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虚伪势利实用主义的大人们

裴音在商场遇到一个老邻居,对方神秘地拉住她,压低声音说:“好久不见,你搬去哪里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家老钱,太不像话了!给那个女的买了套房,就在我们对面的小区。”

裴音心里咯噔一下,但表面很平静:“我知道。”

老邻居惊讶地说:“原来你知道啊!你也太大方了,两百平方精装修!这钱是你们夫妻共有财产,你讨厌这个男的,干吗跟钱有仇呢!”

裴音强打精神:“那是他挣的钱,跟我没关系。”

老邻居:“裴老师,你得为自己儿子考虑!老钱这是在转移财产,房产证上肯定写那个女的名字。两个人现在出双入对,如胶似漆,公开住在那大房子里面,我们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裴音回到家,刚一进门就烦躁地扯下漂亮的套裙,换了身睡衣。她心神不宁地切菜,手一偏,一下切伤食指,痛得她把刀一扔,慌乱中又把碟子碰到地上,摔得粉碎。她用拇指用力摁住食指上的伤口,把碟子碎片划拉起来装进垃圾袋,拎到门边刚放下,一阵风就把门带上了,自己被关在楼道里。她穿着睡衣拖鞋,手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身上空无一物。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下楼,敲开王胜男家的门。

王胜男开门诧异地问:“我们又吵着你了?”

裴音睡衣里面没有穿胸罩,她下意识地双手拢在胸前答:“没有没有……我……不好意思,我……前几次……对不起。”

王胜男好奇地问:“你是特地来道歉的?”

裴音尴尬地答:“我……把自己关门外了,能借你手机用用吗?让钱三一把钥匙送回来。”

王胜男看到裴音指缝里的血,她问:“受伤了?”

裴音:“切菜时不小心……”

王胜男:“你进来。”

裴音:“不麻烦了,我就借你手机打个电话。”

王胜男:“你这副样子,万一被人看见……就我一人在家。”

裴音赶紧进了门。王胜男拿出小药箱,二话不说就给裴音消毒包扎。

裴音:“真是谢谢你了!”

王胜男:“举手之劳。你帮我看着点厨房里的锅……”说完她走进卧室。裴音在客厅等王胜男的工夫四处张望,发现王胜男和自己一样,也有一个高考倒计时牌,距离高考仅剩399天!她这个做得夸张而巨大,放在客厅显眼的位置。

王胜男走进卧室,把拖鞋踢开,光着脚丫,用手掰掰肩膀,动动脖颈,晃晃腰,一个大劈叉下去,抻了抻韧带。然后打开封闭的阳台窗,朝上看了看,一个翻身抓住窗框,“嗖”就出去了。她像蜘蛛人一样,两只脚丫踩着墙砖缝,三下两下就爬到裴音卧室外的阳台窗,用手挨个推过去,每扇玻璃竟然都是紧闭的。王胜男不急不躁,平移到钱三一卧室窗口,一拉,窗开了,她跳进去,拉开裴音家大门,冲楼道下喊:“三一妈妈,你上来吧!顺便给我带双鞋上来。”

裴音等了很久,不见王胜男从卧室出来,正觉得奇怪,忽然听到王胜男在门外叫她。她奇怪地走过去拉开门,往楼道上一看,王胜男正站在自己家门口低头往下看:“我刚从自家阳台爬上来,从里边把门打开的。”

裴音震惊了:“你居然能爬上去!太危险了,你不害怕吗?万一摔下去不得了的!”

王胜男轻描淡写地说:“小意思。我在警校当教官,遇到事情,既不会害怕,也没有万一。”

裴音由衷钦佩:“你太厉害了!谢谢你王教官。哎!你家钥匙你带了吗?”

王胜男一愣说:“你等着啊,我先下去。”她看看走道,又看看裴音门口的鞋架,从里面抽出一双红底高跟鞋套脚上,竟然合脚!她又拎起另一只鞋,塞门缝里,防止门关上。回到自己家,看看裴音受伤的手,进厨房盛了一奶锅汤,又开冰箱拿了几个冷冻馒头,装在食品袋里让她带回去:“你的手今天不能沾水,别烧饭了,凑合凑合。”裴音不好意思答道:“那怎么可以,已经够麻烦你了!”王胜男坚持:“拿着吧!不麻烦。”

过了两天裴音来还汤锅,送了一包巧克力。俩人竟然聊得很开心,裴音临走时王胜男拿保鲜盒装一盒饺子给她。俩人在门口拉扯半天,王胜男赢了。

裴音记着王胜男的人情,过了几天,拿了一包面膜又来敲王胜男的门:“你试试这种面膜,年轻同事帮我海淘的,有提拉紧致效果。你试一试,效果很好。”王胜男不好意思地说:“你留着自己用吧。我从来没用过这玩意儿,不太会……”于是裴音又教她贴面膜,顺带视察了王胜男的家。她说:“你家真干净!但,你居然真的一点护肤品都不用,在我们这个年纪,这也太冒险了!”揭了面膜,她把王胜男推到镜子前:“你看,是不是肤色亮了至少两度?”

裴音走时王胜男又给她带馄饨,裴音这次说什么都不要:“真的不能再要了!已经吃了你家很多东西,太不好意思了……”王胜男坚持:“拿着!知道你这方面弱智,我调料包都准备好了。水一开你往锅里一倒,其他不用管。”裴音又不好意思,又深表感激,没话找话地指指高考倒计时牌:“你也有一个啊,我家也有,我看着特别亲切。”王胜男充满希望地看着倒计时牌说:“到那天,我就彻底解放了!”裴音说:“一样!大家都在盼着那天,全国高三家长解放日!”王胜男没解释,只是脸上浮现出大有深意的笑容。

林妙妙晚上回到家,发现面膜很欣喜:“妈,我发现你变性了!”

王胜男说:“裴音,非要塞给我。不要还不行……”

林妙妙问:“她怎么突然送你东西?”

?王胜男说:“我给了她几个馒头。她家跟没见过好东西似的,吃个馒头也高兴得不要不要的!”

林妙妙说:“噫,好恶心,你居然拿馒头讨好她。”

王胜男说:“谁讨好她,那天她手受伤了,不能沾水做饭,我看她可怜……裴音也是不占便宜的人,巧克力就是她给的。”

林妙妙说:“你们大人真表(不要)脸,吵架的时候什么话都讲,和好了又那么肉麻!一点点东西,不值钱的,还送过来送过去。”

王胜男说:“你懂个屁!远亲不如近邻。就我们两个在家,这里离市区那么远,万一有事也能照应……”

林妙妙说:“妈,你真虚伪势利实用主义。我爸在家的时候,你欺负楼上那个女人。我爸出远门,你又睦邻了!”

王胜男说:“我欺负她?是她霸道!林妙妙,你回来半小时了,还不写作业?跷个脚聊天怪快活的,不自觉!”

第二天一早,裴音问儿子:“早餐以后这样中西搭配,你觉得怎么样?你喜欢饺子还是馄饨?”钱三一惊讶地问:“都是你做的?”裴音说:“楼下送的。你要是喜欢,我去跟她学。她这个妈,当得比我投入。”钱三一看了看勺里吃了一半的馄饨,送进嘴里仔细嚼了嚼:“味道都还不错,不过不用了,自己做太麻烦。如果是你自己有兴趣,那就去学。如果只是为了我,我真的不需要。”裴音叹了口气:“一一,你会哄人了……饭桌上我总那老几样,不像人家妈妈会翻花头,感觉挺对不起你。”钱三一说:“我妈是著名歌唱家,谁能比得上?”裴音又叹了口气:“她给我这些吃的东西吧,我不接,她不高兴。我接了吧,又发愁……我习惯那种礼貌的适度冷漠的人际关系,不知道怎么回礼。我不想跟人太热络,维持关系太需要体力和心力,很麻烦的。孤独比这个来得轻松……”钱三一没吭声。裴音又自言自语:“王胜男这个人心眼不坏,不像看上去那么凶神恶煞……”

周五晚上林大为一回家,还没脱下外套,林妙妙就汇报:“我妈现在跟钱三一的妈,关系不要太好……你看,都用人家化妆品。”她拉着林大为参观面膜。没等林大为说话,林妙妙又讲:“你是不是应该兑现诺言?我如果不把我妈哄开心,她能跟邻居这样和睦相处吗?攘外必先安内。她有现在的状态,都是我的功劳。你得给我买辆自行车。”

第二天一早,林大为就推回家一辆新自行车。他拨了拨车铃:“妙妙起床喽!看你爸给你买了什么?”林妙妙听见车铃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客厅。她围着车转了一圈,左摸摸右摸摸,嘟起了嘴说:“这车座位好矮,像老奶奶骑的,我要那种山地车嘛!”等真正骑上,她又忘掉不开心:“哇,骑车果然感觉好爽!我是风一样的女子!”她立即撕掉卧室门上还剩一半的胶带,将车推进自己卧室。摸着车把手美滋滋道,“只恨不能与你同床共枕。爸,我好想给这车盖我的被子哟!”

王胜男看见了大为光火:“我辛辛苦苦刚把她码得像点样子,你回来一松绑,一觉回到解放前!这不是自行车的问题,这是你挑战我的权威!我以后在孩子面前,还有说话的分量吗?”

林大为说:“我给孩子买辆自行车,你发那么大的火干吗?你也考虑考虑我,我答应过她,不兑现,我不成说谎了?我是她父亲,怎么连这点权力都没了?”

?王胜男说:“行。你有权力买,我有权力不让她骑!”

林妙妙正在自己屋里对自行车上下其手摩挲着,突然听到这句话,立即冲出来说:“凭什么?我就要骑!”

王胜男说:“凭什么?就凭我说过不许你骑车上学!这车买了,就放着吧,等明年你上大学后再用。”

林妙妙气死了。她冲进卧室愤怒地又拿胶带把自己的门封了起来。林大为隔着门小声哄她:“别急,会让你骑上的。咱们像下棋一样,一步步拱卒。”

王胜男在厨房里疲惫地对林大为说:“你还是别回来了,一回来就乱套。如果不是因为妙妙,我跟你一天都过不下去。说实话,我很羡慕你。我要是像你有地方可以躲,我早躲了。忍到明年孩子考完,咱们就散了吧。”

林大为沉默了一会儿说:“王胜男,你这是往外撵我?咱俩有什么敌我矛盾呀?非得散伙?你外面有人了?”

王胜男叹气:“非得有外力介入,才允许婚姻解体吗?我们性格反差太大了,几乎所有问题的处理方法我们都不一样。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就不应该凑合到现在。我是看在孩子的分儿上,才忍到现在。”

林大为说:“处理方式不一样,可我们殊途同归。我们还有孩子。虽然你有坏脾气,但我容忍你,也习惯了。一直都是你当家,一直都是你说了算,一直都是我在迁就你,怎么现在变成你忍我了?!”

王胜男说:“我当得了你的家吗?我说不让孩子骑车,你掉脸就给她把自行车买回来了!”

林大为语塞。王胜男接着说:“除了阳奉阴违,还有细节。你尿尿不记得掀马桶圈,难得掀起来一次,你又不记得放下,害得我差点儿坐到马桶里!牙膏从中间开始挤,袜子穿几天都不换,你用过的毛巾从来没有拧干过,滴得厕所一地的水!你起床不叠被子,吃饭吧唧嘴,粗俗不堪!”

林大为听了,哑然失笑:“有些是我跟你开玩笑……你有拿得上台面的理由吗?你去民政局打离婚,跟人控诉,是因为我在被窝里放屁?我承认,我是有这些小毛病……可你……你也太计较!你是完人吗?你那么多缺点,我怎么就看不见?”

王胜男说:“我讨厌开这样的玩笑!跟你说过多少遍,哪一条你改正过?每天都被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包围着,它们像沙砾钻进鞋里,磕也磕不干净,把我的脚磨得满是血泡。我就因为说不出口,所以一直忍着!但我不想再忍了。我就是一个爱较真的人。这是我的LOGO,我不会改。我都奔五了,这些长在骨肉里的特点,我抠也抠不出来。”

林大为愤愤不平:“除了太计较,你还爱狡辩。你这种双重标准,我也受不了。在我这儿是缺点,在你那里变成特点;在我身上是顽固不化,放你那里变成坚持原则。”

王胜男冷冷地说:“我们好说好散,后半辈子都活得轻松自在点儿,好吗?”她走向卫生间。林大为却不依不饶跟她后面,声音也冷了:“王胜男,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包男才能在你膝下承欢啊!我林大为也不是死乞白赖的人。你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必须得同意。”卫生间的门被王胜男“啪”一声关上,差点拍到林大为的脸上。里面传出王胜男冷冷的声音:“林大为,我给你换牙刷了!”

此次摊牌后,林大为连着三个礼拜没回过家。林妙妙和王胜男沉默地吃着晚餐,都怀疑俩人在闹离婚了:“没闹离婚,为什么我爸不回家?再忙也应该有电话吧。你一点也不担心我爸?”王胜男给女儿这么一问,也觉得林大为确实很反常。但她还是说:“他那么大一个人,我担心他什么?无论劫色还是劫财,你爸都会让对方失望。”

林妙妙哭唧唧:“万一,我爸在那边生病了,一个人躺在公寓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他电话都打不动呢?我爸会不会心脏病发作死在床上都臭了?!”她开始惊恐地发抖。

王胜男嘴上说着“你要是把这想象力用在学习上多好”,但也坐不住了。她白了林妙妙一眼,拿出手机给林大为打电话,这还是林大为去阜州工作之后,她第一次主动打电话过去。第一次电话没人接,第二次仍然没人接。王胜男有点急。继续打,还是没人接。林妙妙坐边上听,王胜男有些怒:“写你作业去!听什么听?他要是真死了,你担心他就活过来了吗?做作业去!”林妙妙眼泪吧嗒地往房间走,边走边哭:“爸爸,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我还没结婚呢!你要搀我手的!”王胜男毛骨悚然,坚持不懈地打,心也焦躁。

电话终于被接起了。王胜男吼:“林大为!你搞什么鬼?!怎么不接电话?!”回答的却不是林大为。一个恭敬的男声说他是林大为的秘书,公司高层正在开重要会议,林总不方便接电话……王胜男挂了电话对女儿说:“喏,在开会。我说他没事吧,你就是神经过敏。”林妙妙嘀咕:“全国人大开会也不能连轴转吧?都三周了!再说哪有大晚上还开会的。”王胜男没说话。

临睡前,王胜男再打过去,林大为手机已经关机。王胜男心里一咯噔,举着手机愣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他的新公司叫什么名字来着?”她跳起来找林大为的新名片,竟然找不到!

第二天一早,王胜男隔着林妙妙门上的胶带管她要林大为的新名片。狗洞那里出现一张名片。王胜男拨通公司的办公电话,还是那个男声:“林总他们在开重要会议,现在不方便接您电话。”

王胜男安顿好女儿的午饭,对林妙妙说:“午饭在冰箱里,你中午自己热热吃,我去阜州探个班,晚上赶回来。”她把那张名片揣进包里出了门。

王胜男来到林大为办公室,开门见山对秘书要求见林大为。秘书说:“林总他们在开会。你是谁?找他有什么事?”王胜男说:“别胡扯。他不出来,我就报失踪人口!他是我孩子的爸!”秘书慌乱了,半晌吞吞吐吐地说:“原来是您啊!林副总……前些天,被公安带走了……”他简要地把事件经过和王胜男说了一遍。

原来是公司欢乐城项目在没有预售许可证的情况下售出,有人联名举报公司诈骗,公安局已经立案侦查。有天一大早警察来公司带人。林大为说他只负责行政,业务不归他管,于是打电话给董事长、老总、一串副总,可是所有人的电话都没人接,他们都已经卷款跑了。警官就把林大为带去公安局录口供了。

?王胜男重重坐在椅子上,听完半晌没回过神。心头千军万马狂奔碾压,之后却是异常冷静。她脑子飞快运转,先给妹妹王顶男打电话,还没开口,王顶男劈头就是一句娇嗔:“姐!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今天你能不能帮我看着娇娇?我有事!”她穿着新衣服在镜子前面转悠。王胜男说:“我出差,人在外地,去不了。”她又打电话给林妙妙:“你爸公司的老板太热情了,晚上非要摆宴请我,我今晚回不了家,你务必注意安全。明天一早我给你打叫早电话。饭菜都在冰箱里,自己放微波炉打一下。早饭千万要吃。”林妙妙正趴在床上画漫画,回答说:“请父皇和母上大人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孩儿定会安排好自己的。”

王胜男想了想,又给裴音打电话,可惜那边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没人接听。王胜男便发了条短信过去,只说家里大人都出差,请她帮忙照应一下林妙妙。忙完这一切,王胜男抬头问秘书:“我必须和林大为见上一面!他人在哪儿?”秘书答:“在……在拘留所。”王胜男揪心地说:“他血压不太正常,不知道……”秘书忙说:“林总有吃药!他跟公安走之前,我看着他吃的。”王胜男说:“半个月前吃的药现在还能管用吗?你们公司把他撂那里不打算管了?”秘书委屈地答道:“我找不到人……高管们都不见了。”王胜男问:“这什么公司?蛇鼠一窝!你们的法律顾问呢?”法律顾问被找来,王胜男问他:“你能把林大为捞出来吗?都半个月了,无人问津,我很急。”法律顾问无奈地说:“其实我比你更急!老板跑了,欠我一年的咨询费呢!”

王胜男赶到拘留所,递上身份证。看守说:“你来晚了,已经过了探视时间。”

王胜男恳求道:“我从外地赶过来的,之前一直不知道他进……进来了,能不能让我看一眼?就一眼,他身体不好。”警察同意让她看一眼监控,从监视器画面里看起来林大为胡子拉碴,形容有点狼狈,但情绪稳定。他光着膀子穿着一件蓝色囚衣,下身一件平角大裤衩子,昂然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王胜男当下心略安。但她眼尖,看到与林大为共处一室的那些人,形形色色,不乏猥琐之徒,不禁担心林大为会受到牢头狱霸的欺侮。

王胜男试探地问:“这里面的人都犯什么事进来的?”

看守说:“赌博、酒驾、吸毒、嫖娼、偷盗、打架……干什么的都有!”

王胜男担忧地说:“他血压不稳定。我去买点吃的送进来。”

看守说:“我们有医生。这里管吃管喝。想吃好的,只要他的卡里有钱,里面都能买到。”

王胜男立即给林大为充值,跟看守说:“麻烦您告诉林大为,他家人来过了,卡里的钱别省着,用完了我再给他充。”

看守问:“你是他什么人?”

王胜男说:“我是他……他是我孩子的爸。”看守狐疑地“噢”了一声。她看到看守的表情,头皮一硬,赶紧又补充:“我们是一家人。”看对方的态度挺和蔼,王胜男不无担心又犹犹豫豫地问:“里边那些人形形色色的,林大为会不会吃亏……不会让他捡肥皂吧?”

看守哭笑不得地说:“你这女同志,是不是国外的犯罪片看多了?!”

王胜男去买了些衣物,摸黑走进林大为在阜州的公寓。

王胜男打开灯,四下打量一番,去浴室,仔细把洗手池洗刷干净,把那包衣物浸泡上——大裤衩、大汗衫、毛巾,全是给林大为买的。然后她掏出手机跟领导请假:“林大为在外地病倒了,我想请几天假去照顾他。”

主任说:“那是应该的,不过各系排球赛这周开赛,接着我们还要重新组建校队参加全系统比赛,你不要因为私事耽误了大事啊。”

王胜男说:“主任放心。我已经对各系队主力都摸了底,回头根据他们的场上表现,基本就能定下校队人选。”

主任补充道:“还有啊,小王,你的开题报告我已经看过,思路很好,观点也新颖,论文什么时候能拿出来?”

王胜男答:“能赶上明年一月的专刊。”

主任说:“不要用‘赶’这个字!”

王胜男不由自主唰地站起来,打了个立正:“是,主任!确保在规定时间内保证质量完成任务!”她再次坐下,暂时松了口气,开始翻查手机通信录。通信录上的名字一个个翻,一个个被她排除。王胜男又打开微信,联系人有几百号,可是人到用时方恨少,林大为这事能找谁帮忙呢……发个朋友圈动辄能收到几十个赞,但应了那句话,热闹是别人的,自己什么都没有。有本事的不是认识多少人,而是落魄的时候,有多少人认识你。她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名字上:欧阳健。王胜男踌躇了,要不要找他呢……

拨通欧阳的电话,欧阳很热情地说:“胜男啊胜男,我可是天天在关注你朋友圈的,可惜你发得太少了!你现在忙什么呢?你过得还好吗?”

王胜男心里一阵热浪涌过,生分的感觉一下就没了。她说:“欧阳,我……有点事……想找你帮忙。”

得知林大为的事,欧阳的语气里有点隐隐的居高临下:“林大为这个案子,我听说了,总金额涉及几个亿呢,他怎么会掺和进这档子事?胜男啊,你老公这回搞大了……”

王胜男就有点不高兴:“怎么是林大为的案子呢?他半毛钱便宜都没占……”

欧阳健语重心长地说:“胜男,你一直在学校工作,还像学生一样单纯。林大为是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他是公司高管,天天围着他的人有多少?都是哪些人?你知道吗?不谈经济上的事情,他在阜州8小时之外的业余时间是怎么打发的,你真的很清楚吗?”

王胜男一时语塞,她是真的不了解这些情况:“我现在能为他做什么?”

欧阳健说:“我们是法制社会,林大为如果真有问题,你想管也管不了。他如果没问题,很快就会还他一个清白。这个案子涉及面很广,到目前为止法院和检察院已经传唤好几百人了,现在由省厅督办。你放心好了,我会关注的,一有消息就第一时间告诉你。”

?王胜男只得轻轻说了声“多谢”,挂了电话。

林大为的书桌上除了电脑、音箱,还有本摊开的书。王胜男抚摸着,林大为被带走的头一夜,肯定还在伏案读它,那书页里,仿佛还有林大为指尖的温度。王胜男定睛细看,这是哈佛大学教授罗尔斯的《正义论》。书页被翻得有点儿卷曲泡松,显然不是新书。

她放下书,仔细打量房间,窗边支了一个画架,纸上是没完成的线稿,画的应该就是窗外的风景吧。一只烟斗随手放在颜料盘上,王胜男看了看烟斗内,空的。茶几上一层浮灰,王胜男手指一抹,留下一条印子。茶几上摆着紫砂茶壶,一块喝剩的普洱茶饼放在一边……房间里很多东西看上去似是而非,让王胜男感觉又亲切又陌生。林大为啥时候变成了她熟悉的陌生人……

王胜男走进厨房,厨房里毫无烟火气。冰箱里,除了一把冻伤的香蕉,什么都没有。这倒像林大为干的事情。她把香蕉扔掉,又转到浴室。林大为的牙膏,还是王胜男痛恨的老毛病,从“肚子”中间开始挤,牙膏盖扔在洗手池边;挂着的毛巾瘦瘦的,已经干燥脱水,保持了被随意搭在架上的模样;刮胡刀扔在台子上。王胜男想着,林大为毛巾、牙刷一样没带,天气这么热,拘留所小房间挤那么多人,他咋过啊……手里拿着林大为的旧牙刷,叹口气,直接扔了。她摇摇头揉搓盆里的衣物,一一晾晒。

林大为的床很凌乱,被子蹬成一团,保持他起床时的模样。王胜男扫净床单,抖平被子,把枕头掸松。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抱起枕头,闻了闻,林大为的气味。气味有时比影像、语言和文字更有说服力。因为它无缝对接、无处不在,它温柔地揽你入怀,严丝合缝、没头没脑地裹挟着你,唤醒你沉在心底久未觉察的一些情愫。林大为的气味瓦解了王胜男,迅速勾出了她的眼泪——委屈、气恼、无助的眼泪。很久没哭了……她哭着哭着,坐了起来,不哭了。她擦把脸,抖擞精神,坐在桌前就着台灯暖黄的光,一字一句给林大为写行政复议申请。

林妙妙早上醒来,磨磨蹭蹭不情愿地起床洗漱。看到客厅空空荡荡的餐桌,她突然想起来王胜男不在家,简直快活得要挠墙翻跟头。她三把两把扯掉卧室门上的胶带,慌慌张张把自行车扛下楼。一跨上车林妙妙就发现车座高了,她得用脚尖使劲去够才能蹬到脚蹬,但她顾不了那么多,很不讲究姿势地半站半骑在车上,夸张地嗷嗷叫,开心地一溜烟骑到了学校。看到钱三一和江天昊都在打篮球,她炫耀地绕着球场骑了好几圈,直到打球的人都看到她的新车,还吹了一声口哨,她才离开。

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过。林妙妙去自行车棚取车,发现车胎瘪了。她垂头丧气地推车往家走。平时熙攘的马路上,现在一个人影都没有,连路灯都变得惨淡。林妙妙有点慌乱,哼着小调为自己壮胆,一阵小风吹过,她的声音完全走调了。拐弯处有个人影在晃动,那是自己的必经之地,林妙妙硬着头皮向前走。走近了才发现,是钱三一。他低着头专心地摆弄着自行车的脚蹬。

林妙妙顿时胆壮,主动打招呼:“喂,你车也坏啦?”钱三一“唔”了一声。林妙妙说:“我这还是新车呢,刚骑一次就没气了。”

钱三一说:“气都给你瑟光了。先走了。”林妙妙“哎”了一声,钱三一停下看她。林妙妙问:“你车修好了?今天空气挺好的……”钱三一四下看看,吸了一口气,干巴巴地回应:“你眼瞎了?有霾。”

林妙妙问:“附近有修车摊吗?”

钱三一说:“这个点儿?早收摊了。”他真就骑上车走了。不过一直保持在她前边十几米的地方晃悠悠地蹬,一会儿快一会儿慢,走着“S”路线。林妙妙一溜小跑推车紧紧跟上,生怕钱三一丢下她自己跑掉。

裴音站在小区楼下等儿子,意外地看见儿子吹着口哨,双手抄在裤兜里不扶车把,怡然自得地骑在车上。这副做派,自己从未见过。她生气地说:“一一,你这样骑车很危险的!”把钱三一吓一跳。

紧接着林妙妙推着车,咣啷咣啷跑过来。林妙妙气喘吁吁地和裴音说:“阿姨你好,阿姨再见。”低着头推车就要走,被裴音叫住:“妙妙,你家今天没大人在家,要不要我去你家陪你?”林妙妙乖巧地回:“不用阿姨费心,我自己能照顾自己。”裴音说:“那……你有什么事就上楼叫我。”林妙妙谢过她,就咣啷咣啷推着车赶紧溜走。

裴音对钱三一说:“你今天晚了15分钟。空气不好,你又不戴口罩!”

钱三一说:“做物理题,忘了看时间。”

“傻孩子,那么入迷……”儿子T恤的衣领竖着,裴音边替他抻平边说,“衣服不好好穿。这样油里油气……跟谁学的啊?”她不满地看了一眼林妙妙的背影。

王胜男辗转反侧了一夜,眼睁睁熬到天亮,看着到了上班时间,把自己收拾干净,拎着一包衣物去了公安局。

警官问她:“带纸巾了吗?带了就先哭吧,等你哭好了,我再进来。省得你讲不明白,我也听不清楚……”

王胜男反问:“我哭什么?我是来谈事的!”说着展开信纸,口齿清晰地宣读昨晚上写的行政复议书。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清亮又坚定,逻辑清晰,表述很有章法。

警官对她另眼相看:“来这里的女同志,基本上说不几句话就抹泪。你这位女同志,不一般嘛。”

王胜男说:“那是因为林大为没问题,所以我有底气。”

警官说:“进去的人一开始都咬住说自己没问题。他这次,面对的是几个亿!”

王胜男说:“林大为和别人不一样。我老公绝对不是见钱眼开的人!我以自己的人格和警校老师的身份担保!林大为不是嫌疑人,他只是配合调查的自由公民,你们没有权力拘留他!我请求你们立即放人,否则我跟你这死磕到底!我下半辈子可有事情干了!”

警官哭笑不得地说:“这位女同志,你是外星来的吗?我没说林大为是此案嫌疑人,是他袭击了我们的调查人员,公安才拘留他,这可是有法可依的!”

王胜男一愣,说:“他袭击调查人员?我不信!他那点德行我太清楚了,当年在我们班上,林大为是挨打的主!他手背上王胜男辗转反侧了一夜,眼睁睁熬到天亮,看着到了上班时间,把自己收拾干净,拎着一包衣物去了公安局。

警官问她:“带纸巾了吗?带了就先哭吧,等你哭好了,我再进来。省得你讲不明白,我也听不清楚……”

王胜男反问:“我哭什么?我是来谈事的!”说着展开信纸,口齿清晰地宣读昨晚上写的行政复议书。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清亮又坚定,逻辑清晰,表述很有章法。

警官对她另眼相看:“来这里的女同志,基本上说不几句话就抹泪。你这位女同志,不一般嘛。”

王胜男说:“那是因为林大为没问题,所以我有底气。”

警官说:“进去的人一开始都咬住说自己没问题。他这次,面对的是几个亿!”

王胜男说:“林大为和别人不一样。我老公绝对不是见钱眼开的人!我以自己的人格和警校老师的身份担保!林大为不是嫌疑人,他只是配合调查的自由公民,你们没有权力拘留他!我请求你们立即放人,否则我跟你这死磕到底!我下半辈子可有事情干了!”

警官哭笑不得地说:“这位女同志,你是外星来的吗?我没说林大为是此案嫌疑人,是他袭击了我们的调查人员,公安才拘留他,这可是有法可依的!”

王胜男一愣,说:“他袭击调查人员?我不信!他那点德行我太清楚了,当年在我们班上,林大为是挨打的主!他手背上那个疤,就是我拿圆规扎的!他可能是动作幅度大了点,让你们误以为他袭击……我申请行政复议,请求暂缓执行林大为的行政拘留。”说着她递上自己连夜写好的申请。出了公安局的门,又去了拘留所,给林大为送了那包衣物,就开车回江州。

王胜男一进家门就发现客厅地面上两道自行车轮印,抬眼一看,林妙妙卧室门上的胶带已经扯掉。再往林妙妙房间一瞧,自行车还在房间里支着,车轮胎是瘪的。她烧好了饭菜,稳稳等着林妙妙回来。女儿一进门,王胜男就说:“哟,没骑车上学呢?”

林妙妙说:“嘿嘿嘿,回母上,我就在楼下骑了一圈,想到母上的教诲,立即把车送回来了。”

王胜男说:“放屁!你是车轮胎没气了!”

林妙妙答:“母上明察!下楼就没气了。我简直就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王胜男又说:“解释一下,冰箱里那么多东西,稀的干的应有尽有,星期几、哪一顿、吃什么,我特意标得一清二楚。为什么你偏偏要上小吃摊?那炸油条的油稠得跟沥青一样,炸出的油条你怎么吃得下去?”

林妙妙奇怪了:“我吃个油条你都知道,在你那里我还能有点隐私吗?”

王胜男运筹帷幄的样子:“我还知道你没带纸巾,油手直接在裤子上擦!”林妙妙低头一看,自己两侧裤兜附近,确实有油手印。她嬉皮笑脸地给王胜男捶肩,谄媚地说:“妈,我跟你说个事。这事吧,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但我还是想再跟你说一下。妈,我爱你。”王胜男心里一热,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问:“你这次又没考好?”林妙妙说:“不是,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可想你了!我都不想我爸。妈你感动不?”王胜男捏捏闺女的胖脸蛋儿,柔声道:“妈感动!”林妙妙赶紧说:“那你感动就得见行动啊!这月零花钱你赶紧给我吧!”王胜男一瞪眼:“先吃饭!”