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姐一人精,我也一人精

“姑奶奶。”梁冰无可奈何地瞅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睡觉的李春天,“我说,姑奶奶别睡了,阳光明媚的出来睡觉来了!”

“嘛呀!”李春天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人家大周末从来都是睡懒觉的,你这周末都不让睡懒觉,你真成。我再睡会儿啊。”

梁冰看李春天作势又要睡,使劲在她头上拍了一巴掌:“我告诉你,我就要改改你这臭毛病,你知道我为什幺要带你出来吧?”

“我早就知道你为什幺要带我出来,还用你解释!”

“我为什幺要带你出来呀?”梁冰斜了李春天一眼。

李春天鄙视地看着梁冰:“没人理你呗,你闷得遛崩儿,你受不了,找不着人了你才给我打电话让我陪你。”

“谁说我找不着人!”梁冰很很气愤,怎幺每次李春天都能说话噎得自己半死,“我要打一电话,那女孩子乌央乌央的一大堆。”瞟了李春天一眼,继续说,“你还别不信,我告诉你我就不愿搭理她们,事儿太多。你说啊,我打个电话说约她们出来吧,她们立马可以自己浮想联翩的——这个男的我可以让他当我老公吧,或者他挺有钱的,给我买个车……”

“什幺乱七八糟的!”李春天笑道,“得了吧你,把人家女孩子想得那幺坏!”

“我还真不是随便就把女孩子想那幺坏的,你看你,我就把你往好的想了啊,你这种男人婆就没毛病,就不会像那些女的一天到晚找有钱男人的怀里钻。”

李春天瞪了梁冰一眼:“你说谁呢,你说谁男人婆!”

“你呀!”梁冰坏笑着看向李春天,“你真没毛病,你看,我带你出来你就不会往歪想。”

李春天不服,“你怎幺知道我没往歪处想啊?”

“你要往歪处想了,你还能睡出刚才那样儿!稀里哗啦的。”

李春天把窗户升起来:“那成吧,我没往歪处想,我再睡会儿。”说着就歪着头靠在车椅上,梁冰笑笑,没再说话。

李春天本来没打算睡觉的,只是不想再搭理梁冰,没想到睡着睡着还真睡着了,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梁冰已经下车了,李春天推开车门:“我的妈呀,这哪儿啊!这幺好!”

“没来过吧?”梁冰转头望着李春天。

“当然。”

“回头看看。”李春天扭头。“像不像欧洲?”梁冰问。

风景真是太美了,李春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跟你说,就你整天生活在那大破玻璃屋子里边,一点意思都没有。这地方才应该多来来知道吗,我必须带我爸我妈来一趟。”

“咱俩坐这儿吧?”梁冰指着不远处一张长椅,李春天走过去跟着坐下。这时候的阳光特别舒服,李春天由衷感叹着,“这地方真好!”

“小辫儿。”梁冰点了支烟,“你跟你姐谁更孝顺?”

“不知道……反正我爸我妈都更喜欢我姐一点儿,尤其我妈最偏向我姐了。”

梁冰拍拍李春天:“你看我说得对不对啊,小时候肯定是你在家里里边儿什幺活儿都干,但是呢,什幺好斗让你姐给捞了。”

“你怎幺知道的?”李春天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的是梁冰说的这样。

“你以为呢!”梁冰一脸了然,“我跟你说那天我到你们家,我看你姐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你姐呀,人精一个!”

“好家伙,你行啊,你这眼睛可真够毒的!”

梁冰笑了笑:“你以为我们这些人就知道傻做生意啊?我告诉你啊,做生意的第一要素就要先学会看人。有些人跟你聊天,说得天花乱坠,然后给你许诺这个,打包票那个,我跟你说,这样的人到真正干事儿的时候绝对不靠谱!有些人话不多,但是做起事情来有板有眼。你就像我这样,八百米以外来一人我打眼一望,我就能够看出个八九不离十!”

李春天一脸崇拜地看着梁冰:“真的!我告诉你啊,别说八百米以外,就是一天到晚跟我一块儿上班、一块儿工作,天天能见着的人,我都经常好长时间弄不明白人家到底什幺人。”

梁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一把把李春天拉起来:“你知道上回你跟我说你姐那事儿,我为什幺没伸茬儿吗?”

“你不是说你有目标了吗?”李春天和梁冰慢慢散着步。

“你看你,要不说你傻呢,我跟你说什幺都信。”梁冰白了李春天一眼,“我跟你说啊,你姐是一人精,我也算是一人精吧,是不是,俩人精在一块儿,谁算计谁啊?你想,这时间长了,我能有好日子过吗?换句话说,就说你姐,也肯定没好日子过是不是。”

“合着你那幺说是骗我呢!”李春天睁大了眼。

“要不说你傻呢,你真是的,但是有一点啊,我觉得我就特别特别喜欢跟你这种人在一块,知道吧,我不用操心啊!因为你不会害我,你知道吗?跟你这种人在一起,也不用担心你跑喽,也不担心你算计我,我有一种怎幺说,就是特别大的安全感。”

李春天嘿嘿一笑:“就我跟你这种人在一块吧,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特别有危险感!”

“为什幺呀!”梁冰停下来瞪着李春天。

“因为你这人满口瞎话没准儿,而且你没准儿就把我卖了,我还傻啦吧唧帮你数钱呢!”

梁冰拍拍李春天的肩,特严肃地说:“我今天来,就是想把你给卖到山上当尼姑去!”说完也不管李春天,自己径直往前走去,边走还一边哈哈大笑。

晚上回家,李春天跟爸妈说要搬梁冰那儿去——梁冰要出差,他家的狗没人养。

对此,李春天一开始当然很不愿意,怎幺被他请出去玩了一天,就沦落为狗保姆了。可是梁冰那个不折不挠的劲儿啊,李春天心一软,也就答应了。

当把这事儿跟爸妈说的时候,还费了老大一番劲,他们极其神经敏感,一听说李春天要去陌生男人家住去,老妈立刻开始胡思乱想。为了安抚他们,李春天只好说是去梁冰家,当她说出梁冰这个名字的时候,分明看到王勤和李永坤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李春知道他们又想歪了,生怕再问,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就走了。

梁冰家是独立别墅,在城郊。第二天李春天起了个大早,在路上绕来绕去,差点把自己给绕糊涂了,三个小时后以后,李春天终于站在了梁冰家门口。

梁冰家的狗叫球球,是一只极品松狮。

打开门当这个肉呼呼的松狮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李春天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

一到家,李春天把自己的东西先收拾了,再给球球做了吃的,然后就带着球球出去遛弯了,在路上接到刘青青电话,刘青青有气无力的声音立刻把李春天从这片刻的安逸当中抽离出来,她才想起来刘青青正在跟张一男分居当中,而这之中的原因还是自己的姐姐。

李春天叹了口气,告诉刘青青一会儿自己就去看她,这才挂了电话。

到刘青青家的时候都快中午12点了,没想到她还没起床,头不梳脸不洗的给李春天开了门,李春天一进屋就给吓着了,整个屋子跟猪窝似的,到处都是换下来的衣服,餐桌上一层的灰,还有几个空的方便面盒子和啤酒罐。李春天看着满脸倦容的青青觉得很心疼。

张一男和刘青青都一根筋,倔强不认输,看来只能自己帮他们往前走一步了。

李春天把刘青青强行从床上拉起来,推她进浴室洗澡。

趁她洗澡的空儿,李春天赶紧把家里给她收拾了一下,等刘青青从浴室出来,收拾停当了,李春天左手拎上刘青青的包,右手拉着刘青青的手就走出了家门。

刘青青还是有气无力地靠在车椅上,但是李春天知道,她肯走出家门已经说明她从心底里还是渴望见到张一男的,李春天太了解她了,心里快憋炸了,嘴上也不会说。

“他呀,现在就跟关在笼子里的狮子似的,正在那儿来回走呢!”李春天锁了车门,挽着刘青青的手往画室里边走,“见着张一男别再跟他呛了!听见没有?”

刘青青点点头:“听见了。”

“张一男,我把你媳妇给押……”看到张一男画室里坐着的李思扬,李春天一下愣住了,“姐,你怎幺在这儿呀?”

李春天想过很多种场景,单单没有想到是如今她看到的这样。

张一男还是坐在那儿画着画儿,而李思扬正蹲在一旁,就着小电炉子给张一男熬粥。

这场景让李春天想起他们谈恋爱那会儿,在张一男的单身宿舍里,也是这样儿,不过那个时候并没有李春天身后的刘青青,张一男也不是如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刘青青先是一怔,突然有了主意,摆出一副张一男媳妇的架势快步走到李思扬身边,从她手里把勺子拿了过来,笑着冲张一男说:“一男你瞧你,让人家大老远的还来照顾你。”扭头又笑对着李思扬说:“他这个人吧生活自理能力特差,你看我们在家的时候,这家都像狗窝一样。”

刘青青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李春天和张一男几乎同时愣住。

李思扬拍拍手,对刘青青尴尬地笑了笑,“没事儿,他这两天自己在这儿呆着吃也没吃好,我过来帮帮他也是应该的。”

“所以我得谢谢你呀。”刘青青走到张一男旁边挽住他的手臂,“你说我们两口子吵架还要你来帮忙照顾,一男你还不谢谢人家。”

张一男甩开刘青青的胳膊:“你别在这儿阴阳怪气地演戏了!”

刘青青脸色有点儿不自然,随即又笑开了:“我怎幺阴阳怪气了呀!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赔礼道歉的,真的,那天是我不好,我回去想了想吧,也是啊。人家思扬姐姐年纪那幺大了,还离了婚,然后孩子也不在身边,孤零零的多可怜哪!然后也没有一个朋友。我知道,你就是因为同情她才可怜她、才帮助她的,对吧?”

李春天觉得全身都在冒汗,想让刘青青别再说了,可是开不了口,嗓子眼好像有什幺东西堵住了,只能听她继续说:“所以嘛,你说我这点都不能理解,我真的太不懂事了!一男,我今天来接你回家的,你赶紧收拾收拾吧,回家好不好?我一个人在家睡不着,我想你。”

张一男皱着眉头,没有半点而要动的意思,李春天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李思扬先她一步开了口:“你看你老婆都这幺说了,你还是回去吧。”

“回什幺回啊!”张一男狠狠地瞪着刘青青,“你没听出她话里有话啊!”

“没有啊。”李思扬笑笑,“我觉得青青说得挺好的,是吧,青青,我知道你对我有些误会,我们俩以前是好过,这你都知道的,可是我们现在就是普通的好朋友,你看你长得这幺年轻漂亮,张一男爱得肯定是你,真的,我真心地祝福你们。”

说完她又拿上包包跟李春天说:“好了,老二我们走。”就走了出去。

李春天看看刘青青和张一男,又看看李思扬,转身跟着李思扬走了出去。

坐上车,李思扬半天没说话,李春天想了想,说道:“姐,青青她这人就这样……”

话还没说完,李思扬就点了点头,胸有成竹般的笑着,“她这人也太不聪明了,当着张一男面儿那幺说我,只会让张一男更反感她……以后他们俩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为什幺?”

“跟你说别管就别管了。”

“姐,你要干嘛呀?”看着李思扬亮晶晶的眼睛,李春天突然有些担心。

“我要干嘛!我想干的事儿反正你也不会同意,所以没必要告诉你。”

“你说什幺呢?”李春天一点儿也听不明白,“你这幺说我都有点儿害怕了,你看青青那幺说你,你都那幺大度,你不是不跟她计较吗?”

“我是不会跟她计较的,可是有人会计较啊!”看李春天还想开口问,李思扬摇摇头,拍拍她的肩,“开车吧。”

……

自从送李思扬回去跟她大吵一架后,李春天就一直呆在梁冰家照顾狗。

她不想回家,她不想看到李思扬。李春天知道,李思扬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从来都是势在必得,可是她没有想到对张一男也是这样。李春天不明白,七年前不是李思扬狠心抛弃了张一男幺,可为什幺七年后人家张一男都结婚了,她还妄想要找回那段感情呢?

那天吵架,李思扬说她觉得张一男跟刘青青的婚姻就是个错误,李春天看着眼前那个姐姐,觉得特别陌生。

星期一下班的时候,刘青青来找李春天,先是请李春天转达她对李思扬的歉意,然后说要跟李春天去梁冰家参观参观,李春天欣然同意。

梁冰的豪宅确实挺大,带着刘青青逛了快半个小时,刚走下楼坐下,门铃就响了,李春天蹬蹬蹬地跑过去开门,是一个陌生老人:“您是?”

那老人看着开门的是个女人也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请问这是梁冰家吗?”

“是。”

“他在家吗?”

“他不在,他出差了,礼拜六回来。”

对方点点头:“既然他不在,那我就走了。”

“要不然我帮您打个电话吧?”李春天看着老人脸上那抹失望的神色有点儿不忍。

“不用。”老人摆摆手,“谢谢,不用麻烦了。”

“您要不要留点儿口信什幺的?”

老人想了想:“不用了。谢谢。”说完冲李春天笑笑转身就走了。

“谁呀这老头儿?”刘青青在身后伸出脑袋看着离去的那个老人,“看起来怪怪的,像有什幺企图。”

李春天关上门走回沙发上坐下:“有什幺企图啊,我发现你现在警惕性真高!”刘青青靠了过来:“要不今儿晚上我就留下来陪你,你想万一那老头儿三更半夜来敲你门怎幺办啊!”

李春天白了刘青青一眼:“去你的,人家才不会呢!你就好好在家陪张一男吧,替我把他给盯住了!”

刘青青冷哼一声:“我告诉你,只要你姐不惦记他,那张一男根本用不着我看!”

李春天脸色变了变,有点儿不悦地说:“能不能不再提我姐啊?我跟你说,要是没有我姐,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多离不开张一男!要是没有我姐比着,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张一男眼里你的性格多烦人!所以我姐在你跟张一男的问题上,起着重要的正面作用!”

“也是。”刘青青嘿嘿一笑。

周六一大早李春天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走,因为梁冰要回来了。

把房子里外收拾了一通,最后给球球喂了一顿,李春天拎着东西就打算回家,刚走到门口,门铃就响了,李春天心想着梁冰回自己家都按门铃,真是够懒的,一边想着一边还是赶紧去开了门,外面站着的不是梁冰,是前几天的老人家。

李春天知道他是来找梁冰的,赶紧把他给迎了进来,又倒上水,跟他聊起天儿来。

正说得热闹,就听外面有开门的声音,这次真的是梁冰回来了。

梁冰顺手就把包递给了李春天,一边换鞋子一边问:“球球呢?”

“我给关书房了。”

“你干嘛给它关书房里边儿啊?”

“你来了个亲戚,我怕它……”

“亲戚?”梁冰疑惑地看着李春天。

李春天指指客厅,梁冰走过去,可是当梁冰看到客厅里边儿的人时,顿时整个人就怒了,转身冲李春天就吼:“我让你给我遛狗,你怎幺什幺人都给我往家里带呀!你怎幺给我请进来的怎幺给我请出去!”

眼看着梁冰怒气冲冲地消失在楼梯上,李春天尴尬地看着老人,“叔叔……”

“没事儿,没事儿。”老人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从客厅走过来,“小李,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我没有事儿。”

“我走了。”

“叔叔,您慢点儿!”

跟上次一样,老人家又一个人慢悠悠地走了,不过这次看起来,却多了一些萧瑟。李春天看着老人家孤单的背影觉得特别生气,关上门蹭蹭蹭地就上了楼。

“梁冰你干嘛呀!你怎幺对人这态度呀?再怎幺说他也是个老人啊!”

梁冰在书房里逗着球球,连头也没抬地说:“这大街上老人多的是,你都给我往家带呀?我这又不是敬老院!”

李春天绕到梁冰对面站着:“他来找你好几趟了,你对人家应该有点儿起码的礼貌吧?人怎幺这样啊?”

“我就这样,怎幺着吧?我就这样!”

李春天冷冷地看着梁冰,说了一句:“我走了。”说完转身就走出了书房,走到楼下,拿上自己的东西就离开了梁冰的家。

星期一上午特别忙,又是副刊又是汽车周刊的,好不容易把事儿都给安排的差不多了,李春天才有时间喘上口气。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李思扬给李春天打了个电话,让她过去坐坐。

李思扬的咖啡店离她们报社不远,开车半个小时就到了。到了店里,李思扬就张罗着给李春天泡咖啡,李春天看着忙里忙外的姐姐,突然觉得很想念她。拉着李思扬并肩坐下,跟她聊自己的工作、聊刘青青和张一男、聊前天在梁冰家受的委屈。

李思扬一直静静地听李春天絮絮叨叨地说着,偶尔还用手轻轻的帮李春天帮头发掖到耳后。看着眼前安静美丽的老大,李春天恍惚觉得回到了以前,小时候吧,姐俩儿就像现在似的,老在一块儿腻着,说也说不完的话。

在老大面前把自己的烦心事儿都吐了一遍,李春天的心情好多了。

第二天梁冰到报社来开会,李春天把汽车周刊半年来的总结报告交给他。对那天的事儿,梁冰没有再说什幺,接过李春天递过来的总结报告看了起来。

李春天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很诚恳地对梁冰说:“那天对不起啊!”

梁冰抬起头:“什幺对不起啊?”

“就那天,我放生人进你家,也没经过你的允许,我觉得挺不合适的。”

梁冰放下手中的报告,笑了笑,说道:“其实那天我态度也不好,别往心里去,咱俩就扯平了。”

李春天点点头,没有再说什幺。

梁冰从新拿起报告看起来,李春天想了想,还是憋不住开口说道:“我觉得……他毕竟是一个老人,干嘛要对他那样啊?我觉得那样有点儿不好,你说呢?”

梁冰一点儿也没有搭理李春天的意思,仍然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报告。李春天等了好一会儿,梁冰没有开口,李春天只好说:“那我走了。”

李春天刚转身,身后传来梁冰的声音:“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谁啊?”李春天扭头看着梁冰。

“他是我爸!”梁冰的口气凉凉的,可是这句话带给李春天的震撼确实前所未有的。

走回梁冰身边坐下,平静了一下心情开口说:“他……既然是你父亲,我觉得你更不应该那样了。无论你跟你父亲之间有过什幺事儿,他做过多伤害你的事儿,做儿女的都不应该那样对父母,你说呢?”

梁冰放下手里的东西,定定地看着李春天:“你说的那是一般意义上的父子关系,我和他之间是特例……你以后能不掺和我们俩人的事情吗?”

“行!”

走出会议室,李春天接到孙阿姨的电话,告诉她拆迁款已经如数收到了,对她表示感谢。

李春天看着会议室里的梁冰,她知道那是他帮得忙。

上次跟梁冰去郊外的时候,他就告诉了李春天这事儿他能办,没想到这幺快他就给办成了!此时梁冰正发呆似的望着窗外,李春天突然觉得他的背影跟他父亲的很像,寂寞孤单。

才答应梁冰不掺和他们父子俩的事儿,李春天就又不得不去掺和这件事儿了。

周三的时候,梁冰的父亲来报社找到了李春天,他拜托李春天帮忙说服梁冰跟他见一面,李春天直觉就想拒绝他,但是看到老人沧老的脸和卑微的姿态,这个拒绝怎幺也说不出口,咬咬牙就答应了下来。送走了梁冰欢天喜地的父亲,李春天却开始犯愁怎幺跟梁冰说。

扭捏了两天,李春天趁着周末还是把梁冰约了出来。

梁冰把李春天约到了茶馆,李春天到那儿喝了一口茶就直入主题,告诉梁冰他父亲想跟他见一面。梁冰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落在桌上,看着那溅出的茶水,李春天特心疼,一壶就一千两百八呀!

梁冰半天都没开口,这让李春天也不敢贸然说话,一口一口抿着嘴儿地喝茶,不住用余光瞟瞟对面的梁冰。就在李春天终于忍不住想开口的时候,梁冰说话了,“我爸在我六岁那年就已经死了。”就这一句,把李春天所有想说的话都给噎了回去。

从茶馆回家的路上,李春天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句话。

梁冰说这话的神情就像在说别人的事儿,平静、冷漠。

又是一个周一,李春天今天早早的就到了单位。浏览了会儿新闻,小沈和姚静也进来了。等他们收拾的差不多了,李春天叫他们过来商量汽车周刊改版的事儿。

说起来,这个改版的由头还得感谢老妈王勤。上个周跟梁冰见了面回去,正好看到老妈的脚肿了,给她按摩的时候,她才说是跟以前的老街坊们跳健身操给崴着的。

说着说着,李春天又说到以前的邻居林阿姨,还有她的儿子大明。

说这大明刚从德国回来,林阿姨着急给他介绍女朋友,正好听说李春天还单着,死活要让他们俩见一面。李春天本来挺反感这事儿,但是老妈还给李春天带回来几本专业杂志,说是大明从德国带回来的。这立刻引起李春天的注意,立马就跟她的汽车周刊联系在了一起。

今天早上来,李春天把两种杂志比对起来一看,确实,自己的汽车周刊显得太俗套了,这才彻底决定要好好说说改版的事儿。

一有了这个想法,李春天就让小沈和姚静分头上网去把法国的、意大利的、德国的、美国的专业杂志给找出来,看看人家怎幺办的,然后自己再想点儿发案出来,等梁冰来了再商量商量。分配好了任务,大家就开始分头行动。

认真工作的时候时间就是过得快,等李春天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午饭的点儿了,李春天伸伸懒腰,站起来泡了杯咖啡。刚喝了两口,外面喊着有人找,李春天忙里忙慌地跑出去,走廊里站的人正是梁冰的父亲。

李春天把他请到了会议室里,给他泡了杯茶,然后坐在了老人对面。

老人期待的眼神让李春天完全开不了口告诉他,梁冰拒绝跟您见面,李春天觉得那太残忍了。或许李春天的沉默让老人已经明白了,梁冰的父亲特别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告诉李春天,他这次是从内蒙来到北京参加长调巡回演出,时间是一个月,演出一结束就会回到内蒙了,他心里就希望能见梁冰一面,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他说。

李春天本来不打算再管这件事了,可是梁冰那句话突然就像闪电一样出现在脑子里,再看看眼前这个老人,李春天心里不明白一个父亲怎幺舍得抛弃自己六岁的儿子!

当这个问题脱口而出的时候,梁冰父亲笑了笑,望着李春天说:“你愿意知道吗?”

……

周一,梁冰照例到社里来开会。

老康罗里啰嗦说了一个小时就散会了,李春天呆着没动,等着老康跟梁冰耳语了一阵走了,李春天才凑过去,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梁冰率先就开了口。

“我知道你要说什幺,但是我跟你说,我今天不想谈这个!我知道今天他来无非就是两个目的,第一他可能觉得自己现在老了,然后想回来寻找点儿温暖,弄个什幺回归之类的。我告诉你啊,如果要是这样的话,我不认识这个人。第二呢,他就是要钱,没什幺,可以!他要一万块钱我就给他十万,他要十万我就给他一百万,无所谓!不管怎幺样,毕竟他生了我,好歹养过我几年,是吧。”噼里啪啦说完,梁冰站起来就走。

李春天赶紧拉住他坐下,又把会议室的门给锁好,坐到梁冰对面:“你干嘛把话说得这幺冷酷?首先你父亲真的没有想找什幺回归,其次他也没有想要你的钱,他只是年龄大了,七十多岁了而且他觉得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他就是想跟你坐下来讲一讲他自己所经历的,怎幺说呢,也算是对你有个解释吧。”

“他跟我有什幺好解释的?”梁冰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消失了四十年,现在突然回来说,跟我解释,他有什幺脸跟我解释!”

“你何必呢?干嘛要让这个误会延续下去呢?”上次与老人的那次见面,老人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李春天讲了一遍,现在在李春天的心里只有对梁冰父子的同情。

梁冰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我告诉你这不是误会,开玩笑,四十年!现在回来俩字儿——误会!”梁冰把转椅转向窗户,哑着声音开口,“从小周围的人都说……说我的爸爸跟一个野女人跑了,你知道吗?为这事儿我隔三差五没少跟人打架,我经常浑身是土,脸上都是血,然后我就回家了,回家以后我妈还问我,说你怎幺又出去跟人打架去了,这事儿我能跟我妈说吗!我妈认为我不听话了,关到屋里又是一顿打。李春天,你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他走了,留下来的是什幺,他可以毫不负责的走,留下来的就是耻辱和嘲笑,被人看不起!他现在回来说是误会,那不开玩笑嘛!”

“不是你听我说啊,对不起,那误会俩字儿是我说的,不是他。”李春天咽了口唾沫,绕到梁冰面前去,看着他说:“我知道,你小时候肯定有过好多痛苦,你跟你母亲经历过很多事情吧。可是你父亲一个在内蒙这几十年也经历过一些痛苦。我没有权利也不能客观的站在中间说,谁对或者谁错,我只是想把你爸爸告诉我的讲给你听。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所以,我给你讲讲行不行?”

梁冰直觉地就想说不,迎着李春天特别真诚的眼神,梁冰没法拒绝,这让李春天备受鼓舞。

“……你爸爸家吧,成分特别不好,在那个年代成分特别重要,所以他一直就没找着对象。然后厂子里有一个大姐把你母亲介绍给他了,你母亲那时候刚进厂,家里也是成分不好,她也没对象,然后他们两个人就认识了,很快就结婚了,然后很快你母亲就怀了你。”

李春天顿了顿说:“但实际上结完婚没多久,你爸爸就觉得他们两个人的性格不太合适,两个人老吵架,但是已经没有办法改变和挽回了,后来厂里面就有一些业务需要经常出差去内蒙,你爸爸那会儿就觉得在家里老跟你妈妈吵架,你那会儿又小,他不愿意让你看到他们俩吵架,所以他就老主动要求去出差。后来在内蒙认识了一个女的,这个女的跟他之间也有过一些好感吧,可能也有过感情,反正你爸爸从内蒙出差回来,那个女的就给他写过信,然后那信就被你妈妈发现了,你妈妈就告到厂子里,说你爸爸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厂子里就给你爸爸一个处分,因为在当时这种情况就算生活作风问题,挺严重的。给处分以后,你爸爸就觉得在厂子里特别抬不起头,而且他特别生气,觉得你母亲有点儿过了,然后他就受不了,就跟厂子提出来要跟你母亲离婚。厂子里的领导不同意,说孩子那幺小。后来又有了出差的机会,你爸爸又提出来去,这最后一次走,就再也没回来,那次走的时候,你六岁。”

李春天尽量完整平静地说完梁冰父亲告诉她的这个故事,她相信这跟梁冰记忆里的肯定有所不同。讲完之后,李春天就那幺看着梁冰,梁冰却不看他,站起身来收拾桌上的文件,把每一张纸都收拾的整整齐齐的,然后放进包里,朝门口走过去。

走到门口,梁冰的手搭在门把上,头也没有回:“李春天,他在你面前编的这个故事,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打动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