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好像迷了路

宁檬从经理变成总监的最初一段日子,不怎么见得到陆既明。按曾宇航的说法是:“他没脸见你吧,毕竟得喊一声宁总了。”

宁檬对曾宇航说的这种可能性是极度不认可的,她太了解陆既明的操行。哪怕她有一天当上了市长省长甚至女大王,在陆既明那不要脸的眼里,她还是他秘书、他小打。

她那三年劳动合同,在陆既明那是终身身份定位的卖身契。

想到这里,宁檬在心里问候了一声陆既明的唐伯伯。

办公桌前的陆既明不知道感应到了什么邪风,打了个喷嚏。

他怀疑有人骂他。但在心里骂他的人太多了,他找不过来,只能在每次打喷嚏之后逼逼叨一声“反弹”。

最近他一直在忙,忙着研究互联网行业。

宁檬主持投资会的视频给他带来了很大震动。他猛然发现自己把她留在心里的印象,远远滞后在她的实际能力后面。

他在做着咆哮总裁的时候,她已经不知不觉从小秘书蜕变成了投资总监了。且这头衔不是谁照顾她才加封给她的,这是她的能力给她争取到的实至名归的荣誉。

陆既明在震动之余也开始审视自己。宁檬一直在进步,与时俱进的进步。

可他就一直在故步自封,一直把自己装在总裁老板的派头里,颐指气使着,盛气凌人着。他的许多优势是高起点带给他的,此外靠着他自己拔高的部分,他真的要比不过那个丫头片子了。她进步得如此快,他比她多的那些优势在急剧缩小着。

尽管起点不一样,但她努力地奔跑,而他努力地享受。

一想着这越拉越近的距离,陆既明就有点要恼羞成怒。那是一种因为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羞愧所导致的对自己的恼羞成怒。

羞怒后的他,决定站起来跑起来做总裁,不再躺着靠着歪着坐着享受着做总裁。

他站起来做总裁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他从前不看好不关注的行业重视和关注起来,比如互联网行业。他发现宁檬有一点是说得很对的,这个高风险的行业未来充满机遇,投资人的手以后一定会拥挤地伸向这片领域。

陆既明决定和宁檬切磋一下互联网行业的发展。

但在这之前,他觉得有必要宣布一下解除两人之间的冷战——在他的认知里,他一直认为从他摔手机那次开始,一直到现在,他都在和宁檬冷战着。

这是一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争——他自认通过冷战把宁檬憋坏了,想借个车用都得以石英的名义找他;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把自己也憋得够呛。不能对她找茬的日子,他喝口水都觉得噎得慌。

他决定结束这场冷战,以切磋事业的名义。

下班之后,他把车留在了地库,衬衫洁白西裤笔挺地等在东单地铁口。他又高又帅地杵在那,宽肩窄腰长腿,不喷人静静地站着,着实当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他成了地铁口的一道风景。

宁檬走近地铁口的时候一直在低头想事情,跟着人流随着大溜往前走。猛然间她感觉到了前行路上有阻力的气场。这气场蓦地迫近,气场的发源体带着温度堵在那,差点就让她一头闷上去。

宁檬及时打住脚步,抬头看。

看清阻力气场发源体后,她在心里叹气。

这是宁檬头衔发生变化后第一次正面见到陆既明。她掐指一算,算出今天并不是他迈巴赫限号的日子。所以他又是抽了什么风呢?

他挡着路不动,也不说话,跟谁先开口谁吃亏似的。地铁口人流涌动,宁檬在他的阻挡下被动地成为人流涌动的焦点——每一个路过他们的人都在对他们行以注目礼。

宁檬投降了。她没有陆既明扛瞅。

“陆总,陆老板,走吗?不走麻烦您,往旁边让那么一让。”

陆既明一挑眼尾:“走啊,怎么不走!我就看看你能没礼貌到什么程度,到底打算瞪多久才跟我打招呼!”

宁檬挪开眼神,忍不住在心里骂人。

她最讨厌他冲着自己挑眼尾,他魅而不自知的德行最招人恨。

陆既明侧身让了让,宁檬率先走进地铁。她身后紧紧跟着条一八五的人形大尾巴。

上了地铁,人流把宁檬挤得和陆既明往一块贴。夏天衣衫薄软,贴一贴就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肌肤的温热甚至脉搏的搏动。这种温热和搏动让宁檬不安,她用尽丹田之力把自己向着远离陆既明的方向撕,但她能撕开的只是她的意念,她的身体被无法抗拒的拥挤环境挤压黏贴在陆既明的躯体上。

想拉开距离偏又拉不开,这种无力感让宁檬心头烦躁。她两手挡在胸口,为了隔开自己和陆既明的全方位相贴做着最后的抗争。

陆既明耷拉着眼皮冷笑:“你这是什么姿势?跟谁要占你便宜似的,我至于对你下手?”

宁檬不理他。

地铁猛地一个刹车。车里激起一片怨怒声:被踩脚的哎呀声,踩了脚之后的道歉声,以及不道歉导致的争吵声。

最后大家一致责怨司机:“会不会开地铁啊?有这么急刹车的吗!”

一片嘈杂声中,有两个人安安静静。

急刹车时宁檬和陆既明都没站稳,宁檬向前扑,扑的时候为了力争追回平衡张开了护在胸前的手臂;陆既明随着惯性向后仰,因为常年健身,身体健硕下盘稳健,他只仰了一个不大的角度就止仰站稳了。

宁檬前扑的幅度远远大过陆既明后仰的幅度,两人的幅度差在一瞬间造成的结果是,宁檬整个人,结结实实撞进陆既明的胸膛。

撞击的一刹那,他们交换着动量的同时,也交换了撞击一刹那的心跳。

车刹稳,宁檬拼死让自己站直,把自己撕离开陆既明的前胸。

耳边是一整个车厢的怨怒声:被踩脚的哎呀声,踩了脚之后的道歉声,以及不道歉导致的争吵声。

只有他们两个人安安静静。

宁檬有点奇怪陆既明居然没喷地铁司机技术烂。

她抬头去看,居然看到他像被撞傻了一样,目瞪口呆地,两手平摊在胸口前,就像刚刚有人非礼了他一样,耳朵也红了。

宁檬一刹那了悟到了什么,血嗡的一下往脑袋上轰。

她有点生气又不知道该冲谁生气好,最后气急败坏地推了陆既明一把:“喂你够了!”

陆既明回了神。

地铁重新开动起来。有人还在发牢骚怨骂司机的技术烂。陆既明有点心不在焉地,两手时不时地就扑撸一下胸口,看得宁檬牙根都要咬碎了。

弄得像是他吃了亏一样,神经病!

从地铁出来,陆既明跟在宁檬身旁一起往小区走,一边走他一边冷不丁来了一句:“休战吧。”

宁檬:“……”

她在心里骂了声傻逼。

她什么时候跟他战斗过?

他自己的独角戏自己当主角当得不过瘾,还非得拉上别人给他当配角,简直戏精。

宁檬在心里过足了骂人的瘾后,答非所问地回答陆既明:“陆总您这么大身份的人,有贵干就直接说,不用休战这么麻烦,就保持战斗状态挺好的。”

反正你都是打间歇战的,没人点火自己也能说着就着。

陆既明憋了一下,想喷,又意识到这样会打了自己说休战的脸,于是把喷硬憋了回去。

“我问你个问题。”他直接说了贵干。

宁檬笑了一下,从声音到表情都是很规范的皮笑肉不笑。

“我现在做咨询是要收费的。”

陆既明瞪着眼凝视她两秒钟,然后动作幅度又狠又大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包,甩在宁檬身上:“想收几张票子自己抽!现在可以问问题了吗?”

宁檬推推眼镜。她觉得可以适可而止了。再逗下去他容易当街发病。

“您说、您说。”宁檬藏着敷衍叨咕了两声。

陆既明:“你觉得现在互联网行业什么投资项目比较火?”

宁檬被这个问题问得眼睛一瞬张大。

陆既明居然向她咨询业务问题!他居然肯低下抗在一米八五身躯上的高贵的头颅向一米六五的她咨询业务问题!

宁檬有那么一瞬爽翻的感觉——仿佛她奋斗到今天这一刻的原因之一,为的就是要看到眼下这种情形的发生。

宁檬克制了一下扬眉吐气的心情,恢复平静,拿出了对待业务问题的专业态度:“现在所有和互联网挂钩的项目都很火,没有互联网概念的项目,生搞也要搞出互联网的噱头来。不过要说目前最火、未来一定会井喷的互联网项目,我觉是P2P和O2O吧。”

陆既明沉吟了一下,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的投资风格,现在看来,是不是太老旧挂了?”

宁檬很意外陆既明居然产生了自我怀疑。她投了一个互联网项目居然能给他带来这样的心灵冲击吗?

真他妈过瘾。

宁檬也沉吟了一下后,客观地回答他:“准确地说,你的投资风格应该不叫老旧挂,而是项目规模大那一挂的。互联网项目是火热,但目前阶段需要投资的互联网项目,规模都不太大,跟你的一单定增比起来,也就四分之一的体量。你之前都是做这种挣大钱的项目的,对其他小项目不上心也是正常的。可是大项目总共能有几个?今年多做了几个明年还能剩几个?所以我是觉得投资思路是要变的,投大的项目未必能投得长久,不如投点新潮的项目,投资的落点要是始终能投准在人们喜好潮流的前半段,未来回收收益的时候,也就能基本立于不败之地了吧。”

宁檬的话让陆既明陷入了思考中。

余大义的之之网络完成融资后,他挖了几个技术骨干到公司来,公司的业务从此更加蒸蒸日上。宁檬看着公司日益漂亮起来的财务数据,有了进一步资本运作的想法——她想联系券商给之之网络做改制辅导,让之之网络未来能在A股上市或者在新三板挂牌。

她把这个想法和石英说了下,得到石英的大力支持。

“那券商那边你有没有什么资源?”石英问宁檬。

宁檬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我现在就认识钱菲钱总,还是通过您介绍认识的。”

石英拿着手里的签字笔往桌面一点:“既然这样,那就干脆找她吧!等下我给钱菲打电话说一声,然后接下来的具体事情你就直接和她对接吧!”

宁檬激动得想尖叫。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和钱菲吃完饭那天回到家曾经做过一个美美的白日梦,她想着将来有一天她能成为一名投资总监,她投资了一家企业,等这企业要上市的时候,她一定要请她的偶像钱菲来做签字保代,她梦想着能有这样和偶像一起合作的机会。

没想到,现在这个梦想就这样成真了!

第二天宁檬联系了钱菲。她打电话前还有些战战兢兢,总有一种自己实力还不够是在高攀人家的忐忑感。她想或许人在偶像面前,不管成长得多么茁壮,也总会有那么点战战兢兢的忐忑感。

电话一接通,钱菲的爽朗大气就打消了宁檬的这点忐忑。

她笑着祝贺宁檬独立完成一单投资项目的了不起,并和宁檬约好明天下午会到鹰石投资来开会详谈。

为了以最好的面目迎见偶像,宁檬特意到楼下商场买了身衣服。白色衬衫裙,掐腰修身,合适得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她试穿上身后就不想脱了。

价签上的昂贵价格是她以前从来不会考虑的,现下她刷起卡来却没有一丝犹豫,甚至刷卡的时候她心里有种诡异的过瘾。花自己靠本事挣的钱打扮自己,原来这么爽。

第二天下午,宁檬把余大义也请来了公司。石英没参加会议,和钱菲打了招呼后就退出了会议室。她的态度很明确,这是宁檬的项目,她会支持但不会过多干预。宁檬觉得石英有时是有那么一点瑕疵,但在大方向的把握上,她还真没的说。

宁檬钱菲余大义三方就之之网络的后续发展展开讨论。

余大义说自己对资本市场的运作不是很懂,全靠两位美女总把关就好。

宁檬于是和钱菲讨论了一下,就企业到底是准备IPO还是先挂牌新三板得出了一致意见。

——公司先改制,然后挂牌新三板。IPO的话一是时间太长,去年年底才重新开闸,几百家拟上市公司都在排队等着过发审会,等这些排队的企业消化完,两年已经过去了。另外IPO对企业盈利有要求,就这一点属于烧钱期的之之网络暂时还达不到要求。而新三板对盈利没有具体要求,它更看重的是企业的成长性,之之网络到新三板挂牌应该没什么问题。挂牌之后企业会拥有一定的被关注度,到时候被大公司看上进而被并购的几率就很大了。

宁檬问余大义介不介意被上市公司收购,余大义笑了:“只要收购完别把我和我的人撵走,我当然愿意。”

钱菲给他吃定心丸:“您放心,真到那时候,这些维护您的权益,我都会帮您事先谈好的!”

余大义双手合十一晃:“那就有劳钱总了!”

钱菲转头又问宁檬:“信得过我吗?信得过的话,律师会计师我就帮忙都找了,都是和我在项目上合作惯了的事务所,做起事来有默契!”

宁檬立刻说:“那真的是求之不得!”

会议完满结束,钱菲和余大义敲定好后续与律师、会计师碰头会谈的时间。一切确定后,余大义因为有事先走了,钱菲拐去石英办公室坐了一会。

钱菲从石英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石英招呼宁檬:“帮我送送钱总!”

宁檬立刻站起来,送钱菲去坐电梯。

一边往电梯口走钱菲一边笑着感叹:“宁檬,你成长得真快!真棒!”

宁檬被夸得差点要飘起来:“这都是您这个榜样的力量!”

钱菲哈哈笑,表示宁檬这句吹捧她很受用。走到电梯口时,钱菲的手机响起来。

她接通,宁檬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破话筒传递到空气里,他的大音量显示着他的大不乐意:“完没完事啊?”

钱菲对着手机说:“快了快了,老公你到哪了?”

宁檬在一旁听得小眼神闪闪烁烁。偶像和老公讲话居然不是腻歪挂的。

话筒里传来那道男声哼哼唧唧不乐意地说:“我楼下地库呢,早到了,都睡了三觉了!你赶紧的!”

钱菲连忙说:“好好好,马上下来了哈。”

她挂了电话扭头就问宁檬:“忙吗?不忙我请你喝咖啡去,走!”

宁檬:“……???”不是马下去找老公吗……

宁檬带着疑惑和钱菲下到地下一层去喝咖啡。

一边喝,她一边听钱菲给她解惑:“我们家这位,可把自己当爷了,以前是少爷,结婚之后变老爷了!他这等一等就不耐烦,绝对属于毛病,是毛病就不能惯,得治!宁檬我告诉你,男人吧,但凡有脾气,你就得给他治得没脾气,绝不能惯他脾气。”

正说着,钱菲电话又响。她老公呜嗷呜嗷地问她怎么还没下来。钱菲说给你机会睡第四觉啊,体贴不。

宁檬在一旁听他们讲电话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觉得钱菲和她老公把日子过得可真是有意思。

喝完咖啡把钱菲送走,宁檬返回办公区等待上楼的电梯。

好巧不巧地,她居然遇到了陆既明。

陆既明穿着锃亮的皮鞋吧嗒吧嗒地走过来,宁檬想掉头走开已经来不及。电梯到了,他们一起走进去。

缓缓上升的电梯中,陆既明忽然开口:“那美女谁啊?”

宁檬从电梯四壁的镜面里看着陆既明,回答:“钱总,钱菲,投行保代。”

陆既明也从镜面里回看她,看了两秒钟后,来了句:“挺有气质啊。”

宁檬呵呵一笑:“那当然,美女保代这个称呼是浪得虚名的?”

电梯到了二十层,门打开,宁檬走了出去。

她穿着连衣裙,腰肢纤软白腿细长,走起路来的背影窈窕得惹人遐思。

在电梯门缓缓合上前,陆既明冲着那道背影嗤之以鼻地一咧嘴:“白痴,我说谁呢都听不出来!”

陆既明又开始堵着点和宁檬一起挤地铁了。夏天衣服薄,人多的时候偶尔有男的挤着挤着挨住了宁檬,陆既明就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扭来扭去不管倒腾得多费劲也要和宁檬变个位置,让那男的挨着他,他自己一个人挨着宁檬。

宁檬委婉地表示过他这样做实属多此一举,因为对她来说,不管是那男的挨着她还是他挨着她其实都一样,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陆既明对着这个说辞立刻不乐意了:“我跟陌生人能一样?你长没长大心!我好歹给你做了三年衣食父母,你现在一翻脸连爹妈都不认了?”

宁檬觉得陆既明和自己相处起来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仔细想,似乎是他对她少了许多居高临下的俯视感,多了几分打趣。

挤地铁的路上,陆既明经常和宁檬讨论互联网方面的事情,探讨现在互联网行业中什么项目最吸睛吸钱。

有天陆既明问宁檬:“你觉得P2P互联网金融怎么样,有没有搞头?”

宁檬诚实地表示P2P这一块的业务她还没有系统研究过,要做过调研后才能给出负责任的见解。

陆既明撇着嘴说:“那你赶紧调研。”

宁檬悄悄叹了半口气想,他这颐指气使的毛病算是改不掉了。

而另外半口气还没来得及叹,陆既明又说:“行、行,我加个请字行吧?脸拉得快砸地上了!我请你,调个研,好吧?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宁檬小惊了一下,嗓子眼那半口没来得及叹的气差点把她噎着。

陆既明真的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居然开始注意考虑别人的感受,他居然能对她说“请”,他居然看重她的见解和想法了。

当晚宁檬认真研究了一下P2P互联网金融。

P2P金融又叫P2P网贷。P2P是peer-to-peer或person-to-person的缩写,顾名思义,它本质上是一种个人对个人的金融交易方式。最常见的P2P网贷运作方式,是借贷双方借助于专业的电子商务网络平台完成借贷交易。借方也就是出借人,是投资者的角色,贷方也就是借款人,是融资者的角色。投资者把钱借出去,收回时赚取一定的利息费。而平台则是靠从投资融资双方的成交额中,提取服务费来作为收益。

随着互联网概念的兴起,P2P网贷非常迅猛地发展起来,去年(指文中的2013年)更被很多人称作是P2P金融发展元年。

宁檬查了一下资料,发现截止目前为止全国已经有1000多家P2P网贷平台。其中不乏出事跑路或资金周转不灵倒闭掉的平台。

这个数字让宁檬有点吃惊。那么多平台出事,可依然还有更多的人愿意到这个领域来试水,这是什么原因呢?

这个疑惑让宁檬沉下心来,她翻阅资料认真调研为什么P2P网贷如今可以这样火爆,哪怕是在负面新闻接连不断的情况下。

她很快找到了原因——一方面,全国有几千万家企业,94%以上都是中小企业,这些企业中很多都很难符合银行的贷款标准,根本无法从银行贷到钱。而发展扩张的过程中,它们又很需要资金周转。

另一方面,全国民间资本总量已经超过50万亿元。如果把这些钱存到银行里,收到的利息还不够抵消通货膨胀率。因而这些资本的持有者们在千思百想地寻找着利息更高、可以高过通货膨胀率的理财机会。

P2P平台,正好可以同时满足这两方面的需求——给投资者赚取利息的机会,给融资者获得周转资金的机会。随着互联网的发展,P2P平台的出现简直生而逢时,让各有所求的两方通过它一拍即合地对应起来,互相满足对方所需。

第二天宁檬没有率先发表自己研究过后的见解,她先问了陆既明对于P2P金融是什么想法。

陆既明说:“这么说吧,去年年底有人跟我说起这东西的时候,我其实很想搞一搞,但太多人泼我冷水,我也就放下了没弄。但现在我让你又勾起这个念头了。你不是对互联网什么的挺有研究的吗,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原来他是想找到一份认同感。

宁檬心头愉悦地一跳,微有几分英雄所见略同的爽。不过转念她就甩掉了这个想法。她可不觉得陆既明是英雄,他是习惯性耍熊。

陆既明给出了他其实跃跃欲试的想法后,宁檬也告诉了陆既明她关于P2P金融的见解。

“我发现P2P互联网金融出事跑路的不少,市场也还没有明确的监管机构,但就算这样,政府并没有遏制P2P金融,没有勒令封杀它的发展,反而在积极准备出台相关管理政策。我觉得什么东西,只要政府不遏制不封杀,反而不断出台法规加以规范,就说明政府的态度是要大力发展它而不是要打压它的。所以尽管现在P2P互联网金融还有很多负面的东西,比如平台倒闭、老板跑路什么的,但那都是由于操作不规范造成的,那些问题平台要么有非法集资性质,要么是平台为了节省成本对融资方尽调不够详尽最终导致兑付提现困难。”

顿了下,宁檬说出了重点内容:“但其实只要操作规范,我个人的想法是,这东西还是挺有搞头的。”

陆既明打了个指响,声音响得宁檬担心他的指节会骨折。他浑身上下都泛着找到了认同感的愉悦劲儿。

第二天开始,陆既明就不再挤地铁了。宁檬也轻易不再看得见他,不知道他早出晚归在忙些什么。不过这对她来说也并不重要,她生活中重要的事是怎样提升自己。

直到有一天石英在和她一起吃午餐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感慨。

“你们年轻人,思路转换得就是快,陆总前阵子还是和我一样的传统派的投资理念呢,就这么一阵子,他就新潮起来了,招兵买马搞了个P2P的互联网金融平台来来贷。”

宁檬吃着饭差点噎着。

他的行动力还真是快。

盛夏的天气越来越热,热到宁檬周末根本不想出屋去。她很佩服对门那群纨绔们对于吃喝玩乐的执着,尤其带头的曾宇航,不辞辛苦顶着酷暑带着一群狐朋狗友诈陆既明开了门,一拥而入冲进屋里开趴体。天气炽热都没有他们纨绔的心热。

陆既明应该是心情很好,居然由着这些人在客厅里胡闹没把他们轰出去。

曾宇航给她发过信息叫她一起过去玩,宁檬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个邀请。

开玩笑,她躲都来不及,怎么还会主动往前送自己人头。

宁檬坐在房间里,一阵一阵地闻到一股嗖味儿。

隔壁新住进来一对小情侣,自打他们住进来那天起,这屋子里就没怎么消停过,其他住户时不时就到宁檬这来诉苦告状:那二位又把厕所搞得特别脏。那二位大半夜不睡觉跺地板敲墙嗷嗷喊不让人睡觉。那二位总把垃圾扔厨房的垃圾桶里,扔满之后也不知道把垃圾袋丢出去,都快招蟑螂了……

宁檬闻着那股嗖味,隐约觉得这味道的滋生一定又是那对小情侣干的好事。

她走去厨房看了下,果然没猜错。一垃圾桶的西瓜皮,离近了闻更嗖了,垃圾桶口飞满了小虫。

宁檬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去敲小情侣的房门。里面没有动静。

宁檬叹口气。只能是她先去把西瓜皮扔了,回头再和这对小情侣较这个劲。

天太热,她不爱动,没走楼梯直接坐了电梯下去丢了垃圾。回来时出了电梯,在对面舞曲交替的短暂宁静的瞬间,她隐约听到了一串属于女孩子的细弱哭声。那声音就从楼梯间里传来。

宁檬犹豫了一下,想着到底要不要多管闲事。理智告诉她不要,情感又告诉她要——不能不管,万一那姑娘哭大发了想跳楼,她就是见死不救的帮凶。

情感最终战胜理智。宁檬走去楼梯间。

她推开门,推门声惊动了坐在台阶上啜泣的人,那人循声回头,宁檬一看到她的脸就愣住了。

居然是许思恬。

宁檬一时僵在那里,不知道是过去劝劝还是扭头撤退。

看着许思恬哭花了的脸,她心头怜香惜玉的念头蹭蹭地往起蹿。

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跋扈的人一旦哭起来,会显得比普通人更加可怜。

宁檬为自己的心软叹口气,走到许思恬身边,问了句:“丢钱了你?怎么哭这么伤心。”

许思恬一拧脖子,看着宁檬劲劲地说:“我有都是钱,丢钱我哭个屁?我丢人了!”

宁檬在她身边坐下,劝得不着痕迹地:“你们有钱人还怕丢人?平时脸皮不都是有人民币保养呢吗,越有钱皮不是越厚么。”

许思恬抽抽嗒嗒一梗脖子:“你说的什么跟什么啊?我说的丢人又不是丢脸,我说的丢人是……”顿了下,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接着往下说。犹豫的过程她又抽嗒了一声,这一声抽嗒勾起了她的无限伤心,伤心之余她把该不该说的都说了,“我说的丢人是……陆既明这回真的要丢开我了!”

事情牵扯到陆既明,宁檬一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往下接。

伤心有余理智不足的许思恬倒给她解了这难题,许思恬顺着伤怀自顾自地往下说了下去:“他从小暗恋的女神要回来了,呜……!”

宁檬:“……”

又是一个因为那女神伤情的女子啊。

宁檬默想完这个结论立刻当头一惊,她发现自己用错了一个字眼。

怎么能乱用“又”?!说得好像哭泣的许思恬前边还有一个这样的女子是她自己似的。

呸,她真是被那对不讲究的情侣气疯了才会犯这样的修辞错误。

怪不得陆既明今天心情不错能容忍一群人在家里开趴。原来是女神要归位了。

宁檬想了想,觉得许思恬活在自己的认知世界里有点可怜。她被那对情侣气得心情不好,决定残忍一点直接破开许思恬的自我世界。

宁檬对许思恬说:“我说句实话啊,就算他女神不回来,我觉得你俩也不太像是一对。”

许思恬立刻扭头看宁檬,嗷呜一嗓子:“连你都看出来我们俩是假情侣了?呜……老娘我好伤心啊!”

宁檬:“……”

她怎么觉得这位老娘她也不是很伤心……更多的是不服气吧。

有脚步声蹬蹬蹬响起,在往这边走。

铁门被推动的声音擦划过耳膜时,宁檬回头去看。

来的竟然是曾宇航。

曾宇航先和她打了招呼,然后冲许思恬没正经地问:“你怎么躲这挤上金豆子了?”

宁檬起身让地方,曾宇航说了声谢了老铁,接替她坐在许思恬身边。

宁檬看着那对坐在楼梯上的养眼背影,觉得自己可以撤了。

走到铁门前时,她听到身后曾宇航哄着许思恬说:“你本来也是替明明挡相亲气他爹的,又不是真和他处对象,有什么好伤心的!”

许思恬抽抽嗒嗒的声音里有了一丝撒娇:“我就是不服气嘛!我哪里不好了?”

宁檬微微抖了一下。女孩子哭泣的时候身边可千万别有男人,不然这男人就是开启女孩子撒娇的闸。

宁檬拉开铁门。

曾宇航在说:“好了好了,你跟傻逼明明还能争明白一口气?你看我们有谁能搁他那争明白一口气的?也就宁檬吧,能治治他。行了不哭了哈,你看其实我也不差,又帅又高脾气又好,还这么会安慰你,要不我牺牲一下自己,凑合凑合和你处一段,安慰安慰你?”

宁檬走过铁门时,听到许思恬破涕而笑了。

她开了门回了屋,看着那对小情侣的房门越想越气闷,心里发誓等他们回来之后一定要和他们说清楚,以后吃完西瓜不扔西瓜皮她这个房管家就把他们扔出去。

傍晚时分,其他租客都出门去吃晚饭了,天气太热宁檬觉得没胃口,随便叫了点外卖在屋里吃。一盒米饭一盒苦瓜炒蛋,很经典的败火餐。

宁檬吃着饭的时候,对门的趴好像散了,叠叠沓沓响了一串脚步声。宁檬想他们应该是一起出去吃饭了吧。

她的败火餐吃到尾声时,外面大门响,紧接着响起了那对小情侣的说话声。

女的说:老公,帮我拎一下,西瓜太沉了。

男的说:你傻逼啊,沉不会先放地上,我手里还拎着油呢,再说我都喝飘了你还让我拿。

宁檬听到他们又买了西瓜,火气蹭蹭地往起蹿,刚刚吃的几块苦瓜瞬间化为虚无,败的那点火又全都发了上来。

宁檬深呼吸,告诉自己别冲动,万一人家今天吃完瓜会把皮扔掉呢。

她看了会书,看着看着出了一身汗。她打算去冲个凉。可走进卫生间之后,她瞬间傻了。

抽水马桶里沤着水,几乎快漾出来了,里面掺满西瓜汁和西瓜肉,又脏又恶心。宁檬的心头火和干呕感争着抢着地同时往上涌。

她压下了干呕,没控制心火,转身去敲了小情侣的房门。

是男的来开的门,一身酒气地站在房门口问宁檬有什么事。

女的在屋子里问:卿里,谁啊?

叫卿里的男人回头冲屋里说了句:二房东,没事儿,躺你的吧。

他又转回头来,对宁檬问:“有什么事吗?”

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宁檬都能感觉到他的酒气往自己脸上喷。

宁檬认为做人应该先礼后兵,于是她压住火,说:“你们是不是把吃剩的西瓜肉西瓜汁都倒马桶里了?”

卿里理所当然地答了句:“是啊,怎么了?”

宁檬:“马桶堵了。”

她尽量语气平静地陈述出一个事实。

卿里很对不起他的名字,一点要清理的迹象都没有:“不会吧?西瓜肉那点沫子渣怎么可能堵了马桶呢?再说马桶堵了你和我说没用啊,我又不会通。”

宁檬真的忍不住了。之前他们来租房子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们表现得很文明,很懂礼,她才帮石英做主把一间房间租给了他们。谁知道刚住进来没超过三天,他们就变了个样。

真是一对戏精。

宁檬冷下脸,说:“就算你不会通,是你们弄堵的,怎么也应该由你们找人通开吧?”

卿里的女朋友从屋里下了床走到门口来,一嘴的嗲气:“话不是这样说的哦二房东!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租房子住了,从前要是东西坏了的话都是由房东来修的,哪有我们租客修的道理哦!现在房东不在,你是二房东,那当然就由你来处理咯!”

宁檬真想一巴掌呼过去把她舌头呼直了。她从没听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说辞。

她决定就趁今天,索性把话一次性都说清楚。

“电视冰箱坏了,这些找房东修还说得过去,可你们人为把马桶搞堵,这也要等着房东来修,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还有,卿里,自从你们搬进来,你们倒过一次垃圾吗?没有!反而是把自己的垃圾天天掺进公共区,耍赖让别人帮你们丢掉。还有你们常常大半夜又蹦又跳又唱歌的,也不管影响不影响别人休息,你们每次上厕所都踩在马桶上,踩就是不对了,踩完还从来不知道擦干净,你们这样用完马桶还让其他人怎么用呢?其他人不是一次两次来跟我说你们的事情了,我都压了下来,但今天必须得说清楚了,如果你们今后还这样,那就请搬出去吧!”

宁檬这句请搬出去一说完,卿里和他女朋友就双双炸了起来。

女的声音尖刻地叫:“你叫我们搬我们就搬,凭什么呀?你又不是真的房东,有什么好牛气的哟,一样都是租房子的,装什么大瓣蒜来欺负我们小老百姓!”

卿里也喷着酒气怼宁檬:“谁敢让老子搬家试试!老子不想搬,谁也别想把老子从这撵走!”

宁檬听到卿里老子老子的说话,耳朵都被刺得疼。她厉声说:“少老子老子的,将来你孩子要是有你这样不讲理的老子,不知道在人前抬不抬得起头来!”

卿里女朋友跺着脚嗷嗷叫唤起来:“死三八,你敢咒我孩子!”

卿里也喷着酒气朝宁檬吼:“你他妈刚才说什么?你他妈有胆给老子再几把说一次!”

宁檬气得快疯了。她今天本来情绪就不好,眼下被这么一激,更控制不住了。

她对卿里也吼起来:“少他妈他妈的!不会说话就闭嘴别说,别嘴里总带些啷里啷当的丢人现眼!”

宁檬一说完就意识到自己有点冲动了,对方万一被激怒动起手来怎么办。从目前的对阵形式看,她以一对二,且对方还有个男的,真发生起争执的话,怎么都是她倒霉。

可是她今天实在心情不太好,天干物燥的,她窝了一肚子无名火,现在就想把火发出来。

结果不出她所料,她一说完话,卿里就朝她扑过来。卿里那个女朋友不忘在他身后给他加油:“老公,对!揍她!”

宁檬真觉得自己当初是瞎了眼睛,才把这么一对渣滓看走了眼当成了有素质的白领。

她被卿里一把扣住脖子。一瞬间她几乎有点倒不过气来。

她在瞬间的窒息中脑子却变得特别清明,当机立断狠推了一把卿里,把他推开后,她一边咳嗽一边逃跑。一瞬里她已经分析明白逃跑的方向——她的房间离得远,来不及跑过去就会被卿里捉到。所以要往大门口跑才行!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跑出再报警,不能硬刚了!

她其实已经有点后悔,明明看到对方喝了酒,怎么还不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谁能跟一个酒鬼讲明白道理?况且这酒鬼不醉的时候也并不讲理。

宁檬冲到大门口,熟练拉开门栓跑出去。她以为自己逃脱了,可她低估了卿里的移动速度。

她刚冲出门,还来不及跑去楼梯间往下跑,就被从后面冲上来的卿里一把推在后背上,她被推得直接撞到门外走廊的墙壁上。

砰地一声,宁檬被撞得整个人一震,胸腔被墙壁反震得几乎上反血腥味。震荡中眼镜从她鼻梁滑落,掉在地上,跟着她感觉胳膊火辣辣一疼。她的胳膊擦到了墙皮上。

她转身想蹲下找眼镜,却被卿里一把掐住脖子抵在墙壁上不能动:“是不是给你脸了?叫你一声二房东,你他妈还真把自己当房东了?!你算是个什么几把东西,你还有权撵我们走了!”

宁檬挣扎,但挣扎无果。她一个九十来斤的女孩子,在随便哪个稍有些力气的男人面前,都像个豆腐块一样不堪一击。挣脱不开的宁檬来了倔劲。真到了这个时候,知道自己左右逃不掉要挨打了,那就索性先过足嘴瘾。

她冲卿里冷笑:“我是个什么东西也比你这个不是东西的强!”

卿里的女朋友跟了出来,听到这句话,立刻煽风点火:“老公,等什么,揍她!”

卿里高高抡起手臂,做了一个要抽耳光的起势动作。宁檬倔强地不屈着,丝毫没有求饶的意思。随后那抡圆了的胳膊带着一个饱含力量的耳光向宁檬脸上招呼过来。宁檬下意识地闭上眼,等着挨这一下。

不是不怕的,从小到大她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可她闭着眼握紧拳,微微抖着告诉自己,不能对个渣滓求饶认怂,大不了爆个嘴角出个鼻血而已。

她所有感官都汇集在一侧脸颊上,异常敏感地等待着耳光的到来。

可是两秒钟过去了,她的脸上没有落下巴掌。

又等了一秒,还是没有。

她睁开眼睛,意外看到卿里的手被凌空攥在另一只手里。

她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没有眼镜修正的世界那么的不清晰,可一片模糊中,她还是看清了那只手的主人是陆既明。

原来是陆既明从对门及时冲出来,拦住了那一巴掌。

原来他在家。

陆既明把卿里要扇巴掌那只手捏得死死的,卿里疼得呲牙裂嘴。陆既明把他往后用力一怼,卿里踉跄地后退着撞在他女朋友身上。

陆既明一脸阴沉,但顾不上继续修理卿里,他第一时间做的事是转头看向宁檬,对低头揉着脖子的宁檬问:“你怎么样?他伤着你没?”他的声音里饱含着护犊子的焦急与关切。

宁檬身体有点不受控制地微抖,她没了眼镜,什么也看不清,抬起头,对着模糊视野里的陆既明说:“我没事。”

陆既明却看着她有点愣住了。

她不知道她抬起头看向陆既明那一刻,眼里正含着她同样不知道的薄薄水光,那是潜意识里的恐惧所激发出的不受控制的泪。

她不知道自己眼睛里含着薄薄水光身体有点微微发抖的样子,是一种怎样触目惊心的荏弱。

陆既明就那么看着她,足足五秒钟那么久。

然后他突然转身,冲着一直骂骂咧咧的卿里一脚狠踢过去。卿里一下被踹得弯了腰摔倒在地,强大的后坐力让他把他的女朋友也带得摔倒在地。

陆既明走过去,掐住卿里的脖子,像他刚刚掐宁檬那样的,开了口。他的声音又狠又冷:“你他妈居然敢打她?活腻歪了吧!”

卿里挣扎着骂了句脏话,陆既明毫不客气呼了他一耳光。卿里鼻血喷出来,他女朋友发出刺耳尖叫。

“闭嘴!再叫连你一起打!”陆既明厉声呵斥卿里女朋友。他脸上的样子太凶太狠,要杀人一样,卿里的女朋友被他的神情慑住,不敢再乱叫。

卿里挣扎着叫骂:“你他妈松开老子!别以为你有钱了不起!这个世界有王法!”

陆既明笑了,笑得阴森恐怖。他松了卿里,站起身,抬腿就往卿礼身上踹。他边踹边骂:“我让你他妈敢动她!我让你自己找死!”他身高马大,健身出来的肌肉在此时爆发出无限力量,他踢得卿里毫无反抗之力。卿里的女朋友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尖叫着求饶。

宁檬在这求饶声里回过味来,知道再踹下去卿李要废。她不心疼卿里这渣滓,但她怕卿里真出事陆既明会受连累。这么想着她连忙冲过来拼了命地拉开陆既明。

卿里被女友往后拖,靠在墙上,疼得直抽抽。

陆既明掏出钱包,把里面的现金都抽了出来,厚厚一沓,甩到卿里身上,冷笑说:“你说对了,有钱就是了不起,这钱老子赏你的,拿去看病吧!”说完冲上去又补了一脚,“滚!”

卿里女朋友悲悲切切连拖带拽把人弄进了电梯。拖拽的过程中她不忘把那沓钱一张不差地都捡走了。他们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快关上前,确定陆既明冲过来也来不及之后,卿里挂着两条鼻血对着陆既明叫嚣:“孙子!你他妈给爷爷等着,这事没完!”

放完狠话电梯门正好关上。

陆既明对他们身影消失的地方发出极度鄙视的冷笑。

宁檬走回刚刚被卡着脖子的地方,找到了眼镜。镜片碎了一个,没法戴了。她叹口气,一瞬间特别沮丧特别难过。

陆既明站在她身后,看到她胳膊擦破了一块,皮像被刮起了丝的丝袜,乱七八糟地离了肉,那创口和着墙灰和血,看得人揪心。

陆既明刚刚打人的英勇不见了,他几乎是有点无措地,对宁檬说:“你、你胳膊破了!”

宁檬回了声没事。

陆既明又问:“他谁啊,为什么对你动手?”

宁檬极简地回答:“一个发疯的房客。”

答完她吸口气,转过身,对陆既明道谢:“刚才谢谢你。”然后低着头越过他想回家。

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把自己缩在椅子里,让自己别再发抖,冷静下来。

可就在刚刚越过他时,她被他从身后一把扯住手腕。

宁檬被扯得不得不停住脚步。她回头,问声干嘛。

陆既明被她的眼睛一看,立刻也一副不知道自己要干嘛的样子,烫着了一样又把手松开了。

“你、你现在就要回家吗?”松了手,他憋出这么一句话。

宁檬:“嗯,不然呢?”

陆既明:“要不然,要不然你先来我家,我给你上个药吧!”

宁檬摇头拒绝:“不用了,我自己上就行。”然后她再次道谢以及道别,“刚刚真的谢谢了,再见。”

宁檬进了屋,关了门。

陆既明站在廊道里,看着那扇关合了的门,老半天才返身回家。

宁檬回到屋里蜷在椅子上缓了一会。陆续有其他租客回来,有人上厕所,发现马桶堵了,立刻来拍宁檬的房门。

宁檬闭了闭眼,叹口气,强行整理好情绪,下地开门。

敲门的租户像忍受到极限失去了耐性,见门一开就气急败坏地告状:“小宁啊,那两个人又把马桶搞堵了,你能不能说他们一下啦?这样子叫大家怎么好好住下去?讲实话这房子的租金一点都不便宜,我们交这么多钱却要因为那两个人天天堵心,这钱我们可交得不值得喔!反正今天你得给个说法,要不就退钱给我们,要不就撵他们两个走!”

宁檬被这番牢骚和威胁顶得头晕脑胀的。

她这整个一天都头昏脑涨的。

她今天接受不了更多的消极内容了,她的神经已经到达崩裂的极限。她简洁明了地说了两句话,把租户打发走了。

第一句:您先去用楼上的厕所,我马上叫人来通楼下的马桶。

第二句:那两个人我会叫他们搬走。

租户对这样的解决方案满意了,放过了宁檬。

宁檬打电话联系通下水的师傅。等师傅来的过程中她心里隐隐有点悲哀的感觉。

有时候人连躲起来安静舔舐伤口的权利都没有。太多的红尘琐事来干扰,各种不得不立刻解决的麻烦叫人没什么世间去伤春悲秋。

师傅马上就到了,没用上五分钟就把下水通好。

师傅走后,宁檬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那种无名的颤抖和找不到原因的心慌,像那些西瓜沫一样,被抽水马桶一起抽走。

她平定下来,带着碎了一个镜片的眼镜出了门。她得重新配一对镜片。

她出门的时候,把开门关门的动作都放得非常慢非常轻,像一个怕吵到别人的贼一样——她不想砰的一声关门后,陆既明循声从对门里走出来。

她的眼镜碎了,这相当于她的保护罩瓦解了。她不愿意没了保护罩赤裸裸的见人。等她配好了眼镜,再去向他道谢吧。

宁檬在眼镜店里等了半个小时,眼镜片加急配好。

她戴着新配好的眼镜,像重新穿回了盔甲,终于又心安下来。

可是她这份心安却只够维持到回到家门口,连进门都没能坚持到。

准确地说,是只维持到她出电梯的时候。

电梯门一打开,她就呆住了。几个警察正站在楼道里,他们中间镶嵌着一个陆既明。

宁檬的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微抖起来,那种说不清的恐惧又要化成薄薄的水光铺向眼底。

她堵在电梯口,视线穿透过警察直接望向陆既明,问:“他们为什么要带你走?”她声音里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颤抖。

相对她的慌,陆既明很平静:“没事,你赶紧回家去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陆既明跟着几个警察乘着电梯走了。宁檬看着电梯门合上,看着电梯降下去,脑子里像炸了一颗雷,炸得眼前混浆浆一片空白。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空白下去,她必须清醒过来,必须镇定下来,必须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陆既明说“我的事不用你管”,他特别地说了“我的事”,那就意味着那一定不是他的事——一定是因她而起的事,因为他把卿里打了,卿里验了伤报了案,他才被警察带走了!

宁檬脑子里飞快的转,很多念头在她脑浆子的漩涡里打架。她告诫自己不能慌,只有不慌才能以不变应万变想出个能制住卿里那个渣滓的办法来。

宁檬一瞬间想到:既然这事最初是因为卿里想动手打她而起,那她就把卿里叫回来,诱导他这回成功地打到自己,然后她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去验伤,把卿里也搞到局子里去拘留。

可是转念想,就算卿里被拘留了,也换不出陆既明从局子里放出来,那她这顿打挨了也是无意义地白挨。

她握着拳使劲地想办法,脚尖踢在墙上,拳头锤在墙上,额头轻撞在墙上。

疼痛刺激着她混沌的脑浆,在那一片混沌中忽然闪过了一道光。

宁檬想到一个不知道是否有效的办法。但不管怎样,这个办法她都要试一下。

想到办法的宁檬,心一下定了下来。

她调整好呼吸,按照事先预留的租户号码簿上的电话号码,拨通了卿里的手机。

卿里在电话里破口大骂,用词难听到宁檬都替这渣滓觉得难为情。

宁檬真觉得陆既明揍他还是揍得轻了。她后悔拉开他太早,应该打得这渣滓满地找牙才是。

宁檬深呼吸,压住自己的愤怒和冲动,问卿里:“你在哪?”

卿里嘴里带着脏话啷当,说:“你他妈管老子在哪呢!”

宁檬告诫自己别动怒,按部就班地把话讲下去:“你报警了?”

卿里嚣张地笑起来,笑声叫人恶心:“对,是老子报的警!你那姘头金主不是有钱吗,不是有能耐吗,操,敢打老子!让他在局子里过去吧!”

宁檬:“卿里,我们讲讲道理,明明是你先动手打我的,我脖子都快被你掐断了不是吗?那这么说我也可以把你送进局子里去拘留对不对?”

卿里呸了一声:“少他妈跟老子来这套!你验验伤试试,看老子那下够不够得上拘留的!姓宁的你少跟我绕弯子,你打电话给老子,不就是想求我让他出来吗?告诉你,没门!除非么……”

宁檬就知道,卿里这种渣滓不会放弃任何能敲诈得利的机会,毕竟都快被踹飞之际,也不忘抛弃尊严捡光陆既明抛在地上的钞票再逃走。

“……你让你那姘头给老子五十万,否则你就让他在里头安心待着吧!”

宁檬有心带着节奏:“五十万?卿里,是你先打我的,你怎么还好意思开口要这五十万?你这就是恶人先告状敲诈勒索!”

卿里狂得不得了:“老子就敲诈勒索了,你能怎么样吧?”

宁檬继续带节奏:“那如果这五十万我们给呢,你能保证让他从局子里出来吗?”

卿里不耐烦地说:“你只要把钱一分不少地给我拿来,我立刻就去跟警察说,我这身伤其实不是他打的。”

听到这句话,宁檬出了口气。

她握着手机,告诉卿里:“卿里,我忘了提前告诉你一声了,这通电话我录了音,现在你和你女朋友立刻回来把你们的东西搬走,这里不再欢迎你们住了。假如你们不按我说的做,我会告你们打人在先兼敲诈勒索,这段录音就是证据。”

半小时后,卿里和他女朋友回来了。宁檬亲自看着他们收拾东西搬走。

卿里临走之前放狠话:“你他妈给老子等着,早晚有天老子弄死你!”

宁檬晃晃手机:“抱歉又忘了告诉你了,录音我一直没关,谢谢你又帮我留下了恐吓的证据。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请你马上离开!”

卿里和女友被宁檬轰了出去。走前卿里有想过再次动手,奈何这会家里租客多,而且个个乐意看到他被撵走,他又被陆既明刚刚踢出一身淤青,真对宁檬动起手来他也讨不着什么好。于是他和女友留下一句以后咱们走着瞧,腿脚微瘸地离开了。

宁檬一下虚脱下来。

但她只给了自己五秒钟虚脱。五秒钟后她重新坚强起来,给曾宇航打电话:“你能马上过来一下吗?对,出大事了,陆既明被警察带走了。”

曾宇航很快赶到。在他赶来的路上,宁檬已经对他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等他一到,宁檬就把导出到优盘里的通话录音交给曾宇航。

“这里面的录音能说明几件事,第一,卿里先对我动手了,他才是先打人的人;第二,卿里那个渣滓这么做是为了勒索五十万;第三,他恐吓我要弄死我。这段录音对你捞人会有用吗?如果没有,我就想办法逼卿里去派出所翻供,说他不是陆既明打的。他要是不翻我就用这段录音告他敲诈勒索和恐吓。”

曾宇航摇摇头:“没用的,你能告成的几率很小,因为你没什么实际上的损失。不过这段录音能帮我把明明捞出来。你放心吧,我找我家老爷子以前当兵时的战友伯伯帮帮忙,再加上这段录音,应该能把明明带回来。”

宁檬问这件事用和陆既明的家人说一声吗。曾宇航斩钉截铁说不用:“明明最恨自己在父母面前示弱,他一定不希望他爸知道这事,就算他爸知道以后打几个电话兴许就能把他捞出来。被他爸捞和把牢底坐穿,他一定义无反顾选后者。”他晃晃优盘又晃晃手机,“你别太担心,有这个和老曾战友,这事就放心交给我吧,我搞得定。”

曾宇航让宁檬安心睡觉不用着急。他风风火火赶去捞人。

宁檬根本睡不着,回想这一天她觉得自己像做了场曲折离奇的噩梦。而噩梦的最源头居然是许思恬几缕轻丝袅袅的哭声。

夜渐深,其他租户都睡了,她关了房间的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等着。她把房门虚掩,方便听到外面的动静。

终于半夜两点多的时候,大门外有了响声。宁檬立刻冲出房间趴在大门猫眼上向外看。

是陆既明回来了,曾宇航把他带回来了。他没事。

那一瞬宁檬脚下一软,再也站不住,瘫坐在门前地上。

陆既明折腾了半宿,回到家却困意全无。他扣着曾宇航不让他走,逼他留下来陪自己说说话。

窗外是漆黑的夜,只有几盏路灯在坚强地透过一团团围着它飞的虫群放出点光芒。

窗子内的曾宇航想开灯,被陆既明制止了。

“就这么待会吧,别开灯了。”他说。黑暗在这时能让他心静一点。

曾宇航由着他,没开灯。

一团漆黑中,陆既明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一亮。

他拿起来看,是宁檬发来的信息:今天的事都是因我而起,给你添晦气了,对不起,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一定还给你。

陆既明没回信息,把手机放回到茶几上。

然后他叹了口气,这口气里有着一种极其复杂难解的情绪。

曾宇航问他:“这不都出来了吗,还唉声叹气地那么丧干啥?”

陆既明又叹口气。静默在黑暗中蔓开。直到曾宇航觉得陆既明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了,陆既明却突然又开了口:“我今天看见宁檬不戴眼镜了,她好像换了一个人。”

曾宇航怔了怔,然后笑了,问:“宁檬不戴眼镜好看吗?”

陆既明:“好看。”他回答得毫不迟疑。

曾宇航趁机追问:“那和梦姐比呢?”

陆既明这回却有点迟疑了。

他迟缓了一秒钟,回答得答非所问:“阿梦后天就回来了。”

曾宇航轻笑一声,笑意听不出来是正是反:“哦,那恭喜你啊,倔驴,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陆既明没应他的话。好半晌后,他没头没脑地咕哝了句听起来毫不相干的话:“老曾,我他妈好像迷路了。”

曾宇航:“???”

他要求陆既明大点声再说一次,刚才那鸡啄米似的咕咕哝哝他没听清。

陆既明却再也没开口。

他起身站到窗边,看着窗外在漆黑夜里故作坚强的孤独路灯,它一直一直拼力地把光穿透乱麻一样的虫群射出来。他一忽觉得自己像那个路灯,一忽又觉得自己更像是乱麻一团的虫群,直到最后才猛然了悟,自己其实是夜里的那片漆黑。

那片迷失了方向的漆黑。

宁檬一直想谢谢陆既明,却从事情发生后一直都没有机会能见到他。

她觉得相遇这件事很奇怪,有时候怎么躲都躲不掉,不想遇到偏偏转个弯都能遇到;有时候又怎么想遇到都遇不到,哪怕在那个转弯的地方有心徘徊一百遍。

她和陆既明,住在对门,上班在楼上楼下,却能如此完美的错开彼此一次都遇不到,宁檬几乎要为这样的概率去买彩票了。

后来她把这番曲折离奇的经历讲给尤琪听。尤琪听后先是炸了:“哪个王八蛋敢这么欺负你?我恨不得杀了他!”

然后她又唏嘘了:“就你那个娇毛坏脾气的邻居,咱俩那天一出电梯就被他拉开门吼的神经病邻居,居然是他救了你?还为此进了局子?天,他在我心里的坏印象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了!”

宁檬听这话觉得特别别扭,她忍不住纠正尤琪:“三百六十度是绕了一圈又回原点了,相当于他在你心里还是坏印象。你应该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才对。”

尤琪忍无可忍地吼她闭嘴,“再挑没用的毛病我也去掐你脖子!”说到这她停了停,把被打了岔的情绪再次调回到刚刚的频率上,忽然变得有点八卦地说,“你对门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宁檬觉得尤琪这个猜测像个带毒刺的大马蜂,毫无征兆地把她蛰了一下:“这不可能。”因为他有心上人。

尤琪不服气自己的推理被一句话否定得彻底:“怎么就不可能了?单纯邻居为你把自己都弄去拘留了,你们俩之间的深重邻居情怎么就那么纯洁呢?”

宁檬无言以对。她无法解释说:他对我出手相救是因为我们俩原来就认识,他就是我曾经和你说过的那个驴老板。

她这样说尤琪更会认为他们俩之间有什么。

几天后她在东方广场遇到了曾宇航——多神奇,她连曾宇航都遇到了,却依然没能遇到陆既明。

说起那天的事,曾宇航一脸吃惊:“那之后你们就没见着?不会吧,这得是多小的概率!”

宁檬笑了:“是啊,小到我觉得他是不是因为什么事在躲我。”

曾宇航很明显的怔了下。那一怔中是“不会吧?”以及“好吧还真他妈说不定是这样”的情绪转变。

怔了一下后,他很斟酌地告诉了宁檬一个消息:“前几天梦姐从国外回来了,明明这几天一直在照顾梦姐呢。”

宁檬于是算是确切知道为什么碰不着陆既明了。

那份一直想说出口的感谢被她从嗓子眼慢慢下移,变成了埋在心里。

不久后,宁檬居然有机会亲自看到了一直像传说一样存在的梦女神。

那天石英拉了一个新项目,想找陆既明合作,于是她带着宁檬到楼上既明资本去和陆既明开会。

这是最近一段时间来,鹰石投资和既明资本仅有的一次战略伙伴间的互动。此前石英忙着找项目,陆既明忙着弄他的P2P,两家公司居然就这样一直没产生出交集。

宁檬跟着石英到陆既明办公室的时候,她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眼花了。

那一瞬间里,她仿佛看到陆既明对她有点眼神闪躲。

宁檬觉得有点搞笑。

两个很熟悉的人好久不见后,再见时居然是很尴尬的。

他尴尬地眼神闪躲,她尴尬地把想谢他那件事忘掉。这样也就忘了那天的事——他发现她要被打时,他掐着卿里的脖子问“你特么居然敢对她动手,活腻歪了吗”。那场景太蛊惑人心了。那场景会让她心生错觉,以为自己在其他人心里很重要。

但到底重不重要,这其实都是不重要的,就像在两条平行线间找交点,这件事不是找不找得到的问题,是根本不存在的问题。

她和石英还有陆既明开着会。

虽然私事有一团解释不清的混沌尴尬,公事上大家倒是都进入状态进入得很快。聊到正题以后,陆既明状态上来了。他和石英侃侃而谈,宁檬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他,惊异地发现他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好像一夜之间又变得沉稳了些。所以恋爱真是一个神奇事物,它能用一天就把一个成熟女人变成幼稚女孩,也能让一个幼稚鬼男人一夜之间变成沉稳男人。

办公室门扉处突然响起了指骨节叩击木板的声音。

陆既明说了声请进。刘一天神色有点异样地开门进来,看到宁檬也在时,他脸上的异样不着痕迹地又加深了些。

刘一天对陆既明说:“陆总,有位女士找您,她说她叫韩伊梦,伊是伊人的伊,不是一个的一……”

宁檬看到当刘一天说完韩伊梦的名字,陆既明整个人都绷得很紧。

然后他放下笔,草草地对石英说了声抱歉,猛地站起,带得老板椅咕噜噜地滚开很远。那得是多大的后坐力,才能把那么厚重的真皮老板椅带得在摩擦力极大的地毯上咕噜噜地转。

陆既明一路快走奔向门口,宁檬仿佛能从他身后看到一片被席卷后的狼藉乌烟瘴气地腾在半空,像电影特效那样。

半分钟后,陆既明带着那个传说中的阿梦进来了。

他们走进来时,宁檬应声回头。

她看到了一个怎样动人心弦的美女。

长发披肩,鹅蛋脸,眼睛很大,眼神略为有些怯。她很白很瘦,年纪看起来是要比陆既明大一点,但这大了一点的年纪并没有为她的整体外观减分。二十岁时的漂亮姑娘,到了三十岁时也一样漂亮,所多的那一点眼角的小细纹都变成了带着时光印记的风韵。

宁檬发现韩伊梦从身形上看,还真是和自己差不太多。差不多高矮,差不多胖瘦,差不多黑白。

但她们也有差很多的地方。她就是个长于草根的平凡人,每日为生计所思为未来所忧,她身上没有韩伊梦那种不食人间烟火不悟人间疾苦的仙气。

那是一种带着无法言说的忧郁的仙气。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身上一旦有了这种忧郁的仙气,就显得格外的动人。

陆既明在韩伊梦面前像换了一个人。平时他对着别人,对着自己时,那么的嚣张跋扈,那么的说一不二,可是在韩伊梦面前,他却居然乖到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他在释放的,是那么乖的一种呵护。

宁檬默默地笑了一笑。难怪许思恬会梨花带雨地哭着说,她要丢人了。

有这位阿梦姐姐在,恐怕谁都得丢了陆既明这个人吧。

韩伊梦看到石英和宁檬后,微簇起了眉,眼底轻愁迅速薄薄的铺开一层。

她歉意地问陆既明她是不是耽误了他们谈正事。

陆既明于是也歉意地看向石英。

石英是多么的聪明,电光火石间就拿捏到了陆既明这歉意一看背后的意图。

她连忙出声说:“没有没有,我们谈得差不多了,也该走了。那么陆总,我就带着宁檬先回去了,如果后续有什么需要进一步沟通的事情,我让宁檬,或者下边的人,和你的人再对接。”

陆既明投来一个感激又带着尴尬的眼神,说好的。

宁檬觉得他眼神中的尴尬,出现的时机正好是石英说到“如果后续有什么需要进一步沟通的事情,我让宁檬”这里。

石英也发现了那抹尴尬吧?于是很自然地转了口,“或者下边人”。有了阿梦,她的存在竟已经成为他的尴尬。

石英带着宁檬先离开了。

回往自己公司的一路上,石英有点感慨,对宁檬说:“真是难得见到陆总像今天这个样子。他平时跟个火山似的,我一直以为只有你能压得住他的火山口。”

宁檬为了这句话怔了怔。这是石英第一次这么直言对于她和陆既明关系的看法。宁檬默默想,看来今天石英是真的很感慨了,不知不觉都说出了应该一直放在心里的话。

宁檬为了这句话,终于敢明确确定,石英招揽她,也并不是那么纯粹地看准她是个人才,而是看到了她和陆既明能扯上一些旧相识的关系。这年岁,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有财人和有才人,谁还真会为了别人一句“你很有才华”而觉得自己稀罕起来。

宁檬其实很想告诉石英,陆既明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对待,而她显得比别人要特殊一点,那是因为她像一个梦的影子,并且这个影子敢勇敢怼他。

从来没人怼过他也没人拒绝过他,而她是怼他和拒绝他的第一个人。陆既明没回过这股劲,所以总和她较劲儿。等他回过劲儿了,他哪还能看得见她。现在梦回来了,是他回过劲儿的时候了。

宁檬明白自己和陆既明曾宇航许思恬以及韩伊梦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和石英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的世界还悬浮在他们的世界之下。她想让自己所处的世界也尽快升华上去。她告诉自己,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八卦事了,还是尽快培养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比较重要。

那一天的会议像是重新开启了宁檬和陆既明相遇的阀门。宁檬在第二天早上出门上班的时候,在电梯前遇到了陆既明。

第一眼看到陆既明,宁檬几乎以为自己眼花认错人。他变得和平常不太一样。如果用颜色来形容他的气场,他的气场一直都是红色系的——平时浅红,给点由头一炸就变成了熊熊的深红。

可他此时此刻的气场却是浅灰色的——他整个人看起来居然有点丧。

是什么原因呢?

宁檬收起不必要的好奇心,和陆既明打了声招呼。那句埋在心里的谢谢蠢蠢欲动。想说,已经时过境迁了。不说,又觉得欠他一句什么。

她的蠢蠢欲动最后被陆既明的一句问话岔了过去。

“你之前给我讲的笑话,都是从哪听的?”陆既明一脸思索地问宁檬。他的提问因为另有所求而显得格外的和颜悦色,比他之前探讨P2P的时候更加和颜悦色。

宁檬不动声色,回答他:“我爸给我讲的。”

陆既明:“能再给我讲几个吗?”他的表情里,几乎有了商量和请求。

宁檬暗暗有点惊。这种商量和被请求的状态从前她何曾有资格拥有过?陆既明最近的变化真的是有点大,大到让她肝胆俱颤。

他的阿梦果然是那个能够改变他的人么?

收起暗惊,宁檬很直白地问:“为什么?”

陆既明却停了两秒钟才回答:“有人需要这些才能开心一点。”

宁檬下意识地反问:“你的阿梦?”

问完她就有些后悔。她应该问,是那天开会我们见到的那个神仙姐姐吗。这样的平铺直叙要比“你的阿梦”显得平和得多,不会叫人误会她有八卦的或者其他的什么情绪。

她的问句一出,陆既明脸色起了变化,变得有点叫人看不懂。那是一种介于承认与不承认之间的怪异挣扎。

“嗯。”最后是承认在这场挣扎的角力中胜出。

宁檬:“她是,需要听笑话,还是想听笑话?”这两者可是有很大区别的。他的阿梦如果有不得不听的理由,比如听不到就得死掉,这种是需要听,她可以讲。但如果他的阿梦只是因为爱听,她就要负责给她讲笑话,那她未免在这段人际关系链中显得太廉价了。

陆既明:“……她有点抑郁。”

宁檬看着陆既明的眼睛。他的眼尾今天挑不起来了,丧丧地耷拉着。她抑郁所以他抑郁吗?

宁檬有点想奚落他两句:你们这就是纯属吃饱了撑的,饱暖思抑郁。要是饭都吃不饱只能操心明天得怎么活下去,哪还有功夫抑郁。

但这话她终究还是没说。她不想自己变成一个仇富和恶毒的人。

想到还欠陆既明一个谢谢,想到他为了自己甚至蹲了半宿局子,想到讲几个笑话又不会掉块肉,她决定答应陆既明。

宁檬换了打趣的语气,对陆既明说:“要不,你求我?你求了我就讲。”

陆既明一下拧起了眉毛。他要炸。

这才是他嘛。

好好的一座活火山,学人家玩什么忧郁深沉改做泥石流呢。

这一刻的陆既明又变成了宁檬熟悉的那个陆既明。

她决定不逗他了。刚想告诉他这要求她答应了,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听到陆既明说:“求你。”他居然把那份炸裂压了下去,开口祈求她。

宁檬笑了。那笑容在陆既明眼里可能代表着较劲的胜利:你看,轮到你求我了吧,你也有今天。

可那笑容到底是什么含义,只有宁檬自己知道。

——哈。人啊,千万别碰爱情,不然你看,什么脾气原则乃至人格,通通都丢得掉了。

宁檬就那么笑着说:“好,我给你讲。”

宁檬问陆既明:“我现在把笑话讲给你听?”

陆既明立刻点头:“好!”

他舍弃了迈巴赫,跟着宁檬一起进了地铁。

宁檬在人挤人的地铁上,给陆既明讲了一路笑话。这一路的笑话不只收获了陆既明驴一样的笑声,还收到了不少旁听路人的蹭笑。宁檬觉得自己仿佛在地铁里举办了一场免费的单口相声巡演。

这种状态让宁檬觉得又滑稽又有点新鲜。陆既明对她说:“你以后要是投资干不下去了,就去天桥上讲笑话吧,一个月肯定也不少赚。”

宁檬对他说的这个话特别不爱听:“我怎么就干不下去投资了?我还说你以后干不下去投资了去相声专场给人当托更合适呢!”

讲相声的人调门一起,他就开始发出驴一样的笑声,多么有感染力。

两个人在互呛中,早上站在电梯门前那一瞬的迷样尴尬不见了。

此后连续几天,陆既明都跟着宁檬挤地铁。旅途中,宁檬用一个又一个笑话点燃他的笑点。她娓娓地讲,他哈哈地听。他疑惑她怎么能有这么一大肚子的笑话?干讲讲不完。宁檬没好意思告诉陆既明,她家父是怎样一个爱笑话就像爱生命的倔老头。

每天,两个人都一起走出地铁,一起走进写字楼。

徐徐上升的电梯里,宁檬问陆既明:阿梦她听了这些笑话开心点了吗。

陆既明有点没正形地回答说:好多了,都不惦记着自杀了。

宁檬对这个回答默默翻了个白眼。她听说中国的网络小说让外国吸毒小伙看入迷之后为了追更都顾不上吸毒了,从而成功戒了毒瘾。要按陆既明的说法,她的功德快和那些网络小说有得一拼了,她靠着笑话就能挽救一条抑郁寡欢的生命。

电梯到20层时,宁檬走出去。

她走出去就从不回头,所以也就不知道,她每次从电梯里走出以后,陆既明从来不去按关门键。他就笔挺地站在电梯里,目视前方,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直到电梯门自己慢慢关上。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小一个星期。过完周末的星期一,陆既明没有出现在地铁口。

宁檬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她已经快要习惯在挤地铁时讲笑话了,尤其听众给力,她一讲那人就笑。有人能大笑不止,这是对讲笑话者的最大肯定。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研究,说是一个人每天坚持做一件事,二十一天后就可以把它养成一个习惯。这么算下来,她给陆既明在地铁上讲笑话这个习惯已经养成了四分之一了。真可怕,再把余下的四分之三也养成了,她可怎么从这习惯里脱身。

陆既明这一天消失得刚刚好,提醒了她,这差点临时养成的习惯,是时候该破除了。

中午下班前宁檬接到苏维然的电话。苏维然说上午过来谈项目了,已经谈完,现在想邀请宁檬一起吃个午饭。

宁檬没什么胃口,以工作没做完为理由婉言谢邀了这顿饭。

苏维然却没有轻易放弃:“再忙也不差这一会了,下来吃一口吧,学长也有些事想跟你说。”

宁檬听着苏维然这样几乎有点软语相求的声音,想着他平时对待其他人时的果决凌厉,心里一软,改了主意下了楼。

最后吃饭的地方是宁檬定的,地下一层的金湖茶餐厅。

宁檬捞着馄饨面里的虾仁馄饨时,听到苏维然说了他今天之所以出现在东方广场的原因:“听说陆既明在做P2P金融,我对这个也挺感兴趣的,就过来和他聊了聊。”

宁檬抬起头,问了句:“那你们谈得怎么样?”

苏维然轻轻一笑,那笑容里毫不保留地展示了他对陆既明做事方式的不认同:“我们理念不是很合。你这个前老板,看着火爆,做起事来却畏手畏脚,像他这样的做事风格,他的P2P平台是做不大的。”

宁檬很技巧地接了这句话,既不是站在苏维然的角度,也不是站在陆既明的角度,但听起来又好像同时打了两边的圆场:“是啊,他是不大喜欢担风险的,但有时候收益又和风险绑定在一起。”

苏维然又笑了笑:“风险和收益这两样确实总是绑定在一起的,他摒弃一样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摒弃了另一样。他这样做下去,格局会越来越小。”

宁檬不是很赞同这句话,她知道高收益意味着高风险,但这不代表风险是好东西,是值得追逐的东西。风险是在追逐收益的过程中应该尽最大努力去规避的,能规避到什么程度就尽量规避到什么程度。

她不想和苏维然做辩论,于是轻巧地跳开了这个话题:“和他没聊出什么,那你这次来岂不是白跑一趟。”

苏维然立刻神色一正:“不是的,我这次来这,恐怕是我所有来东方广场的次数里,最不白跑的一趟了。”

宁檬被苏维然这样的回答勾起了一点好奇心,她口齿含着馄饨而口齿混沌地问了句这是为什么呢学长。

苏维然直直看穿宁檬的镜片,看向它们后面的那双眼睛,缓慢而温柔地,字字都像在吟唱情诗般地,说:“听说你,上学的时候一直暗恋我,是吗?”

宁檬眼前轰的炸开了血红色的热浪。

宁檬从一种被揭穿往事的混乱中尽量镇定下来。

她问苏维然:“这这、这话你是听谁说的?”当这个问句说完,她才发现自己的舌头都有点不灵光了。

苏维然看着她红透了脸的反应,听着她结结巴巴的紧张腔调,很满足地笑了,笑容温柔到几乎快要逼近慈祥的程度:“是你的铁瓷闺蜜亲口说的。”

宁檬一瞬间在心里把尤琪大卸八块了。

苏维然给宁檬讲述了这段让他能够通晓往事的契机和经历。

原来是他约了保险机构的负责人吃饭,那人叫何岳峦。两人正事聊完后,何岳峦给女朋友打了电话,问她饿不饿,要不要过来一起吃完晚饭再回家。

等何岳峦的女朋友赶到之后,苏维然和那女孩不由双双变得惊讶。

原来她是尤琪。

席间苏维然和尤琪自然而然地聊起他们共同认识的人,聊着聊着尤琪就自然而然地说漏了嘴,告诉苏维然:宁檬她上学的时候是多么的暗恋你。你和学姐远赴海外留学那年,她差点就得了厌食症了。

苏维然问宁檬:“那时候厌食得厉害吗?”苏维然的声音语调里含着显而易见的心疼,“怪不得现在你也是什么东西爱吃就吃两口,不爱吃的一筷子都不碰。”

宁檬觉得特别囧。这个场景如果发生在大学时,她可能会幸福到哭出来,感激涕零这段暗恋终于也能对她有所眷顾。

可现在她只觉得囧。就像小女孩明明已经长大了,别人却还在拿洋娃娃哄她一样。

已经时过境迁了,她把最难过的那段时间熬过来以后,那段往事便只是她生命里的一场唏嘘,而不是可以再一次重复的轮回。

对于苏维然表现出来的心疼,宁檬赶紧说:“学长,你别听尤琪胡说八道,我其实从小就挑食。”

苏维然看住宁檬的眼睛,他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那你曾经那份心情,现在还在吗?”

这个问题让宁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宁檬有想过和苏维然还有没有可能。

结论是,就算她和他还有什么可能的话,也是与过去无关的。校园时的暗恋,是属于校园时的宁檬对校园时的苏维然的。现在他们都变了,变了之后的他们谁都不该再拿曾经的过往绑架自己和对方的情感。如果他们还有什么可能,那一定是现在的她被现在的他所打动,而这一切与过去无关。

宁檬沉默后,对苏维然说:“学长,如果你是因为寂寞才问我这句话,我不想回答你。如果你是因为知道了当年我暗恋你,你觉得有一点亏欠我而对我问这句话,我想告诉你没这个必要,暗恋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你无关。如果你是因为真的喜欢我,才问的我这句话,那我想请求你,好好审视清楚自己的内心,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而我也会好好审视我自己,我心里曾经那份喜欢,到了现在它还会活着吗。

宁檬在心里默默说了后半句。

最后宁檬和苏维然达成了一致:不谈过往种种,未来一切顺其自然。

苏维然临走前告诉宁檬:“我会尽最大努力做回那个让你喜欢的学长。”

和苏维然吃完饭,宁檬走去办公区等电梯上楼。

巧得要死,她居然又在等电梯的时候遇到了陆既明。早上在地铁站没遇到,现在在电梯口倒是遇到了。她就此总结出她和陆既明人生中三大相遇高发地:地铁,电梯,会议室。

突发的相遇下,宁檬还没想好是叫声“陆总”还是说声“吃了吗”来打破尴尬,陆既明已经率先开了口:“你之前跟我说过一嘴,你暗恋你学长苏维然,这事儿,难道是真的??”

陆既明的疑问句色彩浓烈,这句话落在纸面上一定禁得起两个问号的罗列。

宁檬:“!”她满脸都写着惊叹号。

她很惊叹她以前那点八卦,怎么今天人人都翻出来跟她讲。

带着这点逆反的小情绪,宁檬顶了嘴:“是真的怎么了,难道是真的犯法?”

陆既明倒没被怼炸,继续不耻下问:“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宁檬不答反问:“你先说你今天是不是又听谁说什么了?”

陆既明一脸的不耐烦,但嘴巴却还是给了回答:“你学长,来找我开会,满脸都是开心,我纳闷问他美什么呢,他说他发现学妹暗恋他,所以很爽很开心。”

宁檬觉得很爽两个字一定是陆既明自己加上去的私货,为了表达淡淡的讽刺。那不是苏维然的语言风格。

她觉得苏维然也真是很奇怪了,有什么必要如此诚实地回答陆既明他在开心什么呢?

宁檬推推眼镜,确切地回答了陆既明的问题:“是真的。”

陆既明立刻摆出一副吞了整颗蛋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的鬼模样。

宁檬看着他那副鬼样子觉得特别闹心:“陆老板,请问您那是什么表情?我就算暗恋苏维然,是屈着他了还是屈着我了?可这又关你什么事呢?总不会是屈着你了吧?”

宁檬的话一说完,陆既明的脸色瞬间一变,他几乎有点气急败坏地吼出声:“会暗恋了不起?告诉你别乱咬人啊!”

宁檬:“……”

——去你大爷的!乱打听和乱咬人的都是你陆既明好吧!

电梯到了。

走进电梯的时候,宁看到陆既明走路似乎有点瘸。

进了电梯后,宁檬漫不经心般地问:“你腿怎么了?”

陆既明的回答剪短而充满仇恨的力量:“让驴踢了!”

宁檬立刻觉得那头驴真是一头会长眼神的好驴。

晚上下班回了家,宁檬在楼道里遇到了曾宇航。

曾宇航在逐一试着数字串企图破解陆既明的密码门锁。看到宁檬,他忍不住吐槽:“老铁,你看看,有陆既明那样做人的吗,他把密码改得让我连自己曾经的家都进不去!”

宁檬:“……”

她其实很想帮曾宇航从他自己的话里划个重点:曾经……

你也知道那是你曾经的家不是现在的,所以你当然进不去了。

宁檬开了自己家门,邀请曾宇航到家里公共区的客厅坐一会,边坐边等陆既明。

曾宇航想了想,说:“也好,想必他现在正去探望梦姐呢,我就到你家坐会等等他吧。”

曾宇航跟着宁檬进了屋。宁檬眼尖地发现,曾宇航的腿居然也是有点瘸的。

宁檬笑起来:“你也被驴踢了?”

曾宇航反应了一下,又反应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怒了:“明明那傻逼说的吧?妈蛋他居然敢骂我是驴!”

发了一痛飙,曾宇航和宁檬聊起来,说起了他和陆既明是怎么双双变成瘸驴的。

“我和明明那傻逼打了一架!”曾宇航告诉宁檬,“我问他三心二意地过日子良心到底会不会痛!梦姐一回来他就把恬恬和……嗯,甩一边去了,害恬恬哭得直抽抽。不跟人家动真格的还招人家,我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缺德!”

曾宇航告诉宁檬:“结果明明那个傻逼的回答是:不觉得自己哪里缺德啊,这世上哪有会觉得自己缺德的人啊。”

而他这句话激怒了曾宇航。曾宇航觉得陆既明这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决定帮他踹踹腰,一定帮他找到疼的感觉。

于是他扑上去,和陆既明撕打在一起。

陆既明一边闪躲一边吼叫,吼叫的内容充满了剧情的反转:你滚开啊,我不想跟你动手!嘿没完了是吧!艹你动真的是吧,我可还手了!艹,曾宇航你大爷,你真打啊!行我跟你说实话!我特么怎么跟小恬恬动真格的?你当我瞎看不出才你对她怎么回事?我特么动真格的,你还是人?啊!!

曾宇航坐在椅子上一边揉腿一边吐槽发牢骚:“明明这个王八犊子,要么不回手,一回手就下死手,差点没给我踹残了!不过这不是让我最难忍受的。让我最难忍受的是这傻逼居然跟我说:你他妈踹我踹这么狠,你让老子明早上班怎么挤地铁?”

——陆既明说完这句话,曾宇航当时就哈哈哈的乐疯了:“你?挤地铁?上班早高峰?哈哈哈哈哈!明明你丫就是个24K纯天然大傻逼!”

说到这,曾宇航对宁檬再次强调陆既明是个货真价实的傻逼:“老铁你说明明这神经病,我特么都快跟他互相把对方踹残了,他居然还跟我惦记着要去挤地铁!哈哈哈哈今后谁要再跟我说明明脑袋里边没长水泡我第一个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