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丧偶式育儿,践踏式仰望

王胜男在厨房洗碗。欧阳健来电话,她忙用湿手拈起手机夹在肩膀上接听。欧阳健说:“胜男啊,我问清楚了,林大为确实没有经济上的问题。你提交的行政复议也已经生效,最迟后天,他就能出来。不过,这林大为脾气不太好啊,居然撕警察的制服!他在家,没对你动粗吧?”

王胜男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哪敢啊。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

欧阳从王胜男的叹息里听出了一些内容。他问:“当年你为什么那么决绝?我一直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给我来那么一封信,单方面断绝外交关系……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痛苦吗?”

王胜男心里一柔:“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我记不清了。”

欧阳健说:“宇红前天又住院了,这几年她在家的时间还没住院的时间多……医生说,她状态很不好。她其实一直病病歪歪。你恐怕都不知道,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因为身体原因,她无法胜任工作,所以总请我帮忙代课。当时你可能产生了误会。”

王胜男心里一咯噔:“啊?!难怪她那个时候总是训练时请假,我一直以为她偷懒……”

她肩膀一松,手机滑进水池里。王胜男不知所措。

王胜男开车刚到拘留所大门外,便见一个导演模样的人,提着裤子正从门里往外跨,定睛一看,正是林大为。跟他过了这么些年,王胜男还是头一次发现,林大为居然是个络腮胡子!拘留所里不给剃须刀,林大为这十来天都没刮胡子,那一脸的蓬勃旺盛,加上乱糟糟的长头发,乍一看好像导演张纪中。他看到王胜男,脸一红,愣了愣。王胜男皱眉问他:“干吗提着裤子?”林大为很狼狈,哑着嗓子说:“皮带给收走了……”

王胜男开车把林大为送进洗浴中心,待他再出来时,已经恢复人样。但是人比之前消瘦,一瘦就有点型男的样子了,两只眼睛贼亮,显得好大。他站在洗浴中心门口,眯缝着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车愣了半天没挪窝儿。王胜男按了几声喇叭,才把林大为的神儿唤回来:“你愣着干吗?上车吧!”林大为脚不动,离得老远问王胜男去哪儿。王胜男跳下车,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你老实告诉我,你拿人家钱了吗?你到底有没有违法?我可是拍着胸脯拿职业荣誉给你作保写了保证书!”林大为没好气地说:“我要是有问题,他们肯放我出来?!”

王胜男这才真正放了心。她夺下林大为手中换下的衣服,扔进垃圾桶。

一路上,林大为沉默合眼假寐,王胜男也不想说话,把音响打开,军歌嘹亮听了一路。

?车快到小区大门,装睡的林大为突然崩出一个屁。天崩地裂,震得王胜男一脚急刹车,停在路边,赶紧开窗,挥着手往外赶。林大为一看车窗开了,爽性又送上一串。

王胜男气哼哼地发问:“你怎么老是拿屁崩我?到底吃什么了?没完没了,打完一梭子又来一梭子?”

林大为看着王胜男嫌弃的样子,解释道:“在里边尽吃咸萝卜干饭,攒了一肚子气。刚才在高速上我都自觉憋着,忍住没放,怕你嫌弃,又怕开窗有风阻,现在快到家了,人一放松就……”

王胜男说:“你还知道到家了放松?想好怎么跟人解释了吗?”

林大为拿手搓搓脸,吸溜一下鼻子:“谁他妈的那么自讨没趣问我这个问题?”

王胜男说:“就算别人不问,家里人也要问啊!你跟孩子怎么圆谎?”

林大为说:“我告诉她调休几天。”

王胜男又问:“那调休结束呢?”

林大为屁股一歪,又崩了一声屁,突然焦躁:“走一步看一步!哪能考虑那么长远……”

王胜男说:“林大为,其实我才一路憋到现在!我真的懒得说你。你就是因为没有长远目标,脚踩西瓜皮滑到哪算哪,才落到这步田地。跳槽之前必须把对方情况摸清楚再跳,这是常识。你倒好,人家给个鱼饵,你就咕咚一口吞到肚里……你还瞒着我,跳过之后才告诉我。我会害你吗?你提前跟我透露一二,让我帮你参个谋掌个眼,你何至于现在这样狼狈!你不小了,奔五的人了,做事还像毛头小子那样顾头不顾腚!你要是年轻,我还能说你是不成熟、爱冲动,可你这把年纪,我只能讲你脑子不够用!现在好了吧?没工作了!怎么办吧?”

王胜男一口气把几天积郁在胸的闷气释放出来,全然不顾林大为的面子。好半天,林大为才闷闷地说:“我会想办法的。我不会拖累你。”

王胜男翻白眼:“还不拖累我?我都请假跑了两趟阜州了!以后给我老实点儿!生活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你读不懂的诗和到不了的远方!教训啊,林大为……”林大为不吭声。王胜男等了一会儿,又问他:“你屁放完了没有?放干净再回家,进了家门不许污染空气!”

林大为回家后,先蒙头大睡。林妙妙过来看他几次,见爸爸总也不醒,她问王胜男:“我爸怎么像做体力活的?那个呼噜声震天动地!”王胜男说:“人啊,吃自家饭,睡自家床,那才叫踏实。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她看到林大为蜷着身子,抱着双臂,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只占了大床边上一个很小的角落,心下知道他这是在拘留所被挤出来的习惯。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把他往床中间推推。

林大为变得安静了。以前喜欢跟人聊天,现在成天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屁终于放完了,话也没了,还怕见人。王胜男在厨房热火朝天,听到门铃声大作,响了停,停了又响,她甩下锅铲冲出来应门,林大为才如梦方醒地“啊”了一声。原来是快递,王胜男团购的水果,一大箱放在门口,王胜男挪不动,叫林大为来帮忙。直到快递员走了,林大为才蹑手蹑脚闪出来。王胜男说:“你是小偷吗?那么怕见光?”林大为支支吾吾,眼光躲躲闪闪,不正面看人。

林大为的另一个变化是饭量惊人,估计是在拘留所里缺嘴留下的后遗症。每餐筷如雨下,还尽拣荤菜,吃饭像抢,眼睛都冒出绿光。王胜男说:“真能吃,搞得我天天烧硬菜,整鸡整鸭往桌上端,像有一个排的人在吃饭。”

然后突然有一天,他的饭量锐减,看着满满一桌菜,踌躇了一会儿,撂了筷子,跑到厨房翻了半天,翻出藏在角落里的一瓶黑啤,自顾自喝上了。王胜男跟见了鬼一样,但考虑到他目前情况特殊,硬是把话咽了下去。林大为见王胜男没有明确制止,从此便一口菜一口老酒放开了喝。大下午的,他一个人坐在餐桌边阳光下,就着花生米喝伏特加。王胜男简直忍无可忍:“林大为,我理解你心情不好借酒消愁,忍着不说你,你倒公开化制度化了,越喝越不靠谱……”林大为不听她说话,拎着酒瓶子窝到沙发上去喝了。偏偏他好喝而又不胜酒力,两杯下肚,不是废话连篇就是鼾声如雷。倒是林妙妙在王胜男的忍耐失效之前,先对林大为采取禁酒令。她出手就不同凡响。

她闷不吭声拎着林大为的酒瓶,咕嘟咕嘟大半瓶子的茅台倒进马桶,然后往瓶子里注进白水。林大为醒来再喝,发现不对头,以为是王胜男干的,急了:“王胜男,你动我酒了?这是茅台,是茅台啊!”林妙妙瞪着眼珠从卧室冲出来:“管你什么酒!这次对你算客气,用的白开水。你要再这么酒鬼,下次我就直接从马桶里舀水!我说到做到!”林大为讪讪地扔了酒瓶,收起酒杯,说戒就戒了。王胜男冲林妙妙一挑大拇指:“果然是我的闺女,有乃母风范!”

林大为消沉的这段时间里,除了抱头大睡,连电话都不接,跟王胜男顶嘴的本事也大长,有一种想起义的意思。王胜男进门第一件事情是换家居服,林大为穿着外衣就往床上倒;王胜男最忌讳地上有水,林大为用过的卫生间遍地是水,不仅不拖地,还到处走,湿鞋底一踩一咕叽,带得满屋都是脚印。

欧阳经常给王胜男打电话,问林大为的情况。王胜男犹豫片刻:“我不知道在里面是不是有人打他,感觉他脑子出问题了,每天都不正常。”

欧阳健说:“你对他还真要耐心点。男人都受不了这种刺激。要是我,也是怕见人的……要不,我给他找个工作吧?让他有事情忙,慢慢就脱离这个情绪了。”

王胜男说:“千万别!林大为好面子,你千万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唉,宇红最近怎样了?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带她出国求医问药?”

欧阳健语气沉重:“她身体太弱,像蜡烛,一点点燃烧生命,我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怪我,前些年总是东奔西走,想着她这个病不是啥急症,等我稍微闲下来再带她看也不迟,于是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王胜男听得揪心,叹口气:“唉,跟你比,我这也不算什么事了。”

林大为没跟王胜男商量就把电视机请回来了。只要妙妙不在家,他就把电视开着,声音充斥全屋,吵得王胜男头都疼。下午林妙妙回家后,他就拽一床小薄被,像坐月子一样,偎在沙发上,眼神空洞,落在某个虚妄的地方。林妙妙帮王胜男布菜,悄悄问妈妈:“我爸又在上神儿了?他是不是生病了?又黑又瘦。”

王胜男轻声说:“叫你爸洗手吃饭。”

林妙妙嘀咕:“好奇怪,你最近都不骂他了。”她张开五指在林大为脸前连晃了好几次,林大为竟没有反应。她叫道:“爸!爸!你肿么(怎么)了?你被人下蛊了吗?怎么当副总当傻了呢?”林大为一下回过神来,哆嗦了一下,大声说:“啊?你说什么?”林妙妙问他:“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告诉妙哥,我给你出头!”林大为微微一笑,拍拍林妙妙的头,没说话。

回到房间里,王胜男对林大为不满:“成天跟个老年痴呆似的,连女儿都觉得你异常。你要适可而止。我是看在你受打击的分儿上体恤你,我不是对你最近的表现没有看法,你得奉旨挨骂了。”

林大为懒洋洋地哼了一声:“想吵架就明说,何必找托词!”

王胜男从钱包里拿了几百块钱递给林大为:“拿着,出去转转,和朋友聊聊天,看看电影喝喝茶,别一个人总闷在家里。”

林大为根本不接钱,冷冷地回答:“不用你施舍。”

王胜男把钱塞进林大为口袋,嘀咕着说:“倒驴不倒架。真是不识好歹……”

林大为终于还是接受王胜男的建议,肯移驾出去转转。他在小区里看蚂蚁打架,看小鱼争食儿,最后落点在小区外马路边的棋摊,在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大爷那里找到了组织。他跟他们一起下棋,杀得昏天黑地,一身汗味烟油味。

王胜男身心俱疲,傍晚开车回家都要强打精神,听军歌嘹亮都没啥作用,总是走神。累到极点,她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唔,效果不错,清醒多了。她赶紧瞥了一眼后视镜,还好,脸没肿。但是处女座是多么讲究对称啊,王胜男一点没犹豫,抬手给另半边脸也来了一巴掌。这下完全清醒了!但就是这样,她还是出事故了。三车追尾,她被另外两辆车前后夹击包了饺子。她的车子在撞击之下前面咧嘴后面翘盖,人虽没事,但也吓得不轻。这是王胜男十年驾龄中第一次车祸。王胜男那么冷静沉着的人,此刻也有点慌乱。她先想到的是向110报案,110接警后提醒她必须向保险公司备案。她翻遍车里没有找到保险单号,于是向林大为求助,电话嘟嘟嘟,就是没人接。

林大为此时在棋摊上厮杀正酣,听到手机铃响了又响,拿起一看是王胜男,便不耐烦地把手机脸冲下扣在桌上。棋友老头笑道:“这电话跟催魂儿似的,你又不接,肯定是你老婆吧?”林大为竖大拇指。棋友老头说:“还是接一下吧,万一有急事……”林大为说:“不接不接,她没啥破事,就是喜欢管头管脚管着我。不接还总是打总是打,烦不烦啊!”他索性拒绝了王胜男的电话。

王胜男愣愣地站在滚滚车流中,耳畔是马达的轰鸣声,车辆从她身边疾驶而过,卷刮起一阵又一阵的热浪和灰尘,扑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大夏天里,她内心充满寒意,对林大为无比失望。

更失望的是,她艰难地回到家,林大为知道她出了事故后,竟然无所谓地说:“你不照样把事情解决了吗?要学着使用这些社会福利。以后出事打110,有伤求助120,真要是车辆起火,直接找119。他们哪一个都比我有用,哪一个都比我来得快!”这话冷血无情,理论上又非常正确,王胜男听得胸口像塞了一块寒冰,她翻翻高考倒计时牌牌,狠狠地扯下这一天的纸说:“离分手,只有379天了。”

钱家老爷子的八十寿诞如期举行。场面盛大热烈,隆重不奢华,非常符合钱家的风格。裴音与钱三一分别站在钱钰锟两侧,一家三口肩并着肩,笑着站在公婆身后接受来宾祝福,引得众人无数羡慕称赞。

裴音父母说:“等明年一一上了大学,音音就不那么辛苦了。把精力全部放在事业上,多开几场演唱会。”

钱钰锟答道:“我春节让音音去维也纳金色大厅唱,听说那里也不是什么音乐圣殿,无非是多掏几个场租钱。凡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寿宴上钱老爷子很知足:“我自己身体尚可,还能坚持工作;夫人贤淑体贴,常伴左右;我还要感谢我的儿媳妇裴音,她不仅是事业有成的歌唱家,还给我们老两口培养了一个好孙孙!我的关门弟子蒋昱文刚刚获得了侯赛因奖,他已经决定要回到祖国的怀抱,替我完成科学报国的夙愿!上苍待我不薄!”独不提自家儿子钱钰锟。裴音一脸僵笑,与钱钰锟比肩站立,把戏做得很足。被问及孩子怎么教育得这么优秀,钱钰锟抢着答,说一一从小就记忆力惊人,天成的,教育孩子关键就得放手。客人们纷纷附和称赞。裴音假笑不语,脑海里回放的全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独自带孩子的不易。

待寿宴结束,裴音走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笑硬了。她回家唱咏叹调、打坐、调息、抄《心经》……做了全套流程,胸口的闷气却一直堵在横膈膜那里,上不去下不来。她跳了几下,感觉那股邪气又蹿到两肋附近,顶得肋骨疼。于是下楼在小区里跑步。风在她耳边呼呼地吹,裴音觉得钱钰锟的那股浊气渐渐被自己丢出体外,甩在了身后……她不由得跑得更快,生怕那浊气又赶上来。

王胜男的泄愤方式是听着军歌在小区暴走,一圈圈跟驴推磨似的。见前面有一个跑动的人影,速度居然比自己还快,一下激起她的好胜心。她原地提速,嗖嗖嗖就赶了上去,路灯下,两个人脱口而出:“真巧,怎么是你啊!”王胜男与裴音相遇了。她们很自然地放慢脚步,边走边聊。

王胜男说:“我刚才盯你背影看了半天,硬是没认出来。我从前可是5.0的视力,实弹射击成绩是十环。如今真是老了……”

裴音哑然失笑:“我视力也退化得厉害。”

王胜男说:“我经常早上睡醒忘掉自己有多大,使劲一想,哎呀妈呀,43啦!”

裴音说:“我比你大两岁。”

王胜男说:“你不像!你真看不出年龄!我看着像你姐姐!”

裴音说:“我是虚假繁荣!眼神作不了假。手机字号调到最大还要伸直胳膊眯缝眼睛。在外边我都不好意思看手机,尽显老态。这个世界对初老族充满恶意,连菜单上的字都印那么小。别人总说‘裴老师,您点菜’。我说都行,你随便点。一到用眼睛的时候,就怕露怯。”

?两个人越讲越近乎,居然有那么多相同的地方,忽然就都笑了。王胜男几乎笑弯了腰,喘气半天说:“哎呀妈呀,裴老师,我以为就我一人……你这么漂亮高雅的人原来也跟我一样!”

站着聊嫌累,她们很自然地坐到了凉亭里。裴音惆怅地说:“我都更了……”王胜男有些吃惊:“不至于!一般都50以后。”

裴音有些苍凉:“我的心态,都七老八十了。”

王胜男叹口气:“谁不是呢!我大概也快了。天天给我们家二林气得,小叶增生都要憋成乳腺癌!”

“你家都是你骂他们呢……”话一出口,裴音赶紧解释,“你嚷嚷的声音好大,我不是要偷听。感觉你是带两个孩子,老林像你大儿子。”

王胜男冷笑:“不,他是我孙子!只有隔代亲,才能付出如此的耐心!让你见笑了。”

裴音说:“哎,当年打着很多灯笼才找到他的吧?”

王胜男直摆手,愤愤然道:“我的灯笼烧掉了,黑灯瞎火,才摸到这么个玩意儿!”

裴音放声大笑:“其实我挺羡慕你,你俩能用这种方式沟通,至少代表婚姻状态活跃。不像我,平淡如水。”

王胜男很谨慎地说:“从来没见你老公……”

裴音淡淡地说:“他是摆设。我们各过各的。”

王胜男点头:“都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从来指望不上林大为。”

裴音冷笑:“在孩子身上从来不操心甚至没伸过一个手指头的男人,居然大言不惭,跟人家介绍家长心得!说什么我家一一是天成的,怎么天成?一生下来就是神童吗?吃喝拉撒这些就不说了,一一的早教我下了多少功夫啊!唐诗宋词这些典籍,我陪着孩子一起背!上兴趣班靠我一人接送,一直到孩子初中毕业,他去外地参加的各类竞赛,都是我全程陪护。有一次赶车扭了脚,我脚踝足足肿了一个多月,就这样,咬着牙带着孩子去武汉参加物理奥赛。人家问:‘你都伤成这样了,孩子爸爸怎么不跟着过来照顾你们娘儿俩?’我要脸,还替钱钰锟遮掩,说他出差工作忙。其实他在陪那个女人游山玩水,泡吧玩情调!现在他有脸把功劳全揽到他一个人头上……”

王胜男安慰地拍拍裴音肩膀:“我家也是丧偶式育儿。老林不插手反倒好办,他要是插一杠子,那麻烦了!所以我家的事都我自己做主。我要是跟他商量,那他,可把自己当领导了,你赞成什么,他就反对什么。你说我干吗给自己找麻烦,非要立个反对党呢!嘿嘿,我干脆什么都不告诉他,做了再讲!妙妙上哪家幼儿园、上哪个小学、上补习班、填中考志愿、生日会请哪些同学朋友参加……包括陪读!大事小事,全是我决定的!”

裴音说:“也不能完全抹杀钱钰锟的贡献,他提供了一粒高质量的精子,我才有这样优秀的儿子。这点我挺感激他的。儿子不知道他爹的烂事,打小跟我亲。谁陪他多,谁对他好,小人儿跟小动物一样,心里清楚得很。”

王胜男说:“我要是能自己生,我都不想要林大为那一份。他拉低我的平均值。”她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可有啥打算?”

裴音说:“我们两家父母是世交,当年老人们都觉得这个婚结得门当户对。现在离婚,等于打他们脸。尤其是我公公,都听不得。”

王胜男说:“打脸也得离啊!我结婚那阵子父母不同意,后来我想离的时候,他们又跳出来阻止我离。老人的话,不能不听,也不能全听。倒计时牌牌,你家有一个,我家也有一个。我是双重倒计时。一个是孩子高考,另一个……嘿嘿,我总算要把婚姻这个牢底坐穿了!多一天我都待不住!就明年6月8号。当天!我就自由了!”裴音愣了一下。王胜男接着说,“我当年还没怎么恋爱就结婚了,为赶单位的福利分房。糊里糊涂生了孩子,一起过日子才知道,他跟我的性格反差很大。我妈一直说‘哪家夫妻不吵架呢,磨合磨合就好了’。可孩子都大了,我俩还没磨合好。其实是磨不好了!再磨就是蹉跎岁月!人这一辈子能活多少年啊?我前边四十多年奉献给父母、家庭和孩子,后边的这些年,我必须得为我自己活。”

裴音叹了口气:“能不离,就不离吧!老公就像佛,不管你信不信,不管他有没有用,家里总要供一尊,不然出门做事情不方便的。”

王胜男压低声音问:“你还跟他一起那个?”

裴音一脸鄙夷:“我跟他待在一间屋里都嫌脏!”

王胜男奇怪:“那你供这尊佛干吗?”

裴音说:“总觉得,婚姻之于女人,如同画框之于画,有比没有强……有点保护吧?”

王胜男摇头:“画框不合适,对画就是伤害!早该拆了!明年这个时候,我一定要开始第二人生!”

王胜男全身神经绷紧,她在等林大为从厕所出来。好半天,终于林大为下巴夹着报纸,出了厕所门。边走边理裤子,王胜男没有听到预期的冲水声。王胜男说:“林大为,你马桶没冲!”林大为答道:“没拉,小的三次一冲。地球水资源那么紧张,你每天少轰隆几下吧。”他把脚支在茶几上,张着嘴拿着指甲钳嘎巴嘎巴剪指甲,四处乱崩。

王胜男强忍着对林大为说:“你能不能垫张报纸再剪?!”

林大为说:“垫着报纸就不崩了?那是心理安慰,该崩照崩。”

王胜男一阵恶心,去林妙妙房间送水果。林妙妙在自己房间里,支着耳朵听父母的对话,悄悄跟王胜男嘀咕:“我感觉我爸爸像给人下降头了。以前你一吼他,他就认错,就不吭声。现在他敢回嘴。”王胜男假装要打林妙妙:“父母吵架你也偷听,还嫌我们吵架不按你的剧情走是不是?你马上就高三了,一点紧张不起来?作业都写完了吗?单词多背几个!”

晚上临睡前,王胜男对林大为说:“你女儿都说你了,下次不要跟我顶嘴……”林大为摆出一副从未有过的无赖相:“你是政府?你的话是圣旨?王胜男,我是蹲过拘留所的人,我现在谁都不怕!”

王胜男压低了声音:“这事很光彩吗?你有脸拿出来说!”

林大为说:“我君子坦荡荡,我是受小人陷害才落得现在的下场。倒是你,总把这个当成个事来提,好像我有啥见不得人的!你要是嫌我,咱俩不用等明年,明天就离!”

王胜男说:“我这个人虽然有很多毛病,独有一样优点——责任感强,我做不出无情无义的缺德事。你现在没工作没收入,离了我你吃啥喝啥?我现在跟你分手不叫离婚,那叫遗弃!是犯罪。”

林大为从床上一跃而起:“你终于说出真心话了!嫌我吃软饭是吧?你的表情,你的态度,你的所作所为,无时无刻不是在怜悯我。你总在提醒我:‘林大为,你离开王胜男肯定会饿死。'”

王胜男激将:“‘吃软饭’这三个字,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我从来没讲过。你可以争点气呢,你别天天在家窝着跟我挑刺,出去找工作啊!你用事实证明给我看,离开我能活得更好。”

林大为说:“我明天就去找,等我找到了,我抛弃你!”

王胜男去小区遛圈,跟裴音吐槽:“这男人啊,真是不识好歹的动物!我对他已经足够容忍了,他还跟我蹬鼻子上脸。给他一年缓冲期还不答应,非得立马离婚。我也不怕在你面前家丑外扬,林大为不是休假,他失业了。他现在离开我,基本生活都无法保证。”

裴音笑道:“其实你对老林还是有期待,期待落空才产生失望。”

王胜男无奈:“操不完的心。唉,好久没去看他爹妈了,这周末必须叮嘱他去。”她翻翻手机备忘录,又说:“他爹妈今年还没去医院查体呢,这月必须安排一次。”

裴音幽幽地说:“我也得去趟医院,体检大夫说我妇科有点儿问题。”

王胜男问:“什么问题?我陪你去吧。”

裴音低头不语。

王胜男说:“你不说实话。我们算是朋友吧?拿我当朋友就不要瞒着我。”

裴音说:“可能要动手术。这事不急,等明年一一上大学了再说。”

王胜男说:“病不能拖!你是不是怕没人照顾?有我呢!”

裴音很受感动:“怎么好麻烦你……”

“麻烦啥?人和人越麻烦越亲近,否则就疏离生分了。”王胜男又翻翻手机备忘录,“等我打完比赛,回来就陪你上医院!”

林妙妙在小区里喂猫,看起来情绪很低落。林大为看到了,从后面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扭头,见是爸爸,嘴巴勉强咧了一下:“老林,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林喵喵,我妹。”

林大为摸摸林妙妙的脑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林妙妙说:“走读好没意思。每天受老妈管,有啥意思?连油条都不给吃……一点自由都没有。买了自行车吧,她还不给骑。”

?林大为说:“那个撒气的胎我给你补好了,我再跟你妈求求情,让你骑车上学。”

林妙妙说:“算了吧,爸,你一说她又要跟你吵架,我不想你为了我挨骂。以前听你们吵架,我没所谓,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听到你挨骂,我心里怪难受的。”

林大为疼爱地看着女儿:“你根本不用担心,我跟你妈吵架,从来不走心的。她骂我的话,我也不进脑子,从这个耳朵进来,立马从那个耳朵出去了!其实她的话,如果去掉那些激烈的情绪,都很有道理。你妈心眼不坏,但就是一厢情愿。”

林妙妙问:“爸,你这次休假是不是要结束了?你一走,我又要一个人面对她。”

林大为说:“爸把阜州的工作辞了。一个人在外面挺冷清,不如回来吵架热闹。”

林妙妙有点担忧:“那你没工作就没钱拿了,我妈更瞧不上你。”

林大为说:“你不懂,你妈对我,那叫践踏式的仰望。你放心吧,我又找到新工作了。现在不都说要跨界吗?你爸也跨了。不过,暂时保密,等我赚到钱了再告诉你。”

林妙妙说:“我又不会抢你生意,对我还保密?”

林大为故作神秘状:“创意这种东西,一说出来就不值钱了……”

林妙妙说:“懂!”她一高兴,掏出手机,调出自己做的公众号向老爸炫耀:“你看,我也跨界了!纯粹原创,留言和打赏功能都开通了!爸你关注一下,以后每篇都要打赏!林大为啊,我好羡慕你,你女儿咋那么牛呢!”

“也不看谁是她爹!”

“也不看看她爹的女儿是谁!”两人勾肩搭背起来,“爸,这次你还是行政副总吗?”

林大为想了想说:“呃……总经理!”

林妙妙说:“老林啊,牛气呼啦带闪电啊!我的零用钱相应也要涨价哟!”

林大为掏出50块钱,林妙妙沉着脸:“老林,你羞辱我。”

林大为无奈,又掏50,两张拍在一起,凑成100。他问:“这下可以了吧?”

林妙妙说:“你羞辱我两次!”

林大为作势要把钱收起来:“我还是留着羞辱我自己吧。”

林妙妙赶紧抢过来:“羞辱就羞辱吧。我不计较!”

林大为半真半假地对林妙妙说:“爸爸问你一件事,如果有一天我跟你妈分了,你是跟我还是跟她?”

林妙妙的手一下就从林大为肩膀上滑了下来。她严厉地教训林大为:“我妈这人嘴坏,但对家庭任劳任怨,你不能发达了当总经理了就想着要抛弃人家。听到没?!”林大为听话地点头。林妙妙继续:“王胜男是我的妈,所以我不许你欺负她!我不要你,我跟她过!王胜男这个年纪肯定生不动孩子,我是她的独生女,她老了,我得照顾她。”

林大为一听就吃醋了:“你刚才还说,听她骂我你心里不痛快。怎么才一会儿工夫就变了?那我呢?我跟她一般大!我老了,你不照顾我?你也是我的独生女!”

林妙妙怪话连篇:“你随便找个年轻的,能生一大堆孩子呢!江天昊的外公七十多了,小外婆还给他生了一个小舅舅。你呀,就不要指望我这棵歪脖子树了啊……”她说完就跑,林大为跟着就追,边追边往前踹:“不指望你,我指望谁?你这个小白眼狼!要零花钱你向我伸手,养老倒不管你爹……”

王胜男下班回家,在门口看到一个快递箱,底部流着水。她迅速把箱子搬进去,打开来,原来是速冻的螃蟹。她把它们放进水池,手机响了,是欧阳。王胜男肩膀夹着手机,去卫生间拿了林大为的旧牙刷,一边跟欧阳聊天,一边回到厨房用旧牙刷清理螃蟹:“你送的螃蟹?”

欧阳健说:“给大为加餐。”

“拉倒吧!都化成水了,不晓得臭没?”王胜男边说边放鼻子下闻,“快递把海鲜送到家门口,他都懒得回来开门放冰箱,这些东西好贵的!”

欧阳健问:“他干吗去了?”

王胜男说:“看一帮老头下棋。”

欧阳健问:“你家林大为不会赌棋吧?”

王胜男手上停了动作,犹豫地否定:“不会吧。他这点应该清醒……”

欧阳健说:“你最好问问清楚!哎,海鲜坏了就扔,别吃坏肚子。这是我们公司进口的一个品类,常有。还给你送。”

王胜男看到父女两个进门,把饭菜端上桌说:“饿了才知道踩着饭点儿回来……”林大为没接话茬。王胜男冷不丁发问:“林大为,你是不是在赌棋?”林大为居然愣了一下。王胜男继续说:“我警告你,那东西可是不能沾!沾上你掉不了爪子!你也许会赢那么一两次,那是人家给你下钩子,他们绝对不会总让你赢!你不输成光腚,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林大为不说话,静静地看着王胜男。王胜男觉得自己打到了他的七寸,吃惊地问:“你真去赌啦?!黄赌毒不能沾啊!你知不知道,多大的家业一天就能赌光!”

林大为这才严肃地说:“王胜男,我不是你眼里的下三烂!我没赌!我也没嫖!”

王胜男说:“你不赌,哪来的瘾?在棋摊一站就是一天?”

林大为说:“我没在棋摊,我在工作。”

王胜男不信,连珠炮一般地发问:“什么工作?哪个单位?具体做什么的?老板是谁?在哪上班?待遇怎样?”

林妙妙去洗手出来,听到一个话尾,就插嘴道:“我爸这回当总经理了!”王胜男更狐疑了,她看看林大为,林大为很傲气地轻轻点头。

吃罢饭,林妙妙进屋做作业,林大为和王胜男也关上了门,继续饭前的话题。林大为说:“明天,去把手续办了!”

?王胜男答道:“这一向我都很忙,请不了假,学校排球比赛……”

林大为说:“那就等你有空,我随时奉陪!”

王胜男好奇地问:“你到底什么工作?时间那么自由,还能随时奉陪。”

林大为一摊手:“无可奉告。”

王胜男说:“我告诉你,超市门口发小广告,快递公司跑腿,或者给人家酒后代驾,在我这里都不算正经工作。”

林大为说:“王胜男,你这话说得真没水平,让我大跌眼镜。是不是只有当官走仕途在你眼里才算正经工作呢?”

王胜男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转话头:“林大为,我丑话说在头里,你如果过得不好,会直接影响我孩子的生活质量,我孩子要是过不好,就直接影响我的生活质量,到那个时候,我绝对饶不了你。”

林大为皮笑肉不笑地说:“那我,为了你下半辈子的幸福生活,也一定要努力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