,他很可能在一开始就想到了这种情况也准备好了后招。比如当钦和的股价下跌了,他们会找事先联系好的机构做高股价。把股价做高了,他们这些资管计划就能免于爆仓了。”

宁檬注意到,苏维然说的是“做高”股价,这是一个很彰显人为手段的用词。

“怎么做高?”宁檬问苏维然。

苏维然笑着给宁檬解说:“你可能接触二级市场相对比较少,其实很简单的。最常见的做高股价的手法之一就是自买自卖。通俗来说就是庄家同时开立很多个股票账户,用这些账户来挂单买卖股票,自己挂涨停单卖之后自己其他账户再买进,其实就是左手倒右手,但这么一倒之后股价就被拉升了。通过这个方法庄家除了能做高股价以外,还能把股价控制在自己想要达到的那个价格区间。”

宁檬沉思了一下,说:“可这是操纵股价,是违法的。”

苏维然笑笑说:“对他们来说,只要没人查得出什么,就不是违法了。”

宁檬不再言语。她无力地发现,她一个人再怎么守法守规,也扭转不了其他人钻法律空子的大势。这感觉真叫她沮丧又深感无力。合法合规地做事情,真的就不行吗?这样的发展就一定会比别人慢上一大截吗?

她不信。

时间慢慢向前推进着,二级市场依然风云变幻,双勋买进的钦和股份达到20%以后,钦和的股票经过一段时间的涨势后进入连续下跌的走势。

在有人预测双勋的资管计划快要爆仓的时候,钦和的股价被神秘大单直线拉升起来了,很多人都推测说那是双勋在自救。

宁檬认同这些人的猜测,毕竟做高股价对一些人来说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她很相信双勋是找了机构在私下控制股价走势的。只是他们操作得很完美,完美到没什么把柄,也逃过了证监会的监察。

宁檬其实有点想知道双勋持有钦和20%股份这件事,对陆既明有什么样的影响没有,毕竟他是钦和一把手陆天行的儿子。

墨菲定律在她的意念中再次诡异的灵验。

——想什么不好的事,这件事就一定会发生。

她就那么一想陆既明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石英就派了个活让她去找陆既明了……

石英把她叫到办公室,对她说:“帮我去楼上给陆总送份关于定增的文件。”

宁檬于是拎着文件上了楼。

敲门进了陆既明那叫人熟悉又陌生的办公室,宁檬第一感觉是冷嗖嗖。陆既明这个怪人就是不喜欢从空调吹出的热风,他说吹了爱上火,所以除非快冻死了,他能开会空调,其余时间他全凭自己充满神经病的意志和挂满肌肉的身躯来对抗满室的凉气。

进屋后宁檬的第二反应是挑了挑眉稍。

她看到陆既明正在猫着身子揉膝盖。

他那副有点二百五的样子和这间办公室一样,叫宁檬既熟悉又陌生。

她想陆既明一定又是死都不肯穿秋裤,冻腿了。

这个世上她见过死活不爱穿秋裤的唯二两人,一个是尤琪,一个是陆既明。

尤琪是为了美丽才不肯穿,这个理由宁檬虽然不认同但是也能够理解。

至于陆既明不肯穿秋裤的原因,她是既不认同又不理解——陆既明纯粹是因为懒。以前做他秘书的时候她听他说过,他坚定地认为人活着每天出门前做一次穿裤子的动作就够够的了,再搞条秋裤出来做两次提裤子的运动,他简直烦都烦死。况且上厕所也费劲死。

但因为这两个原因不穿秋裤,在宁檬看来陆既明就是有点提前作死。

见到她来,陆既明挺直身板结束了揉腿动作。

把该交接的文件交接完,宁檬一抬头,看到陆既明办公桌上那台一体机屏幕上正显示着钦和股份的K线图。

宁檬顺嘴说了句:“你也在关注钦和的股价吗?”

顺着这句开场白,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讨论起双勋几次举牌钦和的事情。

讨论一番后,宁檬含蓄地问了句:“双勋这么吃进钦和,对你……没什么影响吧?”

陆既明眼底立刻闪过一道警觉的亮光,他盯着宁檬,盯的过程中目光变得越来越柔软,盯到最后他竟是一声轻叹:“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陆天行是我什么人了?”

宁檬想了下,决定还是不要骗人。她点点头。

陆既明也点点头。然后他忽然问:“是从石英那听的吧?”

宁檬一震,整个人上半身都往上拔了拔。

“不是……算了,是的,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既明撇着一边嘴角邪里邪气地笑了笑,说:“曾宇航不会背叛我,他不敢;小恬恬你们俩没交集,她跟你说不着;所以就剩下石英一条渠道了。我猜石英是从小恬恬那听说的,毕竟她们俩是商学院的同学。”

宁檬有点服气地点点头。她能在这样的人手底下干三年秘书,倒也是她的造化了。

“那你知道双勋这么不停地举牌是在打什么主意吗?”宁檬把话题转回到举牌事件上来。

陆既明呵了一声,说:“闫双勋可是个名副其实的野心家。”顿了顿,他正色看向宁檬,“对了,提前和你招呼一声,之后我可能还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宁檬挑挑眉,问:“是什么样的事?”

她问完发现自己可能有点明知故问了。她其实有点猜到陆既明想要找她帮什么忙,毕竟她也是仔细地研究过钦和的股权结构的。

陆既明却没意识到她微妙的表情变化,他用手指敲着桌面,一副屌屌的样子说:“事情暂时还没有失控到那个程度,我私下在帮我父亲在二级市场上抢筹。等万一真的失控了,我再找你帮忙也来得及。”

宁檬眉稍一个轻动。原来那伙和双勋抢筹的人马是陆既明的么……

陆既明看到了宁檬的那个眉梢一动,他连忙用他尬死人的译制腔叫了声朋友:“朋友,我可叮嘱你一声啊,我私下和双勋抢筹的事,你别对其他人说。”顿了顿,他走了心地强调,“我只信你一个,你信的人我都不信。”

宁檬点点头,一诺千金地说了声“好”。

从陆既明的办公室里出来,路过杨小扬的工位时,宁檬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忍不住对杨小扬说:“你们那个陆总啊,神经病不爱开空调,还打死都不穿秋裤,现在天冷了,为了防止他冻死,你还是给他搞个加热坐垫吧,不然没两年他那两条肾就得冻得稀碎。”

杨小扬一拍脑门:“对哦!以前你在的时候一到冬天就给他准备加热坐垫的!哎呀,我就忘了这茬了,你这么一说,我这么一回想,才发现去年冬天陆总出来进去地跑厕所,次数还真是有点频繁呐!阿檬,果然还是你最注意陆总这些事!”

宁檬被杨小扬最后这句话敲打得心里一颤颤。

这明明是顺嘴一提的事,现在听杨小扬这么一说搞得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逾距了。

可是再想一想,每次变天或者下雪之前她也都会提醒一下尤琪:明天别光腿出去嘚瑟了,冷,冻瘸你!

——所以这就是一份顺嘴一提的对朋友的关心而已,没别的。

宁檬对自己说。

2015年的12月,对于宁檬来说,是很精彩纷呈的一个月。大家都好像还没过够马上就要翻过去的这一年似的,尽情地让各种事情可了劲儿地发生在这个月里,拼了命地要在这一年的尾声中留下自己最后的奋斗痕迹。

这个月里首先发生了一件让宁檬不负所望的大大的好事——荟影视不计成本倾尽心力重拍的超级网剧《快对我为所欲为》终于上线了!宁檬动用了身边可动用的一切资源来宣传这部剧,真金白银地往宣发上砸。冲着宁檬的面子,之之科技签约的人气主播全都无条件在直播中帮忙推广这部剧。柳敏荟再一次折服在宁檬裹在职业套裙里的大白腿下。他眼含热泪的呐喊:就没见过像你这样除了给钱还什么都亲力亲为的投资人爸爸!宁檬你好得简直就不像人,你是仙女!

这吹捧虽然浮夸了点,但宁檬觉得很受用。

经过人为的努力,加上剧本身过硬的品质,网剧一经上线就反响热烈,点击量像坐了窜天猴一样向上攀升。

柳敏荟激动地指着上线后剧集上波涛滚滚的弹幕问宁檬:“这是咱花钱买的水军吗?”

宁檬摇头,表示:“本来想用水军带一集节奏试试的,结果天然弹幕太多,水军都被淹得找不着在哪了,所以后面干脆就没用。”

柳敏荟眼含热泪:“宁檬,你知道一部剧上线火不火,看什么吗?就是看弹幕能不能多到把人脸都挡住!你看你看,我们这剧的弹幕,别说挡脸,字幕都挡住了!这密密麻麻的盛世,如我们所愿啊!”

宁檬看着山洪海啸般从荧屏上滚过的弹幕,翻着微博上网友们自发的一条条热议和安利,看着微信公众号里的文章评说该网剧经过换角低谷后一飞冲天成为今年最现象级爆款网剧,她的内心有激动也有唏嘘。

她感谢年中时那个自己,年轻气盛,不肯服输,没有被各种困难击倒,没有因为资金缺口而畏缩,凭着一腔孤勇决然敲定重拍一次。她希望未来的自己,这份孤勇不要被岁月磨平,她但愿十年后的她还能像现在的她这样,热血莽撞,充满力量。

各界人士又像当初那样纷纷给她打来电话。

追加了投资的大功臣王总说:“宁檬,你什么时候有空?不如我们谈一谈未来十年战略合作的事情吧!”

没有追加投资成功的唐正旺说:“宁檬宁檬,我的公司因为给这部剧做服装赞助商,这个月公司服装销量爆掉了!天啊我从来也没有一个月卖掉过这么多衣服!天啊早知道这个剧是这种火法的,我就算对陆总背信弃义我也要追投一点呀!”

然后是石英:“宁檬,好样的!等荟影视的投资到期退出后我升你做合伙人!”

再然后是苏维然:“我的学妹小姑娘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宁檬暂时还不敢全然地认领苏维然对她的这个评价。她虽然因胜利而喜悦,但还没被胜利冲昏头脑,她很清醒地知道自己离“独当一面”四个字暂时还是有一点距离的,她还得继续努力。

最后一个打电话过来的,依然是陆既明。

他说:“恭喜你。很累吧?但是觉得很值得,对不对?”

很累吧?

这三个字让宁檬忽然觉得,在没人看的时候她的腰板其实可以不必挺得笔直、挺到发僵。她其实可以让自己歇一下的。

于是她竖得笔直的脊梁,在那三个字的问候中,舒舒缓缓地软蹋下来。

是的,很累。是的,但很值得。

这个月的第二件精彩事,来自于二级市场。

在双勋四次举牌钦和之后,钦和原来的第一大股东、地位不保的国宇集团终于发力了——国宇正式下场,开始在二级市场买进钦和的股票,进行增持。

在人们的拭目以待和吃瓜看戏中,国宇最终有点辜负了大众的万千期待——它没能也像双勋那样,增持钦和的股份直到超过20%;它从原来的持股钦和15%,增持到18%后,就停止了继续买进的行为。

对于国宇轰轰烈烈下场一次,却只增持钦和3%股份的举措,资本圈又引发了一场热议。

宁檬和苏维然在茶余饭后也讨论了一下这件事情。但这一次宁檬没用苏维然开启科普模式,她自己主动分析了一下国宇不再继续增持下去的原因。

“首先国宇是个国企,各种决策上传下达起来的流程非常麻烦,不过这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真正导致国宇没再继续增持的原因应该是现在偏高的股价。”

而这偏高的股价,有很大程度是双勋在幕后做操盘手拉升上去的。

“如果国宇继续增持下去的话,钦和的股价还会继续升高,那么国宇增持的成本也就越来越高、且远高于增持在先的双勋的成本。增持的股票有六个月锁定期,这期间不能在二级市场出手套现;而双勋先增持的股票会先满六个月期限从而先解禁,双勋所持有的钦和的股票解禁以后,完全可以趁着高位股价减仓套现,而双勋的大量套现行为又会导致钦和股价下跌,那么高价增持的国宇就会被直接套在里面。所以现在看,国宇只增持3%其实是很明智的行为,再多的话,解禁后很容易被套住。”

苏维然给了宁檬一个大大的赞:“你说得一点都没错,看来你在二级市场就快要出师了!”

宁檬私下又计算了一下钦和目前各股东持股的情况。看得出钦和本来是把希望寄托在国宇方面的,可惜国宇有顾虑,不愿意自己承担起这份希望,所以现在钦和想对抗双勋的贪婪收购,只能联合其他股东形成一致行动人了。

宁檬计算着钦和可以形成一致行动人的几方人马的持股比例之和。计算过后,她觉得陆既明可能快要找她了。

12月的另一件好事,是发生在苏维然身上的。他的北京户口办下来了,他买了早就看好的一套别墅。现房,精装修,付了款拎包入住。

让宁檬有点意外的是苏维然的经济实力。她知道苏维然应该挺有钱,但她没料到苏维然能这么有钱,三千万的房子,他直接付了全款,眉头都没皱一下。

宁檬还很天真地以自己所在阶层的经济实力去标榜了苏维然一下,问他:“学长你怎么不贷款?贷款可以慢慢还,不用占用这么多现金,而这些现金如果拿去做投资的话,不就可以钱生钱了!”

结果苏维然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直接敲醒了她天真的脑袋:“没关系,做投资的现钱还是另外有的。”

宁檬咂咂舌,噤声不说话了。

12月31日,跨年夜。

这一天宁檬想都不用想其他的可能性,她必定将以女朋友的身份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度过。对于情侣来说,一起跨年仿佛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没有做其他选择的余地。

苏维然把宁檬带到了他的新家里,他自己买菜,自己动手,亲自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

宁檬感叹于苏维然厨艺的精妙,以及他做饭的速度。她倒是也会下厨,只是去年她自己做的那四道菜,简直每道菜花了足有一小时。然后她只用了十分钟就把忙活了四个小时的饭吃完了。

宁檬想着想着笑起来。苏维然问她笑什么,宁檬于是把她去年做菜四小时吃饭十分钟的事情说了,苏维然听完也笑起来。

“以后做饭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女孩子的手不能沾油,会老得快的!”苏维然柔情蜜意地握住宁檬的手。

宁檬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让这位叱咤职场的苏总纡尊降贵给她洗手作羹汤。他这一份肯纡尊降贵的情分,她在心里是领受了的。领受了这份情分后,两个人挨在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跨年晚会、看到时间逼近零点时,宁檬没再抗拒苏维然对她压过来的吻。

宁檬承受着这个吻,脑子里清醒地计算着时间。刚才看电视屏幕,显示的时间是23:58分。所以这个吻是要持续两分钟以上直到2016年吗?好漫长。

宁檬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向下数。她感觉苏维然的手向她身上上下摸索过来。她下意识地有点抗拒。

可该怎么办呢?他是她的男朋友,她没有理由拒绝他对她索取男朋友该享有的这份福利。

宁檬只能用数数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数完90时,她放在桌面的手机响了起来。

响声加震动,刺激得宁檬条件反射般向后一撤,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撤离了苏维然的吻及他的摸索。苏维然还维持着吻人的状态,手臂架在半空,仿佛在抱着一个隐形的人。他睁开眼,鄂然地看向宁檬。他眼睛里有着情欲涌动的一点迷离

宁檬忙朝桌面一指:“电话!”她一边说一边捞起电话就接通,喂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这电话是谁打过来的。

而苏维然刚刚一定是看清了来电显示上跳跃的名字了。

他脸色一沉,眼神里那点情欲的迷离瞬间不见了。他起身走到窗口,一副把讲电话的私人空间留给宁檬的姿态。

电话已经被接通,宁檬只好硬着头皮地听与讲。陆既明在电话那边,用幽沉沉的声音对她说:“朋友,新年快乐。还有,别怀疑,我没打错电话,今年没有,去年也没有!”

宁檬一时怔住了,机械地回了句:“是吗……”

窗外有烟花突然爆开在空中,电视里主持人激动地倒数完三二一在大声喊着新年快乐。

2016年了。

她又在陆既明的电话中跨年了。

陆既明听着她这边的声音问:“你没在家?”

宁檬看着站在窗口挺直脊背的苏维然,心怀愧疚,于是大声地说:“我在我男朋友家,陆总,也祝你新年快乐,不打扰了!”

她收了线,走去窗边,对苏维然说了声:“对不起,学长,我……”

卡住了。

我什么呢?

我不该接电话?

还是我不该因为有点不想继续下去这种男女间过分亲密的行为,所以以接电话为由中断了它?

还是对不起学长,我想我可能是个性冷淡?

苏维然转过身,面向宁檬。他垂在身侧的手有点抖,但宁檬没有发现。他把手握成拳,背在身后,若无其事地温柔地微笑着说:“陆总对你还挺有心的,特意赶在十二点给你打电话。”

宁檬连忙说:“我当时要是反应过来是打他的电话,我一定不接,我以为是我家里打来的!”她看到苏维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认真强调,“真的学长,如果我反应过来是他,我真的不接!我……我也是被你亲晕了……”她是真的有点晕了。

听到这句话,苏维然的温柔微笑不那么像武器了。他背在身后的拳头舒展开,伸到前面来,摸宁檬的头,一边摸一边声音也变得旖旎起来:“要不今晚别走了,就睡在这吧!”

宁檬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她的脸腾地红起来,说起话也有点结结巴巴地:“不、不行,我妈跟我说,女、女孩子要自爱一点,结婚前不能随、随便留宿在男朋友家……”

苏维然笑了:“真可爱!那好吧,我们就听妈妈的话,我开车送你回去。”

苏维然把宁檬送到楼下。下车前宁檬想了想,主动亲了苏维然一下。苏维然怔了怔,受宠若惊般回了神,拉回宁檬吻了一通,呼吸都粗沉了,说:“不然今晚还是跟我回去吧?”

宁檬摇头婉拒,下了车,目送苏维然离开。

她主动亲他,不是为了勾起他的情欲。她是觉得跨年那一刻她居然是在别的男人的声音里度过的,她为此感到有点愧疚。

苏维然的车尾灯消失在拐角后,宁檬走进楼洞。她走去电梯前,等了半天发现电梯一直停在最高层不下来,她只好转去楼梯间,腿着往楼上走。

挂了电话的陆既明心都碎了。满屋子的热闹人声,都抵挡不住他蓦的涌上心头的悲怆欲绝。

他像傻了一样坐在沙发上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曾宇航穿过热闹人声向他走来。热闹的人声与陆既明无关,这些都是他带来的朋友,陆既明的那些朋友因为那次验尿事件都被他得罪光了。

曾宇航坐到陆既明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关切地问:“怎么了明明?不是说给她打个电话就能好过一点吗?怎么更难过了?跟活不下去了似的?”

陆既明抬起头,曾宇航看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他的眼睛像充血了一样红,睚眦欲裂般,像只被掠夺了巢穴无家可归的野兽。

“她今晚在苏维然家里!”陆既明对曾宇航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在空气里几乎震荡出呜咽的悲鸣。

曾宇航一脸同情,又拍拍陆既明的肩膀:“明明,看开点,人俩是情侣关系,滚床单是早晚的事!”

听到滚床单三个字,陆既明发了狂失了控。他砸了个酒瓶,摔了几个酒杯,踩着一地玻璃渣破门而出。

陆既明坐在楼梯间的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的时候,头上的感应灯忽然一亮。

是有人拍了个巴掌激亮了它。

陆既明动了动眼皮,让它在微微刺痛中适应了光的穿透。

然后他抬起头。

他看到了宁檬。

她站在六楼半的楼梯平台上,正仰头望着他。

她问:“你怎么又在这坐着?怎么不回去睡觉呢?”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她没有在苏维然那里留宿。

真好。

他笑起来,回视着她,说:“看见你真好,我的朋友!”

陆既明直勾勾地看着宁檬,直勾勾地问:“你怎么没留你男朋友那过夜?”

宁檬非常讨厌他这个暗藏着点龌龊的八卦问题,直接以怼做答:“不用过夜该办的事也都可以办好了啊。”

陆既明已经回转了血色的脸一下又黑了下去:“你会和他结婚吗?”

他莽撞地问着问题。

宁檬抗拒着他的莽撞:“不以结婚为目的我干嘛要和他谈恋爱呢?你可以提前存个份子钱准备着,朋友。”

陆既明腾地站起来,扭身推开铁门,一身戾气地回家去了。

宁檬耸耸肩。

就得这么断了他瞎撩的爪子。这样她也能清心寡欲一些。

过了元旦,似乎所有人的心思都开始浮躁起来了,只盼着一月快快过去,二月大家就可以带着双份薪水和年终奖金回家过年了。

宁檬觉得今年一月这个月份其实有点尴尬,按阳历年算它是个开端,可按阴历年算,它又是个收尾。

她就在这又是开端又是收尾的日子里,看着《快对我为所欲为》的收视点击像绑了一大把窜天猴一样直线上升。

柳敏荟告诉宁檬,保守估计,这部剧播完可以净赚一个亿。这个数字在宁檬看来,已经是很大很大的一个意外之喜。这部网剧从筹备到播出,她所经历的坎坷最多,可到最后却也是它立竿见影地给她带回最多回报。所以最能带来光明的,往往是最深刻那段苦难。

宁檬算了一下,自己投进网剧的投资款回来以后怎么也过千万了。她可以帮父母在老家换一个大一些的新房,同时也可以在北京琢磨琢磨给自己买房子的事情了。

可是苏维然听说她有买房的意向后,有点持不同意见:“我买那套别墅就是为我们将来结婚准备的,所以你还有买房子的必要吗?”

宁檬的回答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定:“还是要的,最起码以后我父母想来北京的话,也有个地方住。他们不喜欢和我未来的家庭住在一起,说老一辈小一辈会互相打扰。”

其实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支撑她一定要买房,只是这个原因有点消极,她没好直接说出口。

她以前还在既明资本的时候,财务部门有一位同事姐姐叫越夕,这位姐姐和她老公吵架时,她老公醉醺醺一句“房子是我的你他妈给我滚出去”,她就被扫地出门了。

半夜三点这位可怜的同事姐姐没地方去,想来想去公司里最靠谱最不嚼舌根的单身女青年就是她宁檬了,于是姐姐给她打了电话,说明离开家的时候走得急钥匙身份证和钱一样都没来得及带,没办法去宾馆开房间,问她能不能去她那里投靠一晚。

宁檬二话没说把人迎到家里,姐姐下车时打车钱都是她带过去付的。那晚那同事姐姐哭着告诉宁檬:“将来不管多么费劲,你也一定要买一套属于你自己的房子,别像我,当初拿不定主意,现在结婚了根本没机会买自己的房子了。现在倒好,一吵架就要被人赶出家门!”

那同事姐姐的话对宁檬的触动很大。她一直记得那位同事姐姐哭着劝她买房的样子有多惨痛。她那时就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有能力了,赚钱了,先不着急把路口那个好吃的煎饼果子摊给承包了,一定记得先买房。

后来有段时间,那个同事姐姐就投靠在宁檬家里。姐姐慢慢告诉宁檬很多她和她老公的事。当宁檬听说同事姐姐的老公家暴的时候,她很真诚地劝同事姐姐和她老公趁着没孩子分开吧。

姐姐对她说:“他每次喝了酒打完我骂完我就把我赶出家门,后来酒醒了又会跪在我面前忏悔,求我回家,还一边跪一边打自己。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这么一跪,我就忍不住心软了!”

宁檬听了直摇头,她为同事姐姐点明了一个很残酷的真相:“越夕姐,别的男儿膝下是有黄金,但你老公膝下,不存在的呀!他膝下直接就是坑。男人吧,就怕这种打完人还跪着抽自己忏悔的,他哪怕刚到底也算有点做人的一致性,你老公这种,已经属于是屡教不改的模型典范了!”

后来宁檬亲眼见识到了同事姐姐的老公怎么说跪就跪说抽自己就噼里啪啦抽自己的——同事姐姐在她那里避了几天难之后,她老公直接找到了公司,横冲直撞闯进财务部,抓住姐姐就跪,就开始抽自己。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后来还是同事姐姐让同屋的出纳赶紧把宁檬找了过去。

宁檬叫来了保安,控制住了那个疯一样的男子。

那疯一样的男子很不服气,冲她叫嚣怒骂:“你他妈谁啊?我家事用得着你管?赶紧让他们松开我!我告诉你别跟我装逼,装大发了老子可不客气了!”

同事姐姐捂着脸,再也不想面对这个让她在同事面前丢尽了颜面的男人。

宁檬当时没有理那个疯男,只对保安说:把他轰出去。

疯男立刻撒泼发疯,挣脱保安朝她扑,边扑边骂:“你这娘们你算老几啊?”

宁檬都感觉到他冲过来的横气了,又冲又血腥的戾气。但最终这股气冲到了她面前,他这个人却没能冲到她面前来。

——他被突然出现在财务部的陆既明悠悠哉地一伸脚给绊倒了。

陆既明两手插着裤子口袋,站得像个大霸王一样,居高临下地藐视着栽倒在地的疯男,在众多员工的捧心膜拜里,对疯男说:“我是这公司老大,她只需要听我一个人的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说她老几?”然后他扭头对保安说,“宁秘书不是让你们把他轰出去吗?赶紧的吧!她说话不好使怎么的?”说完他又环顾其他员工,一声吼,“热闹看够没?都还想不想干了?!”围观人群立刻屏着气呼啦散没。他接着转过头去对同事姐姐说:“家事闹到公司来,难看不难看?”最后他盯住了宁檬,半吼,“你居委会大妈啊?什么事都管?!一天天不够你操闲心的,打过来不知道快点跑吗?我怎么挑你这么傻的当秘书!”

宁檬甩甩头。

以前还没怎么发现。原来她的记忆里有很多细琐的角落都存在着陆既明。

后来同事姐姐一直在宁檬那里避难到成功离婚。离婚律师是陆既明介绍的——他虽然嘴巴臭,教训同事姐姐把家事闹到公司里来,可他心真的软,回头就曲里拐弯地释放善意,丢了张律师名片给宁檬,挂着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说:“联系吧,说我介绍的就行了。这家伙打离婚案子能把对方打得只剩一条内裤。”

再后来同事姐姐辞职了。她说这几年过得稀里糊涂的,现在离婚了,想重新换个地方,换个环境,争取重活一次。

那之后姐姐换了联系方式,似乎在用很大的决心和过去一切人和事做着诀别。

此后每每想起这个姐姐,宁檬在脑子里的投影都是:她得买一套自己的房子,无论如何。

时间终于滑进了二月。

春节长假前,宁檬账户上除了双薪外,还有一笔很可观的奖金。那是石英授意财务部给她发的年终奖。虽然这个行业里,大家彼此之间的薪水不做公开,但宁檬知道,她的年终奖数额绝对排在绝大部分总监的前面。

石英待她不薄。

过年回家前,苏维然对宁檬提出了一点想法,他说想要趁着过年长假去她家里拜访她的父母。

宁檬怔了下:“现在就见家长是不是有点早啊?”

苏维然听了这话眼神一跳:“还早吗?不早了,过年见一下双方父母,过完年我们也就该谈婚论嫁定婚期了!就这样我们俩其实也已经是速度很慢的进程了!”

宁檬有点支支吾吾。谈婚论嫁订婚期这几个字,说实话还没有在她的意识里出现过。

苏维然看着她的反应,挑挑眉,猜测着问:“你对我的提议这么意外……所以说,其实你家里还不知道你已经交了我这个男朋友吧?”

宁檬脸色变了变。她没说话,但她变了变的脸色已经对苏维然的问题做出了回答。

苏维然一下就笑起来,笑得无比温柔,温柔得几乎有些阴森森的:“我就那么见不得光拿不出手吗?”他这样无限温柔地问了句话,扭头就走了。

过年前的最后一次会面,他们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宁檬回到老家的第二天,账上多了几百万。她吓了一跳,一查明细,是柳敏荟那边给她打的钱。

她连忙把电话拨过去,问:“什么情况?”

柳敏荟说:“这不快过年了嘛,视频网站那边心眼好,提前给结了一部分分账收益,让大家能开心过个好年,过完好年拍好剧,拍完好剧好还在他们网站播!我一收到钱就赶紧按比例给你转过去了,放心,不止这些,后面还大大的有!”

宁檬挂掉电话看着银行账户足足五分钟。

天啊。

这是她赚到的钱……

等看够了,她把一部分钱转到父母账户上,告诉他们过完年就换个舒服的大房子住,以后她带人回家来也省着显得局促。

宁爸爸一听这个理由立刻来了精神,当即拍板答应换房:“好!好!只要你肯处对象,我就换个贼大个的房子,四五个卧室那种,你一起往家领仨对象都住得下!”

宁妈妈一抹布抽向宁爸爸,教训他半个多小时,让他做人爸爸可有点正形儿吧。

宁檬看着父母的逗趣恩爱,觉得这个年是她自大学毕业以后过得最开心满足的一年。她北漂这么久,终于凭着自己努力不用挣扎在温饱线上了,她终于有能力有余力可以为家里做点事了,她为自己变成一个有用的人而感到开心和满足。

大年三十儿的晚上,临近零点前,宁檬又陪着宁爸爸下楼放鞭炮。

放完鞭炮上楼途中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拿出来看,是陆既明。

她居然并不觉得意外。她只觉得这一幕特别的熟悉,熟悉得仿佛是昨天。

她和他好像在上一年的除夕夜也是这个流程。

她把电话接通,陆既明的声音穿透千把公里到达她耳边:“朋友,给你拜个年,春节快乐,祝你猴年像个窜天猴,一飞冲天独当一面!”

后面那句话宁檬爱听。

她笑了,回:“朋友,我认识你以来,觉得你说的最好的话,就是刚才讲的那一段!”

陆既明听到她的笑声,人明显的愉悦起来,问:“我都给你拜年了,你不给我回拜一个吗,朋友?”

宁檬低声笑,听筒里传来一声嘟嘟响,不过只响了一声。应该是有人打电话进来,发现正在通话中,于是挂断了。

宁檬对陆既明回:“好吧,那我也给你拜个年,祝朋友你,新的一年能够一切顺遂、开心、想要的都可以得偿所愿。”

宁檬的祝福送出去后,听筒里是陆既明发送过来的长长的一串沉默。

她在这串沉默里跟在老宁身后进了家门,然后直直走进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安安静静讲电话,隔开了门外卯着劲竖起耳朵的爹妈。她的房间是不能回的,宁妈妈征用了她的书桌在包饺子。

宁檬问突然保持起沉默的陆既明:“我说朋友,怎么了?信号不好?”

陆既明终于又出了声:“你说祝我想要的都能够得偿所愿,那你能不能把去年对我的那句诅咒取消掉?不然的话,你这个祝福对我灵验不了。”

宁檬有点疑惑:“哪句话?什么诅咒?”人最记不住的,可能就是气头上说的话了。因为那时说的话又狠又刻薄,人消了气后往往无法面对可以变得那么狠那么薄情的自己,所以对那些话也会强行忘记。

陆既明开口时,声音幽幽地:“你说让我一辈子,爱而不得。”

陆既明这句话揭开了宁檬强行封存的记忆。她一下想起来了。

是那天被他强吻之后,她发了狠诅咒他的那句话。

宁檬默了下,说:“好吧,诅咒取消。祝你和梦姐能够顺顺利利地发展,每天幸福下去。”

听筒里又响起嘟嘟声,这次没有一下就中断。宁檬不等陆既明回话,说:“新春快乐!先不和你说了,我有电话进来,再聊吧朋友。”她挂断了电话。

陆既明懊恼地看着通话中断的手机。她又误会了。

然后他看到屏幕上面显示有一条未接来电。他刚刚和宁檬讲电话的时候,倒是听到一声嘟嘟响。他点进未接来电条目里看,发现是苏维然打来的。跟着他发现苏维然还发过来一条信息,是祝他新春快乐的拜年短信,还顺带着解释,说他没什么事,发拜年短信的时候手误,拨出了个电话,不用特意回。

陆既明把手机锁了屏,走去隔壁,想叫老陆一起出去吃年夜饭。他在老陆书房门口看到那个人前不服输的老家伙在人后正抖抖索索地偷偷吃药。

他没走进去,停在门口,默默看着。

他家这个叱咤风云游戏人生的老家伙啊,现在是真的老了。

宁檬把手机拿离耳边,看到顶着占线打来电话的是苏维然。她连忙把电话接通。

春节前那场不欢而散,她在心里对苏维然隐隐有着些愧疚,这愧疚让她有些说不清的别扭,没什么恋爱经验的她一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搬副梯子到苏维然面前,大家一起和颜悦色地往下下。

还好是苏维然主动打来电话拜年,这让宁檬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的她有点愉悦地叫了声“学长”。

苏维然的声音里也带着微笑的意境,他跟宁檬说:“刚才就在打你的电话,一直占线。”

宁檬忙措着辞解释着:“刚刚朋友在给我拜年。”

苏维然微笑的意境弱了下去,口气变得有点冲:“朋友,男的?”

宁檬想撒个善意的谎让大家皆大欢喜,但她的良心没给她撒谎成功的能力:“……嗯。”

苏维然声调挑高了些:“不会是陆既明吧?呵呵!”

他那两声呵呵笑,莫名有些森冷。宁檬心头一紧。

宁檬想了想,解释说:“学长,你别……这样,就算是他,我们之间也没什么的,真的,我有男朋友他也有女朋友,就是上次我们见到的韩伊梦。”

苏维然再说话时,声音温柔得叫宁檬发抖:“我原来的女朋友也有男朋友,但这并不耽误她又找了别的男人。”

宁檬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了。她不知道在进行时的恋爱中,提到过去时的恋爱对不对,她只知道苏维然看似走出了前段恋情的阴影,但那段恋情实则给他带来了很难痊愈的后遗症。他恐怕再也见不得他此后的女朋友和异性之间有任何超越点头之交的接触。

宁檬不怪苏维然,他也是被伤到了才会这样。而且她得审视自己是不是和陆既明过往太密了。

宁檬对苏维然说:“学长,你不喜欢的话,以后除了工作时间,我就不接他电话了。今天除夕呢,我们别提些不开心的事,新一年了,祝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话筒里就传来嘟嘟嘟很短促的声音。

宁檬愣住了。苏维然居然就这么把她的电话给挂了。

苏维然挂了电话后直接把手机摔在地上。手机屏幕瞬间在他眼前炸成一朵菊花。

他两只手都抖着,他把它们都握成了拳。

他发狠地愤怒地嚼着陆既明的名字。

他突然抬起腿,猛地踢翻一张椅子。

他几乎睚眦欲裂地瞪着那把椅子,好像那把狼狈翻倒、落魄地躺在那的椅子,就是陆既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