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王胜男的手机响，王顶男来电话，她哽咽地说：“姐……唐元明不要我了……”王胜男一下就清醒了，坐起来。王顶男在电话里抽抽搭搭，语焉不详。王胜男一骨碌起来，换好衣服就驱车去娘家。她风风火火进了门，看到王顶男一脸伤。她说：“告诉姐，他怎么欺负你了？打你了吗？姐给你报仇！”

王顶男哭着摇头，王妈妈叹息道，“是她自己摔的。唐元明哪敢打她？是她把人家打伤了……”她在一边搂着唐娇娇，一边说，“你妹提离婚……”

王顶男哇哇大哭：“搞成真的了！他真的不回家了！不要我们娘儿俩了！我跪着求复合，他听都不听。”

王胜男也觉得错在王顶男，任性、好吃懒做，得知她搞什么P2P（互联网金融点对点借贷平台），还把自己和爹妈的钱全赔光了，在娘家把妹妹好一顿数落。回到家，轻手轻脚脱衣服上床躺下，林大为翻过身来，王胜男重重叹了口气：“唉，老唐和顶男离婚了。”林大为给她揉着胸口说：“别想了，睡吧，明天我去劝劝老唐。”突然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唐娇娇，孩子在电话里大哭：“大姨！你快来啊，我妈拿刀割自己！血出了好多……我好害怕啊！呜呜呜……”

王胜男和林大为赶到时，唐元明家的大门洞开，只见王顶男披头散发，一会儿号叫，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又哈哈大笑。她手里拿着水果刀，脖子、胳臂和腿上，已经被自己划了一道道血口子。白色的睡裙也被刀割烂，一块块染着鲜血。娇娇吓得抱着自己的胳臂，躲在角落里哭，看到大姨立即奔出来投进王胜男的怀抱。林大为和邻居一同夺下王顶男手里的刀子，王胜男一把搂住妹妹，王顶男身体抖得像筛糠，一遍遍地重复：“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救护车来了，大家把王顶男送到医院救治。

医生给王顶男吊着水，她终于平静地入睡。娇娇也在大姨父怀里带着泪痕睡着了。王胜男不停地给唐元明打电话，她烦躁地自言自语：“浑蛋！居然敢关机！我再不敢离开顶男半步！我怎么一生气就收不住嘴呢！真要是……真要是出了人命，我一辈子不能饶恕自己。”

医生告知诊断结果：王顶男是精神分裂并伴有躁郁症，病情已经相当严重，必须立即入院治疗。王胜男后悔地说：“我对妹妹太不关心了！没尽到姐姐的责任……原来她又懒又暴躁还不拘小节都是病态，可我还嫌弃她……我真不是人！如果早发现她的病态，早点送她进医院，她就不会离婚，也不会自残。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全是我的责任。”

医生说：“这种病有可能会有家族遗传史，你回去问问家里老人，是否上几代和旁支里有患病亲属……”

王胜男问：“我妹这种情况，得治多久？”

医生同情地说：“目前没有根治的方法。但你也不要悲观，大部分的病人通过治疗，症状都会减轻，有一些还能回归正常生活。前提条件是家人的爱和接纳。这可是持久战。”说完转身走了。

王胜男出了诊室的门，一屁股坐在长椅上，紧张地上网搜索精神分裂和躁郁症。然后，她打电话给母亲问家里有没有精神病病史。王妈妈吞吞吐吐。王胜男急了：“妈！您得跟我说实话！顶男突然就成这样了，如果她的病是遗传的，那我、妙妙和娇娇……我得有个心理准备！”王妈妈叹气：“你曾有个姑姑，18岁因为失恋，得了疯病，后来掉到河里淹死。你奶奶那一支，听说有两个堂兄弟……”王胜男听到这里，绝望地闭上双眼：“这些情况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王妈妈说：“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让你早早有思想负担？胜男啊！我们在，不让妹妹拖累你，可我们如果不在了，她只有你一个亲人，你千万不能不管妹妹啊……”王胜男保证：“妈，您放心，今后只要有我一口吃的，绝对不会饿到顶男。”

王胜男去精英中学找唐元明，却被挡在宿舍门外，以往的大姨姐现在变得低三下四。她看到唐元明脸上的瘀青，还有胳臂上的红药水和一道道血痂，知道是自己妹妹挠的，感觉亏欠，满脸赔笑代妹妹道歉。唐元明打断她：“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你们家有家族病史，为何当年不说？！我受了这么多年罪就算了，最可怕的是基因会传给孩子，这对孩子公平吗？”王胜男听到孩子，眼圈红了，不求复婚，只求他去医院看看妹妹。唐元明一口回绝：“我不会再上当了。我带高三班，还有娇娇要照看，我就不去看她了，我祝顶男早日康复！你什么时候把娇娇给我送来？”

王胜男冷冷地回：“孩子不劳你操心。我的外甥女，我会照顾。”说完转身便走。走廊尽头，另一间宿舍的田珊珊端着饭盒，恰巧看见这一幕。

王胜男张罗林妙妙和唐娇娇两个孩子睡觉后，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卧室，开始默默整理衣物，又拿出存折和银行卡、车证、房本，对林大为说：“这些是咱家的财产，咱俩一人一半。明天，我们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林大为劈手夺下：“你们家这个病难道是同时发作的吗？你说清楚点儿，到底几个意思？”

王胜男说：“大为，我想了好几天，不等明年了，就现在吧，咱们分手。我娘家这个样子，父母养老以后全靠我，我妹妹……还有娇娇，她们全都得靠我。”

林大为皱眉：“嫌我不挣钱？欧阳健催你了？”

王胜男刚一瞪眼，随即又泄了气：“你不要开玩笑。顶男的病需要终生治疗。我是她亲姐姐，她能靠的人，只有我。你没必要跟我一起跳坑。我不拖累你，你走吧！”

林大为说：“我不离。”

王胜男哽咽了：“你傻啊！林大为，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林大为紧紧搂着王胜男：“我是有病，可是你有药啊。我从来没起过离婚的念头。你好也好，歹也好，我都不会跟你离婚的。”

王胜男推开他，张着嘴，听完呆呆地问：“我天天这样对你，你都没起过离婚的心？”

林大为：“你哪样对我？我出了事，你为了我去求人找关系，胜男你是多骄傲的女人啊！你什么时候低过头？我自知没脸见你，可你不嫌弃我，把我领回家。我没工作赖在家里吃软饭，我挑衅你跟你发火想激怒你，可你任劳任怨，干脆连自己的锋芒全都收起来，生怕伤到我的自尊。我转行去干人本服务，心想这次你肯定会瞧不上我了，我不敢让你知道。但万没想到，你知道以后又担心我在外面受人欺负。你心疼我累，心疼我血压高，宁愿自己天天挤公交，把家里的车给我开。孩子因为我被同学嘲笑，她回来跟我闹，又是你挡在我前面……你就像天使一样，总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从天而降。和你在一起，我心里不知道有多踏实。王胜男，你这么好的女人，我怎么可能松手？我敢松一个手指头，别人会立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王胜男眼泪止不住：“我现在是累赘，我的负担太沉重了……”

林大为说：“这怎么能算负担呢？她们都是我们的亲人，亲人之间，就是这样：我累了，你背我一程；然后你累了，换我来背你一程。背着扛着抱着走着，互相安慰，互相支持，日子过得才踏实温暖。那些甩着手轻松走路的人，他们累了，可没人背。”

王胜男不哭了，她清醒地纠正林大为的话：“顶男的病就是个无底洞，她这辈子，都得趴我背上。”

林大为说：“一个人背累，俩人一起负担，就不累了。”

王胜男说：“你不要冲动，更不要同情我。我最怕别人可怜我。”

林大为说：“我最恨你这副癞蛤蟆垫床脚——撑不住还要硬扛的样子！你女汉子的外表下，是一颗小女人的心。我晚上回来迟一点，你听不到我打呼连觉都睡不踏实！你啊，就是属椰子的，外壳坚硬，内心洁白，柔软得像一汪清水。”

王胜男像个小女人一样开始抽泣。

林大为问：“你真想跟我离婚吗？”王胜男摇头。林大为又把她揽到怀里，轻轻摇晃着。她趴在林大为的肩头问：“我是天使吗？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这些话？”

林大为说：“我怕说出来你会骄傲。你当然是天使，你是凶神恶煞的天使。模样吓人，心地善良。”

王胜男不好意思地说：“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别生气。其实我没你说的那么好……我生气的时候，总拿你的旧牙刷刷马桶解气……”

林大为推开她：“难怪啊，你有时一星期给我换三次牙刷呢！我现在这把牙刷已经翻毛了，你看不见啊？为什么不给换？”

王胜男不好意思了：“因为这段时间，咱们没吵架，没机会换嘛！”

江奇龙好些天没见到钱三一了，问江天昊他是不是又参加竞赛去了。江天昊说：“竞赛早结束了……他得了气胸住院了。送外卖爬楼梯爬出来的。”老江和段小红一听是为自己家的事住的院，怪儿子不早说，立刻就要跟人家父母当面赔不是。

?他们提着点心水果，还带着“天昊小厨”的产品，江天昊低着头跟在父母后面到了裴音家。江奇龙开门见山，很真诚地道歉。裴音并没有为难老江夫妇，但天生一张冷脸，把客人拦在门外说：“三一的病，跟你们没关系，他是原发性气胸……”

江奇龙要担医药费，裴音坚决不收，双方开始争执起来。钱三一和江天昊两个男生看着均一脸尴尬。王胜男上楼来，说：“我在楼下都听见你们推推搡搡。叫我看这样吧。老江，你的钱，裴老师肯定不会收！这事你就不要坚持了。不如有空多做点儿好吃的，给钱三一补充营养，这孩子太瘦了！裴多芬，你觉得怎么样？”于是皆大欢喜，各自散去。

裴音帮儿子收拾书本，在一本深奥的物理学著作中，翻出钱三一和林妙妙在摩天轮上的合影。儿子半跪在地，头伏在林妙妙腿上，而林妙妙一手搭着儿子的肩膀，另一只手摩挲他的头发。裴音笑着摇了摇头，刚要把照片放回去，听到有人敲门。她随手把照片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安丽丽，招呼也不打，踩着高跟鞋摇摇晃晃地绕过裴音，不请自入，像宣示主权一样在客厅里晃悠：“你别不高兴，我就是替锟儿来关心关心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裴老师，你这么老赖着守活寡，有什么意思啊？你还是早点放手吧。你也别拿老爷子当借口，他还能活几年？帮你站几年台啊？别给脸不要脸。”

裴音见小三儿竟然欺负上门了，冷冷地说：“我一天占着这个位置，你一天就登不上台面。到底谁不要脸？”

安丽丽不以为耻：“谁身边没有男人，谁不要脸！你说，你有意思吗？清汤寡水的，你是找不到男人了还是咋的？你怕是图钱吧？装什么清高？生个儿子能保你一辈子头衔儿吗？他明年就上大学了，你这个老女人，已经没有任何阵地了！到时候，老子老子不要你，儿子儿子不要你，你就是孤家寡人一个。等老头子再一死，哈哈哈……多么可悲的人生！你呀！早早放手吧！趁还能喘气儿，说不定能找个半残的老头儿，至少到死，能有个坟头待！”说完，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走了。

裴音气得说不出话，她努力平复情绪，拔掉电炖盅，把药倒出来。一摸有点凉。钱三一回来了，看到桌上自己和妙妙的照片，用责备的语气对裴音说：“妈，你又不打招呼翻我东西……”

裴音喘了一阵粗气，开口道：“一一，你还是太单纯，对待感情不谨慎。你和这个女孩不合适。听妈的话，断了吧。趁你们都没有陷得太深，当断则断。长痛不如短痛。妈妈不会害你的。”钱三一抬起头，很吃惊地看着裴音，眼神很复杂。裴音说：“林家这种家庭背景，再加上林妙妙本人成天疯疯癫癫的，听说她的小姨还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你们不适合交往。”

钱三一怒了：“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裴音继续补充：“我们家是讲家世的。吴越钱家和山西裴家千年世家，两家加一起，几千名将相，没有好的母系血统，钱家的优秀基因不可能在你这里发扬光大！如果没有我的加入，你不会像现在这样出色。我和你爸的结合，符合生物学优生优育的原则。”

钱三一说：“那又怎样？你们过得一点不幸福。你的基因的确优秀，可我爸不爱你。”

?裴音说：“一一！你怎么这样说话？！妈妈有你就知足了！”

钱三一冷冷地说：“可我不幸福。没有哪个孩子愿意成长在亲情冷漠的家庭里。我绝对不给你机会，让你插手干涉我的个人生活，也绝对不会重蹈你们的覆辙。我以后，是给自己找喜欢的人，不是给你们挑儿媳，更不是为孩子选妈妈！你知道我很羡慕林妙妙吗？”

裴音说：“他们家天天几大吵！楼上楼下都听得见！”

“那是家庭氛围！不像我，一直跟你生活在枯井里。你们两个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你这样的大家闺秀我根本不喜欢，条件再好我都不要！”钱三一的话，像刀一样扎在裴音心上。自己真如安丽丽所说，老的老的不要她，小的小的嫌弃她。她自以为优秀的一生，没有一个人是爱她的。她气急败坏，端起床头柜上的十全大补汤，泼到钱三一身上。钱三一也不躲闪，任妈妈将药汤泼自己一脸：“你给我炖的这十全大补汤，其实我没喝几次，全给倒了。不相信的话，你去看看我的窗台。”钱三一说完转身离开家门，留下呆若木鸡的裴音。

钱三一到江天昊家时，江天昊正在整理货品。一抬头，看到满身狼藉的钱三一。江天昊用眼神问他出了什么事。钱三一并不回答，只是表示要在这儿洗个澡，让江天昊给他拿件衣服。江天昊并不多问，从卧室抽一件T恤。钱三一洗澡出来，江天昊正在往车上装货，问：“哥们儿，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钱三一看他忙成那样，假装轻松地答：“没有。忙你的去吧！”正好林妙妙蹦进来，钱三一指着她对江天昊说：“我是来找她的。”

“找我？有什么事吗？”林妙妙灿烂地仰脸笑。

钱三一的心脏被砰地击中，他对林妙妙说：“我想约你去看电影。”

林妙妙靠近钱三一，闻了闻，笑得很促狭：“哦……为了请我看电影，还沐浴更衣了，有诚意哟！”

江天昊心里有种别样的感受：“你们去吧！我去送货了。”

钱三一推自行车，林妙妙叉腰站边上说：“不行不行！你跟充气娃娃一样，不注意就漏气，咱俩换个位置！”钱三一自然不肯。林妙妙冲他一眨眼：“你请我看电影，就要按我的方法来！快，你乖乖！”她一把夺过自行车，拍了拍后座。于是，个高腿长的钱三一坐在林妙妙的老奶奶自行车的后座上，蜷着腿从了。手机一直在口袋里振动，他拿出来看，是妈妈。他没接，又放回口袋。但电话一直不停地振，他嫌烦，一赌气就关了机。

假期的电影院生意很好，观众多是一对对年轻情侣。林妙妙一进入这种氛围，突然就扭捏了，充满内心戏：“他是不是喜欢我？废话！不然干吗突然请我看电影？完了完了，他要借机跟我表白怎么办？怎么说他也是万众瞩目的精英校草级学霸，我肯定扛不住啊！冷静，冷静！林妙妙你不到18岁，你还小！不可以想那些事情！你要好好学习，你不能分心，你明年要去北京上大学……今天穿的衣服不好看，头发也有点乱乱的……我中午吃完饭刷牙了吧？想想有没有吃大蒜？”她伸出手，在掌心里哈了一口气，接到鼻子前面使劲嗅嗅。

钱三一问：“哪种口味？”林妙妙一惊，原来已经站到爆米花机的旁边。她低着头好羞涩，咬着嘴唇说：“要不，今天就不吃了吧。”

“装什么淑女，超大桶可以吧？省得又说我小气抠门。”钱三一掏了半天口袋，又说，“你先借我点钱。我出来时没带钱包。”

林妙妙用手机转钱。超大桶爆米花递过来，她还在嘀咕：“到底谁请谁啊！请客都不诚心。”但很快，她感觉自己像抱着一捧鲜花，脸上又出现了谜之微笑。钱三一觉得林妙妙变化很奇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上下打量她。林妙妙手被占着，只能像小鸟一样，伸长了脖子用嘴够了一粒，又低声说：“你不要老看着我嘛，吃东西有什么好看的……”钱三一“嘁”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林妙妙问：“咱们为什么看动画片？嘿嘿嘿嘿……你请我看恐怖片吧！万一你害怕了，我可以拉着你的小手鼓励你！”钱三一调侃又嘲讽地看着林妙妙笑。林妙妙有点心慌。

灯光暗下来，电影开始了，《寻梦环游记》。林妙妙每分每秒都在想，他是不是马上要表白了？他好像往我这边靠哟……哇，怎么办怎么办？我紧张死了！然而钱三一只是歪了下身体从裤兜里掏纸巾，很快就恢复坐姿。林妙妙又接着想：他这是试探！装得倒挺像！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邓小琪说过，一般男生会试探三次，就要牵小手手了！他要真抓住我的手，我会不会慌得把爆米花弄撒？我K！撒就撒吧，林妙妙你个猪头三，这个时候谁还管爆米花……但钱三一一直没有行动，他始终安静地注视着屏幕，沉浸在电影情节里。林妙妙开始还胡思乱想，慢慢也沉浸在影片里。当看到小男孩的骷髅曾祖父和骷髅曾祖母奋力把小男孩推向人间的时候，林妙妙泣不成声。

裴音像热锅上的蚂蚁，儿子手机关机。她敲开王胜男家大门。王胜男围着围裙正在做饭。唐娇娇在客厅餐桌上边吃点心边做作业。裴音惊惶地说：“一一离家出走了！我……我把药泼他身上了，骂了他一顿。”

王胜男诧异了：“啊？这不是你的风格啊！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失控？”

裴音无奈地掏出那张照片。王胜男一看，也毛，手哆嗦了，半天拨不出电话。王胜男对林大为说：“你赶紧打女儿电话，问她人在哪儿。对了，语气要平静，态度千万要和蔼……”

林妙妙看到欢乐处笑得咯咯咯的，两个人同时往米花桶里伸手，林妙妙有些惊羞，手不敢动。钱三一等着林妙妙抓爆米花，也不动。两个人的手背贴合在一起。林妙妙的手机一闪一闪，她根本没注意有电话进来。

电影散场，林妙妙满心欢喜地跟着钱三一去取车。她把爆米花塞进前车筐，跳上车得意地拍拍后座。钱三一轻蔑一笑，掏出手机开机，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林妙妙略觉得失望。两人边骑车边聊。林妙妙说：“谢谢你带我来看这部电影。这是我第一次，不害怕死亡。”

钱三一说：“死亡不可怕，怕的是活着没有灵魂，没有乐趣。”

林妙妙问：“你好像有所指？你今天有心事？”

?钱三一犹豫片刻才开口：“我今天和我妈妈吵架了，为你。”

林妙妙有些吃惊：“为我？我怎么了？”

钱三一说：“你只是个由头，我其实，希望我妈妈换一种活法。”

林妙妙觉得很出乎意料：“你妈妈？你妈妈很好啊！不骂你，不打你，不会罚你下跪，也不会为了成绩跟你撕。当然……你主要也没有我那些问题。”

钱三一叹口气：“我们每个人，都有原生的自带的创伤。我们这一生，都在努力疗愈。”

林妙妙忽然问：“钱三一，你有秘密吗？”

钱三一想了想，点头。他们慢悠悠骑车回到乡村花园小区，天色已晚。林妙妙发现自家楼下围着很多吃瓜群众，竟然还有警车。林妙妙推着车就要跑过去看个究竟，却被钱三一一把拉住，他拽着她躲进树丛阴影中。

林大为对围观的众人说：“两位高三学生深夜未归，有劳各位邻居帮忙留意着找找，辛苦辛苦！”人群里竟然还有赵荣宝。

钱三一皱着眉，用力地握着车把，似乎在努力克制着怒气。林妙妙拽了拽他的袖子，担忧地问：“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钱三一说：“我妈今天翻我东西，看到修学旅行时我俩的照片了。然后误会了呗。”

林妙妙觉得脸颊有点发烫，她忸怩地说：“那……那你……告诉她照片是在摩天轮上照的，她不就明白了？再说……再说我俩又没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除非……除非你心里有鬼！”

“我有什么鬼！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就发火了！骂了好多难听的话，还把药泼我一身。”钱三一想到那些难听的话说的是林妙妙，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

林妙妙种种兴奋激动和鼓胀的粉红少女心，一下子退潮。她泄气地问：“所以……你请我看电影只是为了跟你妈赌气？”

“这不是重点。你回去吧，别说下午和我一起看电影，记住了？我闪了。”钱三一没有正面回答。他掉转车头就走了。

看着钱三一的背影，林妙妙气鼓鼓地用脚尖踢地上的石块，这不是重点，这怎么不是重点……

人群中大家七嘴八舌献计献策，忽然看到林妙妙推车过来，王胜男、林大为立即冲上前，一左一右攥住女儿的胳臂。林妙妙一努嘴，让他们看车兜里的爆米花，说：“我看电影去了……”以为王胜男会训斥，谁知道妈妈看着却充满了喜悦，林妙妙大感意外。

裴音冲过来，声音嘶哑激烈：“钱三一呢？钱三一在哪里？他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王胜男试探地问：“你和谁一起去看电影的？知不知道钱三一在哪里？”

林妙妙说：“钱三一？我不知道啊。”

裴音用手捂着脸，无声流泪。

?夜深了，钱三一仍没回来。手机还是关机状态。王胜男要陪裴音回家，被裴音婉拒。回到家，她发现林妙妙的房门关上了，便用很低的声音对林大为说：“你相信她的鬼话？一个人看电影？那张照片上，两个人很亲密……”

林大为说：“人与人之间总该有基本的信任吧。相信她。”

王胜男说：“你就装傻充愣吧。我反正要问个明白。”

林大为警告她：“你省省吧。裴音的教训还不深刻吗？你们女人，就喜欢小题大做。也许他只是想一个人独处散散心。你们根本没想到孩子的脸面！一下就闹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让孩子下不了台……我再去附近转转，总觉得钱三一这孩子没走多远……你先睡，别等我。”说完拎着手电筒出门了。

钱三一一口气骑到郊外的山上。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山头，抱着双臂看了大半夜的星星。他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他回想起小时候，因为早慧，很早就察觉到自己的父母与别人的不一样。他默默望着遥远的星际长河，仿佛在心里跟宇宙洪荒做着深奥的沟通，情绪终于平静了。下午跟妈妈吵架的记忆淡去，小时候母子相依为命的回忆汹涌而至。他越回忆越痛恨自己，叹了口气决定回家。然而离家越近，他的脚步越沉重……长这么大，他几乎没挨过骂，更没有顶过嘴，现在让他道歉，怎么开口才好？妈妈会原谅吗？走着走着，他犹豫了。

林大为溜达了小半夜，路过红棚子夜宵摊，顿时觉得饿了，走进去点了碗小馄饨。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他刚端起碗喝了一口汤，抬眼看到不远处一个瘦瘦长长的身影，正是失踪大半天的钱三一，颓丧又疲惫。林大为像什么事都不知道一样，冲钱三一招招手：“来，过来过来，陪我吃碗馄饨！”钱三一正饿得头晕眼花，突然听到林大为招呼，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林大为让老板下了一碗加大份的，又弄了一盘五香蛋和卤干子，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也不说话，更没客套，稀里呼噜埋头吃饭，直吃得碗底朝天，浑身湿汗。林大为拿着摊子上提供的劣质纸巾擦脸，一小块纸巾挂住胡子楂，被说话带出的气流吹得直抖。钱三一看了，用手指了指他的脸，林大为不明就里在脸上乱摸一把，没摸到。钱三一只好帮他摘下来。成熟男人粗糙的皮肤和坚硬的胡楂是钱三一陌生的。钱钰锟和儿子几乎没有肢体接触，偶尔当老子的想表示亲热，儿子总借故躲闪开。而且钱钰锟的脸保养得当，白净细腻，比林大为年轻精致。但林大为面颊的颗粒感，让钱三一心里很踏实，产生依赖和亲近，感觉这才像父亲应该有的模样。

林大为付了账，跟钱三一说：“千万不要跟你胜男阿姨讲，她爱干净，最讨厌我吃路边摊了，知道了非得跟我闹！但是我的观点是，万物皆有毒，关键看剂量。”钱三一终于忍不住，浅浅地笑了。俩人很默契地击了下掌。林大为打了个大哈欠，看看手机，站起来顺手往钱三一肩膀上一拍：“走，回家吧。”提到家，钱三一屁股黏在凳子上不动，他磨不开面子。

林大为说：“还跟你妈置气啊？看样子你气胸确实好了，不漏气了！你躲得了今晚，能躲得了一辈子吗？三一啊，林叔叔告诉你一个几十年做男人不为外人道的秘籍——早道歉早解脱。男人啊，最怕死要面子。服个软，说句暖心话，一切都解决了。”

两人走到了楼下，钱三一为难。林大为说：“你什么都不用说，站在门口，你妈妈就原谅你了。”钱三一苦笑：“这么简单？”林大为轻轻拍拍他的头。

林大为一直站在自己家门口，歪着脑袋竖着耳朵听楼上钱家的动静。钱三一轻轻地敲了两下门，门很快吱呀一声开了，裴音因惊喜而颤抖的声音传来：“一一，你回来了！”接着是钱三一愧疚的声音：“妈……”门又轻轻合上。

裴音端了一碗面到儿子卧室，钱三一鼓起勇气，对着裴音的背影说：“妈，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话。”

裴音定在那里，忽然泪如泉涌：“是妈妈不对，我下午说林妙妙家的那些话，全部都是气话，言不由衷，妈妈说出来就后悔了！其实妈妈在心里……很羡慕这家人……”裴音说着说着，转过身来。

钱三一低着头轻轻地说：“妈，你离婚吧。”

裴音愣住了，钱三一抬起头，坚定地看着裴音说：“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